裴昊朔看了许久,然后道:“不,是我输了。”
众人不解,谢沅沅的画虽不错,但意境上明明就输了啊。
裴昊朔指着画的一角,众人睁大了眼睛,才发现草丛里的大石上还侧躺着一个人,那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正用满面笑容,眼神慈爱地望着画中小孩们,细细看去,竟在他的眼中发现一丝丝眷恋与不舍。
将整幅画的点睛之笔放在一双被草半遮半掩的眼睛里,这是取巧也是冒险,若是遇到不懂画的人,这幅画便是毫无特色的画,只有懂得的人才会知道画的好。
一时之间,众人都十分难以取舍,两幅画都很好,到底谁最好却是难分伯仲了。
谢沅沅有些感动,这份小小的心思她以为没人能看得出来。
没错,几乎被草地淹没的人是她的父亲,这是她儿时记忆最深刻的一个场景,那时候她与弟弟、妹妹们玩得十分开心,不经意间回头,发现父亲正饱含深情地看着她们,那时候她不懂,只觉得那个眼神让她很难过。后来她才知道,当时父亲已经病入膏肓,他是舍不得他的这些孩子才会有那样的眼神。
这下子,连杜承轩也不知道要如何评判了。
裴昊朔盯着谢沅沅的画看了半晌,突然一扫眉眼间的阴霾,重新露出爽朗、灿烂的笑容,说道:“一个是自怜自苦,求不得的狭隘;一个是舍不得、放不下,却深情坦然,论境界,确实是裴某输了。”卸下心中的垒块,他的世界彷佛完全变了一番模样,有些事情,他知道要怎么做了。
“嫂子,请原谏我的唐突和无礼。”裴臭朔认真地湾腰向谢况一沉道歉,态度郑重而坚决,任谁都看得出,他是打从心眼里对谢沅沅生了敬意。
众人纷纷点头叫好,气氛热烈而和谐,谢沅沅收获了众人真诚的尊重和喜爱,一向心高气傲的他们,终于心服口服。
谢沅沅羞涩地红了脸,连忙将裴昊朔扶起来,道:“裴兄弟言重了。”
唐书薇挤了过来,有意无意地将谢沅沅挤到了一边,挽住裴昊朔的胳膊,说道:“我觉得表哥画得好,我喜欢表哥的画。”
看着天真烂漫的唐书薇,再看看一脸窘迫的裴昊朔,谢沅沅忍不住抿嘴一笑。
杜承轩是最开心的,他笑着一拍双手,道:“好了,随便比比罢了,不必太在意。走,咱们比试投壶去。”
人群中立刻有人高声应和,众人又开始嘻嘻哈哈地玩起了投壶的游戏。
下午的气氛非常好,到了此时,谢沅沅才真正感受到了杜承轩与众人的真正感情,他们是真正交好的朋友与兄弟。她细细回忆了一遍,杜承轩肯为了她不惜冒着得罪兄弟好友的风险,也要替她正名,这份用心,她感受到了。
送完最后一拨客人,谢沅沅累得慌,随便用些了晚饭便早早歇了。
杜承轩徘徊在她的房门外,有心想进去,却又记着自己作过的保证,一想起这个,他便悔得肠子也青了。他心里叫嚣着想与她亲近,那现在他要不要违背承诺强行闯进去呢?
可思来想去的,杜承轩越想就越不对劲,心想她就是他的妻啊,那他为什么要忍?夫妻之间行敦伦之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他鼓起勇气推开房门走进去,站在床边看谢沅沅,看了半天也不见她有一丁点的反应,原来她早就面朝里的躺在床上,睡得熟了。
看着她沉静的睡颜,杜承轩又有点心疼,想着她今天也累了一天,还是让她好好歇一歇吧。那个敦伦之乐、鱼水之欢,明晚也不迟嘛,于是杜承轩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第二天,杜承轩美美地睡了一觉,日上三竿才起来。
他洗漱好,跑出去找谢沅沅,可谢沅沅却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少女乃女乃呢?”杜承轩皱着眉头问小丫头。
小丫头噘着嘴,双手把头发绕来绕去,眼眶红红地道:“天还没亮,亲家太太就打发人过来,少女乃女乃和那人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走了。”
“少女乃女乃有没有说什么?”杜承轩急忙问道。
小丫头瘪着嘴说道:“少女乃女乃说,让少爷自个吃饭、自个看书、自个……”
“少女乃女乃有没有说她娘家怎么了?”杜承轩打断了小丫颁的话。
小丫头摇了摇圆滚滚的脑袋,眼睛红红的。
杜承轩看了她一眼,道:“你哭什么?”
“奴婢舍不得少女乃女乃,少女乃女乃为什么忽然要回家去啊?”小丫头唠唠叨叨个没完,看向杜承轩的眼神中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埋怨。
“少给我哭哭啼啼的,你少女乃女乃又不是不回来,去去去。”杜承轩觉得小丫头有些矫情,看着有点烦,难道她以为是他把谢沅沅赶回娘家去的?真是搞笑。
杜承轩抬腿回了院子,去书房读书,昨日闹了一天,今天可得抓紧了,眼看着乡试的时间日益逼近,他可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刚开始,杜承轩总是有点看不进去,刚看到个谢字,便冒出谢沅沅的名字,再看到个沅字又想起这几日两人的相处。奇怪的是,明明他当初对她故意忽视,然而如今脑海里她的一颦一笑却那么清晰和深刻,好像她站在他面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心绪烦乱,书看来是读不成了,杜承轩扔掉书,去院子里练剑。直到出了一身的汗,杜承轩才感觉好了些。
到了中午,小丫头来送饭菜,眼睛肿肿的,像是哭过了,嗓子有些哑道:“少爷,奴婢送饭来了。”
杜承轩皱了皱眉头,不悦地道:“哭丧着脸给谁看呢,出去出去。”本来他心情就不太好,一见她这样,心情就更不好了。
到了下午,小丫头来送核桃芝麻羹,这回她倒是没哭。然而,杜承轩却想哭了,这丫头是想毒死他吗,炖得羹跟泥似的,难吃死了。
杜承轩丢下汤匙,将小丫头赶了出去,道:“走走走,你少女乃女乃回来之前,你都不要来伺候我了。”
他觉得小丫头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幽怨了,幽怨到他都开始怀疑谢沅沅真是自己逼回娘家去的了,可明明就不是好吗。
小丫头默默地将东西收好,乖乖出去了,大少爷心情不好她知道,因为她也心情不好,少女乃女乃不在,感觉院子里到处冷清清的,安静得让人难受。
杜承轩待在书房里也是一点心思都没有的。
既不知道谢沅沅到了外家没有,也不知道外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一大清早就遣了人来请她回去,会不会是外母的身子骨……
这么一想,杜承轩坐不住了,站起身就往外走,准备亲自去一趟外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小丫头耷拉着脑袋坐在谢沅沅的房间门口,突然看到大少爷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屋里跑了回来,连忙站起身,激动地喊了声,道:“少爷。”
杜承轩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走,咱们去接少女乃女乃去。”
小丫头顿时欢呼了一声,追在杜承轩的身后跑了出去。
只是还没等杜承轩走出庄子,就有个婆子迎面而来,朝着他行了一礼,说道:“大少爷,少女乃女乃派奴婢回来和您说一声,那边亲家太太留少女乃女乃多歇两日,今天就不回了。”
“什么?”杜承轩扬声问道。
小丫头直接就哇的一声就哭了。
杜承轩瞪了小丫头一眼,小丫头委委屈屈地收住了眼泪。杜承轩才问那婆子道:“亲家太太的身子可好?”
“奴婢瞧着,亲家太太挺好的。”婆子答道。
外母身子挺好的?那为什么还要留沅沅在家多住两日?杜承轩有些郁闷,但也没法子,毕竟那是沅沅的母亲啊。
杜承轩郁闷地挥退了婆子,小丫头却不开心了,嘟嘴问道:“少爷,少女乃女乃为什么不回来啊,不是说今天就回来的吗?”
杜承轩瞪了小丫头一眼,懒得理你。
小丫头瘪着嘴,不心甘地去追那婆子去“了。
追上了那婆子,小丫头也不怕烦地缠着婆子问了好一通,那婆子有些耳背,待在谢家的时候虽然也听少女乃女乃和亲家太太说了些什么,似总疑心自个耳背,因此不敢乱讲话。最后被小丫头烦到了,才将自己听到的说了。
小丫头眼前一亮,转身就往内院跑。
杜承轩拿着书本百般无聊,小丫头却兴冲冲地冲了进来,大声嚷嚷道:“大少爷、大少爷,奴婢知道少女乃女乃为何不回来了。”
杜承轩心头一跳,将书放下,淡淡地开口道:“哦,什么原因?”心里却有些忐忑。
“可能是亲家太太生辰要到了,咱家少女乃女乃要陪亲家太太过生辰呢。少爷,明天咱们也去吧,就当,就当是给亲家太太祝寿。贺完了寿咱们就接了少女乃女乃一块回来啊。”小丫头兴奋地嚷道,眼睛放着光,兴高采烈的样子。
这似乎是个好借口,杜承轩心道。
“大少爷、大少爷?”见他没反应,小丫头偏着脑袋叫了他一声,道:“我们去不去?”
“去,当然要去。”杜承轩拍板决定道:“明天一早就去。”
“好欸,教嬷嬷带我们去。”小丫头欢呼转圈。
杜承轩瞧着,觉得这丫头除了蠢笨了些之外,倒也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