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届的恩科,文武两科的前三甲俱是三十岁不到的中青年,且两位打头的文武状元,文状元谢宸睿今年二十二岁,武状元陶思妤今年才十七岁。
一想到当朝居然有那么多的青年才俊,楚文帝心里不由得十分畅怀,便吩咐将文武双科庆宴合一,大办琼林宴。
鉴于这几天以来,陶思妤都不肯见谢宸睿了,谢宸睿被急得实在没办法,只得穿上了宫侍提送来的崭新官服,火急火燎地进了宫。
这科举宴会,本是分列文武两班而举行的,大约楚文帝也是想好好热闹一番,因此才将两场宴会合二为一了。
虽然是这样,可当楚文帝领着皇后与儿女们抵达琼林苑的时候,文武大臣们依旧泾渭分明地分两班而列,而文武双科三甲进士一共六人,在谢宸睿与陶思妤的带领下,向楚文帝行跪拜之礼。
看着眼前这几个气浩轩昂的年轻人,楚文帝乐得合不拢嘴,连忙和颜悦色地吩咐他们免礼,心里却笑开了花,心想假以时日好好培养这些年青人,将来他们就是大楚国的股肱之臣啊。
“众位爱卿,今日是文武状元的大喜事,也是天下诸学子的喜事,尔等敬他们一杯吧。”楚文帝笑道。
众大臣们果然共同举杯,朝着六位新科进士举杯庆贺。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臣杜太傅笑道:“咱们大楚国建国二百余年,因从太祖建朝起,便令天下女子亦与男子同,只是二百余年至今,也只有两位贤姑考入文科三甲,一为傅探花,一为骆榜眼。如今陶大人年纪轻轻便已勇夺武科状元,真是难得啊难得。来来来,老夫敬陶大人一杯,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陶思妤被称赞得双颊绯红,便举起酒杯,与杜太傅同饮了一杯。
只是她刚饮完杯中酒,那杜太傅便又不疾不徐地说道:“只我大楚朝泱泱大国,好郎儿何止千万。居然败于弱质妇孺之手,简直奇天下之大辱,真真十四万人齐解甲,竟无一人是男儿。”
此言一出,方才还热闹喧哗的殿堂之中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太傅此言差矣。”一道清俊的男声不疾不徐地说道:“正所谓天地和而万物生,阴阳按而变化起。可见阴阳互体、阴阳化育、阴阳对立、阴阳同根之说。这阴阳男女同出一源,那男儿能考中三甲进士,女子怎么就不能了?”
见有人为难陶思妤,谢宸睿头一个就按捺不住了。他自幼与她一块长大,十分了解她,也为她付出了不少。她喜爱武艺,他便陪着她演练十八般武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除了生病,她几乎一天都没落下过。
虽然说他谢宸睿确实不喜欢她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但她的努力却是不能被怀疑的,所以当有人开始怀疑她的能力时,谢宸睿头一个就跳了出来。
陶思妤咬着嘴唇看着谢宸睿,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心里却想道,你不是很看不惯我抛头露面吗?怎么看到有人欺负我,又第一个跳出来替我说话了?
待看到谢宸睿努力挺直的腰杆,还故意扭着头不想看她的模样,陶思妤皱起了眉头。
而那杜太傅看到谢宸睿居然替女子辩解,忍不住气得吹起了胡子,说道:“那又怎么一样?前辈、先贤们也并非没有女子入了恩科三甲进士的,可前几届的傅氏探花已年过半百,百年前还出了一位骆氏榜眼,考上前三甲时也已经年满三十了。怎么偏她一个十七岁的小泵娘考上头甲?还是武状元?”
“昔有妇好助战商王武丁,花木兰替父从军,后有平阳公主助战父兄,替李唐王朝立下汗马功劳。敢问太傅,巾帼不让须眉又何罪之有?”事关陶思妤的声誉,谢宸睿步步逼近,丝毫不肯让步。
“谢宸睿,你、你……”杜太傅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有人劝说道:“其实咱们也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吧,一个才十七岁的小女娃居然打遍朝野无敌手,实在是匪夷所思。”
“太傅与这位大人的意思,是因为我陶思妤太年轻,就不能夺这武状元了?还是说,您觉得我作弊了?”陶思妤傲然地说道:“其实我有没有作弊,武探花陈浩轩才是最有发言权,对吧?”
坐在陶思妤身边的武探花陈浩轩一愣,因为他与陶思妤并不熟悉,所以没有想到她会把自己拖下水。
想了想,陈浩轩老实答道:“论身手,在下并不输给陶状元,在校场比试的时候,在下与陶状元对峙了三场,三场都是平局。只因陶状元身姿奇巧,又擅长以力化力。可若是持续对峙下去,恐怕陶状元不是在下的对手。”
陶思妤先是一愣,继而俏脸通红。
陈浩轩说得对,从体力来说,她确实不如陈浩轩,以前谢宸睿在陪她练功的时候就告诫过她这一点,所以在校场比试的时候,她牢牢记住了这一点,才充分利用了自己的优势,勉强与陈浩轩战了个平手。
这时陈浩轩又说道:“但到了后来殿试的时候,陶状元对于兵策、兵论以及孙武兵法、太公六韬等应答如流,在下这才输得心服口服啊。说来惭愧,在下因为勤于练功,忽略了兵法、兵书,虽也看了孙武兵法与司马兵法,可这太公六韬却……”说着,陈浩轩摇了摇头。
众人听武探花亲口说出了,输得心服口服这几个字,这才悻悻作罢。
可陶思妤却听得更加面红的,还偷偷看了看谢宸睿。
陈浩轩说得没错,但凡练武之人,都不会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习文的这一块。但谢宸睿却不同,每每当她练武练累了,不想识字习文的时候,谢宸睿总是逼着她,或是哄着她。
慢慢的几年下来,她也能将十几本兵书给背得滚瓜烂熟的。于是到了殿试这一关时,她的状况明显比其他人好很多。
殿试是楚文帝亲自主持的,当楚文帝问的那些个兵书上的问题时,陶思妤可是一点也不怯场的,因为她从小就和谢宸睿一块当成游戏题给玩熟了,说出来的答案简直令楚文帝感到十分惊艳的,所以她才能当之无愧地被楚文帝点了武状元。
说起来,她能技压全场蟾宫折桂,与平时谢宸睿对她的督促与陪练是分不开的。
但谢宸睿这人也满奇怪的,她可以感觉到,他绝不是那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相反的,他一向鼓励她多学多练。她与他既是青梅竹马,也可以说他是她的良师益友。
那到底是为什么他既然不反对她勤学苦练,却又不喜欢她抛头露面?难道蟾宫折桂不是对她多年来勤学苦练的肯定吗?陶思妤打定了主意,定要好生问问他不可。
席间,众人都有意无意地冷落着陶思妤。可方才谢宸睿的表现却显得十分有急智,而且说出来的话字字珠玑还条理清晰,让人轻易反驳不了,可见他是个月复中有真才华的人。
于是众人都围着谢宸睿说东说西的。
陶思妤也无所谓,就坐在一旁自顾自地喝酒。大楚王朝一向重文轻武,所以殿上众人也只假捧那文科三甲,对武科三甲毫无理睬,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了酒、聊起了天。
宴会散后,已然有几分醉意的陶思妤守在宫门,终于等到了谢宸睿。
“喂。”陶思妤从一旁跳了出来,吓了他一跳。
“谢宸睿,你之前不是说好了要跟我绝交的吗,干嘛今天又帮我?”她粉颊绯红,还斜着眼睛看着他,那双妩媚清丽的大眼睛波光流转的,红艳艳的小嘴还嘟得高高的。
谢宸睿闭了闭眼,他一看到她这副样子就生气。她生得很美,醉颜酡红的模样更美,可是她的美,以前明明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而现在……谢宸睿看了看周围,虽说大多数的大臣们都已经结伴而去了,可还有三三两两地落在了后头,此时那些人正用诧异的眼光看看他,又看了看她。
谢宸睿急急地把陶思妤拉到了宫门外,正要说话时,又有人看向了他们,他只好又拉着她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走了走。
“谢宸睿,你干嘛?”陶思妤不依了。
谢宸睿深呼吸一口气,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乖,明天写辞呈给皇上……算了,妳文律不通,还是我帮妳写吧。”
原本还有些醉酒的陶思妤听到他说这话一下子就清醒了。这个人……亏她还以为他想通了,想和她和好呢,没想到他居然还这么想!
陶思妤气鼓鼓地看着他,问道:“我问你,你我寒窗十年,好不容易今年双登科,换了是你,你愿意一考上状元就辞官吗?”
谢宸睿说道:“那怎么一样,我是男儿啊。”
“刚才你在大殿上还说了,昔有妇好、花木兰,还有平阳公主她们,那可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然后还说了什么阴、什么阳的,怎么现在全变了?”陶思妤斜着眼睛睨着他,不高兴地说道。
谢宸睿哑口无言,好半晌,他才挤了一句话出来,“妳和她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陶思妤追问道。
因为她们是她们,可妳只属于我一人,所以我不想让别的男人看到妳,知道妳的好。
但这样肉麻的话,谢宸睿却说不出口。最后他期期艾艾了好半天,才艰难地开口说道:“现在、现在是和平盛世啊,何须女子救国于水深火热之中?”
陶思妤盯着他看了半天,哼了一声,说道:“谁说盛世就不能出女英雄了?分明就是你的借口。我也不和你争,你只想想你自个……倘若你舍得辞官,那我也可以。”
“思妤。”谢宸睿急唤了她一声。
“要是你也舍不得,又怎能无故叫我辞官?”陶思妤气呼呼地说道。
“我走了。”谈判再一次失败,令她的心思十分不美好,便不耐烦地扔下了一句话,气呼呼地走去。
谢宸睿简直被她气得够呛,然而气归气,他却不敢任她一个女子深夜流连于大街之上,只得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直到亲眼看到她进了陶府,他才放了心,径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