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长,你真的要辞职?”
隔天,杜唯来到公司,正在办公室里收拾私人物品时,他的特助吴新达急急走进来,再次确认。
“你不用再问了,新达,我不会改变心意。”
“可是……怎么能这样啊?这些年来,你在这间公司付出那么多心血,怎么舍得说放手就放手?”
不放手又能如何?他不想再和自己的爷爷斗下去了。杜唯涩涩地苦笑。
吴新达见他不说话,知他心意已决,只能无奈地叹息。
杜唯看他揪着苦瓜脸,伸手拍拍他的肩。“公司以后就麻烦你多费心了,以你的经验和能力,我相信未来的执行长一定会重用你的。”
“那你呢?”吴新达担忧地望他。“你打算去哪里?”
“还没决定,我想,也许先到处走走吧!我想出国旅行。”杜唯低语,瞥了眼腕表。“差不多该去开会了,那些董事们都来了吗?”
“嗯,都来了。”
杜唯颔首,从抽屉里取出事先写好的辞呈,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接着毅然甩甩头,下定决心。
他走向会议室,踏着一贯气定神闲的步伐,脸上的神情看不出一丝犹豫,就如同平日在公司员工眼里的他,总是那么从容,那么胸有成竹。
会议室里,董事们正不安地谈论,见他来了,纷纷发话慰留。
“杜唯,你是真的要辞职吗?”
“不能这样啊!鲍司不能没有你。”
“就是啊,自从董事长中风倒下后,整个长春集团就看你领导了,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你辞职的事董事长知道吗?他怎么可能答应让你走?”
“他答应了!”杜唯站在弧形会议桌中央,朗声宣布。“董事长已经接受我的请辞。”
众人闻言,都是脸色难看。
他淡淡一笑,递出辞呈,搁在桌上。“我已经指定营运副总裁暂时代理我的职务,这是我的辞呈,即日生效……”
“给我收回去!我没答应你辞职!”一道冷厉的声嗓突如其来地落下。
杜唯一震,各个董事也都愣住,大伙儿同时将目光投向声音来处。
“董事长!”
是顾长春,他坐在轮椅上,由海琳缓缓推进会议室里,来到杜唯身边。
“我不准你辞职。”他仰起头直视自己的孙子,虽是病容憔悴,气势仍咄咄逼人。“不但不准你辞,我还要你代理我董事长的职务。”
杜唯愕然。“你说什么?”
“你听见了。”顾长春不悦地撇撇唇,跟着转向众人,凌锐的眸光犹如雷达扫视一圈。“大家应该都知道,我身体情况愈来愈不行了,最近心脏还动了手术,我想差不多是我该退休的时候了。”
“长春,你的意思是你要把棒子交给接班人了?”一位董事问。
“没错。”
众董事面面相觑。
“你该不会真想把公司交给你孙女吧?这不好吧?她毕竟是个女人,而且又年轻……”
“你们刚没听见吗?”顾长春冷哼。“我指定杜唯代理我的董事长职务。”
“这意思是……”
“杜唯就是我的接班人!”
清锐的宣言犹如炸弹,在室内激起惊涛骇浪,众人讶异地窃窃私语,杜唯更是整个人僵住。
是他听错了吗?这个固执的老人真的指定他当公司接班人?
他不可思议地望向海琳寻求确认,她对他嫣然一笑,微微颔首。
于是他明白,他并没听错,而更令他震惊的还在后头。
“相信你们中间很多人早就听说了,其实杜唯是我的亲孙子,过阵子我打算让他正式认祖归宗。”
让他认祖归宗?杜唯骇然不信。
顾长春无视众人的错愕,迳自拿起桌上的辞呈撕成两半,掷向杜唯。“你就认命吧!这辈子你只能继续为我们顾家跟长春集团做牛做马了。”
酷酷地撂话后,他朝海琳比个手势。“送我回医院吧,我的话讲完了。”
他如一阵风来,又如一阵风潇洒地离开,留下杜唯冻凝原地,哑然无语。
“海琳,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董事长忽然决定让我认祖归宗?”
“还叫他董事长?他是你爷爷啊!”
海琳浅浅地微笑,那笑容,温润似水,柔情无限,杜唯怔忡地看着。
为了能够跟他聊天谈心,她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在自己房里的阳台摆开小小的筵席,烫了一壶日本清酒,和他慢慢地喝。
晚风习习,撩起她鬓边细发,在月色掩映下,更显清丽出尘。
“来,多喝点。”海琳为两人斟酒。“这酒是上等大吟酿,很好喝的。”斟罢酒,她主动举杯。“我们干杯,庆祝你跟你爷爷的关系终于破冰了。”
杜唯愣愣地跟着举杯,一饮而尽,温热的酒精暖着他的喉。“可是我真的不懂,为什么董……爷爷会忽然改变心意呢?”
“因为他总算幡然醒悟了啊!”海琳笑道。“他懂得你其实是关心他的,而他也关心你,你们爷孙俩其实对彼此都有感情,又何必一直相斗呢?”
杜唯皱眉,对于今天在临时董事会上发生的一切仍是毫无真实感,他原想跟去医院向爷爷寻求确认的,但老人家似是感到尴尬而闹别扭,就是不肯见他。
“我以为……他不会原谅我。”他喃喃低语。
“说什么原不原谅?”海琳继续为他斟酒。“你没做错任何事,只是他把对你父母的气发泄在你身上而已,而他现在知道自己错了。”
“真的吗?”他迟疑。
“真的!”她强调,顿了顿,嫣然一笑。“不过你可别期待他老人家会低头向你认错什么的,他脾气那么好强又嘴硬。”
那倒是。杜唯怅然,举杯啜酒。
海琳凝睇他。“你不用怀疑你爷爷的真心,其实他很后悔的,那天你向他下跪,后来你离开后,他忍不住掉眼泪了。”
“他掉眼泪?”杜唯震慑,不敢相信。
“嗯。”海琳颔首。“他也不想跟你把关系搞得那么僵的,更不想你离开顾家,你爷爷他啊,根本就很依赖你,只是他一直不肯对自己承认而已。”
这些都是真实的吗?他不是在作梦?
杜唯惘然,海琳见他的表情,倾身向他,握他的手。“你以后可得好好跟你爷爷相处喔!我相信只要你们都愿意退一步,为对方着想,一定会变得感情很融洽的。”
他闻言,心海波涛汹涌,想起这些年来和爷爷之间的心结总算有了解开的契机,而自己即将冠上顾家的姓,不禁感慨万分。
他倏地回握海琳的手,她能感觉到,那双总是温暖厚实的大手正颤栗着。
“你高兴吗?”她柔声问。
他点头。
“很高兴很高兴吗?”
“嗯。”他扬眸望她,墨黑的眼潭闪烁着粼粼波光。“这都该归功于你,是你说服爷爷接受我,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他嗓音沙哑,藏不住激动的情绪,她捏捏他的手。
“不用谢我。”她不居功。“是你自己感动了他。”
他笑了,淡淡的、暖暖的笑,在噙着笑意的时候,眼眸同时感到酸楚,他不想落泪,只好不停地喝酒,让酒精蒸热他的脸,消融泪意。
“不要光喝酒,也尝尝我做的小菜吧。”海琳替他挟菜。
他看着温柔的她,体贴的她,在月光下美得如诗如梦的她,心弦颤动。
“我觉得我好像醉了。”
“这么快?”她讶异地挑眉。“我们才刚喝完一壶清酒呢!”
“我酒量本来就差啊!”他自嘲。“今天是心情太好了,所以多喝几杯。”
“既然这样,那我们再喝一点,难得尽兴。”语落,她盈盈起身,又烫了一壶清酒回来。
他看着她为他斟酒,发现她颈间多了一条围巾。
“有这么冷吗?连围巾都戴上了。”
“这个啊,你忘了吗?这是你在日本借给我的那一条,我一直没还给你。”
“我记得啊。”他随手扯了一截围巾。“怎么?你要还给我吗?”
“才不呢!”她抢回围巾,像抢回什么珍贵的宝贝。“这围巾已经是我的了,我不还给你。”
“瞧你这么紧张兮兮的样子,只是一条围巾而已。”他取笑。
是啊,只是一条围巾而已,但对她而言,却是一辈子无可替代的回忆。
海琳抚模着围巾,抚模着那一个个具有象征意义的格纹,她永远不会忘记,耶夜他在日本找到她,找到那个孤单寂寞的她。
她垂敛羽睫,眸光流转,楼下后花园里的泳池在月色下泛着银光,她看着那静谧奇妙的光,幽幽扬嗓。
“你记得吗?有一次我曾经要求你教我游泳。”
杜唯怔了怔。“记得啊。”
“我是骗你的。”
“骗我?”
“嗯。”她直视他。“我在说谎,其实我会游泳,是春雪在夏令营时教我的。”
“春雪教你的?”他挑眉。为何他丝毫都不觉得意外呢?
“看你一点都不吃惊的样子,你已经很习惯我对你说谎了吧?”她哑声问,话里蕴着某种微妙的意味。
他听不出那意味着什么,只当作她是开玩笑,展臂一把揽过她来,让她偎靠着自己同坐一张躺椅上。
“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的魔女啊!”他笑道,伸手捏了捏她软女敕的脸颊,接着亲亲她的唇。
“你又占我便宜!”她推开她,故作恼火。
他笑望她。“有件事我一直想试试。”
“什么事?”
他不回答,迳自喝干一杯酒,然后捧起她脸蛋,毫不犹豫地以唇哺酒,她措手不及,狼狈地喝了满口留香。
“你干么啦!”她娇嗔地推开他。
“以前看武侠小说的时候,看到主角以唇喂药或喂酒,我都会想那是什么滋味?”
“呵,你这色鬼!原来看小说时都在想这种事。”
“难道你们女孩子在看电影中的男女主角接吻,都不会想象那种场景发生在自己身上吗?”
“我才不会!”
“我不相信。”他眯眼看她。
她心韵一乱,忽地想起自己在看电影“第凡内早餐”时,也曾幻想自己能得到一枚Tiffany的戒指,而他真的买来送给她了……
“别对我说谎喔!”他仿佛看透她的思绪,笑着戏谑。
“我没说谎。”这反驳,好心虚。
他听出来了,邪邪勾唇,索性拦腰一抱,直接将她抱回房里,抱上床。
“你想干么?”她轻声问,语气甜腻。
“我要惩罚你,谁教你老是对我说谎?”他半认真地。
而她妩媚地笑了,藕臂邀请地勾住他肩颈,他会意,不再浪费一分一秒,与她热情缠绵。
夜未央,春宵却仍是嫌短,两人一次又一次地**,犹如饥渴的野兽,怎么也要不够对方。
直到筋疲力尽,她想起身冲澡,他却霸道地擒住她的手,十指勾缠,不许她离开。
“不要走。”他在半梦半醒间,朦胧地低喃。“留下来陪我。”
“好,我不走。”
她叹息,放弃淋浴,躺回他身边,许久,许久,当她确认他已熟睡的时候,才轻轻扳开他的手。
她直起luo|露的上半身,静静凝睇他睡颜,指尖抚过他五官,直到他脸上每一条细纹都烙印于心版。
“对不起,唯。”她沙哑地呢喃。“到最后,我还是对你说了谎……”
珠泪落下,在空中碎成一串哀伤的流光。
隔天早晨,当杜唯醒来的时候,房内只有他独自一人,他找不到海琳,却在梳妆台找到一封信,一份签了名的离婚协议书,以及那枚他送给她的戒指。
他呆立出神,犹如一具失去生命的铜像,在时光无情的鞭笞下,渐渐地剥落了漆,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