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离开了红眼,自己到伦敦开业。
几个月后,在一个茫茫的雨夜,她突然出现在他门口。
她没有敲门,就那样站在雨中,在船屋旁的河岸上,像一抹幽魂那般。
他从舷窗里可以看到她,看见船屋的灯映照在她脸上,看见她从嘴里吐出的气息都变成了氤氲的白烟。那一夜,很冷。
她在那里站了一整个晚上,那张脸、那双眼,依然没有任何情绪,可他却清楚感觉到她散发出来的痛苦与无助。
他迟疑着、犹豫着,隔窗看着她,等她自动放弃,等她走。她没有。
雨一直下,他开了门。
她需要工作,他给了她一个工作。他从来没有问她为什么离开红眼。
他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她无法过正常的生活,也没办法和人正常相处,更不可能在红眼或耿叔他们那里找到归属感。
她在那温馨热闹的大家庭里格格不入,不是那些人不愿意接纳她,是她已经失去了人类应该有的正常反应与情绪。
要成为暗影的杀手,必须冷血无情。
暗影的杀手是棋子,是工具,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需听从命令。
那个杀手集团将她洗脑,虽然她挣月兑了那箝制,却无法轻易找回失去多年的人性与感情。
而有时候,太过热情的关切,会成为压力的来源,太过正面和乐观的环境,反而会让人更加痛苦。
即便不是她真心所愿,但她的双手染了血却是事实,当她的意识越清楚,越明白自己过去做了什么,她越无法处在那个明亮、欢乐的环境之下。
有光,才有影;越明亮,越显肮脏。我不是杀手,我是霍香。
她这么说。
没有表情,不代表她真的没有感情。
她清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曾经做过什么,她没有表达出来,不表示她就不觉得痛苦。她无处可去,所以才来找他。
他给了她一个工作,让她当助理,帮他处理杂务。
她很努力学习,她做得很好,一开始她连洗衣机都不会用,他记得她抱着衣物,站在那台滚筒洗衣机前,看了好久好久。
当他教会她怎么用时,她像只好奇的小猫一样,动也不动的蹲在那里,隔着圆形的玻璃,看着衣服在里面翻滚。
但渐渐的她从那些日常杂事之中,学会该怎么和人说话应对,虽然大部分的时间,她还是一副扑克脸,可有时候,她会显露出情绪。
一个浅浅的微笑,一个小小的蹙眉,一个放松的喟叹。
经过那么多日子,她终于允许自己表达情绪,而每一次、每一回,当他发现,当他看见,都感到胸口不由自主的紧缩起来。
她很努力的活着,比谁都还要努力,但韩武麒那该死的王八蛋,却找上门来。他张开眼,看着飞机窗外那一望无际的蓝天。
在今天之前,他以为她自己想走,想离开。
她已经知道该怎么生活了,她懂得表达情绪了,红眼对她来说是更好的选择,她不是杀手,但她的身手让她能够轻易胜任红眼那些意外调查。
他以为她在红眼会过得更好,以为那是她的选择。但那不是。
她没有想回红眼,她是被找回去的。
韩武麒需要她,当他让自己去想,才发现是为什么。
那该死的王八蛋,经过了那么多年才来找她,因为那姓韩的需要她做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他要她再次成为杀手。
南半球第七区Level1
五号猎人/无心跳呼吸请停止下注
第一声铃响时,其实并没有太多玩家注意,这只是最低阶的第一级游戏,等级很低,而且猎人和猎物的配备也不高,监视系统画面和声音画质音量虽然清晰,但没有随身装备,只有初级的玩家才对这么低层级的游戏有兴趣。
即便死去的是猎人也一样。
小白兔有时也是会对狮子进行反扑的,虚弱的猎物杀死猎人,大爆冷门的事,也不是不曾发生过。
所以当五号猎人被干掉时,并没有引起太多玩家的注意,但五分钟后,不断跳出的讯息,让全球在第七区下注的玩家都愣了一下,迅速登入游戏查看情况。
六十三号撒人/无心跳呼吸请停止下注十七号猎人/无心跳呼吸请停止下注九十八号猎人/无心跳呼吸请停止下注
蛋幕上,猎人的大头照接二连三的跳了出来,以吓人的速度被打上红色的死亡印记。
第七区在二十四小时之前,还有十三个猎人,但只剩六名猎物,可是在短短八小时内,猎物从六名减少至一名,猎人从十三位减少至八位,可就在这十分钟内,那仅存的猎物竟干掉了其中四名猎人,而且在眨眼之间,又解决了两位。
所有的人都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时,赌盘上所有的猎人都已被注销,计分板上,打出了大大的两个字。
GAMEOVER
跟着下方跑出其他说明文字。
南半球第七区Level1游戏结束
Winner第二十号猎物P.H
全球玩家纷纷将即时画面调出来时,大部分的镜头都已经失去了作用,但还有一些还残留着,整座煤矿小镇燃烧了起来,到处都是熊熊烈焰,但在那冲天火光之中,有个人影在那里。
负责监控的人员操作着镜头,将远处的画面拉近,只看见一个黑发黑眼的女人站在街上,画面在这时放大,朝她的脸部拉近,给了那浑身是血的女人一个特写镜头。
像是察觉了那个镜头,女人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隔着大老远的距离,举手开枪打爆了那个监视镜头。这一枪,引起几声惊喘,但有更多人笑了出来,只因那证明了“她”真的察觉了那个隐藏的镜头。
全球玩家们为此骚动了起来,纷纷调出第七区第一级的画面重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接二连三的在下方留言,要求申请加入第七区第二级的游戏。
这个女人,单枪匹马的就将第七区的猎人们全数歼灭,是多年不见的大黑马啊!
所有在线的玩家都在问她是谁,问第七区第二级的游戏何时开始,游戏画面很快的跳出了最新的公告,确认了最新的游戏进程,且立即开放了第七区第二级的赌盘。
女人调查记者的身分资料,以及她在第七区第一级的利落身手,全被剪辑成精彩的广告,配合着动态的音乐,在萤幕上方不断播放。
狩猎游戏的玩家们,因为她的出现而沸腾了起来。
下注的金钱数字随着一个接着一个公告的猎人及猎物身分,飞快往上跳升。
当数字冲破五千万美金时,北半球一座不夜城里,一位正在摩天大楼里欣赏前方璀灿夜景的男人收到了讯息。
他转过身来,走回桌边,轻轻点选玻璃桌面上出现的虚拟按钮。
下一刹,七彩的光线从桌上投射出来,将清晰的画面,映照在黑暗的墙上。
他可以看见女人的模样,那已经开启的赌盘,还有那疯狂跳升的数字,当然他也没有错过那被剪辑成广告的影片。
女人的身手很好,太好了。
他可以看到更多和她有关的详细资料,她出生的城市,她的父母,她就读的学校,她从事的行业,她的身高、体重,她的喜好,她现在所住的地址,甚至她每年报缴的税额,还有她银行户头里的金额,以及她从出生以来,所有登记在案的金钱交易纪录,甚至她为何会成为P.H,在网路上四处爆料的原因全部都在上头。这个女人很有趣,太有趣了。
看着那个孤身一人走在废弃煤矿小镇街上的女人,男人轻点通话键,开口下令。
“击倒她。”
无人机接到命令,越过山顶,飞过小镇,瞄准了那个女人,开枪射击。女人应声倒地。
楼梯转角的灯泡忽明忽暗。
韩武麒没有多看它一眼,只是继续向上走到五楼,一边抬手抓捏着紧绷的脖颈,一边打着呵欠,他已超过三十六个小时没有合眼,他清楚知道自己应该要去躺一下。
来到房间门口,他开门进屋,在黑暗中把手机放到茶几上,倒了一杯水,然后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屋子里很安静,窗外透进的微光,让人可以隐约看到客厅家俱的轮廓,但那都不是他察觉不对的原因。他知道,如果那家伙不想,他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的。
但一进门的那瞬间,他就发现了,或者该说感觉到那贴着他的颈动脉,像剃刀一样冰冷的视线。
他水还没喝上一口呢,但既然人都已经找上门来了,他猜他妄想的两小时睡眠时间应该也泡汤了。慢慢的,他拎着那杯水,转过身来,看见了那个坐在单人沙发上,处在阴影之中的男人。
男人一动也不动的坐着,看似石像,却散发着让他寒毛直竖的酷寒。
“她在哪里?”
“谁?”韩武麒挑眉,故作不知。
男人依然坐着,身上却辐射出更加冰冷的气息,重复。
“她在哪里?”
他拎着那杯水,靠坐在玄关桌上,举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故意道:“说真的,阿万,你不说清楚一点,我怎么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话说回来,你怎么进来的?我以为阿震把保全系统升——”
他话还没说完,那个男人就像头愤怒的公牛,从黑暗之中冲了出来,揪抓住了他的衣领,一把狠狠的将他抵在走廊墙上。
“你知道我在说谁!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