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县县衙。
“任将军,您先用茶,下官已经让人前去请县令过来了,请您稍等一下。”留着两撇胡子的钱师爷赶紧让小厮送上香茗,在一旁陪任楷等高县令过来。
任楷拿过香茗呷了口,无视一旁的钱师爷,透过杯沿瞇眸望着门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
前往黎阳县县衙半途遇上的插曲,让他们顺道拖着一批地方混混过来,到这里时已经傍晚接近天黑,比预定的时间慢了一个半时辰,这时高县令早已回到后面的住处休息,不在县衙里办公,等他过来恐怕还得等上一点时间。
“钱师爷,本将军时间有限,你先下去将本将军要的东西找出来,本将军一个人在这里等高县令过来即可。”任楷睐了眼一旁战战兢兢,有些冒冷汗的钱师爷。
钱师爷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那下官就不叨扰任将军了,下官先去处理您交办的事情。”
任楷沉点下颚后摆摆手,示意钱师爷可以退下,他幽深的眸光落在已沉在杯底的茶叶渣子上。
他在军中立了大功,皇帝赦免了他全家,并且下旨让他的家人从蛮荒之地前往京城与他团聚,可从流放地回来的家属名单中,他并没有看到妻子江萱的名字,于是透过一番工夫找到了还住在慷州玉合县的女乃娘,想知道详情。
他从自家女乃娘的儿子扬森口中得知,当年他从军后不久,在玉合县担任县令的父亲接到通知前往京城就职,而他的小妻子,五岁的童养媳江萱被祖母送回岐州黎阳县老家,并未跟着亲人们一起前往京城。
父亲本以为可以就此飞黄腾达,开心地携家带口前往京城,想不到不到半年的时间便因头顶上司犯罪,连带着一同被抄家流放。
江萱一直住在黎阳县的老宅,单独一个户籍,并未入任家户籍,因此逃过被流放或卖身为仆的命运。
被抄家后,过了三年,风声没那么紧了,女乃娘曾经带着扬森来到黎阳县探望江萱,知道当年照顾她的林嬷嬷过世了,当时她只说要守在老宅附近为他祈福,坚持不跟女乃娘一起到慷州,女乃娘没办法,只好自己带着扬森回慷州,独留她孤苦伶仃地在黎阳县生活,于是他向皇帝告假,前来黎阳县处理他与江萱之间的事情。
对于十年没有再谋面的小妻子,他心里有愧疚却没有任何期待。这么多年过去,朝廷曾经颁布一些法令,只要丈夫五年毫无音讯,妻子便可以到县衙申请和离,也许江萱早已到县衙申请和离另外嫁人也不一定。
如若她已嫁人,他会给她一张和离书,再补给她一笔丰厚嫁妆;要是她没有再嫁,他会负责照顾她一辈子,但就只是照顾而已,其他夫妻间的事情是不会有的;她若不愿意就这样过,他愿意和离,同时给她一笔钱,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选择,都要先找到她才能做出决定。
他不知晓江萱的住所确切位置,因此才会到县府来查当年户籍登记的资料,希望这一趟黎阳县不会白跑。
钱师爷一退出用来招待贵宾的花厅,随即喘了口大气,舒缓紧张的情绪。这任将军突然来到他们黎阳县县衙,把他吓了一大跳,他还以为高县令贪赃的事被发现,朝廷派任将军来查抄,原来任将军只是来找人。这事他得先去跟县令透个口风,免得县令露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消息。
钱师爷卷着袖子擦了擦汗,赶紧往后面高县令住的院子前去。
这时,换上官服的高县令匆匆绕过垂花门,正要往花厅前去,见到他,立刻气呼呼地斥责道:“钱师爷,你不在前头陪着任将军,往这后面来做什么?要是得罪他,你我两家百余人都不够死!”
任将军可是结束他们大正国与大梁国长达十多年战争的大功臣,领军直捣大梁国京城,一刀砍了大梁国皇帝的首级,直逼大梁国太子举手投降,愿意成为大正国的附属国,现在任将军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皇帝最委以重任,甚至称任将军为大正国守门人,他只是个小小的县令,怎么敢让任将军等?
“县太爷,下官还不是要赶着来跟您通报,免得您说漏嘴了什么。”
“怎么,你知道这次任将军到我们黎阳县来的目的?”
“是的,任将军这一次是私下离京,除了皇上,其他人都不知,他是来找一个人的。”
“找人?”
“是这样的,当年任府的人……”钱师爷将稍早任楷要他找的东西告知高县令。
“在什么地方知道吗?”
“只知道在石林镇,当年任家的老宅早就被卖了,登记的户长也都换了名字,因此任将军才会到咱们县衙来调查原始的登记资料。”
“石林镇?”
“是的,卢老爷所住的那个石林镇。”
高县令拧着眉头回忆,“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当年卢旺在石林镇低价买进的那座宅子,原屋主好像就是姓任……”
当年有不少人看中任家那宅子,价钱开得一个比一个高,卢旺为了买那座宅子,私下给了他不少好处。由于拍卖的价格不管多少都要缴回国库,他捞不到好处,因此他睁一眼闭一眼,以低于市价五成的价格将宅子卖给卢旺。
钱师爷焦急地提醒高县令,“什么?县太爷,这事您可不能让任将军知道,您与卢老爷两人私下可是有不少合作,当年任家那老宅您贱价卖给卢老爷,这事要是被任将军知道,难保他不会上报朝廷彻查您……”
高县令听完后,自己心里也有主张了,压低声音小声交代,“行了,我知道,这事我自有主张,你先让人去查原始户籍资料。”
他想了想又道:“卢旺今天刚好来县城,就住在福临客栈,你去把他给我暗中找来,不许声张,我现在就去会会任将军。”
高县令来到花厅,约莫一个时辰后,承诺任楷一定会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出原始数据,让任楷可以顺利找到人。
他恭敬送走任楷,一面卷着衣袖擦拭着额头上的热汗,一面急匆匆地回到后面的住宅。
被偷偷请到府里来的卢旺早已经不知道喝了几盏茶,终于等到高县令回来,一看到他马上起身恭敬作揖,“高大人!”
“卢老弟,那边坐,这里是私宅,不用给老夫来这么一套。我将你找来是有要事跟你说,你可得赶紧安排好,别露馅了。”高县令做手势示意他别起身。
卢旺满脸疑惑,“大人,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高县令接过下人送上来的香茗喝了一大口,认真地提醒道:“卢老弟啊,我跟你说,这事你可得上心,一不注意,你我可就没好日子过了,别当老哥哥在吓唬你。”
“大人,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您赶紧告诉我,我也好有防范。”
高县令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你知道我方才在前头接见谁了吗?”
“大人,您不说,小人怎么会知道,您认识的达官贵人不少,小的可猜不出来。”
“是任楷,任将军!”高县令食指点着桌几,小声地告知,“他是秘密前来的,这事除了皇上还有你我之外,没有人知道。”
“什么,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任将军?!他怎么会突然来到我们黎阳县,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吗?”卢旺看着他凝重的神情,感觉到不寻常的气息,“莫不是……这事与你我有关?”
“是的,任将军这次到黎阳县是来找他失踪十年的妻子。”
“他妻子跟我们怎么会有关系?”
“因为他妻子当年就住在你现在住的那座宅子里。”
“他妻子当年住在我家?”卢旺懵了。
“我跟你说清楚了,当年你在石林镇买下的老宅就是任将军的祖宅,而他的妻子当年就住在里头。你知道的,现在这个新皇帝最恨的就是官商勾结、贪赃枉法的官员,要是任将军追查当年的事情,发现我是收了你的好处才会将那座宅子贱卖给你,向朝廷举发我,届时恐怕会换我这县令被流放三千里!”高县令紧张的说着。
经高县令这么一提醒,卢旺似乎有一点印象,“他妻子……当年那老宅子里住的是一个老嬷嬷跟一个大约七、八岁大的小泵娘,怎么那么小的小泵娘会是任将军的媳妇儿?”
“钱师爷无意间听到任将军那两个手下聊天,说那好像是童养媳,是任将军入军营前,家中老人逼着娶的。”高知府道:“要是你能主动把他的媳妇儿接来交给他,他可能就不会亲自上石林镇找人,你我的危机也就过了。”
卢旺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大人,当年我一接收那宅子,就让下人将那两人赶出府去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她们在哪里啊!”
“什么,你把人赶出去了?”
“大人,宅子都易主了,难不成我还得养着两个不相关的人吃闲饭不成?”
“说的也是。”高县令点了点头,像是又想到什么,赶紧提醒他,“其实赶出去也不要紧,现在我们知道任将军是来找人的,只要我们帮任将军找到人就是大功一件,而且不只是省得他麻烦,也省了我们的麻烦,这可是一件互利的事。”
“大人,您说的没错,只是这天下之大,您让我上哪里去找这个江萱?”卢旺伤脑筋的搓着手。
“不急,以人之常情看来,这女人搬家应该搬得不远,肯定在附近几个村落中,仔细找就能找到。”
卢旺思索了下,认同地点头,“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成,我回去就让下人们分头到附近几个村子找村长和里正问问。”
“你动作要快,得赶在任将军之前找到人。”
“我明日一早就回石林镇,不过任将军这里,您可要拖上些时日。”
高县令笑道:“行,这事我知道怎么处理,明日就让钱师爷给他几笔假数据,拖他一段时间。”
卢旺从县府出来后站在县衙门前,神情凝重的望了眼上头的牌匾。
候在外头、跟着他数十年的林管事一看他这神情就知道有棘手的事情困扰着他,关心地问道:“老爷,是不是县令大人给您出难题了?”
卢旺甩了下衣袖,有些头疼地说:“可不是,竟然让我去找一个失踪已经七年的人,这让我上哪里找?这事还是得老林你多费心些。”
“找人?”
“你跟我一起上马车,我路上跟你说。”卢旺指着在一旁候着的马车。
林管事尾随着他上了马车,马上问道:“老爷,您方才说的找人是怎么一回事?”
“老林,当年买下石林镇那座老宅子时,里头不是住着一个老嬷嬷和一个小泵娘吗?当时我还让你去赶走她们,这事你记得吧?”
林管事想了下,点头。
“现在县令要我找的就是当年住在宅子里的那个叫江萱的小泵娘,找到就是大功一件。”
“找?”林管事一听,愣了下后笑出声,“老爷,您说找其他人,老奴可能还要伤一下脑筋,可找这江萱根本不需要费工夫。”
卢旺眼睛一亮,“你知道她人在哪里?”
“老爷,您还记得不,上个月宅子里不是改建一座院子,时间有些赶,因此从外头请了不少临时工来帮忙,有一名帮工的姑娘被瓦片砸到脑袋,那人就是江萱,她这几年一直住在附近的村子,没有搬远。”
林管事这么一说,卢旺有印象了,“是不是被砸得昏迷不醒的那个?”
“是的,老爷,您还让老奴将这事处理好,留下二两银子在那姑娘床边,只当打发掉了,免得坏了卢府的声誉。”林管事继续道:“听说她后来醒了,丧失了记忆。”
“那个江萱现在住哪里?”
“大林村,当年江萱跟那个嬷嬷搬到附近的大林村住下。”林管事将自己所知毫无保留全告知卢旺,“那嬷嬷据说搬到大林村没几年就过世了。”
“所以说,江萱现在丧失记忆,而照顾她的嬷嬷早就死了,所以没有人知道江萱的过去……”卢旺虎口抵着下颚沉吟,狡猾的眸底划过一抹算计的流光。
“除非江萱曾说出去,否则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过去。”
卢旺突然大笑出声,一迭声说着,“好,好,好,这个好啊!”
苏畅儿青草茶的生意太好,让村子里的一些人眼红,几次逼问她制冰的秘密未果后,竟然偷偷跟在她身后采草药,结果不多时后山的草药全被采光,连刚发芽不久、还没长成的草药也被拔得一乾二净。
除此之外,官道上一整排卖青草茶的摊位几乎都快排到县城去了,演变成供多于求的局面,只要一有赶路的人经过,就有一群人冲上前卖青草茶,有利可图的青草茶从原本的一杯两文变成现在三杯一文。
而上次那要以三十两强买她制冰技术的恶人被送官法办后,陆陆续续还是有一些人上门威胁,逼她交出制冰秘法,虽然都被她打跑了,可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加上现在几乎采不到草药,她也不想冒着生命危险进深山采草药,索性不卖青草茶了,把赚钱的机会留给别人,反正现在她称得上是村子里的小盎婆。
苏畅儿改到书斋接抄写的工作回来做,其实抄写的钱并不好赚,抄一本《三字经》才四十文钱,厚一点、字多一点的书价格则约八十文左右。
她会接这工作是因为不管是什么书,在这里都卖得特别贵,一本《三字经》得要一两银子,有关于大正国历史、厚一点的书一本要二到三两银子,简直是抢钱!另外她也想藉抄写的机会,从书中了解大正国的风俗民情。
还好前世老爸特别见不得旁人字写得丑,她小时候字特别丑,丑得老爸实在受不了,又担心她日后真的写了一手丑字,逼她学了好几年书法,让她练出一手好字,否则她还真的无法靠抄书吃饭。
到了昨天,她已抄好了十本《三字经》、一本《大正采风录》,决定今儿个到市集上交抄写的书,并买点生活用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