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运年年 第七章 为什么她们这么像

作者 : 千寻

“姨,我做错事了。”夏天犹豫很久,在顾绮年把盛好的稀饭端过来时,终于鼓起勇气道。

顾绮年一愣,温和问:“夏天做错什么事?”

这是她最神奇的地方,莫离和卫左直到现在还分不清谁是谁,但顾绮年一眼就能分辨,莫离不相信,接连试过她好几遍,她从没混淆过。

夏天垂头丧气,春天却如临大敌,顾绮年皱起眉头不理解,不过是尿床,有这么严重?

卫左用手肘推推夏天,还朝他眨两下眼。“不是说好不讲的吗?我都帮你处理好啦。”通常三个大人比小孩起得早,顾绮年洗漱过后,就一头栽进厨房里备菜、煮饭,准备运动前的小点心,莫离和卫左会到井边洗衣服、晒衣服,没有谁命令谁,他们自动自发分工。“姨说,诚实是上策。”

这么不懂变通,“不讲”和“说谎”是两回事好吗?就连说谎都还分善意、恶意呢。卫左拧眉,尿床有关男性自尊,万一没处理好,长大后会变成搁在心上、挥之不去的阴影。顾绮年浅哂,说:“我很高兴哦,夏天有遵守约定。”

夏天见顾绮年不生气,呼地吐一口大气,郑重说:“我会遵守约定的,全部全部的秘密都跟姨分享。”

“好啊,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尿床?”顾绮年问。她发现厨房里的女乃茶失踪了,是夏天贪嘴?

“知道。”夏天认真点头。

“你说说看。”

“我梦见一只大野狼在追我,我一直跑、一直跑,都跑不掉。”

完全没联想到偷喝女乃茶这件事?难道凶手不是夏天,而是……

顾绮年转头看一眼卫左,他不敢迎上顾绮年的目光,悄悄地把头撇开,那壶女乃茶他有份,而且是“很大”的一份,莫离占的比较小,春天、夏天占得更小。

谁晓得牛女乃加一点糖、一点茶,再加一堆圆圆润润的小球会好吃成这样,他这不是担心……担心坏掉就浪费了吗?

“大野狼为什么要追你?”

“因为我有一只很香的鸡腿,是姨给的,我舍不得吃,一直收在怀里。”

顾绮年失笑,不知道是不是饿怕了,春天、夏天常有藏食物的习惯,为这件事她头痛不已。“大野狼长什么样儿?”

“黑黑的一团,很像鬼,会飞过来飞过去。”

“夏天见过鬼吗?怎么知道鬼是黑黑的一团?”

春天接话,“是郭嬷嬷说的,说以前有人死在这里,每天晚上都会变成厉鬼回来,她一直哭、一直哭,还会把人吓死。”

“对啊,郭嬷嬷说姨可能已经被鬼弄死,才没开门。”夏天跟着说。

“郭嬷嬷还跟婆子们说,如果没人应门,就要把我们从墙那边丢进来,我们就跑不出去。”那个时候春天快吓死了,却不敢哭也不敢闹。

顾绮年心疼地放下碗,把靠近自己的夏天抱在怀里,轻拍几下。是吓着了吧?不敢说出门,只能憋着,任由那份恐惧在心底不断扩大,形成恶梦。

“后来呢,你有没有被大野狼抓到?”

“有,牠的牙齿这么长、这么尖……”夏天把手臂撑得很开,表情无比认真。

“那夏天怎么做?”

“我害怕,一直哭、一直叫,然后就、就……尿床了。”他满脸沮丧。

卫左连忙插话,“不严重,夏天很乖觉,只尿一点点就醒来,没有漫开,我已经拿去晾,晚上就能用了。”

顾绮年摇头,她不在乎棉被怎样,就算湿得不能再用,顶多让阿离再去买一床新被子回来,反正她飞进飞出,早已习惯。

“夏天,姨告诉你,下次再碰到被大野狼追,你就把鸡肉丢给它,因为再好的东西,也比不上性命重要,懂不“如果大野狼吃了还想吃我呢?”

顾绮年被问住了,她只是想教夏天临危不乱,教他舍轻就重,哪里想得到他会追根究底。“那你就告诉牠,肚子饿的话要动动脑,自己想办法,不能光靠抢东西过日子。”

“想什么办法呢?”春天问。

“这世上求生存的方法很多,如果春天、夏天肚子饿的话,姨会怎么做?”

“去菜园拔菜,炒给我们吃。”夏天回答。

“让左叔去打鱼。”春天回答。

“阿离会跑到外面买糖。”夏天回答。在两兄弟心里,莫离就是个败家的,动不动就到外面买这个、买那个,如果被养娘看到,肯定要拿藤条抽人了。

“对,可以用劳力换东西吃,可以靠脑子挣钱,方法多得很,不一定要靠着吸人血、啃人肉才能活下去,对不对?”

春天、夏天不管顾绮年说得合不合理,一概点头认同,不管怎样,姨说的通通对。

她模模夏天的头,再抚抚春天的脸,笑说:“你们要记住姨的话,这世间不是只有靠着把别人踩下去,自己才能活,只要够努力上进,就能发光发热。

“所以你们要好好学习,姨懂得不多,但我会尽所有的努力,把会的全教给你们,只要有学问、有一技之长,你们就能在这世间生存得很好。”

顾绮年和孩子们的对话传到屋顶上,让卫翔儇大翻白眼。

对野狼说道理?无知浅薄的妇孺,她以为大野狼是穿裙子、戴发簪的吗?吃人肉就是牠求生存的最好方式。

一技之长?她会做什么?是对男人献媚还是煮饭做菜?哈哈,她难道要他卫翔儇的儿子当伙夫?亏她想得出来!

他正在心里狠狠把顾绮年挞伐一顿时,却听见春天、夏天齐声应和——

“我们会认真学习。”

顿时,卫翔儇额头黑线滑下。他没想要送两个婢女过来,倒是认真考虑要不要送个先生来,要不两个儿子会不会被顾绮年教歪了?

“好啦,快点吃饭,待会儿还要上课。”

顾绮年把夏天放回长凳上,替他把稀饭吹凉,夏天没张口,却和春天两个兄弟四颗眼珠子巴巴地望着顾绮年。

“怎么了?吃饭啊!”顾绮年不解,今天的早饭不合胃口吗?

夏天皱眉头,再次强调?“我尿床了。”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

“那……”夏天犹豫一下,又问:“不必罚跪,不必打板子,还可以吃饭吗?”

“姨不要我们了吗?”春天也追问。

顾绮年一头雾水,这是哪桩跟哪桩,话不是已经说开了,怎又绕回原处?

卫左倒是猜出来了,他苦笑问道:“以前你们尿床,都会被养娘罚跪、打板子,不准吃饭?”

两张一模一样的漂亮小脸同时点头。

他们老是招惹出她的心酸,顾绮年叹气。

莫离一个火大,把椅子推开,用力起身,又要去找人拚命。

“卫左,你说,那个徐娇住在哪里?”她指着卫左的鼻子问。他是跟在王爷身边的,事情知道得清楚,徐娇、徐寡妇的故事都是卫左传给她们知晓的。

“行了,你不要添乱。”卫左瞪她一眼。“你还嫌春天、夏天不够害怕?”

顾绮年拉过春天和夏天小小的手,还不满五岁的孩子啊,掌心这么粗,不知道做过多少工、吃过多少苦。

“姨告诉你们,每个大人的想法不同,也许养娘认为,小孩子需要吃苦耐劳,需要靠打骂才能记得住教训,但姨的想法是,身为小孩子,有犯错的权利,如果从不犯错,你们怎么会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所以,犯错没关系,重要的是知错能改,那么长大之后,你们会少绕一些远路,少做些徒劳无功的傻事,这个叫做经验法则。但尿床不是犯错,尿床是因为你们的身体还没长好,等你们长得够大、够强壮,到时候便是姨想逼你们尿床,你们都办不到。

“如果非要检讨有没有做错的话,说实话吧,昨天晚上谁偷喝珍珠女乃茶?”

顾绮年正等着他们认错呢,没想到两个孩子同时把手指向卫左。

卫左不满了,急忙撇清,“阿离也有喝,你们也有喝啊。”

“是左叔说,我们要喝一口才能睡。”夏天据理力争。

“对,左叔说我们喝了,才不会跟姨告状。”春天说出关键点。

顾绮年瞥卫左一眼,分明没有杀伤力,可卫左却心惊胆颤。

她笑容很温柔,嘴巴却带上刺,“不错嘛,这么小就教他们投名状,用心良苦啊!”

“是阿离出的主意。”卫左不讲道义,把莫离拉出来一起挨刀。

莫离揍不到徐娇,脾气已经不好,卫左还不知死活把她拉出来挡刀,想也不想,拳头一挥往他脸上揍去。

卫左不敢回手,只能东藏西躲,躲开莫离攻击。

顿时,屋子里炸锅了,叫好的、喊加油的,笑声、闹声震得卫翔儇耳膜发痛,连吃顿饭都不能好好吃吗?非要闹成这样。

他撇撇嘴,脸上不屑,可心里甜甜暖暖,他也想要加入这样的热闹,只是……顾绮年的话,重重压上心头……

不想吃中饭、晚饭,不想碰任何东西,他像一滩烂泥巴,动也不想动。

今天他犯错了,这个错很严重,连大哥都受到牵连,被罚在御书房前跪一个时辰,膝盖跪得红肿。

他满肚子抱歉,大哥还忙着安慰自己,大哥越是这样,他越难受。

女乃娘劝不动他,竟然让小厮搬梯子爬过墙,把萧瑀叫到他跟前。

她不急着劝他,只把一块糖放到他嘴边,说:“尝尝,我的手劲小,黑枣磨得不够细致,不过味道还不错。”

他不应声,背过身子,把头埋进床里,半晌,他听见萧瑀在自己身后咬着糖块的声音。

他噘起嘴,暗骂一声“没良心”,竟然自顾自吃起来?这时,他听见她慢悠悠地说——

“你只是个孩子,本来就有犯错的权利,如果因为犯错而责怪自己,让自己一蹶不振,那就是傻子了。”

他憋不过气,猛地转身坐起,怒道:“你懂什么,谁说小孩有犯错的权利?你知不知道,我推皇后娘娘一把,把她的孩子给推没了,大哥为了保我,被皇上罚跪。

“御书房前人来人往,堂堂的大皇子这一跪丢的不是面子,还有地位、权力、未来。那些官员惯会看碟子下菜,皇上为葛皇后罚哥,意谓着在皇上心里先皇后不算什么,葛氏一族和葛皇后才是他看重的!”

萧瑀停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问:“你一个外男,怎么能走着走着就走到皇后跟前?你又不是那等鲁莽之人,怎会没事跑去推皇后一把?

“后宫是什么地方,葛皇后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又不是小爆女,还是个怀了龙胎的得势人物,为什么走到哪里身边没有围着一堆人,又怎能恰恰好就被你推得孩子都没了?”

她这一说,他把事情从头到尾串起来,通了!是故意的,是陷阱,他就这样傻乎乎地跳进去。

见他表情骤变,萧瑀知道他找到症结点了,叹口气说:“若我没猜错,皇上不是在罚大皇子为你说情,而是在罚大皇子看不透真相、理不清脉络,什么都不通透就敢为你求情。

“在外人眼里,后宫是一团繁花似锦,唯有真正在里面生存的,才晓得那是风口浪尖,稍有闪失,便是赍粉之祸。大皇子若没有一颗玲珑剔透心,怎能在那种地方长保安泰?皇上能帮他一时,岂能助他一世?”

萧瑀的话让他恍然大悟。

她笑着往他嘴巴塞糖,说道:“别闷了,吃点甜的.开心、开心,大皇子犯了错,才能在往后学会走稳每一步,记住,皇上不是罚他,而是爱他。”

卫翔儇把她的话听进去了,用力嚼几下,甜甜的、香香的,好吃得让他眯起眼。“这是什么?”

“是南枣核桃糕,枣子补血、核桃益脑,小孩子要多吃一点,才不会傻乎乎的,碰到问题不想清楚只会对自己发脾气。”她酸他几句。

他欣然接受,再吃几块,边吃边点评。“比蜜汁核桃好吃得多。”

“当然,这可费功夫的呢,下回你帮我磨黑枣?”

身为小孩,有犯错的权利?小瑀这么说,顾绮年也这么说?

为什么她们这么像?食单、字迹、厨艺、西红柿、想法……

吃过饭,顾绮年领着春天、夏天进书房念书,莫离翻墙补货去,卫左自动自发整理菜园、浇水施肥、洗碗,像往常一样,没有谁支使谁,各自分工,合作无间。

卫左把碗刷干净了,从蒸笼里偷两颗馒头,再把剩下的牛女乃加上茶、糖,放到壶里摇一摇,再摆到灶上温热,端上屋顶。

他和莫离那个没心没肺的不一样,他还惦记着他们家王爷还空着肚子呢。

他笑咪咪地把食物递上。“王爷试试,馒头可好吃啦,这不是普通馒头,是特别厉害的馒头。”

不就是颗馒头,能有多厉害?

卫翔儇没争辩,拿起咬一口,面体软弹顺口,面团发酵过后揉进切碎的龙眼干和炒香的杏仁、花生、松子、瓜子仁,散发淡淡的面甜、浓浓的坚果香,再咬一口,包在里面的酥油瞬间在唇齿漫开,带着微咸的浓香,刺激着他的味蕾。

望着主子享受的表情,卫左得意扬扬地说:“好吃吧,厉害吧,是我跟何大叔买来的酥油,还有牛女乃也是何大叔给的,爷不喜欢那股子腥味,可顾姑娘往里头加进茶和糖,味道就完全不同了。姑娘昨天做的女乃茶,里面还摆上弹口的粉圆,那味道……啧啧啧,爷,不是我夸口,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一说起“顾姑娘”,卫左叨叨絮絮地,变成嘴碎的老太婆。

卫翔儇接过女乃茶喝一口,嫌弃道:“太甜。”

“爷的嘴真利,这不是顾姑娘做的,是我学着她的法子弄了点儿。不过我发誓,顾姑娘做的女乃茶是极品!

“顾姑娘说可惜,有酥油、有牛女乃,要是再有个烤炉,就能做更多好吃的点心,要不……爷,我找人给顾姑娘砌个烤炉,您觉得呢?”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主子发现,他身在曹营心在汉。

卫翔儇恨恨地觑他一眼,要完奴婢要烤炉,要不要再送两个小厮、一批护卫?莫离到这里养膘,他来这里养老?

是不是要把他的顾姑娘当皇后娘娘供起来?“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卫左心头一震,卑躬屈膝地巴结讨好,笑到没风骨。“属下记得的,半点都不敢忘。”

“是吗?”

“绝对是、笃定是,十成十的是。”他只差没举双手赌咒发誓。

卫翔儇这才满意地把两个馒头吃光,一跃,跳下屋顶。

他转到后院,看一眼莫离天天翻的那道墙,撇撇嘴,第一次觉得这道墙不顺眼……提气,纵身越过。

卫翔儇一进福满楼,许掌柜便发现他,立刻迎上前。

“主子,宁王爷已经到了。”

他点点头,转身上楼。

许掌柜连忙跟上,边走边说:“主子若是再见到莫离姑娘,能不能请她再卖几张食单给咱们?价钱好谈。”

卫翔儇停下脚步,旋身问:“那两道菜卖得很好?”

“何止是好,外头不少人在讨论呢,不只京里的福满楼,其他十六家分号也卖得红红火火,自然,腐乳空心菜、蒜泥白肉、醋溜鱼片也不差,咱们的席面已经预定到下个月,不少人都是冲着那两道菜来的。

“再托主子传个话,老奴找到凤梨了,若顾姑娘能帮忙,老奴想把这道菜呈给皇上。”皇太后大寿,皇上下令京城排得上号的馆子各呈上一道新菜。

虽说福满楼名气已是数一数二,可主子爷说要再开分号,趁着这次机会顺便宣传,岂非事半功倍?

“知道了。”卫翔儇应下话,继续往楼上走。

厢房里面,卫翔祺和孟可溪已经等一会儿,桌上只有茶和四色干果。

卫翔儇吩咐,“把你刚说的几道菜送上来。”

许掌柜笑道:“是,老奴再多配两道菜,两个汤?”

卫翔儇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

“快点过来,我有事与你商量。”

卫翔祺向他招手,心情看起来很好,不过只要有孟可溪在,大哥的心情一向愉悦。

卫翔儇入座,卫翔祺把放在手边的匣子推到他面前。

他打开匣子,里面一排九颗药丸子,味道微香,颜色淡黄。“这是什么?”

“你记不记得两个月前父皇身体不适,太医一个个轮番上阵,汤药喝了大半个月,始终不见功效,卫翔廷从外头找了位神医进宫?”

“是。”

神医是卫翔廷的亲舅舅推荐,当时他命人查神医的底,他在江南一带确实有几分名气,但用“神医”俩字形容,未免太过。

偏偏皇帝的病硬是让他给治好,之后他奉上五十颗“人还丹”,皇上吃下丹药,精神奕奕,整个人年轻十岁。

“前几天我上折子禀告父皇,说自己困顿疲惫、梢神不济,父皇特赏下十颗大还丹,猜猜这大还丹是续命药,还是害命丸?”

“哥这么说,难道是……”

“是,秦太医证实大还丹初尝时会精神亢奋,全身精力充沛,但服用过数十日后就会依赖成瘾,一天不进,涕泗纵横,浑身乏力,性格变得暴躁易怒,非得再进药才能舒服。”原来,上辈子皇帝的身子突然间变得衰弱,是因为大还丹?“皇上那边?”

“秦太医提出的症状父皇都有,虽然只是轻微,却也足以令父皇相信有人心存不轨。幸而父皇意志坚强,即使戒大还丹辛苦,却也不是办不到。放心,有秦太医在旁伺候着,如今看来之前那场病,似乎生得蹊跷。”

“大哥打算怎么做?”

“宁王府里出出入入都有人盯着看,我不便行动,你帮个忙,请神医喝个茶,顺便请教背后指使的是哪位。”

“这次,皇上会对葛氏动手吗?”

说到这个,卫翔祺忍不住叹气。“父皇始终不肯相信葛氏包藏祸心,这五年来,我们合力把葛氏一党的龌龊事一件件傩在父皇眼前,却……”

卫翔儇接下话,“却只换得皇上一句,葛相识人不明。”

葛兴儒是葛皇后的父亲,早年担任皇子少傅,与皇上亦师亦友,他的儿子葛从悠、葛从升还是皇上的伴读呢。

当年夺嫡艰难,葛氏一族坚定不移地站在皇上身后,从龙之功,功不可没,四十年的感情,多次的患难与共,皇上对葛氏与一般臣属大不相同。

“识人不明?那些跟随葛相的才真是识人不明。

“葛从悠假赁地、真买田,差点引起暴动一事,我以为就算不会动到葛相,葛从悠也逃不过一个死字,没想到……”卫翔儇苦笑,他太低估葛氏一族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了。

“没想到只是罢官,还地还田后,此事一笔勾销。”卫翔祺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可惜他们布置这么久,却是徒劳无功。“这次不同,即便顾念旧情,可这会儿人家算计到父皇头上,再宽厚也不能忍吧!”

“这次的事,有没有卫翔廷……”

卫翔祺抢下他的话,问:“你也要说卫翔廷识人不明?”

卫翔儇被堵了话,确实,不到最后关头,他不愿意动卫翔廷,但他在天真啥呢?怎么可能没有他的手笔,最近卫翔廷的野心是越来越明显。他气闷了,“连亲生父亲都……他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能稳坐龙椅?”

“天家无亲情。”卫翔祺自嘲。

一时间卫翔儇无语,这正是他不愿意成为皇子的原因,不管皇帝愿不愿意认下自己,他都只想当父王的孩子。

“上辈子卫翔廷确实当上皇帝了。”孟可溪插话。

“大卫亡国了吗?”

“不知道,我只晓得当时朝野一片混乱,烽火四起,百姓苦不堪言,然后我重生了。”孟可溪望向卫翔儇,他是个外表冷酷,心却再柔软不过的人,他顾念兄弟亲情,在乎友谊,明知道葛氏种种作为月兑不了卫翔廷的影子,却只针对葛氏一族,迟迟不肯动卫翔廷。

这样的人不适合当皇帝,否则会像龙椅上那位一样,虽体恤百姓、施行仁政,可他的宽厚却养出一群硕鼠。

皇帝在这边放赈,臣子在另一边贪贿,户部拨出再多的银两也送到不百姓跟前。

因此身为皇帝,最重要的工作不是朝政,而是御人。

比起大才干,身为皇帝更需要目光精准、用人唯才,把正确的人摆在对的位置上,否则再有抱负也只是空话场。

“大哥想怎么做?”

“放心,卫翔廷不动我,我便不会动他,但若是犯到我头上,我绝不会心慈手软。”这是最后一次,如果父皇斩断葛氏一脉,压下卫翔廷的野心勃勃,他可以放过卫翔廷。

“我明白。”

“翔儇,南蛮又蠢蠢欲动,朝廷打算派人南下镇压。”

卫翔儇问:“大哥希望我去吗?”

“葛相倒是希望你去,但你一走,等于把京畿大营给双手奉上,不管葛相如何强力推荐,我都会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下。”

“可我不去谁去?刘铵?”卫翔儇不喜欢刘铵,却不能否认他是个带兵好手。

“父皇不会让他去的,他进入兵部,颇得上司青睐。”

“目前几位将军各自领兵驻守在外,兵部那些人已经担任多年文官,南蛮子勇武,再加上地势天候的差异,若是大卫派不出得用的人选……”卫翔儇忧心忡忡。

“你觉得霍将军如何?”

“霍将军驻守边关,北夷人怕他怕得紧,有他在,北疆才能长保太平。”

“我指的是他的儿子,霍泰平。”

霍家三代都是将军,四年前老将军退下,留在京中荣养,由霍将军驻守边关,霍夫人不畏北疆苦寒,随丈夫前往,霍小将军是在边关长大的,还没学会认字就先明白何谓战争。

许多人都夸霍小将军少年英雄,青出于蓝,霍老将军也以这个孙子为荣。

这个月,霍小将军领命到京城向皇上汇报边关战事,人恰好在京城。

“他才二十岁,虽跟着霍将军打过几场仗立下功劳,但是我不认为他能独当一面了。”

“如果加上这些呢?”

这才是今日见面的重点,卫翔祺从怀里掏出几张图纸,推到卫翔儇面前。

卫翔儇长年与兵将、武器打交道,怎么会看不出来手上这些……是稀世珍宝呐!抬眸,他的眼睛里闪着惊艳。

“大哥,这是……”

卫翔儇的表情大大地满足了孟可溪的虚荣心,她上辈子出身警察世家,念的是机械系,之后在国家中山科学研究院任职,要知道国家中山科学研究院是专门研究核能、火箭、化学材料,别说改良一些简单的冷兵器,要是给她足够的材料和工具,弄出化学武器并非难事。

“是可溪画的,你觉得能用吗?”卫翔祺望一眼娇妻,脸上的骄傲掩也掩不住,可溪确是能与他并肩的女人。

“当然能用,有这些,派谁出兵都会赢。”心蠢蠢欲动,要不是为了顾全大局,他愿意毛遂自荐地带兵前往南蛮,想亲自试试这些武器的威力。

“除了这些,我还打算把吴文启送到霍泰平身边。”

吴文启是个跛子,无法参加科考,满月复才华却只能成为他的幕僚,他对布阵行军战略相当有研究,这段时日跟在孟可溪身边,两人谈起打仗作战……那不仅仅是纸上谈兵而已,这些图纸便是两人研究的成果之一。

卫翔儇点点头。“我和霍老将军有交情,他很清楚卫东、卫南、卫西、卫北的能耐,有武器、有吴先生,还有他们四个跟在霍泰平身边保护,霍老将军应该会点头。回去后,我立刻递拜帖见霍老将军一面。”

“这事就这样议定。”

菜上来了,热腾腾的菜色引人食指大动,卫翔儇想起一事——

“大哥,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有什么事,尽避说。”

“我想见小瑀一面。”

他必须尽快见到萧璃,因为心越来越迷糊了,他不愿意的,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把顾绮年当成小瑀,明知道不可能,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他必须弄清楚,必须扳正自己的心思,最快的方法就是见萧瑀一面。

“翔儇,萧瑀已经嫁作他人妇,就我所知,刘钱和妻子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如果让刘铵知道你和萧瑀之间……

这对萧瑀不是好事。”卫翔祺试着劝说。

“哥,我没要做什么,我只是想见她一面,把一些事情厘清。”他也明白这种要求很过分,就算他和萧瑀有过再多的曾经,过去就是过去了,苦苦纠缠对谁都没有益处,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他不愿意再次喜欢上杀害自己的凶手。

见他如此坚持,卫翔祺摇头喟叹,“我让文珈玥办一场赏花晏,到时邀萧瑀过府。”

“不妥。”孟可溪出声反对。

卫翔儇转头望向她,眉间有两分愠色。

她没被他吓到,开口说:“第一,宁王府从不办什么赏花宴,突然间办了,有心人能不盯着、看着?若他们发现萧瑀赴宴,能猜不出爷和刘铵关系匪浅?

“第二,我不信靖王爷只想远远见萧瑀一面,既然王爷想‘厘清某些事情’,肯定得坐下来谈上几句,我不认为赏花宴能帮靖王爷完成心愿。”

毕竟有男女大防,就算举办宴会,男客与女客也得分隔两处。

卫翔儇点点头,是他心乱了,否则这么简単的道理怎会想不出?孟可溪说得对,不期而遇又能如何?

“若靖王爷信任,这件事交给我,我会助王爷完成心愿。”孟可溪抬眉与卫翔儇对视,就当是还恩,若不是他,她无法圆满三世恋情,这份恩惠她铭记在心。

卫翔儇闻言,喜得起身,拱手道:“弟弟在此多谢大嫂。”

孟可溪笑着说:“先别急着道谢,等我把事情办妥,再谢不迟。”

不久后,孟可溪与萧瑀不期而遇,两人相谈甚欢,结为姊妹,此为后话。

卫翔祺很高兴,孟可溪愿意插手帮忙,他信她,她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

“快坐下来吃饭,最近福满楼的名声可响了,都说新菜色味道一绝。”卫翔祺一面说一面打开瓷盖,帮孟可溪盛上热汤。

一时香气四溢,孟可溪月兑口而出,“是佛跳墙?”

“嫂子听说过这道菜?”

孟可溪点点头,可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佛跳墙分明是在清朝末年才出现的菜啊,是时空错置大混乱?

还是有另一位穿越人士,在这个时空大展长才?

犹豫片刻,她问:“爷和王爷吃遍大江南北,可见识过这道菜?可知道它的典故?”

两兄弟相视一眼,同时摇头。

卫翔儇问:“难道嫂子知道有什么典故?”

孟可溪点点头,“我听说有位叫周莲的人,曾在别人家里吃过一道名叫‘福寿全’的菜,那是将鸡鸭猪等放入盛满酒的坛子里,煨制两个时辰以上做成。回府后,他立刻让厨子如法炮制,还加入海鲜、鲍鱼、蹄筋、海参等十八种主料和十八种辅料,发现这味道比之前吃过的更好,他便在自家的食馆卖此味。

“某天,几个秀才相约到他的菜馆聚会,他端出这道福寿全,坛盖一开,奇香四溢,邻院寺庙里的和尚闻香弃下经卷翻墙而来,与秀才们共享这锅福寿全,秀才们见状兴起,纷纷吟诗称颂此景,其中有句云:‘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从此之后,这道菜便叫做佛跳墙。”

“有意思,可溪怎么知道这个典故?”卫翔祺笑问。

“我有个厨艺很厉害的朋友告诉我的。”她的好友会做中餐、西食,会做蛋糕甜点,还喜欢周游列国,学习各个国家的菜色,都说贪多嚼不烂,但她却觉得好友无一不精。

在好友过世之前,她不但自己经营一家蛋糕店,还成为某家电视台的主持人,带着观众走遍世界,品尝并且制作当地食物。

“下次引荐为夫认识认识。”

孟可溪摇摇头,想起回不去的二十一世纪,想起爸妈兄长和好朋友,顿时情绪低落。好友不在这个世纪,她在遥远的年代里,她说过一世不婚,决定把厨艺当成终生男友,因为,她有一个被爱情弄得伤痕累累的母亲。

她说,比起爱情,女人更需要的是经济,钱不会把你弄哭,男人会,支票不会搞外遇,男人会,钱不会和你斤斤计较谁付出得多,不会骂你不够温柔,更不会逼着你做不乐意的事,用妥协来表达对他的爱有多浓厚。

和她这样一心追逐爱情,愿意为爱情奔过三辈子的女人相比,好友是她的对照组。

好友曾经拿着马卡龙对着她说:“瞧,男人就跟它一样,会让你嘴甜心甜,却饱不了你的胃。”

她不喜欢好友的理论,建议她放弃“马卡龙男人”找个“青菜豆腐男”,她对好友说:“一堆借口,不过是你想掩饰自己的怯懦,你,对爱情不够勇敢。”

好友生气,指着她的鼻子做人身攻击,“你够勇敢了,你的爱情轰轰烈烈了,又怎样,还不是会哭哭笑笑,像个疯子一样。”

她哈哈大笑两声,“你不是我,怎么知道哭哭笑笑不会甜蜜快乐?有本事去谈一场恋爱后再来说服我,男人比不上新台币!没吃过苹果的人无权评论苹果的滋味。”

那时有一个宅男偷偷爱慕好友,每天到店里买一块蛋糕,傻傻地看着她工作的身影。好友心知肚明,却不敢打开潘多拉盒子,她真的很孬!

她们经常为爱情争执,她们对爱情的看法南辕北辙,但是她们竟成为彼此最要好的朋友,奇不奇怪?

压下低落心情,她求仁得仁了呀,她为爱情疯狂、为爱情努力不辍,她的勇敢已经让自己达成梦想,至于好友……看着满桌子好菜,孟可溪扬唇一笑,不管在哪个年代,都有一群像好友这样的人,为厨艺而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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