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运年年 第十七章 为爱勇敢

作者 : 千寻

兴文院。

这是靖王府最大院子,也是靖王的起居处,虽然王爷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但随时都保持干净整洁,现在这个院子的主屋里躺着一个重要的女人。

她是被大火呛晕的,几个太医轮番照顾,但直到今天整整半个月了,她还没有清醒。春天、夏天的哭声在耳边哭哭停停,极其压抑地,生怕将她吵醒,却又害怕她不醒,让顾绮年听着好心疼。

她想对他们说:“不怕,姨不死。”

可是她张不开眼,做不出动作,她连钻进自己的身体都没办法。

是的,她没说错,就是“钻进”。

叹口气,飘回屋梁上,她已经这样很多天了,她试过各种方法,都无法回去。

她跟在每个人身后团团转,她试着发出讯息,她不断在卫翔儇耳边说话。

可惜他没有第三只眼,看不到灵异世界,她终于理解可溪的感觉,那种只能忧心、只能心疼,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无能为力感真的很糟。

这几天国事繁忙,卫翔儇忙得连喝口水都没时间,可是回到王府里,他就会待在顾绮年身旁,细细地把这天发生的事,一件一件告诉她。

葛皇后命人刺杀宁王,人证物证倶在,七尺白绫送她上路。

宁王妃与葛嘉祯私通,企图混淆皇室血脉,两人下场和葛皇后一样。

葛从升罪证确凿,判斩立决,牵连者众,这回皇帝整整砍掉葛氏族中青壮年男子近二十人,圣旨到当天,葛兴儒一口气没喘过来,走了,葛氏一族失了主心骨,再翻不起风浪。

树倒猢狲散,朝堂势力重新洗牌。

前朝势力重洗,后宫亦然,后宫娘娘们膝下都无子女,谁也不比谁强,这会儿还能不积极抢食大饼?

谁晓得这时后宫又出事了,卫翔廷竟在睡梦中被人杀害,在警戒森严的后宫发生这种事,这让皇帝如何安心?

皇帝严令调查,这一查,查出凶手是二皇子身边的太监——服侍二皇子多年的刘公公刘梡。

太令人匪夷所思,皇帝命人严刑逼供,所有能用上的法子都用了,刘梡被打得体无完肤,只剩一口气,依然坚持是自己受不了二皇子的变态凌虐,这才狠心动手。

不管二皇子再暴虐无道,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是从小宠到大的,没想会落得如此下场,先是为父为师的葛兴儒,再是枕边多年相伴的葛皇后,现在又是亲儿子……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个走了,皇帝黯然神伤地病倒,他无心处理政务,册封宁王为东宫太子,令其协理朝政。

朝廷大事总算告一段落,卫翔儇拖着疲惫身躯回到靖王府。

他还是老样子,一回府便直奔顾绮年身边。

他抱抱站在床边春天、夏天,低声问:“今天有没有乖乖的?”

“我背书给姨听了,姨知道夏天用功,一定很高兴。”夏天的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春天用手背檫掉夏天的眼泪,说:“夏天不哭,姨喜欢勇敢的孩子。”

夏天用力点头,拿衣袖抹掉脸上的湿痕。“爹,姨是不是睡饱了就会醒?”

两个小小孩子仰望父亲,企图在崇拜的父亲脸上得到答案。

回望儿子,卫翔儇苦苦一笑,他也想有人给自己答案。

坐到床边,他轻抚顾绮年苍白的脸颊,低声说:“听见了吗?睡饱就醒吧,春天、夏天……还有我都想你了。”

春天拉起顾绮年的手,附和他爹的话。“姨,我们想你了。”眼睛一眨,长长的睫毛刷下两滴泪珠子。

“你们先回去做功课,让爹陪姨说说话,好吗?”

“好。”夏天不想,但春天应下,把弟弟哄走。“乖,我们晚点儿再来。”

春天、夏天走出房间,卫翔儇弯下腰把顾绮年抱到自己膝上,搂着、亲着、磨蹭着,温温的掌心温温地熨贴在她腰间,屋梁上的顾绮年几乎可以感觉得到他的温度。

“绮年,我已经和大哥告假,从明天开始我可以留在家里陪你,你想做什么呢?告诉我,我陪你做……

“昨天孟可溪生下女儿,大哥高兴极了,他想明媒正娶,把孟可溪娶回家,可是问题大着呢,靖王侧妃变成太子妃,这种故事太刺激,官员百姓肯定无法接受,所以得给孟可溪一个身分。

“记不记得顾太傅?我提过的,给我和大哥启蒙的先生,那时候他没少被我和大哥折腾过。他只有两个儿子,现在多了两个女儿,一个是你,一个是孟可溪,以后你们这两个好朋友将成为真正的姊妹。

“我们比较简单,等你清醒,皇上会下令为我们赐婚,大哥和孟可溪就麻烦了,孩子都已经生四个,要怎么自圆其说?

“孟可溪很聪明,编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她说:有位方外大师曾为大哥批八字,说他封太子之前,有再多的子嗣都无法保住,可皇上迟迟不做出决定,又怕大哥年纪蹉跎,便让他和孟可溪先做夫妻,待封太子后才正式成亲。

你觉得,这个说法能说服外人吗?

“我想,大哥根本不介意能不能说服别人,他只在意能不能让孟可溪名正言顺,永远留在身边。我也是呢,我也在意你能不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已经给葛嘉琳一纸休书,等你醒来,我们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卫翔儇用温柔的声音说着温柔的话,他挑着过去的事,一件件诉说,那三块写着“我爱你”的帕子,他一直带在身上;没有南枣核桃糕,他再也不吃糖。他们之间共同经历过的事太多、太琐碎,可是他每一件都能鉅细靡遗地讲。

他抱着她,轻轻摇晃,他不确定顾绮年什么时候会醒,太医的诊断非常不乐观,但他不会放弃,他们好不容易能够在一起。

鬼是没有感觉的,可是顾绮年觉得好心酸,眼睛发热、心底胀痛,难受想哭……

“想通了吗?”

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出现,顾绮年偏过头,身边坐着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少女,这是她第二次现身,第一次的时候她自我介绍,说她是月老。

顾绮年把她的话当屁,何谓月老?第一是男人,第二是老人,她怎会相信这小少女的鬼话?

少女月老被顾绮年的目光激怒,赏她一颗栗爆,说:“笨蛋,月老是一种职业,不是一种人称。”

顾绮年还是不相信,在某些时候,她挺固执的。

少女月老又说:“我之所以出现,是你的红线比别人脆弱,无法把两个人牢牢绑在一起,所以你的爱情往往才刚开始就断线。”

是吗?刚开始便断线,所以孤独是她的人生?寂寞是她的命运?

“想通没?”少女月老又问。

“想通什么?”顾绮年反问。

“为什么你的红线比别人脆弱?”

“因为你用的红线是次等品、劣质货?”顾绮年直觉回答。

商业时代咩,旧东西都比新物事用得久,听说爱迪生发明的灯泡直到二十一世纪还可以发亮,如果东西用不坏,老板要把新产品卖给谁?

以此推论,所以现代人的离婚率高,并非月老不尽心,而是红线耐用度低?

少女月老翻白眼,大叹气。“喂,你懂不懂什么叫做自我反省?”

“反省?”

少女月老很忍耐地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恨铁不成钢地捶她一记。“算了,我没时间跟你耗,直接公布答案——

对于爱情,你不够勇敢。”

哼,顾绮年轻笑,要飙歌吗?

“你说是我们相见恨晚,我说为爱你不够勇敢,我不奢求永远,永远太遥远……”

她竟然唱歌?很痞?是!不痞一点她会哭,骄傲如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掉泪。

少女月老被她气得一张俏粉脸涨成猪肝色,这个女人有没有同情心啊,卫翔儇抱着她的“尸体”痛不欲生,她还能唱歌?

难怪新闻记者问:“一千万买你男友,卖不卖?”

十个女人九个愿意卖,不卖的那个不是因为两人感情深厚,而是男朋友的身价比一千万还多。

“记不记得每天都到你店里买一个蛋糕的男生?”

“你说的是那个宅……”男字尚未月兑口而出,倏地,联想起什么似的,顾绮年的眼睛圆瞠,不会吧!她揉揉眼睛,用力看,如果宅男拔掉眼镜,梳平一头乱发,那是……阿儇?

“没错,阿宅就是卫翔儇,你敢说你不知道他喜欢你?”

她……知道的,她想过试着用开玩笑的语气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但想起被爱情弄得伤痕累累、毫无自尊的母亲,她退却了。

她说女人其实不需要爱情,她说追逐金钱比追逐爱情更实际,她总是为了爱情价值和可溪辩论,她想,爱情不在她的人生选项里。

少女月老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这就是你的问题,你连多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第二世一样、第三世还是一样,给你这种人再多的机会都是浪费。”

“不对,在第二世里,我曾经告诉阿儇,我爱他。”

“就那三个雪球?哼!”少女月老鄙夷一笑。“你知道他为了想娶你这个身分低贱的商户女,十几岁就跑到战场上砍人头,一心想用功勋换得婚姻自主,你呢?你做了什么?在他老妈和你谈判时,连多争取几句的意愿都没有。”

胸口一滞……竟是这样?他的急于表现,他的不顾一切,他把生死置于度外……不是因为事业心强烈,而是因为她?

她竟还因此与他争执吵闹,甚至恐吓要和他一刀两断,永世不见……

就是因为这样吗?所以她为爹的事上门求助,他才不愿见她?是因为怕她再次恐吓,怕两人真的一刀两断?

原来从头到尾是她害了自己,那时候怎么能怨恨呢?

她怨王妃、怨阿儇,怨自己是全世界最倒霉的穿越人。

大红花轿里,她是怎么说的?她说最好的报复是过得比敌人好。

所以她积极努力,为自己开创生机,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到他面前炫耀?不就是想告诉他,不管你家那个伟大皇上怎样欺凌我都整不倒我?

没想到,被她视为对手的阿儇,竟是用这样的方法为他们的未来努力。

“喜欢上你,是卫翔儇最大的不幸。”少女月老大翻白眼,没见过这么白目的笨女人。

“可那是我爹的性命,你让我不顾念父女亲情,执意把爱情放在首位吗?”重来一回,她依旧会选择退出。

“我没要你不顾,但你试着说服王妃了吗?你有没有动之以情?有没有告诉她,你们的爱情难能可贵?有没有告诉她,你有多珍惜她的儿子?你什么都没说、没做,就直接放弃了不是?如果你能说服王妃,而皇帝对王妃心中有愧,你怎么知道不会发展出另一种可能?

“再说说这辈子,你除了对他的执着感动之外,你为他做过什么?他想尽办法要让你成为他的唯一,你却想着:没关系,这样就很好,不同时代有不同的价值,这里本来就允许一夫多妻。

“为了要给你新身分,要让皇帝点头赐婚,你知道他有多努力?他甚至做好准备,如果皇上不点头,他就要带着你浪迹天涯。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吗?”

她骂得顾绮年低头,是啊……她从没想过要争取,只想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身分摆在那里,无从改变。

她只会接受他给予的,从未为他付出,对于爱情的态度,她确实很消极。

见顾绮年不再辩驳,少女月老冷冷瞧她一眼,她飘到顾绮年面前,对她说:“恭喜你,你终于失去最后一次机会,你和他已经正式错过。

“去跟卫翔儇告别吧,告诉他,因为你的自私与胆怯,让你与爱情绝缘,从此生生世世你会成功,你会当女强人,你会得到所有‘实际”的东西,却再也得不到一份爱情,一个真心待你的男人。”

在顾绮年开口之前,咻地!少女月老转眼不见踪影。

心痛得厉害,看着抱紧自己的阿儇,她哭了,没有外人在跟前,她的自尊不会受损,但……自尊算什么?她已经失去最后的机会,她和他彻底断却缘分……

怎么办,她不想……

飘下屋梁,坐到他身边,环住他的腰,靠着他的肩,她失去他了?从此再没有人会对着她笑得那样憨厚真诚?再也没有人会牵着她的手,用发誓的口吻对她说“我就是要在爱情上较真”……

认错,她满肚子抱歉。“对不起,我从未为你做过什么,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坏女人,对不起,我消极懦弱,不值得你为我做这么多,对不起……”

她说很多遍的对不起,可惜他听不见。

他还在叨叨絮絮说着他们的过去。

听着、听着,分明伤心,她却笑弯眉毛,他怎能把每件事都记得这么清晰?

门外一阵吵嚷,卫翔儇皱眉,他小心翼翼地将顾绮年放回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往外走,拉开门,他看见葛嘉琳正在拉扯卫左。

一见到卫翔儇,她扬声道:“爷,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挥退卫左,也不言语,手背在身后往隔壁小厅走。

葛嘉琳见状,急忙跟上去。

而顾绮年看一眼床上的自己,起身,飘往有卫翔儇的方向。

转身,卫翔儇冷冽目光射向葛嘉琳,一语不发。

他知道葛嘉琳有多凶狠恶毒,知道她这种女人应该下地狱,但是对她,心底还是有几分歉意。

他不爱她,却利用她,利用她在葛皇后和葛兴儒当中制造矛盾,利用她制造假象,传递假讯息,这几年他屡次出击成功,除了拜重生所赐之外,也得感激她的“鼎力相助”。

“你还没有拿到休书?”

卫翔儇找不到证据,无法把那场大火和她连结在一起,那夜他回到待春院时,她正“积极努力”地指挥下人抢救春天、夏天,他不确定该拿她当恩人看待,还是仇人。

“王爷,你不能休掉我!”葛嘉琳咬牙,恨恨说道。

她最恨的是下手不够狠,若那把火再烧得旺一点,顾绮年就不会拖拖拉拉,直到现在还死不成,王爷更不会心心念念想休掉自己,给她腾位置。

“为什么不行?要不要算算七出之罪中你犯下多少条?”卫翔儇淡淡道。

“若王爷休弃我,日后必定会后悔万千。”

她斩钉截铁的口吻引起他的兴趣,微哂,道:“说说看,本王有什么好后悔的?”

他在笑,目光却瞬间变冷,她见了心头一跳,却还是梗着脖子说道:“刘公公是我派去的,更正确的说法是,卫翔廷是我杀的。”

“是你?”宫里宫外血洗过一遍却始终查不出来的幕后黑手竟是她?葛嘉琳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那年她救下在街边被人当狗打的刘公公,她还给他银子,助他安葬父亲,他爱慕她、感激她,不断对她磕头谢恩。

若干年后再见,她成了王妃,而他变成太监。救人不过是为了善名,却没想到一点善因给自己种下大善果。

这些年因为刘梡在,后宫那点破事都逃不出她的眼。

勾起嘴角,葛嘉琳相信王爷会权衡利弊,再不会轻易赶她走了。“这些年,我和刘梡互通的信件,每一封都保存得相当好,王爷想想,如果这些信被皇上看见,皇上心底会作何感想?”

会以为所有的事都是他指使、控制的!

葛嘉琳……卫翔儇定眼望着她一语不发,原来她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淡淡笑开,她做错了,他这种人是不接受威胁恐吓的。

“第一,就算皇上认为是我杀了卫翔廷,太子的位置仍会坐得稳稳当当,因为,皇上别无选择。第二,你和刘梡之间的联络,到底是为本王办事还是为葛家办事,这还难说。

“所以,去告密吧,直接指控卫翔廷是我杀的,我倒想看看,皇上是会夺了我的爵位,还是杀你灭口?”

他也想试试皇帝会有什么反应呢,是为一个死去的儿子杀掉一个见不得光的儿子,或是抹平一切,假装天下太平。

“我自然是为王爷办事,卫翔廷已经死了!”最终得利的是他和宁王。

“谁晓得你是不是因为葛氏一族倒台,一怒之下杀掉卫翔廷为葛氏报仇?”

嘴巴长在人家脸上,脑袋安在人家身上,怎么说、怎么想岂能容她信口雌黄?

他的自信笃定,他自若的态度,让葛嘉琳从云端跌了下来。

这不是她预期中的反应,不是她谋划出来的结果,凭什么他不害怕?他不知道皇帝的疑心病日渐加重?他不知道皇帝连亲生儿子都不放心?凭什么他可以这么有底气?

“怎么还不去?本王在这里等着。别忘记,把休书一起带出门。”

他的坚持让葛嘉琳退无可退。

为什么这样对她?因为他查出来那把火是她放的?因为他非要为顾绮年逼她让位?

她以为所有女人对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她以为他心里只装得下朝堂大事……为什么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改变的,她怎会一无所知?

望着他坚决的面容,能屈能伸的葛嘉琳放软音调,柔声问:“王爷,你就真的这么绝情,五年的夫妻之情呐……

顾绮年对你真有这么重要?”

他想也不想便回答,“是,绮年对我很重要,我不能陷她于危险之中。”

他已经让唐管事恐吓过葛嘉琳,她还是把张柔儿弄死,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他无法放心。

陷她于危险之中?葛嘉琳笑了,笑得一发不可收拾,难怪……

“王爷果然知道了?对,那把火是我放的,我就是要把顾绮年活活烧死!王爷要不要问问,为什么我可以容得下张柔儿、喜雀、柳姨娘和其他女人,却无法容下顾绮年?

“因为王爷从没为一个女人这般用心,见她第一面起,王爷就为她演戏,假装不在意、不上心,任凭我处置。王爷算准我会把她送进待春院,是吗?王爷真懂我,我确实不会让顾绮年那张脸时时在王爷面前出现。

“我以为那里是冷宫,没想到有王爷在,再冷的地方也能炒热。王爷知道我听见待春院里的笑声时心有多痛吗?

“不在王府?哈,身为掌理后院的主子,我竟然不知道王爷天天待在后院……

“待春院?这名字取得真好,顾绮年在那里等到她的春天,我却只能在静思院里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王爷不肯回府?做新门、建新屋……王爷为顾绮年费那么多心思,却看不见我为王爷费的心?”

葛嘉琳哭得不能自已,楚楚可怜,教人动心。

可惜,他是个心硬的,尤其在她承认那把火是她放的之后,她亲手把他心中的最后一分愧疚给摘除,他心中熊熊大火四窜,他想杀了她为绮年报仇!

他咬牙怒斥,“你容得下张柔儿?你容得下任何女人?哈,你来说说那些女人的下场如何?”

葛嘉琳一愣,那些女人被打、被杀、被驱逐……她确实没有放过任何人。

但这不能怪她,她怎能容得下她们,她想和王爷一生一世一双人啊!她想和他生育子女,和他共享尊荣富贵,难道这是错的?

“你说错了,把待春院弄热的不是我,是绮年,我不过是盖几间屋子,可王府后院哪个圔子比不上待春院,试问,哪里有笑声?哪里有幸福?哪个角落能让人放松喘息,给人‘家’的感觉?”

葛嘉琳更大的错误是:弄错因果关系。

初见顾绮年时,他不曾演戏,他是真真切切地对她感到厌恶。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使换了容貌,小瑀的灵魂依旧吸引他的注意,吸引他的感情,他们是注定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天生一对。

“王爷的意思是人不对就什么都不对了?那么多年来,我对爷的深情维护都是假的吗?王爷与妾身的夫妻和美、鹣鲽情深也是假的?”

“你说得对,都是假的,不够假,你怎么会站到我这边,怎会与皇后、与葛氏一族为敌,怎会愿意帮我传回令葛家人安心的讯息?不够假,葛皇后怎能与你心生嫌隙?葛皇后让你做那么多事,你大概只做到让我断子绝孙,对吧?”卫翔儇言语尖刻,想起昏迷不醒的顾绮年,他不仅要刺伤她,他还想杀她!

“所以王爷做的一切通通是骗我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葛嘉琳崩溃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的梦、她的爱啊,她第一眼就爱上他了呀,她不只要他这辈子,她还想要他的生生世世……他怎么可以这样待她?怎么可以!

“给我一个喜欢你的理由,善良天真?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怀珠抱玉?才德兼备?德容言功样样具备?”卫翔儇嘴角饱含讥诮,一步步进逼,他想为顾绮年报仇的炽烈。

他的讽刺谋杀了她的理智。

她错了,还以为自己是狮子、是野狼、是天下无敌的王者,没想到真正无敌的是眼前男人,他从未付出过真心,他从不曾喜欢过自己……

狠狠咬住下唇,血腥味迅速在唇齿间蔓延。

她错了,这个男人不值得她的爱,只值她的恨……她低头,凌厉横过双眼,然而下一刻她抬起眉眼,哭得梨花带泪。

如果不是顾绮年同情她,如果不是她能以人类无法办到的角度往后仰,她不会看见葛嘉琳想吞噬人的目光,不会发现她袖中藏着一柄锐利的匕首,更不会在她起身准备扑向卫翔儇时发现她的意图。

她要杀卫翔儇!

胆小的顾绮年吓得手脚冰冷,无法反应,但是不可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儇被刺。

她忘记自己是鬼,忘记自己无能为力,她满脑子啦哮着:不准伤害阿儇……

她飞快冲上前,挡在卫翔儇和葛嘉琳中间,大喊,“不行!”

奇迹发生了——

在这个瞬间,卫翔儇看见顾绮年护卫自己的背影,而葛嘉琳看见她浄狞的鬼脸,并且她手上的匕首没入顾绮年的身体里。

没有血,没有温度,但她的刀子确实没入顾绮年的身体里面,入手的感觉就像……刺进真正的血肉里面。

葛嘉琳吓呆了,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恐惧在自己的血管里扩散。

顾绮年比她更害怕,因为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是鬼不是人,而对方竟然看得见她?!这时候,更吊诡的场面出现,葛嘉琳尖叫一声,把刀子从顾绮年身体里面抽出来,匕首抽出那刻,喷溅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透明的尘埃,一点一点地在空中飞散。

卫翔儇傻了,他无法动弹,更无法理解,他的绮年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是躺在隔壁屋子里的床上吗?为什么眨眼间她出现?

透明的尘粒飘向他,飘向他的身子、他的手脚、他的脸,当尘埃贴上他的瞳孔时,他看见了……

透明的门上挂着一个银色花圈,各种颜色的小灯泡闪闪发亮,热闹的音乐让人心情雀跃,打开门,一股甜甜的暖香迎面而来,深吸气,笑容溢上眉梢。

柜台的后面是一间厨房,中间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窗,透过那扇窗,他看见里面忙碌的身影。

那是个漂亮的女孩,做甜点时,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甜笑,那个甜……和她做的点心一样。

“圣诞节快乐,先生,你要买什么?”一个更年轻的女孩冲着他笑。

卫翔儇低头,发现自己穿着短裤,小腿上卷卷的脚毛外露,他的十根脚趾全都露在外面,只有两条蓝色的……布条?套着他的脚背,这是很失仪的打扮,但他却觉得理所当然。他不在意自己的打扮,他更在意的是正在做点心的女孩。

因为那是他的绮年,她抬头了,她看见自己了,他急急忙忙地对她一笑,但她像是没看见似的又低头做事。

“先生,你要买什么?”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着些许催促。

他不好意思地指了一款蛋糕,然后付钱,再看工作中的顾绮年一眼,停三秒钟,走出大门。

门尚未关紧那刻,他听见小女生咯咯轻笑,用清脆的嗓音对着后头说:“老板,阿宅又来看你了。”

他微微一笑,对自己说,明天!明天他一定要鼓起勇气向她告白。

卫翔儇被定身了,他陷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动弹不得。

顾绮年低头,发现随着微尘粒子不断从自己的身体往外飘散,肚子上的洞越来越大,她要离开了吗?离开有阿儇在的地方?她即将消失,即将走入下一个轮回?

她不知道,只晓得再多的新轮回,那里都不会出现一个卫翔儇……

望着卫翔儇,她泪如雨下。

这一瞬间,葛嘉琳又看不见她了,她到处寻找顾绮年的身影。没有,前后左右都没有,是她眼花心虚?

是啊,哪有顾绮年?屋子里只有发呆的卫翔儇。

此刻,她想起他的负心、他的作戏、他的欺骗……崩溃的她扬声大喊,再次提起手中的匕首扑向他。

“不可以!”

顾绮年大喊的同时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出,突然间桌上的杯子飞起来,砸向葛嘉琳右脸。

一阵剧痛,两个女人同时愣住,下一刻顾绮年像领悟到什么似的,她再挥一次手,又有杯子飞起来,砸上前!

她笑了,即使每出一次力,身上的微尘粒子便散得更多、更快。

“够了,再搞下去真搞到魂飞魄散,就什么都没啦。”少女月老的声音出现在顾绮年耳边。

是吗?消失后,她连进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她应该住手的,为“实际”的未来,为下一段新旅程,可是……可是葛嘉琳疯了啊,她第三度举刀向阿儇刺去,阿儇却像魔怔似的一动不动。

这刻,她顾不到下一个轮回,管不了实不实际的问题,只晓得她必须保护阿儇,于是扬起手,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

像是变魔术似的,杯子、盘子、茶壶、花瓶、枕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随着她抬手,全都飘浮在半空中。

这一幕让葛嘉琳心惊胆颤,有鬼……是顾绮年来找她报仇……

她脚软发抖,但匕首仍然紧紧抓在手中,她试圆反抗,下一刻,飘在半空中的杯盘等物事像疾飞的箭矢般向她飞去,她被砸中了,一下、一下、一下……当茶壶砸到她的头时,眼前一阵昏暗,她摔倒在地。

她用力摇头,用力扶着柜子站起来,发疯似的朝着空无一人的空间挥舞匕首,放声大喊,“过来啊,我不怕你,你活着的时候是个贱人,死了也是个贱鬼,我不怕你,来啊,有什么招使出来啊,我要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这时候半空中浮上的不再是杯盘用具,而是——

张柔儿出现了,喜雀、柳姨娘、徐寡妇出现了,她们看着她,浄狞地笑着,鲜血从她们的嘴巴、耳朵、鼻孔、眼睛缓缓流下,汇成一道道蜿蜒血河。

她们朝她迫近,近得葛嘉琳闻得到她们身上的腐臭味。

张柔儿笑了,甜甜的声音说:“王妃不怕吗?要我们过去吗?好啊……”

下一瞬间,张柔儿她们向她扑去,葛嘉琳连连后退、尖叫不停,她不断地挥舞手臂,但她们拉着她、撕扯她……

葛嘉琳的尖叫声引来卫左、卫右,也让怔忡的卫翔儇回过神。

他猛地转头,望向顾绮年,她剩下半个身子了,一双悲怜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自己,欲语还休。

“绮年!”他朝她奔去。

阿儇还看得见她?真好,她真怕没机会向他道再见,她就要魂飞魄散,就要与他永世离别……

“对不起,对于爱情我不够勇敢积极,对不起,我太自私、太怕受伤害,对不起,是我的错才让我们一再错过,对不起,如果能够重新来过,我发誓,会用尽全力来争取你……”

可惜她已经浪费掉最后的机会,再也无法重新来过,抱歉,对不起……这个结局让人不满意,她能给他的,只有满满的歉意……

她的脸渐渐变淡,她试着笑,却笑着、笑着把他的心撕成千万碎片,这一刻,他有了感应,他知道自己将要失去她……

“绮年!”他大叫一声,冲出房门。

卫左、卫右看一眼瘫在地上的葛嘉琳和满地的狼籍,好好的一间屋子怎么会搞成这副样子,打仗了吗?

卫左蹲查看,手指伸到葛嘉琳鼻子下方,这才发现眼睛、嘴巴睁得很大的葛嘉琳,竟已经气绝身亡。

千千万万的悬浮粒子像是有意识似的飘往同一个方向。

在听见“恭喜”时,它们再度聚合,慢慢地,顾绮年的头、手、脚渐渐成形。

仰头看着飘在半空的少女月老,顾绮年微蹙双眉,轻摇头,离开心爱的男子,不会是值得恭喜的事。

像是知道她的心声似的,少女月老说:“恭喜你替自己争取到一次机会。”

她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救下卫翔儇,她终于愿意为爱情勇敢,这个行为让她的红线变得强韧。

“所以……”迟疑地问,顾绮年不敢抱太大希望。

“你可以回去了。”

少女月老的话无疑是天籁,顾绮年不敢置信地愣在当下,一动不动。

望着她的傻样儿,少女月老咯咯轻笑,挥挥手,说道:“快回去吧,卫翔儇快要肝肠寸断了。”

咻地,话落时人也不见。

果然是月老啊,和爱情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听过的人多,见过人少。

顾绮年回过神,飘回卫翔儇身边。

他在哭,他抱着身子渐渐变冷的顾绮年泪如雨下,旁边的春天哭了、夏天哭了,爹、干娘、莫离和红袖添香通通哭了,一屋子的哭声,哭得她心酸难当。

舍不得啊,她爬上床,躺在自己的“尸身”上,她闭上眼睛,诚挚地向上苍祈求顺利。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融进身体,但是她感受到脸颊上的湿气,她感觉得到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环住自己,她感觉到热热的身体、硬硬的胸膛,她听到他的心跳声……

她回来了!

张开眼,她的手试着环住他的腰,动作极其微小,但卫翔儇发现了,他猛地低头,望向怀抱中的顾绮年。

她在对他笑,她柔声说:“阿宅,我喜欢你。”

说不出的狂喜冲进心底,即使不合道理逻辑,但他好快乐、好开心,不管是作梦或真实,不管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一世、两世、三世,他都知道,自己的人生将要牢牢地、牢牢地和顾绮年紧系。

用力抱住她,他说:“我爱你。”

这个时代还没有发明飞弹,但下一刻屋子内炸开了,所有人全冲上来,他们必须确定自己有没有幻听。

看着张开眼的顾绮年,又是一次爆炸,大家又哭又笑又尖叫,一个个都想挤开卫翔儇,好好抱抱顾绮年,包括认为孝顺很重要的春天、夏天。

快乐的故事从这里往下延续。

顾绮年学会在爱情中,主动积极勇敢是重要的必备元素,而卫翔儇学会珍惜,他不允许自己再有错失。

很多人的爱情这条路坑坑疤疤难以前进,经常怨东怨西,怨恨对方不够爱自己,或许该定下心来,认真想想,在爱情中,他们缺了哪一块。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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