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天运因为最后几个字所产生出的想象,差点癫狂了。
俊朗的面貌上从未有过的狰狞,他一把抱起她,大步走到床前,把她扔进床褥间。
他上了床,双臂撑在她颊旁两侧,俯下头。
“不要!”她大叫。
“我是禽兽么?”他恨声道。这么本能的喊出不要,又表示什么?
“冯无盐,我警告你,不管你想要表达什么,永远不准再用那样的例子!你的心、你的人,到死都是我的!
我若死了,你也走不了!”太过用力,一时之间他舌上伤口血势加大,又流了出来,落在她的颊上。
冯无盐的脸上,本来只有泪水,此时与朱红混在一块,怵目惊心。冯无盐也不理自己的脸,忍不住颤声说道:“你……先止血好吗?”
龙天运闻言,仔仔细细凝视着她眼底的情感。他面色终于好转些,俯脸吸吮着她颊上泪水,不管她的僵硬,就这样吻着她的脸、她睫上的泪。
“真咸。”他舌忝了舌忝,舌上立即传来痛感。这点痛,其实也没有什么……他盯着她,道:“我从未,这样子吮过任何一个人的眼泪。”
她只是回视着他。
他冷冷道:“冯无盐,你真贪心。”
“如果你愿意,让我去和别的男人……”她带点微微的颤音,却不是惧怕。
“你闭嘴!”龙天运狠声道。一想到她的形容,他暴戾的情绪就涌了上来,明知只是形容,怒火仍是在瞬间覆过理智。他盯着她面上细微的表情。她眼神无惧,眼里却被泪水无声地淹没,嘴角一如初识时的紧绷却带着颤抖,这颤抖也不是害怕,而是……
当他嘴上的血成珠,淌人她泪湿的唇间,她目光晃动了一会儿,甚至全身无法控制地抽搐了下,紧跟着她的眼神对上他的,再有不舍,也是坚持住她的本心。
他似乎能够了解为什么她喜欢百年前的璧族。她一个人也可以活,一个女人伤痕累累也可以活下去,不会成为谁的菟丝花。
他盯着她良久,忽地嗤笑一声,倒卧在她身侧。
她惊愕地转头看他,听见他合上眼道:“昨晚没睡,累了。”
冯无盐脸色一白,心头生起排斥之意,却还是被他双臂强制圈人怀里。明明一开始就是习惯各自睡各自的,到底什么时候他喜欢抱人睡……昨晚也是这样抱着另一个人睡吧?不,他是一晚上没睡……一晚上没睡么……
她感觉到他的手掌移到她的颈后,有一下没一下地压着,彷佛企图让她放松……她想起河上那艘采选的船,又想起昨晚的美人,还有十六……大锅粥里竟有她……应该啼笑皆非的,此刻她却是僵硬得笑不出来。
昨晚她又何尝睡了?她一直在折磨着自己,把自己分裂成两半,一半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另一半一直想着此刻他正在对那女人做什么……可能精神上太紧绷,在熟悉的体温以及海潮味下有了些许的困意。她微微合上黑色眼眸,喃喃自语着:“如果生在百年前就好了……”因为嘴唇张开了,鲜血终于落入她嘴里,她立即闭上,露出了自嘲的苦涩笑意。
他没有看见,却是听见了她的话,片刻后也不管她是否已睡了,放低声音回答着:“百年前有什么好?现在才好。”
星月交辉,在本是如墨的夜里带来些许朦胧温暖的光芒。
龙天运直接出了院子,瞥见美丽的玉人儿靠在墙上似在等人。
果然,一见到他出来,喜子立即上前。
“爷,好不容易弄到手的。”那个胡什么有的,爷也该看见了才是。“雕版师傅多是刻印佛画、插图或是文字,没有一定功力难以雕版单幅作品,更遑论是集结成书,让版商心甘情愿地发行了。去年冯姑娘首次发行版画集,仅印刷千本,木刻版画在印刷后销毁,以杜绝仿造,不容易拿到呢,奴婢耍嘴皮子耍得都起泡了,周画师才肯转手。”
龙天运心不在焉地聆听,翻阅画册:图是黑白,却是栩栩如生,相当具有木趣刀味。他毕竟是皇子,给他一半血脉的人又有这方面的才华,一定的监赏功力他是有的。冯无盐的版画偏向中性,看不到女人软绵的痕迹,有着璧人的粗矿与晋人的细致,太后只专图,正是性别造成的视野不同,造就了她身为雕版师的一种缺憾。
如果冯无盐是男孩子啊……
还好不是。
“可惜是个女子,若是男人,肯定可以开派的。”喜子感慨。
龙天运抬眼盯着他。
“你道,既无意刺杀我,却一直拿着她的雕刀不放,是什么意思?”
喜子无法想象。“不是要杀人,就是自杀?”
“为什么昨天一整晚待在冯无盐房里?”
“爷,你早上不是已经反复问过了吗?因为我见她……爷,你嘴上有血……”喜子以为是冯无盐的血,心里想着:可怜的女人:同时赶紧取出干净的帕子来。
龙天运垂着睫,随意抹了抹嘴唇,面上微露些许的痛缩。
喜子继续说道:“我只记得她们说什么因为存在,就是正确的。冯姑娘为此感到难受,因此我见她可怜,就多陪了一会儿。”
钟怜端着饭菜过来,一见龙天运已出来,连忙躬身道:“爷。”她很快补上返回的原因,“奴婢怕姑娘饿坏,白天她没有什么胃口……”
“真是好理由。”龙天运要笑不笑。藉着送饭菜过来打断他,再有什么火气一旦断了,只要不是大事,下次要升火也就难了。
钟怜垂下头。
“你带她去青楼做什么?”
钟怜依旧垂着头,轻声回道:“奴婢想让姑娘看看,青楼里的人不过是以色侍人的低贱东西,算不得什么。”
喜子闻言,吃了一惊。钟怜这话,不就是在说陛下昨晚睡的女人很低贱吗?何时,钟怜胆大至此?
龙天运喔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她知道了啊。”顿了下,又道:“去吧。你要没惊动到她,就让她继续睡。记得,寸步不离。”
“奴婢遵命。”
龙天运又叫住她。“以后没有我的允许,别给她穿男装。”
“奴婢遵命。”钟怜面对着他,恭谨地倒退着。
喜子抱怨道:“今早钟怜跟奴婢借的男装,原来是给冯姑娘的啊。”
龙天运淡淡扫他一眼。
喜子连忙道:“以后奴婢再也不借了。钟怜跟奴婢借的都是新衣裳,没穿过……爷,有句话奴婢不知该不该说。”
“说。”
“奴婢昨晚自冯姑娘那离开后,送药到爷那里,没见到那位美人喝药,万一有了……”
本来钟怜倒退了几步,正要转身离去,听见此言,顿时止步。
在月光下,灰色石砖地上微微闪烁着薄弱的碎光,钟怜彷佛等了一辈子才听见陛下的回答。
“她弹完琴便走了,喝什么药?”
弹完琴便走?钟怜惊愕。这哪可能啊,那些妓子入了府就是要留过夜侍候人的……她下意识抬起脸,正好对上龙天运锐利的目光。
陛下一直看着她!
她心头一跳,故作无事地转身往楼子走去。
她背后的龙天运,面色阴郁。
喜子不动声色,小心翼翼地看看陛下,再看看已离去的钟怜。也许他不够聪明,但伶俐看人眼色他专精。
这分明是陛下要钟怜代口的。
龙天运看他一眼。“心里憋着话?”
“爷……后宫是皇后与宠妃,也不必……守身如玉……”
“守身如玉?说起来,真像那么回事。”龙天运自言自语:“真是不公平,是不?她想甩了我,就算痛得要命,也要甩开我。”
她到底是哪来的想法?他喜欢她、心里有她,这跟他碰其他女人是两回事,这么浅显的道理她怎不懂?还是不想懂?
昨晚就差那么一点,他及时猜到她真正的心思。冯无盐想要的百年前璧族的一夫一妻,因此她才如此喜欢璧一夫一妻?他给得起。在同时他想要谁便要谁,其他女人在他眼里就是个玩物,一时兴起的欢愉而已,地位不等于重要的妻子,这不相冲突。
冯无盐就是独一无二在他心里生根多年的无盐。他迷恋她的身子,想要得到她的心、她的人,她每一寸肌肤、发丝他都要:他孩子的母亲也会是她,其他女人就是不过心的图乐子,没有什么大不了,她何必去在乎低贱的东西?两者地位从一开始就无从比较。更甚者,她会不懂男人的本能么?她是想要束缚他吗?
百年前的璧族男人是过穷,为生活拚上所有,已无心力再去风花雪月,她会不懂这点?
男人跟女人本就不同,她也不懂?居然拿其他男人刺激他。一思及她被其他男子压在身下,即使只是子虚乌有的想象,他仍然想狂怒。
他清楚知道今天她流的泪,全是独占欲过强……强到,但凡昨晚他真碰了人,冯无盐哪怕再爱他,也会把他强制剥离她心中,即使她满身都是血。
她比他还狠。
月光在龙天运的面上明暗交会,一时看不出他真正的表情。
“爷,我听说,女人事好解决。人站着是哭了,抱上床也哭了,却是欢喜哭了,什么麻烦都没有,不如再来点cui情香,我们这次小心些,别放那么多……”
龙天运转过头看他,阴沉沉道:“你要喜欢,我就让你泡在里头,至死都不必出来。我也说过了,你敢擅自作主让她再沾点那种东西,你就不必活了,记得吗?我再说一次,你活着的一天,便不准再对她下cui情香。”
喜子立即闭上嘴。
龙天运看着他,忽然又道:“当个太监,好吗?”
虽然话很含蓄,喜子一听就知道陛下是在问他:没了命根子,好吗?
他坦白道:“当年我爹背着我娘把我送了来,我年纪小没得选择,初时害怕,过了那个槛也就觉得挺好的。人就是要随波逐流才最安稳。”
槛?龙天运心里的槛,并非是爱遍地美色的风流,有没有图到乐子无所谓,而是她在挑战他与生倶来、本该存在的威权。
没有人,可以这样威胁他。
他忌惮着她的倔,这让他动弹不得。她要软一点,昨晚他便毫无顾忌地一夜温柔乡,因为他明确知道不管冯无盐怎么挣扎,仍会爱着他。
昨晚他收了那份图乐心思,不是为了冯无盐的心情,而是为了想要冯无盐的自己。
她得留下,得在他身边,因为自己心里一直有着这个女人,哪怕跟她耗到死,她心里也只能有他、只能爱他,这种渴望已经凌驾在所有之上。
直到情淡时。
到那时,再无忌惮,他的设限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不过如此。
他实在厌恶看见她满面是泪又是血……怎么连嚎啕大哭也不会呢?非要硬碰硬,弄得自己浑身是伤才罢休吗?
若是肯软一点,就如同那夜象只过河,她眼中不是流动着动人波光吗?多点心思在雕版,少点折磨自己在这种不重要的事上,不是很好吗?思及此,他思绪一顿,蓦然想起了太后。
同样都是雕版师,太后对父皇无所求,冯无盐却是对他步步进逼……父皇不在意太后的无所求,有一日玛无盐对他真是无所求了……
她真敢做。
他却不想赌。至少目前还不想。
突地,冯无盐所待的楼子里传出一声大叫:“有刺客!”
龙天运立即抬起头,凌厉地往那栋被夜晚笼罩的楼子望去,紧跟着他辨识出——那是钟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