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偶尔使点性子,会引发出男人的呵疼之心,愿意玩一回两回温柔小意那套哄哄人:但过与不及都会弄巧成拙,尤其如果她面对的是一个皇帝时。连倾国名花杨贵妃都曾惹怒唐玄宗而被驱逐过好几次,那么,天下又有哪一个女人敢狂言说她的君王宠溺她到愿意凡事包容、事事顺心毫无底限?
所以在南巡之前,又无事可做之时,龙天运懒得理会张德妃与赵吟榕之间的是非与争宠而有的小手段。通常妃妾太过闹腾时,丢一边去不理会是有其必要的,总得让她们明白皇帝不再恩幸时,再多的手段都是枉然。谁受委屈、谁被欺凌什么的,只要君王不放在心上,那么那些个自认为天大的委屈愤恨,就不是个事儿。这些女人总得记住,她们入宫的责任是愉悦他这个君王,只有君王心神顺畅了,她们的青云路才有得走。
但这些正青春貌美的女子总是忘记,金璧辉煌的皇宫里,仍然设置了“冷宫”这样令人胆寒的地方,荒凉破败且从不维修,像个冰冷的坟场。
想到冷宫……不禁就想到那个被分派到一处潮湿院落的柳家千金:那院落久无人居,一直用来放置废弃的杂物,离冷宫又近,连一般宫女太监都难得靠近。宫里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储秀宫向来是给公主郡主们上学的地方,附近并没有多少地方可以收拾成居住的房间。如果让秀女们挤一挤,三、四个人居一处院落倒是可以:但龙天运向来是个大方的人,最后让总管嬷嬷安排两名秀女一个小院落,三十四个秀女连同贴身丫鬟,便满满当当地将储秀宫附近的小院子都塞满了。
所以,实在也不是故意为难柳寄悠,而是,反正大家心照不宣,此女就是凑个名额进来镀金的,万不可能成为皇帝的女人不说,连指给宗室或勋贵都悬,甚至放眼今科进士都被皇帝嫌拿不下手,所以这位柳家千金,十有八九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没有巴结的必要,另找个地儿塞她非常合理。
这个叫柳寄悠的女子,好像真的不大一样哪!
长得那么平凡,还嫁不掉,但这个不该被他记住的名字却在听过多次之后,便自然而然地记住了。既然记住了,就难免在特别无聊时,会兴起一点点对她的好奇……
一时之间,三弟的推崇、太傅的赞扬,以及柳时春那张忧虎着女儿嫁不掉的苦瓜脸,一次次浮上他心头。
于是,他决定去会一会那个平凡的女人。
昨日天连进宫时告知他已找到一名才识不错的士子,虽只是个同进士,前途有限,但品性不错,待吏部对其能力考核过后,即将指派到外地当知县。年二十五,因家贫以及家中接连着几场丧事守孝的原因致大龄未娶。据说为人重贤德,不重才色,是个相当务实厚道的人。此人在天连游说下,己初步有了求娶柳二千金的意向,之所以迟迟没下决定,除了柳寄悠人还在宫里的原因之外,多少也有点齐大非偶的忐忑心思在纠结:毕竟柳寄悠就算当真貌如夜叉,到底仍是帝京贵女,他一个小小的同进士,家境又贫寒,是完全没底气的。
不过,如果那个同进士脑筋还算正常的话,就会想明白娶这样一个贵女,绝对是一本万利,对他的前程绝对有大大的帮助。龙天运想,也许再过半个月,冷宫边上那间放杂物的小院就可以空出来继续用来放杂物了。
反正今儿个有空,龙天运便一身常服晃向皇宫边上、冷宫的方向、柳寄悠目前暂住的小院而去。到达时,小院子四下无人,门口当然也不可能会有人站岗,门板就这么半敞着。龙天运特地看了下,发现一扇门的门枢己经被蛀烂了,就卡在半开不开的地方,半靠着一截榕树的枝干而立,正好撑住那半扇门不致掉落……光看这大门光景,就可以想象整个小院破落成什么样。不知那柳家千金这阵子对于这样“破落户”的生活有何看法?
没让江喜去通报,随侍的太监宫女以及侍卫也让留在外头,龙天运迳自跨过腐朽得不成样子的门槛,走进院子一一小院在一个多月来的打理下,已不若当初的荒芜,有花、有秋千、有干净的草地,并且有丝竹声与笑声,空气中更隐隐可以闻到淡淡的茶香以及清香的食物味道。
柳寄悠可说每天都在练琴,且至少要连着弹一个时辰以上才会休息,此时刚好将一曲长长的《访春》给弹完,算是完成今日的练琴,大大地伸了下腰,然后以衣袖掩住忍不住张口的哈欠。
午后时光,阳光温和,清风徐来,真是催人人眠。她那两个丫鬟早被周公召唤去了,但她向来不轻易在白日睡觉,觉得那太浪费时间,所以趁着今日阳光正好,打算多看几本书。英王前些日子托人带来许多少见的珍贵古籍孤本,她忙着品阅以及抄写,日子就在这样忙忙碌碌之中飞快地过去了,一点也不觉得皇宫内院的生活有多难熬。
进宫一个多月以来,较为可喜的收获是一她成功地得到大多数冷宫女子的接纳,在平日的交流之中,她提供绣布针线以及纸笔书籍等物,让她们有事可做,而不是缩在阴冷的角落将自己逼成疯疯癫癫、胡言乱语。
她向来认为人不能每日无事可做,不管是打扫也好,读书刺绣也好,甚至成天找人吵架都行,就是不可一个人闷着,否则必定早晚闷出病来。
有事做,活着就不会无聊,任何情况下,人生都不会毫无意义地虚度,就算身处在这无望的冷宫中。
与其坐困然城天天哀悼自己的失宠与绝望,等待老天收回性命,还不如改换心情,好好为自己活一场。所以她努力让她们转移注意力,给她们找事做,虽然能做的事不多,目前收效也有限,且不是每个人都待见她,但尽力就好,无愧于心即可。
柳寄悠坐在长廊扶手下方的木椅上,捧着书看,身子也因为没人监督而懒散地靠着一根柱子,并不维持着一个贵女该有的端庄仪态,怎么舒服怎么着。原本正看得人迷,却在一种受窥视的感觉中无法专心阅读,于是凭着直觉抬起头直直望向那方向——
不远处,她方才弹琴的地方,此刻立着一道挺拔身影:那贵气天成的气势,不必以衣识人便知道来者是谁一一可不正是金璧皇朝那位年少登基、俊美无俦、采尽天下芳心的当今圣上吗!
她愣了一下,将书放下,起身走过去,盈盈行礼拜见:“小女子柳寄悠参见吾皇,陛下万安。”
“怎么没有自称臣妾?”龙天运不知为何,就是忍不住想挑剔一下。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实在平凡无奇的女子……嗯,真是没什么出色的地方。长得不怎样就算了,连打扮也不鲜亮,整个人寡淡得紧,不知是因为自暴自弃还是有自知之明?她的五官并没有太大的缺失可挑剔,可同时也找不出足以称道的地方。
至少不丑。龙天运心中暗暗想着,觉得她这样的容貌其实不应该在婚事上有所困难,之所以特别困难,说起来他真的得负上很大的责任。只是一句戏言,就生生把她的婚事给耽搁掉了,让帝京男子都对她退避三舍,宁愿娶比她更差的,也不娶这个被他取笑过的“丑女”。
柳寄悠低着头。
“小女子自知身分,不敢妄称‘臣妾’。”
“嗯,平身吧!”他抬手。是个识时务的,这样很好。
“谢皇上。”
龙天运看着眼前半垂脸蛋的女子,看着看着,竟没有嫌弃地移开眼,就想看她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特色。当然,一时是看不出来的。倒是她的一双眼,打自半垂下来之后,就没再抬起过,恭敬十足,却又不合常理。他这样一个各方面都是天下最顶尖的至尊,任何一个有机会靠近他的女人,无不想尽办法多看一眼一不见得是想博得他的关注,更多是纯粹对于他容貌的喜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在金璧皇朝是被允许的。
更别说他的妃妾,以及那些此刻正住在储秀宫的未来可能成为他妃妾的女子,哪一个见了他不是欣喜若狂?同时因为他的身分而又敬又畏又爱,恨不得能让他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但这柳寄悠……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平静而恭谨,像是就只是将他当帝王敬着,除此之外,无其它妄念绮思。
这就有点意思了。自小到大,他都是一群美男里最出色的那一个,谁都无法忽视他,突然今日只被当成帝王敬着,无视于他的外貌,真是奇特的感觉:尤其,当他正看着她,而她对他并不另眼相待时。
他没有跟平凡女人相处的经验,所以此刻也没什么话好说,正好瞄到桌上的琴,便道:“弹一首曲子给朕欣赏如何。”
这不是询问,而是客气一些的命令。
柳寄悠自然识趣,点头轻道:“请容奴家献丑。”
在她那双手抚上琴弦时,龙天运盯着她的手,突然说道:“就弹‘太平调’吧。”
柳寄悠那双始终保持着恭慎低垂的双眼终于抬起来,与他对上了一瞬,然后又垂下。低应:“是。”
静了一瞬,《太平调》轻缓温润的音律自其指间流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