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冤相豹何时了 第十二章

作者 : 童遥

将桌上大碟小碟的菜肴塞了大半入肚后,精神好些的阳黧这才想起自个儿原想找他的用意,“那、那张金豹皮可以给我吗?”

“给你,好让你再同我闹吗?”见她吃饱喝足,面色红润了泰半,罗修武才安心了些,听到她的要求,始终憋着的一口气又给提了上来,挑眉回话的语气隐约有着丝不满。

“不是的,我知道那天我不该让你丢脸,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这妮子认错也认得太快了。原想借机摆摆谱,端端架子的罗修武登时又被她那副模样给弄软了心,连绷得紧紧的面容也不自觉放柔了,“罢了,别再有下次就好。”

待他陪着她到郊外烧了那张金豹皮,然后拗不过她的在溪畔烤了只野雁及数尾角充当晚瞎,再回到府内已是夜半,而她也早累得被他抱在怀里。

将她送上了榻,本该转身离去的罗修武终究抑不住心中疑惑,“为什么那日你会突然提到黑豹?”

因为我就是那有月牙印记的小黑炭呀,因为我想知道倘若是我遭猎杀,你是不是也这般不痛不痒……

一肚子的回答不能、也不被允许说出口,阳黧心中五味杂陈,选择为爱成人的代价很大,可这是她自己选的,即使再痛再心酸也全得往肚里吞。

“人心仅两撇,其心甚繁;兽字状似杂,唯性纯然。自然由心生才属真。”

兽主麒麟的叮咛言犹在耳,将几欲出口的冲动硬生生咽下,她眨着圆圆大眼,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什么黑豹啊?哎哟,那种闹气的话谁还记得住呀。”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低沉平静的语气,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却有着非得到答案不可的执着。

乍见他鹰眸里的坚持,阳黧差点兵败如山倒,险些就要月兑口喊出:我才没瞒你什么,只不过我就是小黑炭嘛!

情急之下,阳黧连忙打了个呵欠,一头钻进被窝,“哎哟,我好困呀,不早了,睡了睡了。”

“……”避重就轻的赖皮教罗修武一阵气结,可始终压抑的情愫,却又让他舍不得再对看来颇累的她连番追问。

“好好睡,别踢被。”低叹一声,将被子拉盖到她颈部,罗修武转身才要离去,衣袖旋即被扯住。

“陪我,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不好?”

圆圆大眼放闪光,软软女敕嗓卖娇萌,赖耍脸皮装可怜,轻而易举的三招便成功达阵,顺利地让他留下来哄她睡。

时至傍晚,天边的霞光已如血般的赤红色,洒进重重宫殿内的光线绚烂得教人不敢逼视。

“黧丫头在太尉府都住了一年多,不知太尉何时才打算奉旨成婚?”半卧在长榻上的严炽书,手里捻着一只酒杯,只是杯中的酒液已被饮尽,此刻被他慵懒地勾在长指上。

离榻几步之遥的精雕檀椅上,罗修武向来冷肃的神清因微醺而显得松懈,“时机未到。”

“成婚还看时机,这借口未色也太烂。”三人之中最不胜酒力的玄殷,一张斯文俊脸红得不成样,出口便是极尽挖苦。

“修武,你真看不上阳黧那丫头吗?”

“不是。”抓过酒壶舀满了手中酒杯,罗修武回得漫不经心,微提的薄唇却因浮现在脑海的娇俏身影而扬起了浅弧。

“那你倒是说说,做啥到现在还不迎娶黧丫头?她虽非国色天香,可对你那片真心倒是半点不假呀。”踩着微醺的步伐,玄殷晃到了罗修武面前,双手搭着其肩,作势晃了晃。

“真心吗……那值几两重?又有几分真实?”面对玄殷可笑的挑衅举止,罗修武不怒反笑,看向窗格外的鹰眸像深不见底的潭,敛藏的清绪似蛰伏的妖兽,随时准备伺机张狂。

“修武,这么多年了,难不成你还惦着那女子?”

一句话像投入潭底的石子,瞬间溅荡出水花,隐匿的妖兽轰然窜出。

那年,青涩的男孩与纯真的女孩因世交而有了情愫,悄悄地互许终身,然而当男孩在人生第一场战役中夺得了漂亮的成绩,突来的宫变却让他一夕之间失去了家,成了逃犯的他被迫四处躲藏,悲绝的心却仍惦着她。

当他排除万难潜入女孩房中,换来的却是她的失声尖叫以及往死里打的群殿,皮开肉绽的痛楚他忍住了,却止不住听到她唾弃其家门落败,势利的将爱当成攀附权贵的筹码时的心痛。

自那时起,男人再不相信所谓的爱,被失势太子救下的他,开始过起了在刀口下舌忝血的日子,沉稳内敛的霸气、潜藏不凡的武魄让他在无数的战役中成就了“炼狱战神”这号人物。

世人皆以为战神没有心,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冷血是他必须戴的面具,就像那总覆在面上的胡狼战盔,看似杀气悍厉的血红狼眼下始终淌着滴泪。

他从来不是好战的,战争也一直是他最厌恶的,和平更是他唯一盼望的结果。奈何乱世当前,盛世的永恒历史仍需仰赖战争来创造。

然而不敢去相信,并不代表心中那份渴望就此消失,只是年少轻狂的倾心付出却遭狠狠践踏的过往,让他宁可就此空着一颗寂寞的心尝着孤单,也绝不让自己再陷入遭背叛的苦。

“修武?”

“喂,叫你哪,神魂飘哪去了?”

被玄殷一记拍肩,罗修武这才将思绪自过往的回忆里唤回,即便那脆弱只是一闪而过便随即被敛藏,严炽书仍是敏锐地发觉了。

搁下手中酒杯,严炽书离了榻,走至他身畔,真心道“不是每个女子都那般的。”

“是吗……”淡淡地低喟了声,罗修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神清又恢复惯有的清冷,“可还记得上回我失踪的事?”

“我的老天爷呀,你该不会又想把南越余孽利用个孩子骗取你的恻隐之心,趁你掉以轻心时再下手刺杀你那回事,拿来套在黧丫头身上吧。”一听到罗修武又提起这事,玄殷顿时给气得酒都消了大半,忍不住扶额哀叹。

斟满罗修武的酒杯,严炽书开口说道:“行事谨填向来是你的优点,可若以这般心思看待阳黧对你的心意,实为不妥也甚为不公。”

“就是就是,倘若黧丫头有那歹毒心思,凭她那死缠烂打的黏呼注,再加上你对她的纵容,恐怕你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玄殷的话让罗修武忍不住蹙眉,“要不是因为某人善心烂发地将她带回京,再串通另一人硬是以圣旨赐下,她会有机会在我身边吗?”

“瞧瞧,这是人说的话吗?”被捅了记回马枪,玄殷恼得俊颜都要歪了,手气抖的指着罗修武,“身为好友,我们这可都是为你好来着,看不惯你大男人一个,身边也没个伴,这会儿倒让你嫌弃多事啦!”

不同于玄殷的恼躁,严炽书若有所思地看了罗修武好半晌,才又语重心长的开口,“真不再相信了吗?”

短短几个字尖锐地刺进了心窝,罗修武淡漠的神情瞬间黯然,“有时候,我真觉得当年救了我的那头豹比人更值得信任。”

“是呀,要不是它,你现在也不可能坐在这喝酒。”闻言,玄殷忍不住翻了记大白眼,却又忍不住嘴贱的酸道:“我看你赶紧去找着它,然后同它隐居山林,过上那遥遥过活的日子吧。”

话才说完,一枚小戟便迎面飞来,微眯着眼的玄殷状似酒醉,却利落侧身的挥扇挡击却快得与清醒时无异,“怎么,就你能惦着只兽,别人却是说不得呀?”

“玄殷,你非得这般坏嘴吗?”平时兄弟三人没禁没忌的,可此际玄殷那自恃好意的话语却不偏不倚地踩中了罗修武的痛处,向来心思缜密的严炽书赶紧出声缓颊。

“你以为我喜欢说呀,我就是瞧不得黧丫头那片痴心被他这般诬蔑、被他看不上眼罢了。”闷哼一声,玄殷转身坐回椅上,自顾自地喝起酒,不想再对像颗顽石的罗修武浪费口水。

“我回府了。”冷眸微瞪,罗修武起身就要走。

“修武。”虽是出声唤,严炽书半躺回长榻的身影却没打算拦人,执杯就口,意味深长的说道:“倘若不是厌她至极,那么给她、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欸,你说说,为什么修武大清早便进宫,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呀??”

怀里抱着坨灰黑色毛团,在院落间晃来晃去的阳黧,神情有些懒洋洋地没劲。

“大概又被你那皇帝哥哥和丞相哥哥给留下来了吧。”张口打了一个大呵欠,猫儿意兴阑珊地以兽语回道。

“这样呀,他们感情很好吗?”

“听说是这样没错,好似在炽皇夺回帝位前便认识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有那么大的权力能执掌兵符了。”一脸恍然大悟的说完,阳黧忽又像想起什么似地兴奋开口:“你知道吗?我小时候遇见他的时候——”

“他在众将士面前有多威风是吧?拜托你别再说了,我这猫耳都听到快长茧啦。”猫爪一伸,捂住了那滔滔不绝的小嘴。

“呿,我也就你只能说,听听是会怎样呀?”小手拍掉了猫掌,阳黧有些气恼地搓揉着猫肚。

“咦,悍火怎么在?修武出门不是总骑着它吗?”一人一猫走着闹着便晃到了后院马房。

“不知道,你自个儿去问它呀,我要去屋顶晒日头。”说完,猫儿灵巧地向下跃,一溜烟地跑了。

“真没义气。”低哼一声,阳黧独自走向高壮骏马,“悍火,你今日怎么没同修武出去呀?”

向来极有灵性,马脾性子也同主子八分相似的悍火,马眼横睨了眼喷了口气,踢了下蹄便兀自转了个身。

突现眼前的马**让阳黧傻了一下,随即又绕到了马头前,抬高的小脸吹胡子瞪眼地嚷着:“欸,你这是看不起我吗?虽然我人形小小一只,可要让我换回豹形,嘴一张便能咬死你!”

悍火本来是挺怕阳黧的,可自从有一回它吃坏肚子拉得浑身虚软,结果她很有义气地以转疗之能治好了它,它才知道老是嚷着要咬人的她,骨子里根本善良得很,交清也就这样好了起来。

“……”低低喷哧了声,火里来水里去地随主子拼过无数战役的悍火,此际只觉得无语问天,真真是无奈到了极点呀。

“说话呀,你可以用兽语回我呀。”双手叉腰,阳黧鼓胀着小脸。

“俺哪敢瞧不起你,只是你这人形实在太娇小了嘛。”

“我也不愿意呀,谁让我是母的,化成了人形就这么小只呀。”没心机又没啥心眼的阳黧一屁|股坐上木栅栏,无奈地双手托腮,压根忘了初初被看不起的想法。

在无奈个啥鬼呀,明明就很会利用这小身板,时不时往俺主子身上钻。心中轻嗤,悍火默默地低头啃着粮草,没打算再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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