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对婚事真的漠不关心,童芸香专心地在纸上画着图稿,童玉绣觉得索然无味,便悻悻地走了。
童玉绣离开后不久,敏姑再次前来劝她。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二姑娘可要想清楚。”敏姑万万没想到平日文静含蓄的二姑娘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
她轻轻一哂。“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嫁给姚公子胜过嫁给陈秀才、王少爷或者其他男人,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不管是有个会虐待媳妇的恶婆婆,还是只想要个能生儿子的媳妇,都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对象。
敏姑忧心忡忡地说:“可是姚公子他并不是真心想娶二姑娘……”
“我看得出他有多讨厌我、甚至鄙视我,可是我已经走投无路,而他正好出现了,我相信这是菩萨的安排。”童芸香知道天底下没有一个男子愿意被人拿刀子架在脖子上,被逼着娶不喜欢的女子为妻。
“二姑娘不如把苦衷告诉姚公子,你是逼不得已才这么做,请他谅解。”敏姑不想看她受到任何委屈。
童芸香涩涩一笑。“我不要他可怜我,因为同情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娶我,至少让我保住仅有的一点尊严。”
“二姑娘不要逞强,那是跟自己过不去。”原来他们家这位二姑娘外表看似纤弱,其实也有好胜固执的一面,敏姑不知该如何劝阻才好。
她轻摇螓首。“我不是逞强,而是慎重考虑之后才这么做,再说这位姚公子不只是个孝子,还是痴心人,对感情十分专一,虽然我还是想不通为何他会说女乃女乃送我的那四件柜是出自他之手,但上头确实有他的署名,这件事倒是不假,从作品中更可以感受到一股独特的温柔,也看得出此人极为细心,又有耐性,将来必定会成为一名手艺超群的能工巧匠,能嫁给这样的对象,我已别无所求。”
敏姑心中一动。“二姑娘该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
闻言,童芸香愣了愣,表情透着一丝迷惑。“喜欢?这就是喜欢吗?不,我只是欣赏这位姚公子,不论外表或才华都算得上是个好对象……我不会喜欢上他的,因为这辈子都可能得不到回报,所以我绝不会喜欢上他,绝对不会……”
“二姑娘……”听她这么喃喃自语,敏姑不禁若有所悟,也更加心疼。“嫁过去之后,凡事要忍耐,要看开一点。”
童芸香噙着泪水,点了点头。“我会的。”
童家二姑娘的婚事订在八月初,只剩下一个半月,有好事者便说童家巴不得连夜把这个女儿嫁出门,才会这般急迫。待消息传遍整个杭州,连带着也让姚锦杉成为茶余饭后闲聊的对象,众人得知他不但送了聘礼,又是程家的亲戚,见过本人之后,纷纷劝他另觅良缘。
听了众人的劝说,姚锦杉自然不能说出实情,只是用一句“娶妻娶德”来回应大家的疑惑,虽然有人不信,但赞赏和钦佩的人居多,也留下了不错的好印象,再透过程承波的人脉,拜会一些乡绅地主、官宦绅衿,对方态度自然热络许多,成功地为自己将来铺路。
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来到八月初,这天正是适宜嫁娶的好日子。
姚锦杉骑在马背上,亲自上童家迎娶,他高大俊逸的身影以及翩翩风采,让童家几房姑娘不禁咬着手巾,心里很不是滋味。早知道杭州有这么好的男人存在,早就先下手为强,哪里还轮得到童芸香?
还好对方脸上没有新郎官该有的春风满面,说不定过没几天就会把人休了,她们还是有机会的。
新娘子跪别双亲,坐上花轿,在鞭炮声中将扇子往窗外一扔,离开生活了十八年的家,走上自己选择的路。
傍晚时分,当迎亲队伍进了程家大门,鞭炮声再次大响,好命妇人牵着新娘子下轿,将她交给新郎官。
一对新人走进正厅,在司仪的口令下拜过天地,由于姚锦杉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便由程家老太太担任高堂,让仪式得以圆满完成。
“送入洞房——”
在一句又一句的恭喜声中,新人步出正厅,原本姚锦杉居住的那间耳房就充当新房。
好命妇人说了些吉祥话,祝福新人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再让新郎官拿起秤锤揭起红头巾。
见到新娘子脸上那块鲜红胎记,好命妇人原以为至少会抹上水粉,稍稍遮掩一下,没想到新娘子竟毫不在意,大剌剌地展露在新郎官面前,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惊觉自己失态,连忙捂住嘴巴,偷觑了下新郎官,见他脸上看不出喜恶,眉头更是皱也不皱一下,这才松了口气,否则真怕对方当场要把新娘子退回去,又该如何是好。
“辛苦了。”姚锦杉递出大红包,请她到外头去吃喜宴。
当新房里只剩下他们俩时,他口气转为冷漠。“你已经得到想要的,该把东西还给我了。”
闻言,童芸香拿下头上的凤冠,觑了下新婚夫婿眼底的漠然,才用食指比了下摆在新房一角的嫁妆。“东西就在那儿,请便。”
姚锦杉不由分说地走向那些嫁妆,有高有矮、大大小小好几件,每一件外头都盖着红布。
他掀开第二块红布,看到熟悉的物品,内心百感交集,手指轻抚着门上的雕花图案。虽然经过了三十年,依旧像新的一样,显然被主人珍惜和爱护着。
他打开对开的柜门,里头一共分成四个空间,此刻空无一物,他动手将原本贴墙摆放的四件柜往前挪动。
这一连串动作令童芸香好奇地上前观望。
接下来,他把手掌探向四件柜背面,一阵模索,然后就听到“喀喀”两声,似乎触动什么机关,接着回到正面,只见位在下层右方的屉板出现一道缝隙,把手指伸进缝隙中,再将屉板往前推,就可以完全抽出,原来下头另有夹层,夹层内还摆放着东西。
童芸香不可思议地叹道,“我居然不曾发现……”
“要是那么轻易就让人找到这道机关,就失去它真正的价值了。”这也是他之后每件作品的主要特色,就连师父都不止一次称赞他别出心裁,总说自己将来肯定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她弯身看着姚锦杉取出放在夹层内的首饰盒和一只纸袋,里头装的应该是一些书信文件,藏得这般隐密,肯定十分重要。“这就是你娘的遗物?”
闻言,姚锦杉只是冷冷地瞥她一眼,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明天我再请人把这个四件柜搬到厢房,你就歇着吧。”说完,他捧着母亲的遗物就要离开。
“你要上哪儿去?”童芸香错愕地问。
姚锦杉回头,冷冷地回道:“我就睡在隔壁。就算成了亲,你这辈子也别想得到我的人和心。”
说完,他便跨着大步出去。
在洞房花烛夜被新郎官丢在新房内,她恐怕是第一个,不过这门亲事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你情我愿,会有这种结果并不难理解。
童芸香望着两根大红喜烛,口中轻喃着。“他早就表明心里只有过世的未婚妻,不会再对任何女子动心,我还在期待什么?不过他真的好残忍……不,是我逼他这么残忍的。”
她只能告诉自己两人不过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往后各过各的,不要奢望能成为恩爱夫妻,日子就不会太难熬。
这个想法暂时抚慰了童芸香的心情,一旦安定,人也松懈下来,眼皮开始沉重,于是她月兑下嫁衣,上床就寝。
而在另一头,姚锦杉推开隔壁厢房的门,点燃烛火,才将抱在怀中的物品放在桌上。
他率先打开首饰盒,映入眼帘的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几套饰物,以及翡翠手镯、金嵌珊瑚珠翠镯和一支翠玉步摇,他眼眶泛红,等到勉强忍住思母之情,才将它们搁在一旁,从纸袋中拿出一张房契还有银票,一共有二百两。这些都是当年外祖父母帮母亲置办的嫁妆,想不到时隔三十年,只有些微泛黄,并没有遭到虫蛀,而且字迹也清晰可辨。
“一定是娘在保佑我……”他哽声喃道。
虽然程家待他极好,视他为家人,他却不想寄人篱下,他再次拿起房契,上头的地址写着杭州,是一座坐北朝南,带有天井、共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一间耳房的四合院。
他在心里盘算着明天就去看看,这么多年没有人居住,需要整修的地方肯定不少。
这时程家的奴才来请他出去敬酒,姚锦杉才将它们收妥,差点忘了今天是他成亲的日子。
姚锦杉到前头只喝了几杯,其他的都被程家父子挡了下来,直说新郎官要是喝醉,新娘子可就太可怜了。
在众人的调笑声中,他好不容易得以月兑身,踏着微醺的步伐穿过月洞门,来到耳房,瞥了隔壁的新房一眼。他和这位童家二姑娘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对方一手造成的,怨不得自己。
他走进厢房,不到一会儿,便熄烛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