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眼睛下还黑着半圈的舒雨初,大剌剌地趴在传播学院的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
她清晨五点才上床睡觉,早上八点还有一堂课,现下正在补眠。
忽然有个男生跑过来,开心地坐到她对面的位子,大力把她摇醒。
“雨初!”
睁开迷蒙的睡眼,舒雨初将视线聚焦在男生脸上后,又趴下继续睡。
“别睡啊!”更大力的摇晃,陈年的桌子都要垮了。
“哎,别拆桌子啊!”舒雨初终于抬起头来,直起腰就是一番大骂:“大清早的就来扰民,邱赐!你想死啊?!”
“妳才是!怎么在这种地方睡觉?”邱赐看着她还微闭的眼睛,不得不提高音量来吸引她的注意。
“我不在这里睡,难道要去你们学院睡?”舒雨初被吵醒已经很不满了,还得回答这种问题,很难不去想这人是找碴来的。
“好啦,不要生气了,妳还没吃早餐吧?”邱赐从手上的塑料袋里拿出早餐,“老是不吃早餐,小心以后得做妳自己胃出血的新闻。”
舒雨初打了个呵欠,边打开装蛋饼的纸盒,边喃喃念着:“新闻系哪里惹到你了……”
“不过……”邱赐凑近她的脸,“这黑眼圈是被人打的?”
“写报告。”
“写那么久?”
舒雨初咬下蛋饼,用含糊的声音说:“小瑶昨天分手。”
“分手关妳什么事?”
“喝酒。”
“吐了?”
“发酒疯。闹到半夜两点多。”
“……”邱赐叹了一大口气,“有这种室友,算妳衰。”
“还不至于。”舒雨初揉揉眼睛,“早餐钱等等还你。”
邱赐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用还了。”
“不行,钱肯定要还。”舒雨初干脆放下筷子,开始在背包里翻钱包。
“不用了啦!”邱赐整个身体横过桌子,把她的背包抢过来,“我也是受人之托照顾妳……妳的手机响了。”
邱赐从背包里找到震动的手机。
“好像是讯息。”
他将手机递给舒雨初,而舒雨初打开看了一会儿,就把手机合上。
邱赐伸长了脖子,“谁啊?”
“一个朋友。”舒雨初继续低头吃早餐,“明天要出国了,今天要来见我最后一面。”
※※※
当舒雨初看见款款走来、踩着高跟鞋的洛映昕时,很不争气地被口水呛到了。
“妳不是去当交换学生,是去当模特儿吧?”舒雨初绕着她转了一圈,完全不敢相信她是当年在球场上奔驰、可以随手抄起一支扫把追着人打的洛映昕。
本就是高-又玲珑有致的身材,加上卸去浮躁、冲动的气质后,现在的洛映昕用光采动人、青春洋溢来形容,一点也不突兀。
“既然要出国,当然要注重外在。”洛映昕轻笑道,“这几个月我可是很努力地打扮自己,免得被人笑邋遢、不修边幅。”
“是故意让我自卑吧!”舒雨初调侃道,“妳出国的事,邵逸恒知道吗?”
“我没告诉他。”洛映昕的手抚上包包的背带,“当年跟他告白后,他就躲我躲到现在,要我先去搭理他,我也挺不自在的。”
舒雨初看着她微小的动作,猜想这是不是她紧张时的表现。
她不确定,但邵逸恒或许知道吧。有时候邵逸恒对洛映昕的了解,是远远超过她的。
带着些许遗憾,舒雨初问道:“就这样放弃了?”
洛映昕苦笑。“应该是吧。再坚持下去也没有意义。”
“不觉得可惜吗?”舒雨初问,“就算从高三才开始算,妳对他也有四年的感情呀。”
四年何其漫长,洛映昕不是不知道,但她更清楚怎么做才不会让邵逸恒为难。“他不愿意,我就该放手。”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倒是妳,没资格说我吧?喜欢他六年,不觉得辛苦吗?”
闻言,舒雨初心一紧,强颜欢笑道:“……先别说我。对妳来说,邵逸恒毕竟无可取代。”
知道她不想提那人,洛映昕配合地说:“邵逸恒那小子,就是太胆小了。”
连她对他说“我喜欢你”,都被吓得不知所措。
舒雨初看见她眼里蒙上一层水气。
“交往就是场赌注,他连和我赌一场都不敢。”
※※※
洛映昕出国当天,舒雨初问需不需要去送她,洛映昕在电话里笑着说,可以的话当然好。
洛映昕是早上十点半的飞机,舒雨初没有课,打算七点多就前往机场。
走在校园里,她在脑中规划待会乘车去机场的路线,却看见远处有个几年不见的身影正缓步向她走来。
见到对方,两人的脚步俱是一顿,一秒之后,又继续向对方前进,直到站在彼此面前、不得不停下来为止。
舒雨初看着对方,却久久不语。
不知道该不该说好久不见,但她不想当先开口的那个人。
于是,变成对方先打破沉默的局面。
“有空吗?”邵逸恒久违的脸上没有笑容,严格来说,是太不近人情了。
“怎么?”舒雨初问。
站在树下,阳光筛过叶间,在邵逸恒脸上投下斑驳光点。
“季辰晞是因为妳才去德国的。”
他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若不是他,舒雨初已经好久没有听见“季辰晞”这三个字了。
正因为如此,那句话精炼成三个词──季辰晞,因为妳,去德国。
像在课堂上,教授只要提到“德国”两个字,就会令她不安地扭动身体一样,此刻的舒雨初也不由自主地扭了扭肩膀。
“为什么忽然提到他?”她看起来极为不耐,“又为什么因为我?”
邵逸恒移开视线。“过了那么多年,总该让妳知道真相了。”
这是一段斜坡路,舒雨初站在较高处,却还是不比邵逸恒高。季辰晞也是这样吧!差不多的个头,迥异的气质,却紧紧维系着两人的情谊。
舒雨初咬住下唇。
就再听一次吧,尽避已经逐渐愈合的伤口可能会再撕裂一次。
当年,意气风发的季辰晞与舒雨初分手后,一句话也没多说,表面上干净利落,但谁也说不准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和季辰晞分开后两天,舒雨初便和杨浩在一起了,周遭的人都很震惊,但无论怎么追问,舒雨初的回答都是:“我想和他在一起。”
对这件事,季辰晞知道时,也仅仅失神了半晌,接着“嗯”了一声,又低头写作业。那时,邵逸恒觉得所有的人都疯了。舒雨初疯了,季辰晞也疯了。
舒雨初内心比谁都挣扎,而且很明显的,和杨浩在一起时,她总是不见一丝笑容,活像在受罪。
可能真的是在受罪吧!舒雨初觉得,自己的存在毁了一个家庭,那她总得做些什么来补偿。用别人的痛苦换来的快乐,怎么还能笑得开怀?
用赎罪的心理在和杨浩交往,杨浩即使感觉得到她的不得已,还是希望能找回之前幸福快乐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能改变她。
所以就算自此与季辰晞形同陌路,和舒雨初并肩走在走廊上时,遇到迎面而来的季辰晞,他也不会像舒雨初一样,用羞愧的表情把头低下。唯一让他感到心虚的,是不懂为什么季辰晞既不报复也不生气,他不是最有资格发脾气的人吗?
杨浩不懂,不代表舒雨初不懂。
对她的感情选择,季辰晞向来不多加干预。
她留,他便陪伴。她走,他便退开。
让季辰晞首度失控的,是舒雨初的离开。
舒雨初在与杨浩交往一周后,接到父母回国的电话,父亲温柔地问她,在新地方会不会不习惯、要不要回到从前城市的学校。听着父亲的声音,她忽然就哭了。她说,我想回去,愈快愈好。
离开的前一晚,舒雨初联络上杨浩,对他有些歉意。
“我们分手吧,我要离开了。”
杨浩听后,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苦笑。“对不起,这段时间勉强妳了。”
除了杨浩,舒雨初还走进范珞晴房里,对她说明自己将离开的事实。
“如妳希望的,我要离开了。”她说,“希望妳更勇敢,能好好把握学长。”
她告知的,只有这两个人。
舒雨初离开那天,季辰晞在校门口看见杨浩独自走进来,心里掠过不安。
她呢?
心里交战了一会儿,他还是放下自尊,上前拍了杨浩的肩。“小初呢?”
杨浩转头看见季辰晞已经很惊讶了,对他的问题更是惊讶。“我和小初分手了,她今天转学,你不知道吗?”
当时季辰晞深刻明白晴天霹雳是什么样的感觉,他甚至觉得,没有更贴切的用词能形容他的心情了。杨浩看他愕然的表情,接着说:“如果我没记错,她现在应该在车站……”
季辰晞头也不回地逆着人流往校门冲。
“季辰晞就这样冲到停车场,骑上脚踏车,飞快骑出校门。”邵逸恒和舒雨初坐在校园里的长椅上,看着阒静无人烟的校园小径,“妳也知道,早上的路口车流量很大,那天他为了追上妳,在十字路口出了车祸。”
舒雨初错愕地看向他,而邵逸恒像是习惯了这种反应,表情没什么起伏。
“他被送到医院后,我和洛映昕赶过去看他,那时他刚从急诊室出来。”邵逸恒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甚感荒谬地笑了,“一条腿还打着石膏咧,这混蛋醒来后,第一句话居然是『追到小初了吗』……”
舒雨初听到这里,把腿蜷缩上椅子,头埋在膝间哭了。
她从来不知道这些事。
“后来,他的右腿留下病谤,一直在恶化,去德国便是因为这个缘故。我问他怎么不告诉妳实情,他说害怕治不好腿,会让自己变成妳的累赘,他想给妳一个最好的人生。”邵逸恒拍拍舒雨初的肩,“接触这方面多了,他好像对医学产生了兴趣,我一直相信他可以变成一个成功的外科医生。他拜托我多注意妳的近况,但不同校毕竟不方便,因此我找上妳以前的朋友,邱赐。介绍给季辰晞后,尽避怕邱赐追走妳,他还是拜托邱赐好好照顾妳。”
几年下来,邵逸恒算是认了。
原以为舒雨初不会那么执着于季辰晞,会那么在意,也只是固执的性格罢了,没想到她这一固执,竟就过了七年。
舒雨初感受到邵逸恒施在自己肩上的压力,渐渐止住眼泪。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邵逸恒收回手,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道:“今天是他回国的日子。去接他吧。”
舒雨初猛地抬头,眼下还有两行泪痕。
邵逸恒看着她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至少擦干眼泪再去见他吧。”
说罢,抬手帮舒雨初抹掉了一边的泪痕。
很久没这么失态了,舒雨初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才重新看向他。
“邵逸恒,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去。”这回,换她看着邵逸恒错愕的表情,“你知道映昕今天出国吗?她要去新西兰当交换学生。”
如果刚刚舒雨初的表情叫讶异,那么现在的邵逸恒简直能以石化来形容。
“虽然不知道你不肯接受她的理由,但你至少从高二就喜欢她了吧?”舒雨初不理会邵逸恒一副咬到舌头的表情,继续说:“明明两情相悦,但相比下来,你不觉得映昕更勇敢吗?她敢跨越界线来到你身边,这点勇气你有吗?”
在她的逼问下,邵逸恒一慌便结巴了:“也……也不能这样说……”
“不然要哪样说?”舒雨初决心为好朋友出一口气,“你还不清楚啊,因为你的懦弱,受伤的就是映昕。”
看邵逸恒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舒雨初叹了一口气,说道:“昨天映昕来见我,说了一句话。她说交往是场赌注,而你,连和她赌一场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