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镇国将军府里丫鬟不算多,多半都是家丁,且令玄戎长年在外,养成了凡事自己来的习惯,他没有贴身丫鬟,护卫倒是不少,为了让镇国将军府上下安生,连家丁也多半会些防身武术,加上令玄戎相当有威严,每个下人做事都是一板一眼的,鲜少有太过吵杂的笑声,使得府里阳刚味浓重,气氛也有些刚硬。
可是于珊珊住下来之后,镇国将军府变得热闹不少。
令玄戎没安排工作给她,她又闲不住,只好去抢人家的活儿来做,尤其是抢那些年迈的家丁和大娘的差事做,她也会工作的时候讲笑话给旁人听,所以有她在的地方总是笑声不断,她还会分享一些让其他人咋舌的稀奇古怪的想法。
在现代,于珊珊从事的社福工作,到了古代,她不经意就会犯点职业病,她常会关心的问他们有没有做好退休规划、府里的福利好不好,直到看到对方用狐疑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才会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过头了。
“姑娘,能在镇国将军府当差真的很好,将军对大伙儿都好,虽然卖身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取走了大部分银两,可将军体恤下人做活辛苦,还是会按月给赏银,过年过节也会打赏,让我们能送点银子回乡给亲人,但卖身就是卖身,有的人卖个几年当长工,但有的是得做到老死的。”
说话的是掌蔚大叔王墨,他在镇国将军府待了大半辈子,年轻时是军营里的火头兵,后来打仗脚受了伤,令玄戎便安排他到府里当差,赏了他一口饭吃。
他是少数没卖身的,其他有些都是卖身卖上大半辈子,通常都是老了才会离开,但令玄戎和一些大官或者大商贾不一样,就算家丁丫鬟老了,他也不会赶人走,会随大家的意思,想留的他依然收留,想离开的,他也会赏给那些人一笔银子安家养老。
这些于珊珊都知道,她连忙点头顺势道:“我知道将军是个大好人,像我这种无依无靠的人他都愿意收留,所以我也不能白吃白住,给我点活做吧。”
“姑娘就别为难我老汉了,您是将军的贵客,我哪敢给您活做。”
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差,将军曾几何时带姑娘进门过?于珊珊可是头一人,加上将军带于珊珊回府时那急切忧心的模样,大家不免会想得比较深一些,并且兀自在心底下了注解。
这姑娘,应该是将军的心上人,就算不是,最少也是红粉知已之类的。
于珊珊除了因为无聊抢活做,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想替令玄戎把关,故事里曾经提到,楼富贵被斩首后不久,会有人在令玄戎的饭菜里下毒,虽然并未真要了令玄戎的命,可也让他在床榻上躺了两日,偏偏书里并未提及究竟是谁动的手,只说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她只好自己找蛛丝马迹了。
这厨房,除了掌厨的王墨,还有两、三个帮忙挑菜、切菜的丫鬟,可是这几个人都在镇国将军府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掌蔚大叔和令玄戎有战友情谊,切菜的丫鬟是家丁老仆的女儿,从小便在镇国将军府长大,每个看起来都很无害。
会是谁呢?她心底既纳闷又不安,因为今日楼富贵就要被斩首示众了,接下来,令玄戎就会时刻曝露在危机之中。
人的好坏非肉眼可以辨识,在不能随意怀疑人的情况下,于珊珊便把脑筋动到送给令玄戎的菜肴上头了。
每次王墨煮好了一道菜,她就会问是否是要送给令将军的,只要王墨回答是,她马上就拿起筷子夹起一些往嘴里塞。
王墨被她这怪异的行径弄得瞠目结舌。“于姑娘,您很饿吗?”
“也没有啦,就只是嘴馋,想尝一口。”这个理由应该可以蒙混过去吧?“您要是饿了我替您准备吧,那是将军的膳食。”
“这菜量够多,应该不差我那一小口,您继续准备吧,别管我。”因为令玄戎交代过于珊珊是镇国将军府的客人,不可怠慢,也因此让大家认定她身分特殊,自然更加不敢怠慢,所以她不过是吃上几口菜,王墨也不好继续阻拦。
祈诺刚好看到于珊珊的举止,又听见两人的对话,他忠心护主,就算令玄戎说过要把于珊珊当客人对待,但是看她那样肆无忌惮的吃着主子的菜肴,他心底很不是滋味。
看到祈诺脸臭臭的走进厅里,令玄戎平淡地问道:“又怎么了?”
这宅子,除了他和侯靖轩以外,没有人敢招惹祈诺,祈诺和他名为主仆,实际上犹如兄弟,所以有时候他不在时,祈诺就像他的分身,打点着府里事务。
“她她她……竟然连您的膳食都敢乱吃!”祈诺手指向外,语气急切,口吻称不上好。
镇国将军府里,谁有那种胆子敢碰他的食物?“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于姑娘!将军,您真的不能放任她继续为所欲为,外头不知情的人,还真会以为她是镇国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啊!”
就祈诺看来,令玄戎就像神只一样的存在,像于珊珊那样的姑娘根本配不上他家主子啊。
令玄戎挑起眉,语气平常地问道:“是她逢人就说自己是当家主母?”
“那倒不是……”祈诺被问得发窘,他懂了主子的意思,尴尬地垂下头,等着挨训。
祈诺果然很懂令玄戎的心思,因为下一瞬令玄戎就皱起眉头,甚是不悦地训斥道:“我告诫过你们多少次了,莫道听、莫妄言,你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祈诺羞愧得把头垂得更低了。“属下知错,愿受将军责罚。”
令玄戎未再深究,只是挥挥手道:“让人把膳食送过来吧……顺道请于姑娘过来一起用膳。”
闻言,祈诺难掩错愕的猛地抬起头看向主子,能与令玄戎一起用膳的女子,实在是寥寥可数啊。
因为太过惊俜,祈诺愣了好半晌,迟迟没有动作,直到令玄戎探询的目光再度投射过来,他才回过神来,转身举步,走了出去,他边走边想着,一定得弄清楚那个于珊珊的来历不可!
午时,法场围满了人潮,一个个张大眼,引颈企盼,就是想看恶少楼富贵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启阳城就要少了一个为非作歹、欺凌百姓的恶棍,楼富贵能被绳之以法,对启阳城的黎民百姓来说,真是大快人心。
刑场上,跪着的人头垂得低低的,头发凌乱散落遮住了脸孔,没有任何反应,看似已经认命了。
而在国师府里,楼坤目光悲怆的看着天空,不时叹着长气。
他不是不知道儿子在外头的恶行,可是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免不了多疼宠了些。他也不是没想过要派人去劫法场,可是法场内有禁卫军防卫着,法场外有令玄戎的重兵看守着,他又不想去法场看自己儿子凄惨的死状,只能留在府里暗自难过心痛。不过他并不是只会乖乖任人欺负至头上来,原本他和令玄戎所见略同,太子和二皇子都不是当皇帝的料,所以他并未倾向任何一边,但是自从皇上判了楼富贵死刑开始,他便决定要扶持二皇子坐上龙椅,并借二皇子之手,除掉皇上和令玄戎。
吕允庸倒是行动力十足,楼坤还没找上他,他便先找来了。
表面上他是来关心的,但实际上是来拉拢战友。
朝堂上,楼坤也算是说得上话的大人物,虽然楼富贵作恶多端被判了死刑,但是父皇并未降罪于楼坤,足以说明楼坤在父皇心中还是举足轻重的。
现在是楼坤心灵最脆弱的时候,要拉拢他,也就这时候最合适了。
不过吕允庸也清楚,光是嘴上说说关心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于是他使了点计谋,要让楼坤心甘情愿与他同谋。
“楼国师,有些话,本皇子想与你单独谈谈。”
楼坤望了二皇子一眼,随之挥退了下人,“二皇子有话就说吧。”
“楼国师也不要太难过,你的烦忧,本皇子愿意帮你解决。”
“老臣不明白二皇子所言之意。”
“本皇子已经做了安排,你的公子不会有事的。”
楼坤一听,眼睛整个亮了起来,他极力掩饰着激动的情绪,问道:“二皇子此言当真?”
“人命关天,本皇子岂会开玩笑?人我已经让人送至乡下安全的地方暂时躲藏起来,等正午过后,得暂时隐姓埋名,便无人知晓,待将来有机会,本皇子定会重新恢复你公子的身分,本皇子说到做到。”
他这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当今圣上判处死刑的人,要如何才能让那人恢复原本身分,除了现在的王,就是未来的王才能有那般能耐了。
“老臣明白了。”
“楼国师是真明白了?”吕允庸窃笑询问。
“明白,老臣愿为二皇子的左臂右膀。”
“有楼国师这句话,本王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你放心,未来,本皇子定不会亏待你,你今日拥有的,我定会加倍给予。”
二皇子是怎样的人,楼坤心知肚明,在二皇子身边做事,肯定不比跟在当今圣上身边强,但是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唯一的儿子楼富贵,此刻儿子表面上是保住了性命,但实际上就像成了人质,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老臣谢过二皇子。”
茶几上菜色丰盛,和讲求营养但简单用食的哲学来说,镇国将军府的伙食好得有些离谱,七道菜、三道汤品,鱼肉一定要,汤品有咸汤和甜汤,料理方式有清蒸、有油炸、有快炒,每一道都是绝对的色香味倶全。
来了几日,于珊珊已经见怪不怪了,连她这个不速之客吃得也是这样好,可是她忍不住嘴痒,在她察觉以前,抱怨的话已经出口了一一“吃这么丰盛,不会有罪恶感吗?”
令玄戎蹙起眉,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要有罪恶感吗?”
接触到他森冷的眼神时,于珊珊有股想咬掉自己舌头的念头,她干么那么多嘴啊!人家是皇亲国戚,又是神将,银子多了去,她管人家吃香喝辣做啥?
但现在缩回头,就真的很像缩头乌龟了,她只好硬着头皮点头,“街上有很多乞丐,可见神威国也不是真的每个人都丰衣足食。”
“所以?”
于珊珊瞪着他,他那表情活像在说关我什么事?
这是她唯一对他不太满意的地方,他明明就不是那么狠心肠的人,却总喜欢表现出冷漠、事不关已的样子。
“将军为何而战?为谁而战?难道不是黎民百姓吗?黎民百姓没饭吃,将军不会心疼吗?其实我知道,将军比任何人在乎百姓们是不是过得好,所以你真的不需要表现得那么冷漠。”
这番话让令玄戎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她说的没错,但是她为什么会了解他内心真正所想?
“那你认为本将军该如何做?开仓济贫?”
“给人鱼吃不如教人钓鱼,我是觉得,将军不妨挪出一块土地,盖些农舍供无家可归之人有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再把田地用租赁的方式租给那些人耕种,收成之后,他们只需要上缴给镇国将军府一小部分,其余的就由耕种者所得,如此一来,不只帮了人,也替将军积累爱民的好名声,不知将军觉得如何?”一说起助人的方法,于珊珊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令玄戎对她又更加好奇了。
以一个寻常姑娘家而论,她懂的也未免太深奥了些,不过她的建议不失为一个能真正帮助人的好法子。
“交给你做,你能做得好吗?”
“你起的头,自然得你亲自去做,若是做不到,就不该讲大话,不过真的做不到就不需要勉强……”
“我可以。”
“真的可以?”
于珊珊点头如捣蒜,“我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旦把差事交出去,令玄戎就会放手让那个人去做,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他轻描淡写地道:“吃饭。”
“饭菜应该没有问题。”她说出口后,才惊觉自己又嘴快了,连忙耀尬的解释,“我的意思是……君王将相要用膳之前,不都会有个试毒人吗?将军是个大人物,所以以后您的膳食我都会先帮您试过,就是这意思。”
令玄戎却简单扼要地说了一句“不用”,就再无下文。
结果,于珊珊更尴尬了,这一顿饭,她简直就是食不下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