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竹林留下来照顾母亲,田大娘照顾着康氏刚刚生下的孩子,又想着朱姨娘跟徐氏肚子里新怀的,倒也冲淡了不少担忧。
于是在秋分后,田青梅带着茜草,小雪,田竹生几人一起上京。
几人都没搭过大船,好笑的是三个女子都没事,田竹生却是吐个不行,两日船路,三人都忙着照顾他,直到京城港口落地,又休息了半个时辰,他脸色才恢复过来。
“有没有一位田大爷,松见府的田大爷!”港口处有人敲锣。
这里的港口挺有趣,由于是京城,故送人的多,接人的更多,不像现代可以在出境处拿着板子,古代只能敲锣找人。
田青梅连忙举手,“这里。”
“田大爷,我是项七爷派过来的。”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过来,“抱歉出城时耽搁了,您见谅。”
“不要紧,我们正好歇歇。”她弯腰问弟弟,“竹生,能搭马车吗,还是要再缓缓?”
“可以了。”田竹生怪不好意思的,自己说要上京要保护姊姊,结果才离开松见府就吐得一塌糊涂。
几人正要上马车,却有个老妇大包小包过来,“各位大爷姑娘是不是要进京,能不能顺道载我一程?我儿子没来,怕再等下去天就要黑了。”
那汉子马上拒绝,“大娘不成的,我主人家只让我接送这几人,若是让你方便,回头主人家问起来不好交代,那里有租马车的,这里到城门口只要三百文,不贵的。”
那老妇嗫嚅道:“可是三百文已经很多钱了……”
田青梅见她袖口补了好几圈,想起自己出嫁前,让她花三百文坐马车她也是宁愿走路的,于是道:“老太太上来吧。”又转头对那汉子说:“回头若项七爷问起,我会跟他说的。”
那汉子陪笑,“田大爷若同意当然是可以的,小的不过帮人做事,几位上车吧。”
田青梅让竹生坐在最靠外边,透透风,老太太怕掉出去,坐在靠里面,小雪跟茜草都是自己找地方坐下来。老太太紧紧抱着包袱,“谢谢大爷。”
“别客气,您儿子住哪,我先送您过去吧。”
“不用啦,我儿子就在城门口附近摆摊,让我到城门口下车就行了,谢谢各位好心人。”
到了城门口,老太太千恩万谢地下了车,马车又行了约莫两刻钟,这才进入一条僻静的小巷子。
两边宅子看起来虽然都满新,但却树木茂盛,好几户人家的大树都长到外头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树,叶子看起来已经有几分转红,十分好看。
“田大爷,就是这里了。”
几人鱼贯下车,只见一扇双开的花雕木门,门口不宽,但不知道怎么着,看了就很喜欢,木头的颜色深沉,
看起来稳重又舒服,旁边用木头刻着“新树胡同,田宅”,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是出自项惠之手。
门一下从里面被拉开了,一个妇人笑着迎出来,“婢子的丈夫叫作高添,奉七爷命令在这里等着田大爷呢。”
“他,他人呢?”可恶,自己在结巴什么——实在不想承认自己想见他,可是她就是想见他嘛。还以为他会在码头等呢,结果没有,想说在宅子等,居然有事?
“七爷原本是跟婢子一起在这里等的,不过家里突然有事,半个时辰前走了。”高添家的笑咪咪说:“田大爷的行李前阵子已经陆续来了,婢子不敢动,便依照箱子上的记号放在各个房间。”
田青梅拍拍脸,振作精神,“这里就你一人吗?”
“有四个粗使丫头在后头,田大爷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漱?”
“你先带我把这宅子绕绕。”
高添家的打了一下自己的头,“是婢子糊涂了。七爷说田大爷不喜欢奢华夸张,这宅子便只有一进两大屋,田大爷的箱子放在东厢,田三爷的在西厢,两位随侍姑娘的放在东厢的左右耳房,大厅后头是下人屋子,最后面是厨房跟柴房,屋子有井,很方便。”
绕了一圈,田青梅很满意,前院有大树,有花草,还有凉亭跟个小水池,十分休闲,后院很窄,大概就是煮饭晾衣服。
这屋子最多一年她便要搬离,这样刚刚好。
在高添家的喊叫下,四个粗使丫头也来拜见她了,模样都是老实粗壮,田青梅也都赏了荷包,几人高高兴兴的收下了。
田青梅在船上过了两日,进了房间便吩咐热水,洗过澡后,换过干净的衣服,又把脸匀过,这才觉得整个人活过来了。
幸好是秋天,要是夏日赶路,肯定更难受。
小雪很能干,在她泡澡的时间已经把箱子都整理妥当,当然也归功于这宅子的稳妥,妆台,抽斗,桌子,帐子,她没觉少了什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大爷,开饭了。”
“竹生呢?可好些了?”
茜草微笑,“三爷好着呢,已经在外头等着吃饭。”到了前厅,婆子已经上了六菜一汤。
田竹生催着说:“大哥快点过来,洗了个澡,我才想起来自己两天没吃东西,快饿死了。”田青梅见他饿了,也就放下心,但还是忍不住叮咛,“别一口气太多。”
才刚拿起筷子,守门婆子飞快跑过来,“项七爷来了。”
她一呆,以为会见到他的时候没见到,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却突然出现,瞬间又懊恼起来,现在头发就是一个松髻,胭脂也没涂,早知道就打扮一下了,至少穿妃色秋服,也能衬得气色好些……
胡思乱想间,项惠已经跨门槛而入,高兴中又有着抱歉,“我爹突然有事情让我去办。”一句话已经代表很多意思了,至少她知道,他是盼着她来的,原本也在这里等她。田青梅忍不住脸一红,“吃饭没?”
“正要叨扰。”
茜草很快的去取了碗筷,布置起来。
“这是我三弟,竹生。竹生,这是大哥在松见府结交的朋友,项惠。”
“项大哥,这次我们兄弟来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得麻烦您了。”田竹生说完举杯。项惠连忙回礼,“我跟你大哥是朋友,不用这么客气。”
田竹生在酒楼工作几年,看得懂人的表情跟脸色,这项大哥一看就是对姊姊有意思,派人接送,又帮忙布置宅子,都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又见项惠一表人才,心想,嗯,配得上我姊姊。
于是他快快吃完饭,借口又晕了,要回房休息。
两个丫头也早识趣的退下,田青梅第一次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你啦。”项惠莞尔,“竹生刚刚已经谢过了。”
“我想再谢一次。”
项惠一笑,“到院子走走?”
秋天晚上的院子十分凉爽,明明只有上弦月,院子却看得颇清楚,风中隐隐传来别院的桂花香,舒服得很。田青梅走了几步,回头说:“我们也认识三年了吧?”
“时间过得真快,那时我们才十八,现在都二十一岁了。”
“可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每次问起,你都装蒜,我现在已经到了京城,你是想自己告诉我呢,还是我再请人打听打听你是谁?家里有七个儿子的项家大户恐怕不多。”
项惠难得露出尴尬神色,“我家……呃,朝中文官武将各有所司,武将中,以文亲王兼任一品大将军为首,第二便是威武大将军,也就是我爹。”
田青梅忍不住错愕,知道他家世好,但没想过居然是武官排名第二位,而且说白了,文亲王要不是皇亲国戚,这第一位就是威武大将军,这可是一品门第中的上等门第,仅次于皇家了,果然是凤凰蛋。
虽然没想过要嫁他,但此刻知道两人差异这样大,她心中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复杂,“你家里知道我的事情吗?”
“祖母知道。”
“她老人家怎么说?”
“没说什么,我当成一个朋友在介绍。”
也是啦,就只是朋友啊啊啊啊啊啊!
但她内心的失落是怎么来的啊啊啊啊啊——
田青梅实在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她会毅然决然上京,也有项惠的因素在里面,想看看他成长的地方,想了解他一点。虽然一直说不想再成亲,但她又不是木头人,一有事情他就出面,有什么问题问他,他总会解决,这样被对待了三年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可现在还没看到他成长的地方,只知道他的身世,她就有一种被雷劈到的感觉,这差异真不是普通的大。项惠见她突然失魂落魄,内心突然一阵高兴,她对自己的感觉比他想得要深得多了。
当年那个在春暖湖上说着“你要知道,即便是后宅的女人,也该为自己而活”的女人,现在露出很困扰的表情。
她已经改变主意了,虽然她自己还不知道,但表情不会骗人,他看得出来。
“不说这个了,说说吴老爷的事情吧。”
“吴老爷……好,说吴老爷。”田青梅拍拍脸,振作精神,“他跟我说,立秋前后就会回京,有把住处给我,让我到了京城联络他。”
“你也不用着急,做生意没差那几日,竹生既然晕船,还是先休息,至少也得先写信回松见府,让家人安心。”
“我在港口已经让人传口信了,不过你说得对,还是得写信才行。”
两人又顺着松见府的事情聊了几句,提起郑师爷替她讨回嫁妆,项惠大笑,直到远处传来敲更,已经是戌正时分,他知道时间不早,于是告辞。
走到门口,项惠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但后来还是下定决心的说:“有件事情,我想让你知道会比较好。”田青梅笑着说:“怎么了,突然这样严肃。”
“我去年开始派人找你爹,不久前有消息传来,他十年前便已经过世了,是姚州卢县的义庄给办了后事。”
她笑容僵在脸上,“他怎么……怎么走的?”
“生病。”其实是因为抢劫,当众被打死,不过说出来也没意义,什么原因不用详细,只要让她知道就好了。“需要我帮你把牌位迎回来吗?”
“他当年那样狠,我对他早没太大的感情了,可是我母亲不同,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娘只怕还是企盼着哪日他回来找我们母子,让他抱抱彩姐儿,勤哥儿,迎回来我娘就知道了,只怕她受不了这打击,竹林竹生也不知道想不想这样一个牌位出现在自己家中,我再想一想。”语毕,田青梅一笑,眼泪却瞬间掉下来。
真奇怪,她明明就不想哭的,她对前生的爹娘已经完全没有记忆,但对这一世的爹却是有印象的,模样都还记得,如果在路上偶遇,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项惠温言道:“任何时候跟我说都可以。”
“好,谢谢你。”
“如果睡不着,让婆子给你煮碗宁神汤,我有准备在厨房里。”
田青梅又想哭了,这个凤凰蛋对她这么好,可是在自己心意转变的时候,却发现两人的差距这样大,不是小辟与小商户,而是一品大官与小商户,而且,她还是下堂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