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鬼市北方祭坛是座六角塔,向来只有春祭和冬祈时派得上用场,今夜却份外古怪,就连外头也派重兵严守。
祭坛内,石梯迂回穿凿,上下交错,往上约有五层高,往下则是主祭处。
主祭处,墙上燃着烛火,几道身影在烛火问不断穿梭。
玄夜爻双手分别被石钢锻造的锁链紧拙,穿轴将他吊上二十尺高的石柱顶端,拉紧铁骨爪的链条贴了许多符咒,细细地紧缚他全身,将之固走在石柱上,底下则交错堆放着宽板木柴,禁卫军准备妥当之后,洒满了灯油。
一切准备就绪,玄逢之才缓缓地走到石柱前,抬头睇着浑身是血的玄夜爻,只见他身上被穿刺而过的伤口已逐渐收口,一双血凝似的瞳眸正眨也不眨地瞪着他。
“果真是鬼子,竟然还没死。”玄逢之笑叹。
“你早就知道了?”他以为他只知道他月圆饮血一事,岂料连他是不坏之身都晓得。
“当然,要不你以为朕为何只亲近你?”
闭了闭眼,玄夜爻暗叹自己可笑的命运。
看来不是他自愿堕为恶鬼,而是这个可憎的世间逼得他不得不沦落!
“说到底,你不过是利用我罢了。”
他可以不在乎被利用,只希望被利用之后,能得到一个家。
原以为可以给心爱的女人一个家,没想到,他却是带着她进入名为西引的地狱哩!
“可不是?朕身为二皇子,又非嫡生,自然不可能即位,所以私造兵器放入太子府,让父皇以为玄迎之要造反,想不到这法子竟如此受用。”说到痛快处,他忍不住放声大笑。
“钟离说的对,我是直公叩天子,老天也站在我这头!”
“……所以,你早就打定主意要杀我?”半晌,玄夜爻低哑敌口。
他漫不经心地喃着,用意是在等待身体完全复元,然而想凝聚力匿峙,却发现力气像是被禁制了,怎么也使不出来。
“不是杀你,而是送你回去你该归去之处。”玄逢之佯装一脸哀怜。“既是鬼子,怎能生活在这天地之间?瞧你居然像鬼一样受阴符所制,根本不是人,自然要将你送回冥府了。”
玄夜爻勾唇哼笑。“怎么我替你打江山时,你就不送我回归?”
“因为朕在此时大彻大悟。”他大言不惭地道。
“好个大彻大悟,玄逢之,你可要记住,最好是杀得了我,否则……我绝对会将你加诸在我身上的,加倍奉还!”他不死心,屡次想聚力,却仍旧徒劳。
“放心,朕就不信把你烧成灰,你还能有什么作为!”他使了个眼色,禁卫军立即准备好火把。“朕一直知道你想要一个家,如今朕送你回家,你可感嗯?”
“去死吧你。”玄夜爻啐道。
玄逢之压根不在意地笑着。“对了,你的王妃,朕会代替你好生疼惜,她可是福星哪。”
“你敢!”他登时怒不可遏。
“钦?她都背叛你了,你还挂心她呀?啧啧啧,看来鬼子也懂得爱呢。”他说着,笑得万分得意。“青临说的一点都没错,晏摇扁果真是你最大的弱点,只要扣着她,操控她,还怕你不手到擒来?”
玄夜爻顿了下,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
“是你和青临私议除去我!”
摇扁的泪并不是他的错觉,而是她扎扎实实的痛苦,他怎么没发现,竟然还万念倶灰地由着她下手?
他痛着,她必走比他痛上千万倍!
“你安心的去,她就交给朕吧。”
“玄逢之!”他挣扎着,无奈缠捆他全身的咒缚让他浑身使不上劲,根本扯不断石钢打造的锁链。
“点火!”玄逢之大手一挥,守在石柱前的禁卫军,随即将火把一丢,轰的一声巨响,火舌如魅往上团烧,火光照亮每个角落,自然也照出甫冲入地下主祭处的晏摇扁脸上的怒惧。
“住手!”她大喝,举起沾满血迹的鬼将之刀杀向石柱前的禁卫军。
她的武学,向来只为自保,从未想过主动伤人,可今天她什么也管不了了,先是取下祭坛外数条重兵之命,如今再添几条孤魂,似乎也不是多大的难事。
玄夜爻血眸眨也不眨地直睇着她冲到底下,快剑杀向禁卫军,然而气势微弱,身形踉跄,别说想要伤人,光要自保便已是费尽全力。
他的心急促跳颤,紧凝着体内快散尽的气力。
“摇扁住手!”随后赶至的青临暴咆,一个跃身冲入前头,他将晏摇扁护在怀里,挥掌挡去禁卫军的攻势,再回头瞪向玄逢之。“玄逢之,叫你的兵马退下,难不成你想伤了摇扁?!”
他啧了声,不耐的轻摆手,禁卫军随即退到后方。
晏摇扁挣月兑青临,举剑向他,再转而瞪向玄逢之。“把王爷放下来!否则不要怪我要你的命!”
玄夜爻眯起血瞳,看见她颤抖虚弱的身影,看见她正气凛然的粉颜,一颗心热得发痛。
“晏摇扁,朕念你是福星才留下你,你可千万别不知好歹。”玄逢之俨然将她的恐吓当笑话。
“福星?”她哼笑。“错了,我本命可是破主祸,你要是再不赶紧放王爷下来,我就要靠近你,破你帝命,祸延西引!”
皇室之人对光怪陆离之事,总有几分敬惧。
玄逢之注视她半晌后,才僵笑道:“这样吧,别说朕不够仁慈,你尽避去救他,只要你有本事救下他,朕可以不要他的命。”
“当然?!”
“当然。”石柱下的火已往上攀烧,他就不信她救得了玄夜爻!
晏摇扁将鬼将之刀收为短匕,插在腰间,回身,毫不迟疑地撩起裙摆,踹开已着火的木柴,消退几分火势,再抬眼,对上那双始终锁着她的眼。
“王爷……”唤出口的瞬间,她的泪水几乎决堤。
玄夜爻移不开眼,眷恋不舍地直看着她沾染血渍的小脸。
不久前,他还替她画了眉、上胭脂、抹了红……怎么才一眨眼,就风云变色了?
如今,他该怎么做?
“你走。”闭了闭眼,他做出决定。
“王爷?”她一愣。
“别想在本王面前作戏,给本王滚!”他陡地咆哮。
这样下去,她救不了他,只会跟着他一道死,他将她带到西引,不是为了要让她死在这里。
晏摇扁水眸滚落泪水,傻愣了半晌,又胡乱抹起脸,接着她扬开笑,动手往上爬。“我不走,王爷,我要救你,我一定要救你!”
“摇扁,你疯了,火已经快烧到上头了,你要怎么救他?!”
推开青临的阻止,晏摇扁瞪了他一眼后,深吸口气。
“王爷,你等着,我一定将你救下来!”她边说边爬上宽板木柴,压根不管火烧上了她的身体,她眼里只看得见玄夜爻,不变的信念只有救他。“王爷,你要相信我,我没有背叛你,真的没有!等我救你下来,我再好好跟你解释。”
说着,她绽开笑颜,乌亮大眼直看向他,逐步往上爬。
玄夜爻注视着她,血红的眼看着她嘴边的粲笑,心、疼着。
“本王不信!”他只能这么说。“你承认吧,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假意爱上本王,让本王傻得对你没有防备,好让你有机会可以里应外合地杀本王……瞧,本王身上的伤,都是你的鬼将之刀所伤的!”
晏摇扁顿了下,唇办抖颤,泪水滑落。“对不起,王爷,我真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才会相信,可是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先将他救下来。
“本王不需要你的惺惺作态,给本王滚远一点!”玄夜爻微偏头,拉下发上的玉串,朝地面掷下,玉片顿时碎了一地。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地面碎落的玉串,颤抖不休。
西引习俗里,男子的玉串一旦取下,要不是媒聘,便是休离“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她哭吼着,不放弃地往上爬。
“给本王滚!本王是瞎了眼才会执意迎你为妃,本王后悔极了!”
他铁了心,无情地朝她咆哮,要她痛,要她放弃,要她赶快走,离开西引,离开这个地狱!
“摇扁!”底下的青临试着扑灭火,不放心地看着她。
玄夜爻嘲讽地勾起唇,红眼似血般。“瞧,你的主子多疼你,你的戏也做足了,就快跟他走吧。”
“我不走!”
“青临,戏做足也就够了,犯得着再这样戏弄本王吗?给本王滚!一起滚!”有青临在,至少还有青临保得住她,至少他知道青临不会伤害她……
倏地,他瞥见有人扬弓。
即使着急万分却无力阻止,他只能大吼,“摇扁,走!”
她充耳不闻,不管火苗烧上她的嫁衣,烫了她的雪女敕肌肤,执意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