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先约谈邹宜平。”
她点点头,这似乎是警方办案必经流程。
“必要时,需要我们出面对质,沈小姐要有心理准备。”他靠着镜面看她。他衬衣洁白笔挺,西服搭在臂上,这样立在那,也是斯文俊朗。
沈观笑一下。“对质就对质,我也想听她说她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最近可还有与你联系?”
“传讯息,满常Line我,多数时候是关切我的生活近况。”或许也是想从中获知相关事件的发展,比如针孔事件的调查进度。
“她以往也如此关心你?”
“从一开始认识,她对我就是关心,很多的关心,让人难拒绝她的好。”邹宜平在校内餐厅打工,她偶尔光顾,但未曾与店内员工有所交流。大三那年一次去用餐,忽下起大雨,她不巧未带伞,站在餐厅门口发呆,邹宜平抟了把伞傍她。
她接过,并承诺明日带来餐厅还她,邹宜平道:“我明天不会来,要期中考了,所以跟餐厅请了假。”她才知道邹宜平是校内学生,小她两届,在餐厅上班是打工性质,做钟点的。
她问了邹宜平姓名和纟所,知她也是医学院,虽不同系,但确实多了份熟悉感,自然而然便对她留下良好印象。
隔天她送伞去还,邹宜平要了她的电话。气象预报是雨天,邹宜平传讯提醒她带伞;气象预报说气温要降了,邹宜平传讯提醒她早晚加件外套;夜里也能收到简讯,提醒她早点休息。
她一人在北部求学,无亲友在身边,即便自小就是独立又坚强的个性,被这样嘘寒问暖,也会被感动。她去餐厅用餐的次数多了,邹宜平约她出门逛街、
看电影、喝下午茶的次数也多了。人的情感就是这样慢慢建立,心也慢慢变热。
“往往能够伤害我们的人,都是身边关心我们、了解我们的人。”颜隽的声音将她从忆想中抽离。
她认同他。“都是事情发生了,才知道他们的关心与接近,其实是为了掌握,而不是真心。”
许多事都是从经历中学习。没有哪种体悟、哪种成长是不痛的,哪怕只是学骑单车,也要摔过几次、哭过几回,才能找到诀窍,多经验几次,皮肉练粗练厚了,也就不痛了。
两人出电梯,在夜色中慢慢往停车处行去,他们速度都不快,脚步亦不大。她低着眼走,他看着她走,影子交迭,却是慢慢走向并行线。
两人间有好长一段沉默,他先开口:“如果邹宜平认罪了,沈小姐就能回复安稳的生活。”我们的雇佣关系也就此结束。
“嗯。”她没看他,低低应了声。
上车前,她站在副驾座旁,看着正在开车门的他。“会有新的任务吗?”
“有的。”颜隽抬眼,隔着车顶看她。“四月到六月是股东大会的时间,接着暑假国内外艺人活动特别多,这几个月公司人力紧绌,不大可能让我闲着,所以这边结束后,会有新的工作进度。”
“危险吗?”
他静默数秒,答:“难免。”
她问了个蠢问题,若无危险,谁会花大钱找个人跟前跟后的?她抿抿唇,问:“你可曾想过换跑道?”
“暂时没有。”他目光沉静。
她没接话,只看着他。千言万语,最后只有一句:“那么就祝福你新任务顺利平安。”
他淡点下颚。“也祝沈小姐生活平顺。”
她笑一下,打开车门。“上车吧。”
回程途中谁都没开口,在经过一家新开张的馄饨店时,沈观喊了声停车。他看了眼两侧后视镜,将车往路边停靠,拉上手煞时,他多看了眼左后视镜——镜里出现的机车由远而近,最后从车旁呼啸而过。他望着车尾灯和车牌,与早上出门前见到的那辆机车不同,应该是他多心。
“怎么了?”沈观见他愣愣看着前头,不免好奇。
“没有。”他以为被跟踪,见那机车已远得不见车影,他决定不提,不想她担心。“要在这里吃还是外带?”
“带回去好了。在外头吃饭,你总是东张西望,不能安心用餐。”她说完就要开车门。
她的话让他反应稍慢了几秒,才急忙掣住她手臂。“别下车。”
沈观怔愣的表情让他发现他反应过度。“既然是外带,我下去买就好。”谨慎总不是坏事,难保那机车不会突然回头。林叔叔电话中交代不可排除对方狗急跳墙的可能性,留她在车上她还有机会将车开了就跑。
“沈小姐想吃什么?”他问她时,已解开安全带。
“我不知道它除了馄饨还卖什么。”这几日经过,看见新招牌,只知道是馆饨店。
他想了想,伸展手臂抓了后座的公文包。“那一起下去买。你先别动,我过去带你。”
她真没动,在他下车绕过来时才推开车门下车。
颜隽手提公文包,跟在她左后两步距离,刚跨上人行道,敏锐的他听见不寻常的声音逐渐靠近。侧眼一看,方才所怀疑那部机车去而复返,车子上了人行道直往他们方向骑来,后座乘客手中那物事他再熟悉不过,他左手按住沈观后颈往下压,右手的公文包已开,三片钢板护住她的头、心脏、腰窝处,他又侧身以自己的身体去掩护她。
他看见机车经过他们又折回,他一手勾着公文包按着她的颈,另一手抽腰间皮带在掌上绕两圈,出手瞬间皮带打上前座骑士右臂,对方重心失衡,连人带车翻倒,枪枝随着落地。
颜隽见状欲上前制伏,却突感月复部一阵潮湿,他低头去看,衬衣湿了一片。
就这几秒间的迟疑,那两人已拾起枪,抬起机车骑了就离开。
他脚才挪动,身形晃了晃,躯体不受控地跪了下来。
方才沈观听见路人惊叫声和连续三声近似鞭炮的声响,却被他按住后脑什么也看不见,直至这刻颈背上压力消失,她方回首,就见他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他白衣像缀了红花,腰月复鲜红一片。
她心跳急促,惊骇不已,不安感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她分明毫发未伤,却痛得浑身颤栗。
抖着双腿站到他身前,看他伸手去撝住左月复的掌心有血液从指缝间汨汨渗出。她握住他手臂,顚着唇瓣开口:“颜隽……”
他额前刘海垂落,抬脸时,发丝后头的眼神不再沉静。他开口:“你怎么样,没事吧?”声音沙哑,表情微微扭曲。
他还能讲话!她庆幸地笑一下,勾动唇角时尝到咸味,伸手一触,湿漉漉。她要拨电话,张望周遭想寻门牌确定正确位置,一旁有人说话。
“小姐,我们老板已经打电话了,救护车马上就来。”小吃店探出一张胖脸,不敢上前,只在店门外观望。
沈观感激地看了一眼。“谢谢。”
她随即让他仰卧在地,托起他双腿时,才发现他大腿亦有伤,手一触及便是满掌鲜红。她没有任何可为他做初步处理的工具,只能伸手去探他呼息与触
他脉搏,一切都还算稳定;她又留意他面色,此刻他合着眼,神情不适,她跪在他身边,手模着他的脸肤,道:“你跟我说话。颜隽,跟我说话!”说到最后几乎是命令。
他缓缓睁眼,看她面上有他未曾见过的着慌与湿润,一双总是冷静的眼又湿又红,他掀唇:“不要担心,没事。”他声音弱,但到目前为止,意识还算清楚。
“……”她没讲话,手紧握他的,面上泪珠闪着碎光。
他眨了下眼,抬起手臂,她立即低首凑上自己的脸。他手抹过她颊面,换来一掌心的湿淋淋。“真的没事,就是腿不听使唤……痛。”
“很痛吗?”她忧心不已,握住他手掌的手心紧了紧,只能吐出毫无意义的话。
难得她这样失去冷静,他又笑,唇弧贝得勉强。“你相信吗?我从小什么都不怕,蟑螂、老鼠都没怕过,大学时还喜欢一个人在大半夜看鬼片。”
“我相信,不然你也不会是特勤队出身。”
“你错了。”他喘口气,“我也有害怕的时候……我怕痛。”怕你痛、怕你难过,怕你像这样失控泪流。
“你在跟我说笑话?”他怕痛?一路磨练下来他什么痛没经历过?
他噙笑。“不好笑?”
“好笑。”她点头,俯唇贴近他,说:“你伤好了换我说笑话给你听。”
“你会?”他扯唇笑,随即“嘶”一声,皱眉合眼。子弹进入身体的当下并无感,现在才感觉疼痛。
“我会,你快点好起来,我讲给你听,鬼故事我也能说上几个。”
他复又睁眼。“应该……听不见了。很抱歉,我能力不够,不能继续保护你,你联络公司,他们会马上派人过来接手我的工作。”
沈观摇头,唇贴他微凉的耳,低道:“颜隽,你知道的,我不要别人。”他轻轻叹息,合眼时,感觉她温热的泪水慢慢地流进他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