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幼院的活动圆满落幕了,募得的款项,竟是往年数字加个零再翻上两倍,她自己本身也贡献了一些私人物品,说是往年厂商赞助、有些则是自身代言的名牌精品,她用不到,留在身边也占空间,索性一道提出来,权当抛砖引玉。
媒体风闻而来,以丁又宁自身的名气与号召力,单单她那群死忠影迷疯狂抢标的狠劲,就足够掀一波义卖高潮。
他并没有要求她必须做到这种程度,活动流程是她自行与院方协商,他不清楚细节,但想也知道院方难得能请到这种高知名度的大明星,自是奉为上宾,不敢作过多要求,但她全程参与,粉丝们能握到她的手,由她手中接过义卖品,再高的义卖债都不觉肉痛。
诸如她在某某戏中穿过的衣服、戴过的配件,都是热门抢标物,连一管用过的护唇膏都抢着标,这世界是怎么了?
他简直不可思议。
他承认他完全无法理解那种死忠粉的脑部构造、以及握完手后晕陶陶嚷着“我不要洗手了”的心情……
有人要求她重现当年甫出道时主唱的电影配乐,在当时,啼声初试,一曲“年华”可是教各界惊艳了一把,惊为天籁,一曲成名。
那时,她并非该片主角,只是客串了十来分钟的演出,却反倒因悠婉美声而教众人注意到她,进而正式踏入演艺圈。
跌破众人眼镜的是,她没往歌坛发展,反而是专心朝影坛深耕,封嗓不曾再唱过。
她笑答:“我今天是钱嫂,一切向钱看齐,这位善众,你要花多少钱买我?”
一曲十万价,她开了金嗓。
他沉目,细细倾听。
跌跌撞撞,谱一页年少轻狂
向世界宣告,我来过,我活过,我爱过痛过伤过笑着流泪哭一场
在你心上刻我的名,在你眼瞳映入我此刻最美丽的模样
不枉青春,不负年华……
她的嗓音很干净,清亮舒服,幽微的情感处理,婉约细腻,动人心弦,一字一句,旋律转折自然而不造作,他不是专业乐评,只是纯粹觉得,她的歌声有感情,至少是能唱到他心底深处,产生共鸣。
他想,或许并非身处纸醉金迷的演艺圈,皆是徒具华丽外衣,活在物欲、掌声的虚荣之中。
她能唱、能演,让他看见,她是用真心,燃烧着生命的热忱在她的舞台上。
这一日,他看见了聚光灯下,另一面不一样的丁又宁。
可以急公好义,为善不落人后;可以不失赤子纯真,与孩子玩成一片;可以热情随和,与影迷互动;可以玲珑世故,与前来采访的媒体交涉,打点好关系;可以一手撑起场子,让活动圆满落幕……
她真的,很不简单。蔺韶华很少打心底认同一个人,但他不得不说,丁又宁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并非只是机运佳,一炮而红,从此星途顺遂。
募款活动结束后,一日下班前,收到她的讯息。
晚上有空吗?准备还债了。
好吧,该来的还是要来。他已经有心理准备,要被狠狠敲诈。
她不仅出钱还出力,中肯点说,无谕她做出多过分的要求,都是应该的。
她要的报酬,自然不会是钱,比身家财产,片酬进帐千万的人?去敲一个穷会计师的竹杠,有什么意趣?
来就知道了,放心,不会卖了你。
晚上六点,我去接你。事务所?还是你家?
他看完讯息,想了下,回:“我家。”
她应了声好,不忘补上一句:“穿着简单就好。”
简单?是什么样的简单法?思绪瞬间歪了一下。
都是霓霓,那天募款活动结束,整理场地时,对他胡扯了一堆瞎话——“我觉得,丁又宁好像对你有意思耶。”
他差点手滑,摔了盆栽。“你胡说什么!”
“哪有胡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她动不动就传讯息给你;到哪里看到稀奇的玩意儿都不忘给你带一份回来;你一句话,她就二话不说,出钱出力来帮忙;虽然你对她态度总是淡淡的,但你自己看,她每次看你时,笑容有多美,别人有吗?”
“……你想太多了。”今天之前,他们都大半年没见了。
虽然不以为霓霓的话有什么可信度,但偶尔脑袋空闲时,还是会不期然冒出来困扰他一下,像是咒语般,甩月兑不掉。
下班后,他特意回家洗了澡,换上轻便的休闲服,想起什么,又打开抽屉,取出静置在里头那管替责。
她当时拍卖这管护唇膏,得标者如无意外,原本应该是一名中年男子,但……那人看丁又宁的眼光太猥琐,她自身或许并不介意,但那种间接接吻的意yin想象萦绕不去,他不会形容,总之感觉不太舒服。
当下冲动,便出面标下这管她用过的唇膏。反正他本来每个月都会固定提款,没多大差别,后来活动结束,后续事情太多,一忙就忘了还给她。
我到了。
手机讯息声响起,他看完,顺手将护唇膏收进口袋,拎了件挡风薄外套出门。
丁又宁将车停在离大楼外一段距离,见他下楼来,微微降下车窗,示意他走过来。
上车后,丁又宁拿下墨镜,上下扫了他几眼,点头对他的衣着表示满意。“不错,很休闲。”
她扬笑,显然心情不错。“待会你就知道了。”
那表情,会让他联想到做坏事的小朋友,标准的偷腥猫儿,害他脑中开始了一连串月兑轨想象……
丁又宁将车驶近某大夜市附近临停,交代他:“去帮我买咸酥鸡,第三排数来第五摊的那间,我要鱿鱼、四季豆和鸡脖子,其他随便你挑。再加一杯珍女乃,半糖少冰。”
“……”直接点餐来着?敢情他今天是来当外送小弟的?
蔺韶华认分地下车替她跑腿,买来一大包咸酥鸡,外加大杯珍珠女乃茶。
她接着将车驶向附近运动场,熄火降下车窗,就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快点,咸酥鸡就是要趁热吃。”
“你身材不要了?”这么一大包,外加高热量饮品,吃完大概得肥三公斤。
丁又宁埋怨地瞋他一眼。“美食当前,别说这么杀风景的话。”
“……”算了,忠言总是逆耳。
“这家很好吃喔!我小时候很喜欢,但我爹地说是垃圾食物,不准我吃,大概半年才恩赦一次。”
看她吃得那么满足开心,连眼都笑眯了,彷佛这就是天大的幸福。
真有这么好吃?他尝试地叉了块百页豆腐入口。
还好,不难吃,月兑油工夫还不错,没有预期的满嘴油腮,但也不到人间美味的地步,她拍片到处跑,应该吃尽镑国美食,还会在意小小一包平民小吃?
“他不准你吃,你就不会偷偷吃吗?”都几岁了。
“那怎么可以!”瞪了他一眼。“爹地说不可以的事情,不能做,不行惹他生气。”不管他有没有看到、会不会知道。
谁会知道,家喻户晓的影视红星,在家居然是个乖巧小女孩,对长辈的话不敢达逆。
“你们父女感情很好。”想必给了足够的爱与宠,才能让她对父亲,充满爱与敬。
“对呀。”一包咸酥鸡吃到快见底,开始分赃。“鸡皮给你,我要啃玉米。”
分食完毕,她满足地愈在椅背上。“好饱。”
蔺韶华动手收拾残局,愈收愈疑惑。“你只是要找我来陪你吃个咸酥鸡?”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基本上,如果叫我经纪人买,他第一个掐死我,这是违禁品,请帮我保密。我身边的朋友也都是圈内人居多,这种东西太万恶,他们是敬而远之的,我已经两年没吃了。”她说得好可怜。
真惨,连想吃个咸酥鸡都找不到伴。
“休息一下,待会陪我打球消耗热量。”享受完美食,总要认命运动,这才是保持身材的不二法门。
“我以为,你们减肥的方式有很多。”千奇百怪什么都有,情愿催吐、吃减肥药、在胃里放水球、上美容诊所抽脂等等,花大钱把身体搞坏,就是绝对不会想到最基本的运动。
丁又宁瞋笑。“你到底对艺人的印象有多差!”
不可否认,他说的那些情况确宝存在,但她一样都没试过。
稍事休息后,她由车后座捞起蓝球。“走了,打球去!”
丁又宁没晃点他,她真的会打蓝球,而且三分球投得有模有样。
她说,这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以前都是跟她表叔一起打球,现在都步入中年了,不好再摧残人家一把老骨头。
没说出口的是,叔前几天闪到腰,爹地在一旁表现得特别安静,一声不吭,于是她想,叔的运动量应该是很够了。
她体力超乎蔺韶华想象的好,打了两个小时的球不喊累,中场休息时,他去买两瓶连动饮料回来,她席地而坐,喝完水直接往地上仰躺,一点明星架子都没有。
“今天汗流得好痛快。下次再跟你介绍我另一道口袋美食,有家豆花超好吃。”
还有下次?他就知道这笔债没那么容易还。
丁又宁双手枕在脑后,仰望黑压压的天空。“城市光害好严重,看不到星星。”
蔺韶华坐在她身旁,俯视她。“你不是看过北海道的星星了。”
上个月她去日本,拍了一片星空回传给他看。
说到这个,她一眼望来。“你为什么都不回我?”
“你不是在写日记?”他以为她只是抒发情绪用,需要回吗?
“……”她一怔,低低笑出声。“没事,你说的对。”
这年头,不解风情的木头都快绝迹了,居然还让她找到一根。
“那家育幼院,跟你有什么关系?”居然能劳他开金口请托她。
“我养母在那里工作,我小时候,也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对上她微讶的眼神,他一笑置之,神情释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幸连,生来便在幸福完满的家庭中,倍受呵宠地长大。我也只在那里待一年而已,后来就被我养父母收养,他们对我很好、很照顾,平平顺顺也就长这么大了。”
“我懂。”虽然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怎么可能真的会没事?自己的父母,偶尔耍任性、闯点小祸都没关系,可毕竟不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家,总会想着,不能造成他们过多的困扰,这一切不是理所当然,心境,又怎会真正开阔。
想来他也挺不容易,没有家庭的后援,一人只身在外,求学期间真遇上什么困难,也决计不会向家里头开口求助,出社会后创业,自己一步步从无到有,开了这间会计师事务所,业务稳定些,便想着将刚毕业、找不到理想工作的妹妹放到身边来照顾。
不用他说,她随便也能推敲出个梗概。
蔺韶华讶笑。“你怎么会懂?”她不曾寄人篱下,怎能懂?
丁又宁没多作解释,淡淡地转移话题。“所以薇霓是你养母的女儿?”
“这女孩挺可爱,我喜欢她。”单纯直率,甜美讨喜,万幸是个甜姊儿,不是麻烦包,不然估计蔺韶华再辛苦,还是会把责任搅上身。
“她要听到你这样说,八成开心死了。”
“下次伴手礼也算她一份好了。”
“你不要破费,那些东西我也用不到。”一些吃的,都让事务所同仁分着吃了,纪念品什么的,堆在那儿也不知能干么。
丁又宁没回,休息够了,抄起球,跃坐起身,运球朝前方蓝框射蓝,进球了,回头朝他比了个胜利手势,笑颜灿灿,自然而不造作,粉女敕女敕的颊腮泛着运动过后的彤云,肌肤透出的,是白里透红的健康色泽,而不是追求病态的白皙。
那瞬间,心房一阵评然,竟觉得……这样充满活力的丁又宁,极美。
他当下警醒,自律地移开目光,压下那一瞬,不该产生的微妙悸动。
这事,莫名地成了惯性模式。
约莫每周一次,刚开始,就是一道道挖出口袋名单里的美食,要他去买来一同分享,再一起连动消耗热量一很正派的那种连动。
于是他知道,就算是美丽高贵的女星,也是会吃臭豆腐的。
到后来,有时她来,会直接带上点心。
“你帮我吃一半,这条吃完,我大概会肥死。”一条馅料肥满的芋泥卷,吃完明天都不敢站上体重计了。
两人就在车里,瓜分掉食物,聊聊近期的工作、生活,闲杂琐事、天南地北什么都聊,然后夜深各自返家。
她工作时间不固定,有时收工,在楼下传讯息给他的时候,都已经晚上十一点,是他准备就寝的时间。
她看起来很累,等他下楼的期间,撑不住眼皮打了一小会儿吨,他看见了。
坐进副驾,她睁眼,看见他,扬起那记他所熟悉的、依旧精神抖擞的美丽笑颜。
“我跟你说,今天好累,练歌练到声音都哑了。”
有一回,他不经意提起,问她为什么没再开口唱歌?他觉得,她唱得很好听,水准不输给现下歌坛女星。
“只是觉得,要做就专心做好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又是演戏,又是唱歌’哪边都无法全力以赴、哪边都无法有最完美的表现,她会觉得对不起喜欢她的粉丝。
接着反问:“你喜欢听我唱歌?”
“是还不错。”至少觉得挺顺耳。
她笑了笑。“好啊,有机会的话,我唱给你听。”
跟经纪人提了下意向,上个月,便帮她争取到一部偶像剧的插曲演唱机会。
没想到她真的再开金嗓,他得知后说:“我很期待。”
“这只是牛刀小试啦,我希望有一天,能真正筹备一张层于我的专辑,送给你。”这才能真正证明,她能唱,她会唱。
所以除了平日的工作量,她现在还得再挪出时间练唱,每天把自己搞得疲累不堪,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嘴快,这妮子凡事认真求好的敬业精神,他算是了解透澈了,—旦要做,她就要做到最好,绝不会容许自己因循苟且,得过且过。
所以他不懂——“为什么不回去休息?”都那么累了,收工后最想做的,应该是回家洗个热水澡,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好好休息才是,还跑来找他做什么?
丁又宁静默了下,瞅视他的眼神,竟有一丝埋怨。
“怎么了吗?”被她看得一脸莫名,他说错什么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她真要找,会没有朋友作陪吗?如此密集邀约同一人,他真不懂背后的含意?
“……”那双定定凝注的美目,瞧得他无言以对。
诡异的寂静中,似有若无的暧昧氛围,隐隐浮动在彼此之间。
霓霓告诉他,育幼院募款活动那天,丁又宁曾向她探问:“你哥哥目前有没有女朋友或属意的对象?”
最初,他确实没多想,但一次又一次,她总是带着笑前来,与他分享美食、分享工作、分享生活、分享心情;她工作再忙再累,时间再晚?都要绕道过来找他,看他一眼,说上几句话,他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要说不懂她在做什么,那是装蒜。
可她这般毫不迂回、坦率表态,也完全出乎他意料,直球杀得他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回应。
“不是还债。”如果他是抱持这样的想法,不得不应她邀约的话,那她觉得自己该说清楚。“育幼院那件事,本来就是我愿意做的,没有条件交换,约你就单纯只是喜欢跟你相处的感觉,你若不愿意可以拒绝,不勉强。”
“……”他喜不喜欢?
蔺韶华一时也说不上来,但至少是不排斥的,与她相处,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勉为其难,否则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她约、他也没第二种想法,顺理成章应了。
“你想要什么?”
丁又宁讶然失笑。“当然是跟你在一起啊。”
制造机会亲近他、一次次主动来找他、让他有机会更进一步认识她、了解她、争取他的好感,不是想在一起,难道是闲来没事挑战自己的魅力值吗?
“我们不——”
没等他将话完成,她先一步截去话尾:“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先认真考虑一下,我好累,要回去休息了。”
下一刻,他被赶下车了。
这是什么情形?
她知道,他会拒绝,所以根本没预备要听他的回答。
他也知道,如果要他说,他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这件事没有他选择的空间一或许有,但他不敢去想,不敢去碰触,心灵深处,那道隐隐的禁忌,与疼楚。
不能碰,也没有勇气去碰。
但是——她说,想在一起——坚定含情的眼神,说想与他在一起。
在一起,然后呢?
然后她还有她的演艺事业、还有外在环境的诸多考虑、还有一严总。
初见那一日,她身无分文,第一个想找的人,是严总。
并非特意关注,只是观察入微的本性使然,留意到她拿的是男用皮夹,打开时有瞄到上头的证件。
若是一般的备用钱包便罢,但那是放置重要证件的随身皮夹,一个男人,会任意将贴身之物给她,关系必定非比寻常,不是极亲密的对象,不可能。
他当时,心下已有几分了然。
后来薇霓这疯狂追星族,搜集太多与她相关的剪报,不熟悉演艺圈八卦的他,免不了被强迫推销了些资讯,更证实了他的猜测。
数年前,她刚出道时,就已盛传被包养。
从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女敕小女生,到今天稳坐一线女星宝座,星途顺遂,免不了传几句后头有金主撑腰之类的小话,加上她拍的第一部电影,赞助商名单内有严氏集团插足,一度有人目睹她与严总同进同出,入住严家私人居所……被严君临包养的谣传,一度甚嚣尘上。
虽然后来,她公开房屋权状,澄清她是住严总楼上,并非外传的包养同居。
她的回应,从来不变:“他是一个我很尊敬的长辈。”
听起来,就是标准官方式回答,哪能真正堵了大众的嘴。但由于一直没有责质证据,这则八卦,至今依旧是八卦,未获证实。
然而,她却对他说,想在一起。
他不会傻到认为,点了头,结局就是跟她牵手走到最后。
这样的在一起,是一晌贪欢,无法善终。
他想不想、要不要,其实一从来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