钵兰(2017) 第四章

作者 : 陈毓华

滕不妄还没开口,门口却涌进一堆去而复返的人,就连耳东升也脸色怪异的站在其中,娄春秋则是一脸怒容。

钵兰和滕不妄的对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量,应该是都传到在外厅那些人的耳中了。

“妳是打哪来的野丫头,爷的画是妳可以胡说八道的吗?不懂装懂,看我不撕了妳的嘴!”娄春秋可不依了,敢说他买了打眼货,丢人现眼,他就跟谁拚命!

“娄公子,小老儿在这里给您赔不是,小女甚少出门,有眼不识泰山,请您见谅。”耳东升哪能让女儿在自己的眼皮子下吃亏,等等一定要好好说她,爱出风头也不是这种出法,这孩子怎么就胡言乱语了呢?

“你这哪来的老匹夫,给我滚开!”娄春秋推开耳东升就要冲向前去找钵兰算账。“妳是个什么玩意,敢说本公子买的是赝品,眼力差,那就给我拿出证据来,不然我跟妳没完!”

他财大气粗,更不怕得罪谁,一个臭丫头,待会儿看他怎么收拾她!

就连站在人堆里的李文田也脸色不好。

想当然耳,自己的台被个丫头片子给拆了,心里哪能舒坦,竟是冷眼瞧着娄春秋对一个女子咄咄逼人,一点也没有劝阻的意思。

“各位,稍安勿躁,这位姑娘好眼力,这幅夏山图的确是仿作无误。”滕不妄带笑说道。

一室哗然。

更出人意料的是,滕不妄竟一把抓起那夏山图,撕了。

纸绢破裂的声音震慑全场。

“说起来是在下的错,年幼时的游戏之作,居然落到了娄公子的手里,今日正好把它销毁。”滕不妄团团抱拳。

古董商不骗人的稀少,不骗人的古董商发不了财,发财的古董商有哪位没卖过假古玩?

恐怕没有。

经营古玩者,首先要能鉴别真假,没有好眼力做不来古玩生意。

古玩生意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怎么可能,刚刚李掌柜都说是真迹了,一个行家看走眼,这里这么多行家,难道也都看走眼?”这竿子打翻一船人了。

“一个丫头片子的话哪能信?”

“莫非五爷抽风了?”

一瞬间什么匪夷所思的闲言碎语都出笼了。

滕不妄定睛看了所有人一眼,吩咐门边处的小厮准备笔墨纸。

他若不当场挥毫,画出一模一样的画作出来,是难以服众了。

钵兰悄悄退开,回到耳东升身边。

“丫头,妳这本事是打哪来的?”

“爹,咱们回去吧,车上女儿再与您细说。”

这种事不是她能掺和的。

揭穿那是秋水山人的仿画不是她的本意,她也没想过要出这风头,这位五爷既然有那胆识承认自己是秋水山人,自然有收拾的能力。

耳东升看看落单的自己和女儿,再看看挤到玉案桌前的那些人,这把火目前是五爷揽了过去,待会儿要是烧了回来……

闺女出这种风头,对她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想来她能懂一些古玩的皮毛也是从淑娘身上学来的,以前就常听淑娘夸奖女儿一教就会,天生该吃这行饭,他虽然没放在心上,今日一见,也许运气有那么几分,瞎猫给她碰上死耗子了。

还是走吧,反正他一个小商人在这里也没谁会在乎他。

一年后。

包袱很大,扛在钵兰瘦小的肩膀上,几乎盖住她的头。

随着人潮走进不妄斋古玩铺,不见做买卖的柜台,几层书架、古玩格,窗明几净的格局,书画整齐陈列。幽幽的檀香茶茗,暖炕上卧坐着高贵的客人,吸烟谈心,气氛宁静舒适。

今日是不妄斋每逢单月的古董拍卖会,长安的文人雅士、大官小爵都换了便服出来,她怕肩膀上的东西有个闪失,走到人少的地方等待。

古玩铺的货色种类繁多,不胜枚举,真正价值连城的东西是锁在仓库里面的,外堂摆着的通常是价值较低的居多。

“我可以四处看看吗?”钵兰问向忙着端茶水的伙计。她的声音轻淡,清清软软,没有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

伙计笑着说:“当然没问题,东西摆在这,随姑娘爱怎么看就怎么看。”他和气的说完又转身送茶去。

她就着手边的陶彩扁瓶细细看了起来,瓶嘴釉色光滑,以菊花为主的图案描纹精致,真想把它拿起来瞧瞧底部的落款。

给内堂的爷们送了茶,转身出来,伙计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又瞄向看过一项又一项古玩的女子。

“哦……”

可以看见她小心的不去碰到任何一样铺子里的摆设。

“嗯……”

而且她算特别的,古玩铺里出入的多是男人,也难怪他的眼睛怎么转总是会回到她身上。

“欸。”

钵兰的声音有着惊讶。她的衣着很普通,倒是洗得一尘不染,发型简单,也就是那种满街可见,让人看过就忘记的女子。

“咦?”

说是钵兰勾起伙计的好奇心也对,虽然说铺子有规定除了必要的招呼,客人有吩咐才许靠近。等主候客是不妄斋对外营业的经营方式。

不妄斋的古玩铺以经营金石为主,有古玉、秦砖汉瓦、青铜器、浮雕造像,但也不乏瓷器、字画,种类繁多,数不胜数。

“姑娘,妳对铺子里的货似乎有不同的意见?”伙计好奇的不得了,瞧她转了一圈,每样老板带来等待鉴定的货她都细细看了一回。

从她嘴巴发出的单音很有趣,让人想知道里头代表的意思。

她没有惊慌,黑圆的眼睛看出伙计大大的肉饼脸上没有恶意,她小声的低语,“不,没什么,我胡乱看看罢了。”

“这样啊,那姑娘慢慢看,我干活去了。”在古玩铺待久了,再没有灵气的人也染了几分书卷味,伙计不勉强人的走了。

“这位大哥,请问,店老板在吗?”

“滕老板在里头招呼客人呢,今日恐怕是不会出现了。”

“这样啊……”话中浅浅的失望表现在她抱紧包袱的手,十指指节有些泛白。

“那……我改日再来。”瞧了眼珠帘,即使这个伙计大哥亲切有礼,没有滕老板还是不行。

“姑娘也是客人,谁说不招呼的?”带磁性的声音从两人的背后响起,钵兰转头往后看。

只听得伙计开口就喊,“老板!”

“姑娘看中铺子什么货色,看是要金石、瓷器,什么都有,想要尽避跟伙计说。”滕不妄面带淡淡的微笑,他的亲切看不出市侩,但也看不见真正的情绪。

“我……来卖货的。”她不大自在。

虽然有一年不见,钵兰却是记得这个男人的。

回到这里后,她生命中唯一一笔鲜艳的颜色,就是他。

只是他那眼神,应该是不记得自己了。

也对,现在的自己就像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鸭,谁会记得自己呢,毕竟低调藏拙不惹事是她现在奉行的准则。

“这倒是稀罕了,”他的声音打趣的成分多过其他。“妳可看明白我这铺子不是挂货铺或当铺,姑娘约莫是来错了地方。”

“那是因为……我知道一般百姓不买这路货。”因为价钱昂贵,同时有着神秘感。别说问津,路过透过门窗张望已经是很大的极限。

“既然如此,还指望我会买?”

“听闻你有双『铁眼』,我就来了。”想得到“铁眼”这样的名号,没有丰富的鉴定文物经验是不可能的,不妄斋的名气不只在于童叟无欺的诚实,从这里出去的货品,挂的就是滕不妄无人可比的识货眼力。

“把妳手中的包袱打开我看,要是什么破铜烂铁,妳可要赔我浪费掉的时间。”要不是熟客他通常不看货,开古玩铺,来骗吃骗喝的不在少数,买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几乎可以说是把店号拿来当赌注一样。

只是这丫头单薄的身子,似乎有些眼熟?

“我的东西不是打眼货。”钵兰试着证明自己的清白。

滕不妄眼瞇了下。“打眼货”是说没看准,被人蒙了买了赝品,这是行话,平常人不可能懂这些的。

疑问在脑子里闪过,虽然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把紧紧抱在怀里的包袱卸下,一层又一层的打开花布,也许是紧张,她纤长的指头发着抖,布巾结扯了老半天才打开。

滕不妄瞧着她的手指,有些粗,指月复带着茧,肤色偏黑,是只劳动的手。

好不容易打开了包袱,里头是一只盆,绿油油的。

春天,有很多颜色,但只有绿色最灵活,温暖又有希望。

“汉绿釉。”滕不妄黑黝黝的眼闪过一抹什么。

盆子内外一色的釉,全无其他花样,只有盆底两尾鱼活灵活现的栖着。

“嗯。”她瞬也不瞬的看着他的反应,看他把盆子拿在手中,用食指逆向划过盆缘,然后翻身,盆底果真刻着“汉武年制”。

“我可以知道这一色釉的出处吗?”青葱的绿散布均匀,他第一眼就差不多可以断定是真品。

“家里头留下的。”她有些碍口。

是她娘留给她唯一的宝贝。

滕不妄坐了下来,她不是个会打扮的姑娘,简单的衣饰,脂粉未施的平凡面容,时下流行圆润丰腴的体态,她却瘦得可能风吹便倒。

他不以貌取人,可这汉绿釉盆还的确少见,若非穷途末路,只会被当作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

“想盘多少银子?”绿釉多是赝品,真品制造有限,流传更少,来到古玩铺除了卖断,没有别的路子。

“滕老板愿意给多少,就多少。”钵兰回答得很快,像是在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对价钱有谱了。

“一口价,我给妳三百两的滕家金宝银楼号的票子两张,另外一百两现金,可好?妳一个姑娘家带这么多银子不方便,可需要伙计帮妳送过去?”他说话时一直带着微笑。

他的周到让她意外的吃惊还有放心,要是旁人不会给这么高的价钱的。“不用了,谢谢!”

还有,他没认出自己来,她真的不难过。

“有买有卖,谈不上谢。”滕不妄让伙计送她出门,便又进入内堂。

走至门外,她踌躇了一下,又转身回来,叫住小二。

“姑娘还有事?”

“小二哥,那块西域和田大碧玉的金文落款是伪造的,伙计大哥知道吗?要是不嫌麻烦,请店老板仔细查查来处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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