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符景升梳洗完毕,正打算躺下休息,紧掩的窗棂突然传来一阵细微而富有节奏的响声,不一会儿,穿着墨色短打的四海翻窗进入。
他神色有些难看地来到床榻边,双手抱拳,“少东家。”
符景升拿起披在屏风上的外袍套上,问道:“找到人了?”
“少东家,属下有愧少东家的嘱托,又迟了一步……请少东家责罚。”
“又迟了一步?怎么回事?”符景升的眼眸中掠过一道寒芒。
“少东家,属下与五湖赶到时,屋内正发生打斗,属下等人即刻冲进去搭救康德柱,他却趁乱跳窗,从屋旁的水道逃走。那几名前去追杀康德柱的黑衣人看到他跳窗逃走,也不恋战,马上撤退,五湖与云游追了上去,属下则前来禀告您。”
符景升锐眸微敛,沉思一阵子之后道:“这次查探到的消息只有我与你们三人知道,到底是如何泄漏出去的?”
四海迟疑片刻才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出,“少东家,当时属下曾经看到表少爷……属下怀疑……”
符景升眉毛微挑,“表哥?”
“是的,少东家,您还记得吗?当时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少东家,当时门外虽没人,可属下却看见转角处有表少爷的衣角闪过,当时属下不以为意,认为没有功夫的表少爷动作不可能这么快,且能够不惊动我们,因此并没有任何怀疑,可……每当有康德柱的下落,属下们赶到时总是迟一步,这让属下不得不怀疑表少爷其实有点功夫底子,这事可能也是他……四海将心中的困惑提出。”
符景升想起自己中毒那事,对翟楠生一直有怀疑,不过事后的一些试探与暗中查探皆显示翟楠生与他受伤这事并无关系,他也就按下此事,如今四海一说,令他觉得真该好好调查翟楠生才是。
符景升收敛心神,缓缓道:“这事我知道了,你们继续打探父亲的消息,一会儿你悄悄去找表哥的小厮东子,问他这一阵子表哥的行踪。”
“东子?”
“东子是我当年随手救的一个孩子,数年后不知怎么的竟成了表哥的小厮,他一直记着我当年的救命之恩,想要报答恩情,在我受伤静养的期间,他奉表哥的命令前来探望我,我才让他帮我多留意表哥的动向,只是事后事情一多,便忘了询问他,也许可以从他那边得到意想不到的消息。”
“是的,属下这就去找东子。”
“记住,这事绝不能让表哥知道。”
“少东家,您放心,属下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话落,四海便消失在幽暗的屋内。
约莫半个时辰后,四海再度来到符景升的房里。
他刻意压低嗓音,禀告方才前去找东子所询问的结果。“……就是这些,并无不妥。
东子后来想起一事,他觉得不是很重要,应该跟您无关,不过他跟属下提了下,经他描述,属下直觉您中毒一事跟表少爷月兑不了关系。”
符景升问道:“何事?说说。”
“东子说,离京前,表少爷曾经到京城某条暗巷找一名白发老人,花高价买了一瓶药,那药表少爷一直随身携带,不准任何人碰,东子有一天帮表少爷收拾换洗衣裳时,碰到那瓶药,表少爷看到大怒,把他臭骂一顿,要他以后不许随便替他收拾衣物。
“当时表少爷无意间吼说那瓶药天下无解,东子被骂懵了,没想到那瓶是毒药,只谨记着表少爷的命令,是方才属下问他,他才想起来,说那瓶药自从来到幽州就不曾再看到过,还反问属下什么药会天下无解。”
“天下无解?”
“是的,无解。”四海点头。
符景升眼眸低敛,“当时我醒来后,茹仙也曾经提起过,如果不是遇到她,我这条命便交代了,神仙难救。”
“看来……真的有可能是表少爷下的毒手,只是他的目的为何?”
因没追到黑衣人而早已回来复命的五湖鄙夷地哼了声,“嗤,目的,还能有什么目的?不就是觊觎符家这几代所累积下来的庞大家产,老爷、少爷双双意外身亡,最后符家那些财产会落入谁手中,想都知道。”
其实这个猜测一直盘踞在符景升心中,只是他不愿意往这方面想,现在被自己的手下一语道破,令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自小与翟楠生一起长大,中间他虽然上山学艺,几年不在,但并未影响到两人的情谊,如若父亲的身亡跟他发生的意外都与表哥有关,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狠下心斩断两人之间多年的情谊来处理这一切。
他暂时抛开紊乱而烦躁的心绪,只道:“不管有什么目的,我相信只要找到康德柱,确定他是不是父亲,很快便能知道翟楠生的目的。不急,传令下去,加派人手全力搜索康德柱。”
“是。”
梅家的新屋盖得很快,只剩下院子中一小部分工程,等收拾完便全部完工。
梅茹仙从木镯移栽出来的桑苗完全没有不适应的迹象,每一株桑树都生长得十分茂盛,令她十分欢喜。
她在县城购买的新家具跟各式各样的装饰物件已送达并摆放进新屋里,但还是有遗漏的,因此这一日,她趁空闲带着母亲跟弟弟到镇上订购五日后乔迁时举办的酒席的食材,再到家具行把遗漏的家具补齐,又到珍绣坊打算采买一些被单、靠枕等等。
珍绣坊卖的布类饰品虽然不像织锦布庄卖的那样花样新颖,但也不落俗套,琳琅满目,新家还缺的那些摆饰就不要舍近求远了。
梅茹仙指着架上一匹布料交代道:“何掌柜,我还要那块藤蔓织花布料的帘子、靠垫跟桌布。”
“姊姊,你快看这荷包,跟你遗失的那个荷包好像啊!”趁着母亲跟姊姊挑选布料,梅清元看到了什么,拿着一个小荷包跑来,开心地拉着梅茹仙的衣袖,“说不定是人家捡到后拿来卖。”
她连忙放下手中挑选的布料,张大眼看着弟弟捧在手心里的那个灰色荷包,却有些失望地摇头,“元儿,这个不是姊遗失的那个荷包,外型看起来虽然几乎一模一样,可是它不是。”
那衰神荷包可是她收回诅咒时用的法宝,丢不得的。
自从被贬下凡,她身上的注力就随着日子流逝逐渐消失,现在她除了可以召唤老土地公跟施展一个月两次的衰运法术外,其他的法术一点也没保留,连灵敏劲儿都没了,完全感应不到她的荷包,找了好些天都没找到,让镇上的土地公帮忙寻找也没消息,只能暗暗着急,希望捡到荷包的人能善待她的荷包,别把它拆了,否则就事情麻烦了。
唉,要是她的法力还在就好。
“呵呵呵,小鲍子,我们店里的荷包绝对是新的,我们从不卖别人用过的荷包。”珍绣坊的何掌柜笑呵呵地道。
“我看这荷包跟姊姊最喜欢的那个荷包很像,才会误会,对不起。”梅清元赶紧道歉,“那荷包对姊姊很重要,我很想帮姊姊找到。”五岁的他本来?*??模?惶??拢??源映粤嗣啡阆筛?目占淅锏墓?痈?蚕擅酆螅??鋈嗣飨钥?酥腔郏?厦餍矶啵?梢杂刑醪晃傻匕严敕ㄋ党觥Ⅻbr />
“不要紧,小鲍子也是心疼姑娘。”何掌柜拿过他手中的荷包瞧了下,温声细问,“姑娘,不知道你遗失的那荷包上,可有绣名字或什么标记?”
何掌柜这么一问,一旁的贾迎春猛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惊呼道:“是啊,茹儿,你那荷包上可有绣自己的名字?”
“姑娘,虽说我们南晁国民风开放,没有特别严谨的男女大防,不过绣着名字或标记的荷包若是落入居心不良的歹人手里,还是会引来不小的麻烦,给你带来不好的声誉,你不妨想想是否有绣上什么标记。”何掌柜好心提醒。
“就是,茹儿,你赶紧回想,我们好去找出来,要是被歹人捡了,诬赖你私相授受,那你就是有千张嘴也说不清啊!”贾迎春发觉事情的严重性,心慌得不得了。
“何掌柜,感谢你提醒。”梅茹仙见母亲一脸担忧,急忙安慰道:“娘,您放心,我那荷包虽然有绣标记,可是那是用我自己琢磨出的特殊绣法绣的,除了我以外,别人不仔细看是认不出的,也绣不出来,即使被人捡走也不会为我招来麻烦。”
“既然如此,这位夫人就放心吧。”何掌柜和蔼地安慰贾迎春。
“要是这样就好。”听她这么说,贾迎春安心多了。
“来我店内的姑娘家常说在起身或是与人错身时最容易落下小饰物,姑娘你回去不妨在家里的桌下、椅下找找。”何掌柜提醒着。
何掌柜这么一说,梅茹仙赫然想起那日她到县城跟符景升签约时,荷包还一直在身上,是直到回到家才发现荷包没了,看来很有可能是掉在县城的珍馐阁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捡去交给掌柜?不管有没有,她得赶紧再上县城一趟才成。
于是梅茹仙与贾迎春、梅清元提着一堆物品走出珍绣坊时,她神色就有些凝重。
“茹儿,你怎么了,怎么脸色变得很不好看?”贾迎春明显察觉到女儿有些心神不宁,“有心事吗?”
“娘,我明日想去一趟县城。”如果可以,她真想现在就上县城一趟。
“县城?你不是说暂时都不去了?”
“我想到我的荷包可能落在珍馐阁,想去问看看有没有人捡到。”
贾迎春皱皱眉,“不就是一个荷包,有必要大费周章地跑一趟县城吗?”既然不会妨碍女儿的名喾,她就觉得没有一定要找回的必要。
“娘,那荷包对我很重要,丢不得的!”梅茹仙一脸严肃地看着贾迎春,“不管如何,我都要去县城的珍馐阁问看看。”
她正要想办法劝服母亲让她明日上县城一趟时,一道熟悉的低沉浑厚嗓音从她身后传来——
“梅姑娘、伯母、元儿!”
她回头看向声音的来处,目光落在正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只见他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十分月兑俗,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光华夺目。
她唤道:“符少东家。”
符景升今日一改平日严肃的玄色衣裳,穿了一件白色银边锦袍,衬得他原本冷硬的线条柔和了几分,差点迷了她的眼。
梅茹仙收回惊艳的心神,问道:“你不是应该在县城吗?”她记得他说过自己这一阵子都会待在县城处理事情,怎么隔没几天就又跑到这偏乡小镇来?符景升下了马车朝他们走来,“到福德镇来处理一些事情。”
“符公子(景升哥),许久不见了,近来好吗?”贾迎春跟梅清元也向符景升打招呼。看到符景升只有一人,梅茹仙奇怪地朝他身后两旁张望。
他不解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你那个表哥不是你的跟班吗,怎么没看到他?”他们每每都一同出现,今天没看到翟楠生,还真让她有些诧异。
符景升回答,“他这几天身体有些不舒服。”翟楠生最近也不知走了什么衰运,{}在路上被误认成偷人家媳妇的人,被人白揍了一顿,经过别人家门口还会被里头正在吵架的夫妻丢出来的东西砸伤,甚至连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头都能扭伤脚。
她有些幸灾乐祸,“唷,那真是太好了。”看来翟楠生最近开始衰事不断了,怎么办,她好想大笑啊。
“太好了?”
“喔,我是说那他得好好保重身体。”她连忙改口,“你回去记得帮我慰问他一下,要他保重身体。”
先让他衰运缠身一个月,一个月后她再收回诅咒。才这么想而已,梅茹仙眼睛一睁,猛然想起她的衰神荷包遗失了,这样根本没有办法收回诅咒啊!
符景升睢见他们手上提着大包小包,身后背的竹篓子里也装满东西,忍不住问道:“伯母,你们到镇上来大采购?”
贾迎春应道:“是啊,我们的新屋子已经盖好了,还缺一点东西,趁着今天有空,一起到镇上来采购,把缺的东西补齐,顺便订下乔迁当天酒席要用的菜肴。”
“唷,哪天乔迁?”
“五天后,符公子届时可别忘了来吃酒。”贾迎春对符景升印象很好,因此开心地邀请他一起过来热闹一番。
梅茹仙连忙阻止,“娘,人家符少东家可是大忙人,那天他可能没空来,别给人家制造困扰。”说真的,除了生意上的交集外,她还真不喜欢跟符景升有什么往来。
他抽出插在腰间的扇子敲了敲手心,沉思了下,“那天我有空,一定到。”
在他抽出扇子的瞬间,本来藏在腰带内的灰色小荷包顺势掉下垂在衣袍上。
梅茹仙见了顿时瞪大眼,惊呼道:“符景降,你!”原来这荷包真的是掉在县城的珍馐阁,被符景升捡了去。
“怎么了?”三人看向突然一惊一乍的梅茹仙,异口同声地问着。
看着那荷包,她本来月兑口就要讨要,可一接收到贾迎春的目光,她马上闭嘴,这荷包要是被陌生人捡去,当着娘亲的面讨要回来还没关系,可娘亲本来就对符景升很有好感,最近瞒着她到处帮她相亲便是以符景升为标准,这荷包现在掌握在符景升手中,就算娘亲知道她是真的遗失,也难保娘亲不会藉此故意撮合她跟符景升。
“没什么。”她摇头,连忙指着不远处朝着他们缓缓而来的牛车,“娘,大林叔他到了,您跟弟弟先把我们买的东西拿到牛车上,我还有关于豆腐乳的事情要提醒符少东家,一下就好。”
“喔,好,那我们先过去。”贾迎春拿走她手上的物品,带着儿子朝牛车走去。
符景升不解地问:“梅姑娘,豆腐乳出了什么问题吗?”
“豆腐乳没有问题,是我有闷颗。”
“你有问题?”
她见娘亲跟弟弟已经走远,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便伸出白女敕女敕的小手,手心向上讨要东西,“符公子,东西放在你身上不少天了,该把东西还给我了吧?”
“东西?什么东西?在下何时拿你的东西了?”
“拾金不味、物归原主,这两句话你应该听过吧?你捡到我的东西难道不该还?”她稍稍提高音量表示自己的不满,手指点了点他腰带挂的那衰神荷包,“那荷包是我掉的。”
“荷包?”他抽下腰上挂的荷包看了下,“茹仙姑娘,这荷包是在下的,怎么会是你的,我想你认错了。”
瞧他不肯归还衰神荷包,她登时来了气,“认错你个头,那个就是我的荷包,我自己的东西我还能不认得?就算它烧成了灰我都认得!”
看着她气呼呼的可爱模样,符景升将荷包攥在手里,薄唇微微上挑,“何以证明这荷包是你的?”
她没好气地道:“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
他有些无赖地笑问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那你问它一声看看它回答什么。”
梅茹仙瞪眼,“你有病啊,谁家的荷包会开口说话?”
“你既然无法让它开口,我怎么相信这个荷包是你的?”
可恶啊,不说出荷包上头的字,他是不会还她的。她气得咬着银牙指着荷包道:“这上头的绣法看起来很普通,可从另一个角度看,可以看到一个衰字。睁开你绿豆大的眼睛,看我说得对不对,若是对了,请你赶紧把荷包还给我。”她说着还故意张大眼睛死瞪着他。
“还真是你的。”不过他可舍不得将这荷包还她。
“废话,还不快把荷包拿来!”
符景升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还你也成,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亲手绣个一样的荷包来换。”
“你说什么,荷包是可以随便交换送人的吗!”她怒吼。
“我记得南晁国有条律法,捡到失物可以要求酬金。”符景升一点都没觉得难为情,厚脸皮地提醒着她。
听他么说,梅茹仙头顶瞬间冒出一团白烟,她以前怎么不知道看起来正直不阿的符景升也有像个痞子的一面!她按捺着脾气道:“那是指捡到银子吧!”
“我要求一物换一物,换不换随便你,我还有事先走了,等你来换。”他将衰神荷包放进自己的衣襟里,摆摆手走人。
“符景升、符景升!”
不管她怎么喊,他就是充耳不闻,迳自坐上马车离去。
看着缓缓消失在眼前的马车,梅茹仙气得小脸涨红,忿忿跺脚。
绣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给他,她怎么听都觉得符景升是另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