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彷佛能读透她每个当下的想法,苏允恒在停红灯的空档,撇首望向她,阗黑无边的眼眸,深幽如死透的海。
她被他这记眼神钉住,背脊爬上寒意。
她从来不晓得,那个总是沉默安静,面对她的辱骂与挖苦,永远不反驳不还口的私生子,竟有着那样深沉的眼神。
那双眼神里藏着深浓且复杂的情感,而她非常清楚那份情感是什么。
憎恨。
她错过了什么?这些年来,她一直盯牢他,不论他做了什么,都会有人向她报备,哪怕爹地送他出国深造,甚至让他在苏家投资的美国公司上班,这些事也没逃过她的眼。
她想尽办法找相关人士前去阻挠,甚至安插人进公司,命令那些人去扯他的后腿,让他在事业上做不出任何成绩。
这么多年来,苏允恒的状态永远处在下风,默默挨打,也不见他还手,以至于她真把他当作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毫无作为,毫无本事。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那双眼,那个眼神,那样慑人的气势……这不是她知道的那个苏允恒。
苏盈盈心底翻倒了一份慌,这份慌,如黑墨般不断扩散、渗透,怎么也擦不掉。
苏允恒冷眼看着她,笑问道:“你以为这一切是我的计谋?是我在从中搞鬼?”
“一定是你!”她气得唇齿微颤。
“苏盈盈,你没机会了。”
“你到底在鬼扯什么——”
“你不可能再回来苏家,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一面倒的把我压着打,而我,也不会再忍让你,你的好运,到此为止了。”
指示灯转绿,轿车平稳的往前开,苏允恒转回眸光,语气淡漠得好似在谈论天气好坏。
捏紧提把的十根纤指,隐隐泛白。苏盈盈瞪着前方的车阵,以及两旁的车道。
她要下车,她想立刻离开这里!
“停车!”于是她尖叫出声。
驾驶座上的男人无动于衷,仿若未闻的专心开车。
察觉自己被他当成空气般的对待,苏盈盈气恨难平,抓起提包往他脸上砸去。
更快地,一只男性手臂,格开了那只据说要价近百万的订制款名牌包。
“放我下车!”她抓着提包猛往他那方砸,像失去理智的疯婆子,全然失了平日的高贵与优雅。
“我不是你的司机,也不是你的下人,你没资格命令我。”
苏允恒推开了她砸来的提包,冷眼一扫,对那只价值惊人的提包,露出鄙夷之色,视若垃圾。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拿这个包包乱砸人。”
“你这个神经病!王八蛋!不要脸的臭东西!”
不顾她的举动可能影响他开车,彷佛疯了似的,她抓起提包持续往他身上甩。
苏允恒皱着眉,打横右臂去挡,冷厉的斥道:“苏盈盈,你想死吗?”
“你才去死!你去死!”
恐惧升华为愤怒,经历太多的刺激与打击,此刻的苏盈盈已失去理智,将所有的害怕与怒气,全发泄在苏允恒身上。
平稳前进的BMW,车头歪斜一下又及时导正,险些擦撞到邻壁车道的小轿车,惹来一阵惊险的喇叭声。
苏允恒寒着俊脸,单手大动作转了圈方向盘,硬是从车道中岔出去。
轮胎尖锐的抓地声响起,BMW紧急停靠在路肩。
“——你去死!”苏盈盈拼命的甩打着……
苏允恒一把抢走她甩来的提包,降下车窗扔了出去。
苏盈盈当场呆住,下一秒她暴怒的扑向他,伸手便想甩他巴掌。
“你竟敢丢我的包!苏允恒,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只差那么几公分就要摔在俊脸上的纤手,霍地被狠狠打偏,紧接着另一手被使劲扯高,扯向了那个她恨透的男人。
苏允恒低垂眼眸,冷睇那个他恨透的女人。
不错,他恨透了苏盈盈。过去十多年来,她是他永远不能提起的异母姊姊,却也是用尽心思对付他、折磨他的最大敌人。
他没有一天把这个女人当作姊姊看待。一分一秒都没有。
或许,在尚未与她面对面接触之前,对这个所谓的姊姊,他曾有过一丝模糊的期待。
不是期待她能接受他,抑或是带给他亲情之爱,而是对于在这世上,除了父母之外,尚有另一人的身上,流有一半与自己相同的血脉这件事,感觉很不一样。
毕竟,成长的过程中,他没有兄弟姊妹,甚至没有父亲能相伴。
他与母亲相依为命,是命运共同体,却也因母亲错误的抉择,造就他必须背负不名誉出身的命运。
他是母亲破坏别人家庭的不伦产物。自幼他便清楚知道这一点。
他很清楚,他与母亲只能是苏家的黑影,永远见不得光,只能躲藏在暗处。
母亲不让他去争,更不让他去斗,只求平静生活,不让父亲为难,也不让苏家正牌的董娘与千金痛苦。
他们自知身分尴尬,有愧于苏家两个女人,因此,对于扶正这件事,他们从未有过期待,连想都不敢想。
然而,即便他们不争不斗,即便他们躲在暗处,过上安静的生活,苏盈盈这个跋扈的娇娇女就是不愿放过他们。
那年圣诞节的晚上,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姊姊”,他清楚看见她眼中的憎恨,从那时起,他知道,他跟这个女人永远不可能是亲人。
他从来没把苏盈盈当作姊姊。
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一个与他有着切不断的关联,人生路上不同道,却被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苏家人。
“苏”,这个姓氏是一个诅咒。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
若不是母亲盼望他能认祖归宗,他并不稀罕这个姓。
他遵照母亲长久以来的劝导,不与苏盈盈为敌——即便她对他们母子做尽了各种恶劣事迹。
然而,他们的忍让不发,回避躲开,反使她变本加厉,不断进逼伤害,次次加重,甚至害得母亲精神压力过大,长年饱受忧郁症所苦,几度自杀未遂。
于是他忍无可忍,主动向父亲提出认祖归宗的要求,开始积极争取案亲的重视,将长年来刻意低调压抑的商业才能展现出来,让父亲明白,他比那个只会跑趴炫富、被宠坏的苏盈盈,更有资格继承公司。
“别用你那双肮脏的眼睛看我!”苏盈盈蓦然爆出一声娇斥。
优美的薄唇一抿,苏允恒猛然握紧了箝制于掌的皓腕,另一手摘去了她脸上的墨镜。
骤然失去保护色,苏盈盈怔愣,美目与苏允恒相接,在那双异常成熟深沉的黑眸中,看见了狠厉的冷酷。
可她不怕,恶狠狠地反瞪回去,娇颜盈满痛恨与憎恶。
“谁才是那个真正不要脸的人?”他扬唇而笑,语气无比轻柔。
闻言,她瞳眸紧缩,红唇微颤,脸上的恨意越发浓烈。
“是你。”他说:“真正不要脸的人,是你,苏盈盈。”
“你才不要脸!”
“骂了我这么多年,结果,真正的杂种是你。”他目光冰冷的直戳她的痛处。
她浑身不住的颤抖,羞愧与愤怒,两种情绪将她残存的理智淹没。
“你闭嘴!”怎么也挣月兑不了他的桎梏,她放声尖叫。
“不想接受事实吗?还是,没有人愿意可怜你,帮助你看清事实?”
他面带微笑,语气平静,却字字见血:“让我来告诉你,我才是苏家的继承人,我才有资格姓苏,而你,当了二十九年的假公主,跋扈够了,嚣张够了,接下来轮到你尝试看看过去我们母子所受的罪。”
她瞪着他,眼中是清晰可见的难堪,面色苍白如雪,红唇不可抑制的轻颜。
“命运真奇妙,不是吗?”他兀自笑道:“眼前看来,你才是那个应该滚出苏家的杂种,过去你加诸在我们身上的一切,还真是讽刺。”
“……你到底想怎样?”她美眸睁瞪,恨不能以眼为刃,刨下那张可恨的俊脸。
“我只是来向你预告,接下来你要遭遇的,要忍受的,要尝试的羞辱与折磨,远超乎你能想象的程度,所以,苏大小姐,请你好好加油。”
看见他露出俊雅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苏盈盈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看见一匹狼,明明在笑,却露出森森白牙,准备咬断她的颈。
事已至此,她终于明白,她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苏允恒已彻底取代她,她不再是苏家公主,爹地拿回了她拥有的一切,她什么都没有了。
苏盈盈用力抽回了手,拉开车门,跌跌撞撞下了车,朝反方向直直走去,单薄身影显得狼狈落魄。
苏允恒坐在车里,冷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行道尽头。
计程车减速下来,停靠在花园别墅前,后座不见动静,司机好奇转过头,觑着那个一身贵气,但发丝凌乱,一脸恍惚的狼狈乘客。
“小姐,到了。”司机见她双眼红肿,两手紧紧环住自己,一动也不动的呆坐着,不由得出声提醒。
苏盈盈这才惊醒回神,美眸慌乱的聚焦。望向窗外,发觉回到借宿的豪宅,她才松了口气。
她推开车门便要下车,却让司机喊住:“小姐,你还没付车钱。”
她愣住,下意识低头一望,看见空荡荡的两手,蓦地,脑中掠过心爱的爱马仕提包被扔出车窗外的画面。
碍于自尊心作祟,下车后她没去捡包……可好了,她的皮夹以及手机全在提包里。
“小姐,你有钱付吗?”司机的态度开始不耐烦。
“你等等,我进屋拿钱。”苏盈盈扬起下巴,故作镇定的说道。
司机半信半疑的瞅着她下车,随后也下了车,尾随她一同走进别墅前院。苏盈盈吓了一跳,转身狠瞪司机,娇斥道:“你干嘛跟着我力你想做什么?!”
司机见她把自己看作变态的反应,不大高兴的反呛:“我怎么知道你说真的假的,万一你进去后不出来,我拿不到钱怎么办?”
“你这是什么态度!这么点钱,我怎么可能没有!”苏盈盈误会司机是瞧不起她,气恼得大骂。
司机一脸莫名其妙,“既然你住在这种豪宅,那为什么你身上都没带钱?”
“我的钱包弄丢了!”她不悦的回道。
“谁知道你说真的还假的……”司机小声咕哝。
苏盈盈抿紧红唇,火大甩头,快步走向大门,却又猛然想起,电子磁卡也一并装在提包里,这下可好了,她连屋子也进不去。
心下正发慌,别墅大门赫然开启,孙如琼自里头走出。
“我有话问你。”孙如琼的态度一反常态,语气有些冷淡。
“Nicole,你来得正好,我弄丢了钱包,你帮我付一下车资。”苏盈盈理所当然的要求道。
孙如琼看她一眼,眼神有些古怪,却也爽快地掏出皮夹,递过一张千元大钞给司机。“不用找了。”
司机接过钞票,放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