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奔出走廊,在铺着深色地毯的长廊上疯了似的跑着,直到她被脚上那双镶满水晶的名牌高跟鞋绊倒,狼狈的身影才停下来。
她跌坐在走廊上,双掌撑地的同时,眼底蓄满的泪,跟着滴落下来。下一秒,嚎啕大哭。
走廊上来来往往的酒店人员,全因这一幕停下了脚步,瞠目望着。
苏盈盈用着紧抓晚宴包的那一手,用力地敲打地板,疼痛感短暂地取代了痛得她浑身发抖的耻辱感。
没有人帮她。
没有人愿意出面为她说话,更没人出手阻止那个女人对她做出那一连串无礼的举动。
尽避现在的她与徐政廷不过是朋友,且这段期间从未有过任何越线的互动,可她仍是被误会成破坏徐政廷婚姻的小三。
浓浓的委屈涌上喉头,化作一声声哽咽,苏盈盈放声痛哭。
走廊另一端,尾随她追出的苏允恒,就站在那儿,看着她因哭泣而抖动得厉害的背影。
好惨。她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把长久以来深植人心的公主形象,瞬间毁去,毁得十分彻底,。
他几乎可以想象,在那个当下,她有多么错愕,又有多么崩溃。
多么讽刺,昔日她顶着正宫之女的身分,名正言顺的羞辱他与母亲,如今情势彻底翻转,他成了苏家公开的继承人,而她却遭徐政廷的妻子当众羞辱,冠上小三的罪名。
“呜呜……”
听着苏盈盈毫不掩饰的哭声,苏允恒知道他应该走开,或者走到她面前,大肆嘲笑一番,亦如她从前对他做的那般。
这不正是他想看见的画面吗?这不是他要的结果吗?这不是所谓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比起苏盈盈过去对他做的,远比不上今晚的十分之一,这样的惩罚于她而言,只是小儿科等级,他应该期待场面更失控,甚至应该由他补上更致命的一击。
但,当他看见她僵硬的站在会场里,一个人挺直腰杆,接受在场众人的冷眼旁观与嘲笑时,他竟开心不起来。
黑得深沉的眼阵,渐染一层复杂的雾色,苏允恒缓步走向长廊尽头,走向那个跌坐在地上,像是生平第一次跌倒,却不知该怎么爬起来的女人。
她背对着他,哭得正伤心,光滑的肩剧烈颤动,因脖子微微前倾而突出的纤细脊线,使她的背影看上去就像个脆弱的女圭女圭,不堪一击。
很难想象,这个女人曾经对他做过多少卑劣事,又曾经对他的人生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
苏允恒月兑下了西装,覆在苏盈盈肩上,罩住了她纤瘦的上身。
她猛然一震,后颈僵直的抬起,别首望来,一触及他那张俊美的面庞,当蟣uo蹲。?婧笙袷谴堂卑悖?成纤布渎冻鲈骱拗??Ⅻbr />
“你想做什么?”她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一定很开心吧?方才看见她在众人面前出糗,看她被徐政廷的妻子当作小三对付……过去她也曾这么对待过他母亲,彷佛是回忆画面再现,只是角色调换罢了。
思及此,她心口一拧,一抹陌生、未曾有过的愧疚感,悄然涌上。
恨瞪的美眸,微微闪灿,她愤怒而紧绷的脸部,有一丝软化。
望着此刻面前的苏允恒,她恍然发觉,她也曾站在他的角度,曾站在他此时的位置上,冷眼看着他,甚至是恶意羞辱与嘲弄。
原来,她也曾经这么恶毒过……
苏盈盈背脊一阵凉,回想起过去自己曾对苏允恒做过的各种恶事,当下竟有些不知所措的转开眼。
苏允恒蹲,黑若洗澈宝石的眼阵,直勾勾地盯着她。
“男人不是这么好利用的。”沉默片刻后,他突如其来地说道。
苏盈盈不明所以,却又不愿开口,只是别眸,满脸戒备的瞪他。
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随后朝她探出手,她愣住,下意识想躲,却快不过他。
在她躲开之前,他已经抓起披在她身上的西装,用袖管擦去她脸颊上的脏沬。
心,重重地被敲了一下。
奇异的、不该有的感动,霎时在心底流窜。
此刻,她竟回想起那一年,那一天,在他阴暗潮湿,充斥着年轻男性费洛蒙气味的房间,被她踹坏的吉他琴弦,卡进吉他响孔里的红底鞋跟,那一截烫伤她的烟屁|股,以及他扶在她肩上的大手……
一瞬间,被切割成小片段的每个画面,在她脑中迅速切换,停格,放大。
彷佛有个黑盒子,里头盛装的某些黑暗秘密,在这一刻倏然被开启,而她毫无防备,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晓得,原来在内心深处,还藏有这么一个黑盒子。
“你继续跟着徐政廷,只会让你的处境更凄惨,你以为你利用了他,却不晓得,男人的利用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低沉,淡漠,当他异常悦耳的男性声嗓响起,缠困在混乱情绪之中的苏盈盈,被拉回了现实世界。
理智回笼,彷佛梦醒,她想起两人之间的仇恨,瞬间又恢复成一只刺蜻。狼狈又疲惫的刺蜻。
“你是来嘲笑我的吗?”为了守住仅有的自尊,她自我解嘲的说:“不必了,刚才我那样还不够你笑吗?让你不够开心吗?”
苏允恒那双眸子如同静默的雪,冷沉沉地,看不透情绪,亦无从猜起。她咬唇,挥开他拧着西装袖为她擦拭的那只手,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见她站起,苏允恒跟着起身。那瘦削强壮的身型,比起烙印在她脑中的那一年的那个少年,还要来得挺拔高大。
“如果我说不够,你打算怎么样?”他直视着她的双眼问道。
明知他恨透了自己,更清楚他肯定不会放过任何报复她的机会,可听见他的回答,苏盈盈的胸口莫名抽紧。
因为,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过去的自己,对这个男人做过了多少不可饶恕的事,亦明白他对自己的报复,不过是人之常情,甚至可说是她的现世报。
她没有资格反驳,更没有那个立场。当她亲身尝到她曾经施予他的羞辱滋味,她发觉自己竟然能够理解苏允恒的心情。
然而,面对苏允恒,她依然紧守着残存无多的自尊,不愿示弱,冷冷地说:“随你的便。”
她转开身,却没有扔开肩上那件西装,因为狼狈的她,需要这件同样沾上红酒的西装为她遮羞。
于是她罔顾自尊的叫嚣,两手紧拽披在身上的西装,直直往电梯走去。
“徐政廷的妻子,是爸让小陈通知的。”
临进电梯的前一刻,她身后再次传来苏允恒的声嗓。
她僵住,随即明白了一切。
“认清事实吧,你跟苏家已经一点关系也没有。”
闻言,泪水夺眶,她小碎步奔进电梯,始终背对着电梯门,直至她听见金属门阖上,才转过身,伸出手用力按压一楼大厅键。
没有了……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爸是真的不要她了,才会故意让她在今天的场面出糗,让她被众人误会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
喊了快三十年的爸爸,对她冷眼旁观,见死不救,她再怎么蠢也该知道苏智仁是铁了心要斩断这份关系。
没了血缘这层羁绊,原来爸能做到这么狠!他明知徐政廷的妻子会来闹,会让她难堪,他却故意让特助通知对方过来,他这么做,无非是想她的名声在社交圈彻底臭掉。
拧在西装襟口上的纤手,频频颤抖,她睁大着眼,泪水沿着脸颊滑下。
电梯门一开,外头的人一见她满身狼狈,纷纷皱眉退开,没人想踏进电梯一步。
这残酷又现实的一幕,总算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不顾旁人侧目与议论,苏盈盈缓缓步出电梯,走出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沿着人行道一直走。
一直走。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蓦地,一辆黑色宾士急速驶近,紧急往人行道旁的路肩停靠,随后就见徐政廷从驾驶座里慌张地下了车。
“盈盈,你停下来。”徐政廷拉住了持续往前走的苏盈盈。
苏盈盈不理不睬,甩开他的手,绕过他,继续走。
徐政廷又追上前,扯住她的手肘,解释道:“我根本不知道她瞒着我,跟着我们来到这里。你别生我的气好吗?我保证,今天回去会跟她摊牌,快点跟她离婚。”
苏盈盈顿住,火大的转向他,怒斥:“你在胡扯什么?!我什么时候要你离婚?徐政廷,你疯了吗?!”
被她当面喝斥,徐政廷面子有些挂不住,脾气也跟着上来。
他用力抓紧她的手,阴着脸回呛:“你跑来找我,不就是因为你已经被叶哲维抛弃,才会回头找我复合吗?”
听出他话中的羞辱之意,苏盈盈恼怒不已。“我只是找你帮忙,几时说要跟你复合?徐政廷,你是在幻想吗?而且你已经结婚了,你居然还想着这种事,你真不要脸!”
自己一片心意遭她视作一相情愿,徐政廷当场脸色涨红,羞怒难当。
“苏盈盈,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谁才是那个不要脸的人?是你!”
闻言,苏盈盈抬起手,下意识就想反击他一巴掌。
徐政廷一把挥开她的手,顺势将她推倒在地。
不顾周遭有行人停步围观,他指着跌坐在地上的她破口大骂:“你真以为你自己还是苏家大小姐?你根本什么都不是!你妈不要你,你连自己的亲生爸爸是谁都不知道,你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一样贱!眼中只有钱,只有你自己,以为全世界的人都绕着你打转,现在的你,只是上流社会的笑柄,像个不值钱的垃圾,没人要!”
望着昔日总在讨好她,对待她总是温言软语的徐政廷,竟然脸红脖子粗的指着她痛斥,且言语犀利,又充满浓厚的羞辱意味,苏盈盈怔了怔,在愤怒之余,竟觉眼前这一幕无比熟悉。
“你跟你妈一样不要脸!”
昔日她对着杨雨瑄与苏允恒大骂的画面,顿时在脑中涌现,每一幕都是那样鲜明,那样讽刺。
……是她的报应吗?
苏盈盈呆怔着,一时竟忘了反击徐政廷。
“贱女人!当初我爸有财务危机,你马上就跟我提分手,现在换你落魄了,你反过来找我,我没给你一巴掌,已经算很不错了,你真是不识好歹的贱货!”
被踩中自尊的徐政廷,已完全失去理智,即使一旁有人出面劝阻,依然不肯离去,兀自痛骂着呆坐于地的苏盈盈。
“先生,请你冷静下来,你要是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终于,有人看不过眼,上前挡在两人之间,阻止徐政廷继续辱骂。
徐政廷这才稍稍恢复神智,怒红着眼推开围观民众,跳上车扬长而去。
苏盈盈顺着被徐政廷推开的人群,看见了伫立在人群后方,身型高大难以忽略的苏允恒。
他就站在那儿,静静地望着这方,俊朗的面庞看不出喜怒。
但她很清楚,他肯定在笑,在心底笑着。因为,若是换作她,她也会笑。一抹深得快将她击垮的难堪,在心中蔓延成灾。
苏盈盈垂下眼,揪紧身上的西装,仓皇爬起身,转开身,低着头直直往前跑。
“啊!”几秒钟过后,尖叫声四起。
只见一辆轿车霍然打偏,紧急刹车,轮胎响起尖锐的抓地声,被车头擦撞的人影摇晃两下,倒地不起。
视线模糊间,苏盈盈看见周遭的人影逐渐往这方靠拢,她闭起眼,想着,如果能这样死去,那该有多好?
“让一让!”
她听见一道急促的低沉声嗓,在人群之中响起,随后,她能感觉自己被人抱起,她靠在那人的怀里,听着那人因奔跑而剧响的心跳声。
她想睁开眼看清楚那人的长相,然而,意识越来越淡,周遭的声响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