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心头宠 第五章 忠毅伯府怒分家

作者 : 上薰

元徽三十三年的春闱发榜,金永祯高中二甲第八名,后选中庶吉士,进翰林院,在吏部观政。

同年五月,忠毅伯府下聘,柳震和武信侯之嫡孙女金凤娘定下婚事。

京城望族纷纷暗中嘀咕,大长公主是看中了柳震哪一点?还是柳震上辈子烧了高香?有不少人等着看柳震的笑话。

同年八月,秋高气爽,金永祯迎娶户部侍郎张允的嫡三女张立雪为妻,武信侯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身为未来的女婿,柳震跟着祖父忠毅伯和自家三叔前来道贺,可惜闺阁千金全在后院,他没机会和未婚妻见上一面说说话。

长公主说了,要把凤娘留到十六岁,明年三月才会过门。

柳震没有异议,他知道女孩子年纪太小,尚未发育完全,其实不利生儿育女。看看三叔与三婶,急着要柳沐开枝散叶,想抢头香好压过大房,新郎十五岁、新娘十四岁,如愿生下了伯府第一个曾孙,却是个药罐子,三天两头请大夫,有个屁用?

他帮着静王打理生意,静王是个大方的,给了他两成分红,他手里有钱了,想给自己买一座三进的宅院,故意放出风声。

柳三爷一直帮着打理伯府的庶务,消息灵通,知道这事后和柳三太太一通气,二话不说地便捅到忠毅伯面前,义正词严地说尚未分家,儿孙不得有私产,柳震赚的银子都需归公中所有,大家都能享用。

忠毅伯这些年也算看清楚三儿子和三儿媳的本来面目,知道他们两个一直抓心挠肺地想把公产变成自家的私产。

有人自己没本事,一辈子躺在祖辈的功名簿上混吃等死,这不是大事,每个大家族都免不了要养些吃闲饭的儿孙,他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也有忍无可忍的时候。

柳三爷夫妇怕二房留下香火,日后祖产得分成三份,太吃亏,总想着若是二房没了人,岂不是可以分得一半?

因此柳震三岁以前好几次差点病死,其实这也不用刻意下狠手,在孩子发高烧奄奄一息时,延迟请大夫诊治就够了,还是乐平县主发现了才救回一命。

真正教忠毅伯怒发冲冠的一次,是小小的柳震虚弱得只能喝白粥,柳三太太却拿出陪嫁的老参,熬成浓浓的一碗参汤要给柳震“补一补”。

幼儿岂能用老参?病弱更是虚不受补,那碗参汤若真灌下去,只怕会七孔流血而亡。

忠毅伯得知后差点拔刀杀了柳三太太,是柳三爷抱着儿子哭着喊冤,跪在地上哭号,说自家妻子的陪嫁远比不上乐平县主丰厚,却是真心疼爱柳震这个侄儿,才不惜血本,连压箱宝都贡献出来,真的是一点私心也没有,若说有错也只错在太愚蠢养了不懂药理,听信人言,以为老参是救命仙丹。

忠毅伯狠狠踹了柳三爷一脚,放下尖刀,将服侍柳震的女乃娘等人全卖往西北苦寒之地。

从此,柳震跟着忠毅伯住在正院里,天天陪他打拳练功,后来他再度被启用,调任四川总兵,带着手下亲兵和柳震一道上任,八年后上书告老致仕,直到柳震十五岁才获皇帝批准返京。

忠毅伯任总兵后,让公中祖产增加了两倍,自己的私库也少不了奇珍异宝。柳震下聘时,有两处田庄和一间榨油坊的地契是忠毅伯添上的,这是在向大长公主保证凤娘嫁过来吃穿不愁,还有闲钱花用。

柳震在忠毅伯身边长大,做生意的眼光可好了,只是朝廷有令,当官的人不许与民争利,除非像静王这样有皇帝默许,或是交给族人、管事打理。有些清高一点的人不愿接触这些事,便在背后使力,像是给某酒楼、某当铺当靠山,每个月自孝敬。

静王是游历至四川时结识柳震的,他身边的狐朋狗友大多是勋贵之家的浪荡子,柳震回京之后也成了其中一员,跟着静王混得风生水起,名声是糟糕了点,但是吃香喝辣、歌台舞榭、横行霸道,吃得开啊!

忠毅伯对朝堂之事十分敏锐,如今朝堂上储位之争暗潮汹涌,太子一直被皇帝压着,秦王勾结诚王、容郡王权倾朝野,四处蹦跶,迟早会生出事端,所以柳震跟着静王混,名声浪荡些他并不在意,他老人家是看实力说话的,至少柳震有本事挣钱过日子,不靠公中每月十两银子的月例过活。

这样自力更生的孙儿,好不容易攒下一些积蓄,三房那对夫妻竟眼红,自己不事生产还巴不得别人赚的银子都归公中一起享用,长此以往,谁还肯奋发向上追求前程?看看二孙子柳沐,都当爹了,勉强考中秀才便不思进取,下面的弟弟、妹妹也有样学样,还不是三房那对夫妻把他们养歪了,以为儿子生得多,日后爵位就是他们的。

忠毅伯怕自己哪一天闭眼了,他亲手带大的柳震会被逼着净身出户,所以他才拉下老脸去磨武信侯,又替柳震捐了官身,想为孙子拉个可靠的妻族。

有了好亲事,需要银子装门面,柳震刚有置产的念头,三房那对夫妻又坐不住了,拼命告状,忠毅伯越听心越凉,蠹虫啊,这是家族的蠹虫!

他痛定思痛,决定活着的时候先分家,召来亲族商议。

柳三爷夫妻自然不乐意,拉拉杂杂闹了两个月,最后决议分家不分居,毕竟忠毅伯还活着。

祭田是代代留给世子的,其余家产分成四份,忠毅伯留一份,百年后留给世子支撑伯府的开销应酬,其余三房各得一份,二房那份留给柳震。

忠毅伯府是大房的,为了公平起见,忠毅伯用自己的私银买了两处差不多大小的三进宅院给柳震和柳三爷。

柳三爷自然挑了地段好的宅子,虽在胡同里,但离六部近,可以先租给从外地而来的京官,收取斑额租金,反正忠毅伯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夫妻是打定主意住在伯府这免费的宅子里,使唤仆佣也方便。

再说了,这爵位日后归了谁,还要走着瞧呢!柳三爷在心里冷笑。

柳震心里明白祖父是为了他才提早分家,所以分给他的果林、旱田出息最少,几间商铺位置最偏,他都感恩戴德地收下,尤其白得一座宅子,更是开心。

静王笑他没出息,“本王给你的更多。”

柳震笑了起来,“祖父也不容易,怕他老人家先走了,我分不到几两银子。”祖父给他的,哪怕是小时候戴的长命锁,都是他的珍宝。

“好男不吃分家饭,你祖父还不清楚你的本事?”静王莞尔道:“我看是我那姑祖母不想孙女儿蹚浑水,暗地里让武信侯给忠毅伯吹吹风,把伯府的糟心事理一理,正一正家风,倒是让你捡了天使宣。”

柳震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悄悄推了一把。

他对三叔、三婶那一家子厌烦透了,可是金夏王朝重孝道,不好公然忤逆长辈,还需敬着。如今在官衙备案分了家,以后做好面子情足矣。

忠毅伯府分家之事自然也传到武信侯府,凤娘听闻此事属实,还怔了怔。

前世并没有这样的事,一直到忠毅伯去世,柳震远走四川音讯全无,忠毅伯府都没有分家,金梅娘隐居在府里过着寡妇般的生活,没人亏待她吃穿用度,但她也不敢打扮光鲜地在人前炫耀,真真是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因为新娘换了人,所以忠毅伯府也跟着变天?

凤娘想不通便不想了,反正这对柳震和她而言是好事。

金梅娘听到消息,趁着过年前回侯府送年节礼,特地到弥春院好好“安慰”一下凤娘。“反正忠毅伯尚在,还能约束你的未婚夫几年,凤妹妹可要趁着刚成亲的热呼劲儿,将你未婚夫的恶行邪性扳正过来。”金梅娘滔滔不绝地道:“如若不然,一旦忠毅伯仙去,伯府又早已分家,谁还能拘束你未婚夫的性子?不再是一家人,叔伯们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时候凤妹妹的苦水只能往肚里吞了。”

凤娘左耳进右耳出,面色如常地打量起判若两人的金梅娘。

成亲不过一年,昔日的梅仙子走的是空谷幽兰路线,不问俗事,只爱吟风弄月,弹琴作诗,勾得杨大才子只羡鸳鸯不羡仙。

今日的金梅娘成了贵妇,明明是淡雅的梅花,却学着明媚大气的牡丹妆扮,上穿桔色团花彩绣八宝纹的短袄,下着碧色撒花十二幅月华裙,头上戴着金嵌红珊瑚如意钗、两朵梅花式的珠花,双耳垂着赤金丁香花的耳坠子。

瞧着花团锦簇,雍容华贵。

凤娘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怪,二姊是在学大姊的气派?可杨家是书香门第,家风清雅,不是这个路子的。

她没有泼人冷水的嗜好,并没有多嘴。

搞不好杨修年也跟着变了,反正他再也端不起谪仙的架子,就一路奔向争权夺利的大道去吧,还装什么装?

“我说这么多,可都是为了凤妹妹好啊!”金梅娘喝口茶润喉,定睛瞧着手上的胭脂釉梨花小碗,心里一沉。

她做姑娘时用的茶碗最好的也只是官窑粉彩的,在一般官家虽难得,可到底比不上凤娘。

凤娘这儿都是胭脂釉,豆青釉这样的珍品,更别提她有一整套的玉碗、玉杯,祖母还将自己从宫中带出来的一对浮雕玉兰花犀角杯给了她。

想到祖母的偏心,金梅娘再次庆幸自己懂得为自己打算,攀上高门作宗妇,当了堂堂正正的官夫人,若不然,柳震这门亲事肯定会落在自己头上。

想到凤娘后的下场,金梅娘忍不住心头雀跃。

在她想来,像柳震这种没爹没娘的庶子,伯府不分家还好,一旦分家,等忠毅伯一闭眼,谁还管他死活?如今分家,一个卑微的庶孙能分得多少?分明是等着凤娘迸门,靠她的陪嫁过日子呢。

在她想来,伯府里急着分家的肯定是大房和三房,就怕柳震得了有力的妻族,日后分家时侯府会替凤娘出头,倒不如趁着凤娘未进门前先分了。

金梅娘觉得自己想的没错,正高兴着,转眼瞧见凤娘身上穿着杏黄的锦袄,底下深紫罗裙,裙边绣着层层染染的浅紫芙蓉,华美优雅,换了是她根本舍不得平日里随意穿着,这就是嫡女和庶女的差距,想想又心气不顺了,心里的小人咒骂道哼哼,你今日越得宠,成亲后就越悲惨,天与地的差别,你很快就会尝到。

她妙目一眨,不忘做作地安慰道:“唉,我知晓妹妹向来心高气傲,又十分孝顺,受了委屈也不敢向祖母哭诉,不过没关系,还有我呢,以后妹妹有困难只管来杨府找我,我能帮的一定帮。”

真是温柔体贴的好姊姊,可惜她还没活到人老成精,能够面不改色,现在脸上尽是掩都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难道她以为嫁个好人家便万事大吉,敢放心大胆地看衰嫡妹的未来?

凤娘忍不住笑了,叉起一块鸭梨吃,漫不经心地道:“看来二姊生活顺心,才有闲情逸致打探忠毅伯府的家务事,知道得比我还详细。其实,二姊如今是杨家妇,多关心杨家的内院才是,你小泵跟我一般大,订亲了没?还有,她两位表姊都十七、八岁了,还住在杨家吗?为何还不嫁人?”

金梅娘僵住了,秀美的容颜闪过一丝微愠,白皙的手指捏紧了瓷杯。

嫁入杨家她才知晓表小姐余英荷、牛芳泉和通房如云的存在。

有通房她能理解,家里的叔伯、哥哥都有,反正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但余英荷和牛芳泉都老大不小了,又不是无家可归,长年住在杨家是什么思?包嬷嬷稍微提醒几句,她便明白了,原来是婆婆和祖母准备的姨娘人选。

欺人太甚!新妇未进门,就有两位姨娘备选了。

伤心地质问杨修年,杨修年非但没理,还“安慰”她别放在心上,至少要新婚一年才能抬姨娘进门,不会有辱杨家门风。

狗屁门风!她以为杨修年待她情深意重、情有独钟,谁知也是贪花的。

金梅娘之前回娘家时曾向大长公主诉苦,指望大长公主为她作主,但大长公主只是提醒她,尚未诞下嫡子之前,记得给妾室与通房喝避子汤。

长公主可以压着驸马不纳妾,可她算啥?她能吗?

金梅娘心里气不过,回杨家便开始找碴,私下讥讽余英荷和牛芳泉自甘下贱才给表哥作妾,家里穷得开不了锅,要卖女求荣。

她原想劝退这两个亲,谁知她们转身便告状,惹得杨夫人对她冷嘲热讽——“没有丫鬟作通房,哪来娇贵的侯府二小姐?贱婢之女也好意思取笑良家子作妾?”

金梅娘又羞又气,脸涨得通红。

杨夫人还道:“你玉姨娘若是良家子出身,兴许大长公主便答应将你记名成嫡女,偏生不会投胎,投到奴才肚子里。”

金梅娘这才晓得杨家曾暗示抬高她的身分,祖母竟狠心地不答应。

她打了个冷颤,感到透骨的凉。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被大长公主厌弃了,因为假山幽会事件,祖母待她和杨修年只剩下面子情,她在杨家只能过好不能落魄,回娘家诉苦也没用,谁会替她出头?何况是纳妾这等小事,只要杨修年没有宠妾灭妻,娘家也不好多言。

金梅娘偷偷哭了一场,在包嬷嬷的劝说下,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从此只当自己是杨家妇而非金家女。

金梅娘一脸温柔贤慧的表情,轻声道:“你姊夫是谦谦君子,孝顺长辈,爱护幼妹,待我亦十分重视。英荷表妹和芳泉表妹都是可怜人,家里的父兄如狼似虎,只想将女儿卖个好价钱,幸亏我婆婆和祖母好心拉了一把,便留在家里陪伴小泵,一起读书、做针线……经过一年的相处,我见两位表妹温柔贞静、乖顺柔从,便允了开春后让她们进门作妾,知根知底总比来历不明的好。”她宁死也不愿意被凤娘同情,表现得大分大度体面。

乖顺柔从?凤娘低眉浅笑,把玩着一件灵芝福鹿的白玉佩。

前世杨家的后院可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二姊真是好肚量,比得上大伯母和大姊。”

二姊肯认命就好,看二姊乖乖地让杨修年纳妾,她就放心了。

凤娘凝视着金梅娘,嘴角轻轻漾起一丝笑意,美得如兰花般幽雅。

金梅娘不知怎地心中一堵,暗掐掌心,差点挂不住优雅的笑脸。

凤娘又道:“听闻二姊夫高升了,妹妹恭喜姊姊妻随夫荣。”

“那是,你姊夫如今已是詹事府的府丞,太子十分看重他。”詹事府是辅佐太子的机构,詹事、少詹事之下便是府丞,日后太子登基,前程似锦。

金梅娘特别想炫耀,忍不住道:“我家锦年小泵可能因此飞上高枝呢。”

“太子?”

“十分八九。”

凤娘疑惑地挑眉,眸光流转。

是太子不是静王?前世杨修年把宝压在静王身上,除了太子默许之外,同僚也不会私底下嘲讽他媚上,失了风骨。今生倒与静王越走越远,是因为出丑过?

因凤娘没说话,两人间保持着一阵奇异的静默。

金梅娘打破沉默,娇声笑道:“这等福气不是寻常人能享的,姝妹无须羡慕。”

嫡女又怎样?一个嫁不好,哭都没地方哭去。

“调任詹事府才多久,便寻思送妹妹入东宫,二姊夫过于急功近利了。”凤娘神色不变,笑容依然清透如高山湖泊,但当中却有点冷。

“妹妹多虑了,是太子妃主动为太子求娶的。”

求娶?太子的良娣已满额,妾室进门哪算娶。

此时,有丫鬟通禀,大长公主请她们去正院,说是大姑女乃女乃回府。

“哎呀,大姊姊与我心有灵犀呢,也是今日回娘家送礼。”金梅娘热情万分地抢先出门,如今她觉得自己与会翠娘是同一个层次的上等人,她以后只能是她们怜悯的对象,自然要与金翠娘好好交际才是。

凤娘慢悠悠地跟着进了祖父、袓母住的正院。

长公主没有另辟公主府,与武信侯做一对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当年武信侯外放时,大长公主带着儿女跟过去,不畏旅途艰辛,也不在乎外地不如京城繁华,真正做到夫唱妇随,武信侯十分爱重,深情不移,两人一直居于正院。

接待女眷的厅堂里,陈氏对数月不见的长女好一番打量,见金翠娘媚颜娇俏,唇角始终挂着浅笑,可见日子过得十分顺心,想想也觉得自己多虑了,广宁伯府的门第不比自家逊色,肇伯世子夫妇成亲六年一无所出,庶子、庶女也没有,反观女儿与沈珞一成亲便是入门喜,已顺利生下伯府的嫡长孙,广宁伯夫人待金翠娘自然是眉开眼笑。

若是世子夫妇一直生不出孩子,日后广宁伯的爵位岂不是……

想想便激动,陈氏忍不住两眼放光。

端坐罗汉榻上的大长公主端起茶盏掩住唇边的讽笑,暗道广宁伯夫人是亲娘不是继母,如何能看着世子无后?翠娘可别起了歪心思。

金梅娘曾去广宁伯府参加满月宴,如今见了金翠娘,自然扯起这个话题,“大姊姊怎么不将泰哥儿带回来?那孩子太招人疼爱了,妹妹心里总不时想起他呢。祖母和大伯母也想泰哥儿了吧?只可惜凤妹妹没去参加满月宴,没见着泰哥儿的可爱模样,不然也会像我一样心里不时挂念着。”这么亲热,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与金翠娘是同胞姊妹呢。

听人夸奖宝贝儿子,金翠娘是听一千遍也不嫌腻,笑得容光焕发,不过她还没有傻到去怪罪凤娘没出席她儿子的满月宴,那时凤娘已定下婚期,祖母自然不会轻易让她出门。这梅娘是傻了不成?

凤娘眉眼一扫,面含微笑,“天气寒冷,小婴儿娇贵,还是少出门得好,祖母,您说是不是?”

“正是,我们凤丫头就是会体贴人。”大长公主笑眯了眼,拉着凤娘的手让她在身旁坐下,并吩咐丫鬟,“快将热热的果子露端来,我的凤丫头怕冷。”

每每看见凤娘那与自己相似的眉眼,就彷佛见到年轻时候的自己,大长公主怎么可能不喜欢?

做父母的要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但大长公主老了,身分摆在那,她爱偏心谁就偏心谁,谁敢翻白眼?

陈氏是真心不在意,丈夫是世子,女儿嫁得好,她孙子、外孙都有了,而凤娘是二房的嫡女,早晚是别人家的媳妇,她何必跟一个孩子吃醋?至于丈夫的两名庶女,反正不受婆婆疼爱,关她什么事?

果子露端来,盛在豆青釉荷花小盅里,淡黄色配上豆青色,加上酸酸甜甜的香气,即使肚子不饿也想来一碗啊!

幸好在座的每位女眷均有一碗,否则金梅娘的帕子又要被她揉烂了。

即使如此,丫鬟最后才将果子露端给她,还是得到她冰冷似刀的一眼。

胃里暖和了,陈氏想到女儿送来的年节礼,此时不炫耀更待何时?当即笑吟吟地道:“翠娘不是给家里的弟弟、妹妹都备了一份礼吗?刚好凤娘也在,让她瞧瞧喜不喜欢。”

凤娘忙道:“大姊姊素来疼爱弟弟、姝妹,即使送个荷包,那荷包也一定与众不同,我可喜欢大姊姊的礼了。”

出嫁的姑女乃女乃往娘家送礼,都是有例可循,孝顺贴心的顶多再备些爹娘喜欢的小礼物。若是家里的弟弟、妹妹也各备一份,那可是皆大欢喜,不但赢得人心,也彰显她嫁得好,有钱可撒。

长公主也赞许道:“翠娘有心了,有长姊风范。”

金翠娘让人取来红漆螺钿的扁方匣子,凤娘谢了接过。

知道金翠娘是想炫耀自己嫁得最好,凤娘自然要当众打开,见里面是一只赤金山茶花的镯子和相配的耳铛,不禁喜上眉梢,拿起镯子便往左腕套上去,大长公主也夸好看,给足了金翠娘面子。

金梅娘有些讪讪然,她可舍不得多掏银子备礼,更何况凤娘还会缺一件首饰?她心里不免埋怨金翠娘多此一举,故意把她比下去。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金梅娘接了杨府的中馈,才知道清贵世族不比富商银钱多,那么多张嘴要吃饭,还要穿戴体面,人情应酬,哪一桩不用钱?大姊是次媳,可以当甩手掌柜,自然舍得用自己的陪嫁做面子。

金梅娘心中月复诽,装作没看见。

凤娘也不会白拿东西,给外甥做了两身冬装和一双虎头鞋,正好拿出来作为回礼。此番不只金翠娘十分喜欢,连陈氏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温柔。

金翠娘笑道:“凤妹妹的女红是闺阁千金中少见得好,我都不敢献丑了。”

长公主与有荣焉,“那是,我身上的坎肩、抹额都是凤丫头孝顺的。”

凤娘笑着谦逊两句。

金梅娘不屑地撇了撇嘴,资质平庸,当不上才女,只好往女红、膳食下工夫了。

此时外院的大管事求见,说是三小姐的未婚夫亲自来送节礼,侯爷与世子留他在外书房说话,只是有一箱东西是送给三小姐的,侯爷命人抬进来。

长公主乐了,“柳震这小子倒是识相,伯府分了家,便自己登门送礼。快抬进来,我看看都送了些什么?”

两名粗使丫鬟抬了一口箱子进门,约三尺长、两尺宽、一尺半高,放在厅堂的中央,两名丫鬟行礼后便随着大管事回外院。

金梅娘眼红极了,她出阁前,杨修年可没送过一件礼给她。

长公主打趣道:“凤丫头自己去打开吧。”

凤娘红着脸,扭了一子,不理会。长公主笑呵呵的,亲自拉着她的手去开箱子。

在座的谁不好奇呢?都瞪大眼睛看着。

那箱子不大,却塞得满满当当,有十本搜罗来的山河志略、西域游记、杂曲话本之类的闲书让她打发闺中寂寥,有一盒十二生肖的玉雕小件供她把玩,有一大盒九宫格的干果蜜脯供她甜嘴,还有一匣子的小金鱼和金豆子供她过年花销。

长公主点头赞许,“这小子有心了,且实在,没送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凤娘有些不安,“祖母,这太贵重了。”

“没事,东西送到我这儿来便是过了明路,待会便教人抬回弥春院去。”

“是。”有袓母发话,凤娘便放心了。

“我可羡慕极了,回去跟我家相公说道说道,让他也补我一箱好礼。”金翠娘掩口说笑,心里对柳震此人多了几分关注,想着他能如此大手笔,看来不只是忠毅伯的庶孙这么简单。

金梅娘心里酸极了,手里捏着的帕子一紧,笑得违心,声音也略微尖锐,“一个庶孙能分得多少银子?柳妹夫该不会把分到的值钱东西都送过来了吧?哎呀,凤妹妹可要收好,以后过日子处处都要用到钱呢。”

金翠娘脸色微凝,与陈氏对视一眼,陈氏无语,再瞧瞧大长公主和凤娘,一个自在喝茶一个剥着福橘吃,于是她也沉默了,并没有回话。

她在心里嗤笑道这梅娘是读书读傻了,

还是依然不通庶务?都成亲一年多了,还用才女的目光看世人?忠毅伯征战沙场,两度镇守四川,加起来快二十年,四川可是天府之国,又有盐井,忠毅伯就算不是富得流油,也不会比武信侯府差。柳震虽是庶出,却承嗣二房,忠毅伯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他一手带大的孙子。

如此想来,她倒有点羡慕凤娘的姻缘,看着不怎么样,却得了实惠。

金梅娘闹了个没趣,以为大家怕凤娘没脸所以不回应她,心中恼祖母和大伯母的偏心,很快便告辞回去。

柳震自个儿往未来岳家送年节礼,在忠毅伯府也掀起点点涟漪。

因为分家了,乐平县主照往年惯例送礼、收礼,只是各房女眷的娘家不由公中走帐送礼了,由各房自个儿打理。

柳三太太气炸了,分了家,她更在乎自己手上拥有的财产,能少花一两银子都喜孜孜的,哪舍得掏钱送礼,且连媳妇那一份也要她送。

柳三太太闹到乐平县主面前,乐平县主翻了翻帐本,冷笑道:“往年你的娘家,还有沐哥儿媳妇的娘家往咱们府上送礼,你不都急着叫人抬回西跨院去?往年没分家倒也算了,如今既已分家,你是三房的主心骨,就该明白这世上没有只收礼却不送礼的好事。”

柳三太太气得牙关发颤,“大嫂休想糊弄我,我们分家没分府,往年怎么办,如今还怎么办,这银子从公中走帐。”

“成啊,照往年惯例,三房分去的三个田庄、九家商铺的收益也都送到我这里来,如何?”乐平县主冷哼,脸上满是嘲讽,她早看这三弟媳不顺眼了。

柳三太太愕然地道:“那怎么行!那是我们三房的,我们还分得少了——”

既已分家,乐平县主就不想事事隐忍了,嘲讽道:“得啦,没良心的话少说几句,传到父亲耳朵里可不好。那些东西是你们三房的,你的娘家就不是三房的?舍不得银子就别送礼啊,反正满京城都知晓咱们分家了,不吃同一锅饭。”

柳三太太怒瞪着她,眼中烈火熊熊。

乐平县主见她生气反而开心,想着自己终于不用再生闷气了,呵呵笑道:“没有比较不知道,有了比较才吓一跳。铁山不愧是府里的长孙,有担当、有气概,一声不响地将礼品备齐,自个儿去送礼,真是懂事。”

柳震,教你装大方、装懂事的?可恶啊太可恶,狗屁长孙,我儿才是嫡长孙!柳三太太磨牙,眼角微微扭曲,把这笔帐记在柳震头上,转身走了。

乐平县主若有似无地勾唇。就让二房、三房互相牵制,一直斗下去才好,她只要好好地守护自己的一双儿女,任凭谁也枪不走她儿子应继承的爵位。

柳震一个人,二房终究势单力孤,待开春后,武信侯府的金凤娘进门,肯定会热闹起来,且看三房那一家子极品如何出招吧。

过完热闹的年,高氏便带着儿子回侯府采办凤娘的出嫁事宜。

有大长公主坐镇,陈氏出钱出力,加上金永祯的妻子张立雪鞍前马后地搭把手,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金书良父子对凤娘的看重是无庸置疑的,金梅娘如今每回一趟娘家便心里添堵一回,且为了操持杨修年的纳妾事宜,她内心几欲呕血。

明明只是纳妾,婆婆却要宴客二十几桌告知亲友,说莫要委屈了良家子出身的余姨娘扣牛姨娘,往余家和牛家各送了六抬的聘礼,首饰、布匹是从她的嫁妆里面匀出来的。婆婆还说当初往侯府下聘可是五十抬满满的,如今她拿出来的不过十之三,贤德的正妻替丈夫纳妾是常理,教她别忘了往侯府送喜讯,来喝喜酒。

金梅娘几次想张嘴都开不了口,杨修年是她一心求得的良人,她想眉眼含笑、端庄大气地告诉娘家人,她为丈夫纳妾摆酒宴客,还一次纳双美。她想笑着张扬,但话到嘴边便有一股想哭的冲动,她的心死了一大半。

如果杨修年挣扎一下,为难一下,护卫他们两人的真情,表示自己被婆婆和祖母逼着纳妾,她是不是会好受一些?

同样是喜气洋溢,武信侯府的气氛完全不同。

金梅娘出嫁后,大长公主便命人封了梅香院,待凤娘的亲事定下,开始慢慢收拾凤娘的嫁妆,转而梅香院当成放置东西的地方,里头的几间大屋都堆得满满的,大至紫檀、黄花梨木雕拔步床、方角柜、桌椅摆设,小至古董字画、绫罗绸缎,姑娘家一辈子需要用到的东西差不多都备齐了,更别提陪嫁的田庄铺面、地契房契、压箱的金银,还有三房的陪房和十二名丫鬟、嬷嬷。

忠毅伯府送来的聘礼,大长公主都让人添到嫁妆里去,而容氏遗留下的嫁妆,金永祯将值钱的都给了妹妹,如此一来,凤娘的嫁妆竟超过金翠娘许多。

长公主说了,她老人家万分心疼凤娘低嫁,只能在嫁妆上补偿她。

陈氏一想到女儿嫁得确实不错,孙子有可能继承夫家的爵位,便觉得那些嫁妆不算什么了。有权还怕没钱吗?

陈氏立即丢开不舒服的感觉,忙得很开心。

只有金梅娘一再受到打击,想着即使不算容氏留下的,她的嫁妆竟然也不巧凤娘的一半,更别提那一匣子地契、房契,连继母都大小眼,给了凤娘五千两银票和六套头面首饰。

一个商家女继母也敢跟红顶白,明明她嫁得比凤娘尊贵许多!有朝一日杨修年入阁拜相了,她要看看这继母拿什么嘴脸巴结她!

于是,新的伤口掩盖了旧伤口,金梅娘不再一味纠结杨修年纳妾之事,曾经的真情回忆似空中闪耀的烟花,一刹那的辉煌之后便开始慢慢黯淡。

当金梅娘端着贤慧的嘴脸邀请娘家的兄嫂来喝喜酒时,金永德怔了一怔,呵呵笑着应了。

金永祯则是皱眉道:“胡闹!谁教你给上不了台面的姨娘抬身价?你就不怕杨修年宠妾灭妻?”

“那两位早在杨府寄居多年,不给相公做妾,哪有好人家肯要。”金梅娘幽然低语,“我倒不怕相公宠妾灭妻,就怕侯府不给出嫁女撑腰。”

金永德有些伤脑筋地叹息,“侯府永远都是你的靠山,只是二妹自己也要立得正啊,毕竟我们也不好插手内宅之事。

“你该摆的架子就要摆,我纳妾时,纳的是小辟之庶女,也不过自家亲族摆了五桌酒,而大妹妹给沈妹夫纳妾时,直接将两名通房抬姨娘,赏了一桌酒席,从不曾像杨家这样大肆张扬,只有富商或小世家的老妻多年无出才会敲锣打鼓地替丈夫纳妾。而杨妹夫一个书生文人,两榜进士,无功业也无建树,何德何能敢如此张扬?怕人家不知道他贪墨多少银子?”

金梅娘瞪大了眼睛。

金永祯头一次庆幸凤娘拒嫁杨修年,杨家的老爷和老太爷死得太早,杨修年长于妇人之手,内宅之事果然乱七八槽。

他骂道:“杨家简直不知所谓!去年楚郡王纳侧妃倒也热闹,但杨家是郡王还是亲王,敢跟宗室比排场?那两个女人长年累月住在杨家,肯定是小门小户上不了台面,你倒好,自掏腰包替她们长脸!回去告诉杨妹夫,他纳妾之喜我们就不过去了,别当我们武信侯府没有能人。”

金梅娘难得心情很好地乖乖听话,回杨家一五一十的乖乖传话。

杨去人砸了茶盏,杨老夫人甩了佛珠,杨修年则是沉默半晌,作主将酒席减至八桌,不请同僚,只邀杨家族亲与三五好友。

凤娘知道后,只庆幸二姊没有蠢到家。

杨家的人可宠不得,贴心贴肺也只会换来狼心狗肺。

不管如何,照着前世的轨迹,余英荷和牛芳泉仍是做了杨修年的小妾,只不知金梅娘会不会像她那样心慈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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