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繁华似锦,百姓安居、民生乐利,高耸的钟楼塔院,热闹的街道邻坊,到处一片蓬勃景象。
仰天长叹,记不清是多少次的叹息,很多年了,上官檠梦想着回家,梦想回到有爹娘、祖父祖母疼爱的王府,没想到真的回来,才晓得物是人非事事休。
父亲说,母亲因为他的失踪,悲恸欲绝,短短一个月便不治病亡,祖母的身子原本就弱,失去孙子、媳妇,来年也跟着离世。
母亲过世不久,父亲便将贵妾夏妩玫扶正,只比自己小半岁的庶子揺身一变成了嫡子。去年,父亲更上奏请封,上官庆成为靖王世子,娶孙氏为妻。
现在的靖王府可说已经掌控在夏妩玫手上,再无他的立身之地。
他知道的,回来得太晩,这里再不会是他的家,尽避如此,他费尽心机都要回来,因为——他要亲手为母亲报仇,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怕!
六岁那年被掳走,方才清醒便听见莫飞与莫辰在争执。
莫飞欲杀自己,莫辰却不肯,她说自己身子已经败坏,生子无望,她哀求莫飞留下自己,她说孩子小、不记事,真心疼爱个几年,自会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
莫飞対她的话嗤之以鼻,上官檠却晓得这是自己活命的唯一机会。
之后,他装失忆,他唯唯诺诺,乖巧无比。
即使如此,莫飞依旧时时把他拘在身边。
他和莫飞都在演戏,莫飞教自己武功,为他聘先生启蒙,疼他、爱他像个真正的父亲,而他喊爹喊娘喊得真心实意,连自己都相信他们是亲生父母。
就在他自以为得到十足的信任后,有回逮到机会,偷跑出去,却在宅子外头迷了路,他才晓得莫飞从未对自己放心,他们在家宅外布下迷魂阵,出逃无望。
被抓回来时,他以为自己死定了,莫辰拿着竹枝抽打他,怒问:“为什么要逃家?”
他放声大哭,像个孩子似的撒泼,“旺儿说,外头卖捏面人的老伯可厉害了,他做的捏面人比爹给我捏的泥女圭女圭好看,我要捏面人,不要泥女圭女圭……”说着,把怀里的钱袋掏出来在地上一掼,里头的铜钱掉出来,滚了几圈之后,停下。
旺儿是他们的邻居,他的父母是少数和莫飞夫妇有往来的朋友。
莫锈儿见状,比他更耍赖,哭得更凶。“哥哥坏,说要带我一起去买捏面人,却自己跑去,我生气!”
她的话,间接证实自己的说词。
那个晚上,在他入睡后,莫辰一面为自己上药,一面埋怨莫飞疑心病重。从那之后,他争取到机会,每个月出门两次,即使莫飞、莫辰盯得很紧。
也是因为这样的机会,凤天磷才会阴错阳差,在躲避追杀时躲在马车底下,跟着进入其宅,而宅子外头的迷魂阵替他挡去敌人的追踪。
上官檠和凤天磷是打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经过十几年,他的长相依旧和小时候一样妖娆,上官檠一眼认出他,照顾他、帮他疗伤,直到半个月后出门,再将他藏在马车底下送走。
两人约定好接应时间,凤天磷派人在村子口准备接应,而他同意娶莫锈儿为妻。他心底清楚,举办婚礼,往来贺客众多,莫辰定要将迷魂阵撤掉,再重新布置起来至少得一、两天时间,届时,他会有机会逃跑。
整件事情都相当顺利,只除了……凤天磷意外被莫琇儿发现之外。
凤天磷曾经动过念头,想让莫琇儿再也张不了口,他不同意,担心莫琇儿的死反而会引起莫飞的多疑,到时两人都逃不出莫宅。
莫琇儿无知傻气,骄纵任性,性子让人厌极,但她是真心喜欢自己,他几句话安抚下她,莫琇儿非但没有透露凤天磷的事,还帮着遮掩,于是他顺利逃出莫宅返京。
莫飞、莫辰是绑匪,但莫齐和夏妩玫才是真凶,上官檠并不胡涂,是非黑白拎得清,他们对自己的教养竭尽心力,功过相抵,他不愿再追究。
尤其是莫辰,她的坚持让他有读书习文的机会,她的要求让他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她的争取让他得到许多书册玩具或出游机会,只要他软声撒娇,她就会想尽办法满足他。
不管真心或试探,他都得到一个结论——莫辰真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对待。
所以他决定放手过去,从此陌路,但凤天磷坚持抓到两人,他企图从他们嘴里套出买凶之人,凤天磷想清除自己对夏妩玫的疑虑,他始终不相信,那个花万两银子买他和母亲性命的幕后黑手是夏妩玫。
但上官檠确定,就是那个女人!
他曾窃听莫飞、莫辰对话,当年莫齐收下的一万两,除了掳走自己之外,还得对母亲下毒,所以母亲的死因绝对不是思虑过甚。
凤天磷掩耳盗铃,坚持莫飞祸水东引,他深信夏妩玫的品格性情,认为当年之事必有误会。
终归是亲姨母,凤天磷自然要为她说话。
当年是夏妩玫领凤天磷进靖王府,他们才会成为莫逆之交,凤天磷信誓旦旦说:“若姨母对你有恶意,又何必引我认识你?”
他下的结论让上官檠苦笑不已,凤天磷当真以为夏妩玫刻意引他们认识?错!她希望的是凤天磷和上官庆结为莫逆。
无奈聪明人看不起傻子,而上官庆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一个被涂脂抹粉、镶金嵌玉后仍不难发现满肚子草包的傻子。
上官檠的形容并不夸张,上官庆那个二甲进士是父亲和夏妩玫在背后使力气,找来多人护航,今儿个刚游过街,明天就当上内阁侍读,别看正六品的官不大,可知多少一甲进士想争取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都得抢破头。
上官庆何德何能?不就是有一个会帮他权谋算计、铲除异己的好母亲。凤天磷的母亲云贵妃与夏妩玫是姊妹,一心替儿子打算的夏妩玫自然想为儿子与三皇子牵线,谁知,凤天磷根本对他看不上眼。
淡笑,凤天磷聪明睿智,行事有度,他样样都好,就是不懂女人,又太重情。
是官檠轻拢袖口,里面有凤天磷传来的第二封飞鸽传书。
第一封传书中,说莫琇儿已死,莫飞、莫辰窜逃,第二封却说……
是认错了吗?凤天磷说的那个女人怎么可能是莫琇儿,莫琇儿不认得字,不会做饭,更不会画稀奇古怪的图,她只会胡闹任性,用哭闹让人迁就她。
这封信上官檠没回,也不打算回,因为不管是莫琇儿或其他人,他都不打算扯上关系。放松缰绳,任马慢行,他在王府前下马,立刻有小厮奔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缰绳,上官檠抬头,看一眼木匾上的靖王府三个字,笑了。
总有一天,他会把木匾拆下来,对不起母亲的人,他不允许他们悠闲自在。
前脚才进王府,祖父身边的李管事立马上前,恭身道:“大少爷,老太爷找您呢。”
他点点头,微微笑,笑得春阳徐徐,一府上下都喜欢甫归家的大少爷,他不但待人亲和,行事敦厚,对谁都是满脸的和气。
“我知道了,李叔,谢谢你。”
转身,笑容依旧熨贴在颊边,他能在绑匪面前演十四年的好儿子,就能在祖父面前演好孙子,在夏妩玫和父亲面前演浅薄无知、胸无大志的无害儿子。
走往祖父的太和院。祖母过世后,祖父便搬到前院,下人们都说:“老太爷对老夫人情深义重。”
若此话为真,那么他的儿子远远比不上他。
因为嫡妻过世不到过月,贵妾便迅速被扶正,不顾外人看法,只在乎夏妩玫的心情……是啊,父亲也是个情深义重的,只不过,是对妾情深、对庶子义重。
上官檠才走近,就有人进屋禀报,因此他顺利地进了祖父书房。
祖父正在练大字,一笔一画,气势磅礴。
实话说,祖父比父亲更适合当靖王,他睿智、善观风向,若祖父还在朝堂上,靖王府不会是如今的景况,可惜祖母死后,他便无心政事,早早退下来让儿子袭了爵。
靖王府,一代不如一代,颓势早现。
上官檠并未打扰祖父,他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脸上始终带着完美的微笑。
放下毛笔,再看一眼自己写的字,轻吁气,老王爷上官陆走到盆架边净过手之后,问:“刚从史昀那里回来?”
史昀首任太子少傅,当今皇帝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虽然已经辞官隐退,但他与皇帝间的师生情分不曾抹灭,能拜在他名卫,是许多人的愿望,只是这几年他已经很少收徒。
“是的。”对于祖父瞒着父亲和夏妩玫,将自己荐入史太傅门下他很感激,走入仕途,一直是母亲对自己的期待。
当然,他也很清楚祖父这番行事的理由,第一,笼络他,好让他对父亲荣妾灭妻一事既往不咎,那么靖王府就可以继续演出天下太平、父子和乐的温馨戏码。
第二,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虽然上官家和夏家齐心合力为上官庆铺就锦绣大道,可是扶不起的阿斗就算有诸葛亮鼎力相助,刘氏王朝依旧无力回天。
而且云贵妃会不会一直受宠?夏氏会不会一直兴盛?上官庆身后会不会一直有人捧着谁都不敢断言,天下没有不会改变的事,到时,他将是上官家的第二个选择。
“史太傅对你的评价很高。”上官陆捻须而笑。
望着上官檠,这孩子心思太深,当初他被绑走,虞氏早亡,当中的猫腻他并非看不清楚,只是当时的云妃成了云贵妃,而三皇子凤天磷又得皇帝欢心,夏氏娘家已今非昔比,就算知道虞氏之死是夏氏的手笔,又能如何,真能追出个子丑寅卯,还虞氏一个公道?人死不能复生,过去已矣,只能放眼未来。
如今的靖王府逐渐式微,儿子、庆儿才智平庸,若无夏氏鼎力相助,仕途难料,更别说儿子眼里只有夏氏,没有虞氏,所以这口气……檠儿想吞得吞,不想呑也得咽下去。
为着上官家的未来,檠儿不能有多余想法。
“是师傅看重。”上官檠淡淡一笑。
他毋须像平头百姓那般历经县试、府试、院试,祖父已为他弄到贡生资格,只待今年入秋参加乡试,明年春闱参加会试,若顺利的话,明年春后可进入殿试,在仕途上崭露头角。
当今皇帝颇有几分治国手段,在他治下,吏治尚称清明,只要没有小人从中作梗,他考取进士的机会并不低,只是夏氏能允许他比上官庆有能耐?
这件事,他清楚,祖父更清楚,所以才会将拜师一事隐下,但今年秋闱之后……夏氏就该跳脚了吧?不晓得她会使出什么手段?
见他不卑不亢,没有少年得志的骄傲,上官陆轻喟,想起三年前庆儿考上举子时,春风得意的骄傲模样,庆儿确实远远不如檠儿。
“檠儿,你可知道祖父有一套本事?”上官陆微哂,走到孙子跟前轻拍他的肩膀,这孩子个头真髙,练过武功的身板确实不一般,想来那次的绑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否则虞氏死后,稚龄的他能否顺利长大……难说。
“不知。”上官檠温和地微笑着,这样的笑让他扮猪吃老虎,次次顺利。
“祖父擅长猜题,每年的乡试、会试都有不少莘莘学子上门请益,檠儿要不要祖父帮忙?”
天凤王朝的考题往往与朝政大有关系,与其说他擅长猜题,不如说他对朝堂动向很清楚。
辞了爵位,退了官职,对朝堂动态还这般仔细,目的为何?
因为上官家已与夏氏联合,决定护凤天磷上位?不对,祖父这般睿智聪明,又是狐狸似的性格,当今皇帝英年正盛,早早站位,有害无益,所以……是在弥补儿子的颟预愚眛,因此对朝堂动向必须分外敏锐?
上官檠浅哂道:“不必了,孙儿想试试自己的能耐。”
这回答令上官陆微讶,这孙儿竟不肯走这条捷径?想当初庆儿,他是连同答案逼着他背起来的,所以檠儿这是……对自己太有把握,还是打定主意与自己生分了?
不行,他得找个时间上史家问问清楚,檠儿是真的像史昀那老家伙说的般般好,或只是客套。
心底疑问着,上官陆还是扬眉大笑,“好!有骨气,袓父静候檠儿金榜题名。”
“孙儿定会竭尽全力。”
“好孩子。”他点点头,满眼满脸的欣赏,不管檠儿是否高看他自己,这份自信与骨气就比庆儿好了不只百倍。“你与夏家的婚事已经订好日子,九月初八,你可有意见?”
有意见就能够不娶?就算他硬着脖子不答应,夏氏恐怕也会磨着父亲逼自己点头吧。
上官檠嘴角露出嘲讽笑意,不点头也不揺头,望着祖父的双眼带着些微倔强神色。
上官陆轻叹一声,那目光……同虞氏一模一样啊!这孩子从小就和虞氏亲近,心中的怨恨怕是没那么容易解开。
檠儿回到王府,夏氏就匆匆忙忙布置着,在他身边安插眼线,到处相看名门闺秀,还以为夏氏想笼络檠儿,修补双方情感,没想到她竟挑中娘家侄女夏可柔。
这不是结亲,是想结仇呐!都说妻贤夫祸少,夏氏挑这门亲事,是想闹得檠儿后宅鸡飞狗跳吧!
上官陆明白,上官檠也不胡涂,夏妩玫为着祸害自己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是……九月初八?离乡试只剩七天的“好日子”?
夏氏真担心他一举考中乡试啊,非在那之前给他搞个温柔乡,令他乐不思蜀?莫非他装傻还装得不够?可……确实,要傻得羸上官庆,哪是那么容易。上官檠回答,“一切由长辈作主。”他都能娶莫琇儿了,再娶一个夏可柔又如何?更甭说夏可柔在京城十大美人当中还排得上号呢!
这回答中规中矩,上官陆却无法松口气,眉心依旧紧蹙。
夏可柔是夏家二房的庶女,但其父夏伍亮宠爱小妾,把梅姨娘生的一双子女当成嫡子、嫡女,再加上正室无所出,成天在房里拜佛茹素,那个梅姨娘俨然把自个当成正房嫡妻。
可小妾就是小妾,出身不好、教养差,无知蠢昧,目光短浅,这样的妇人能养出什么好儿女?
她生的那个夏晋山是个家伙,后宅的姨娘通房多到可以开青楼,听说还养了两房外室,偏偏庆儿与他交好,也染上风月情事,要不是他发现得早,请出家法,逼迫庆儿在不再涉足青楼,现在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儿?
而夏可柔美则美矣,名声却差,听说性子骄纵,脾气暴躁,虐死奴仆之事时有所闻,须知娶妻娶贤,主妇的性格往往能够决定家门兴旺衰弱,挑这门亲望,岂不是在戕害檠儿吗?夏氏替庆儿挑选媳妇时,可是京里京外每户人家全都相看过,最后才挑中孙氏。
孙氏虽然性格软弱、没有大见识,至少可以持家,而夏可柔……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恨的是夏氏怕自己反对,竟说动云贵妃赐婚,这样一来大事抵定,谁也无力改变。
这个夏氏啊,怎么就这么急着地替自己断后路?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劝说檠儿、允他好处,但愿能消弭他的不平。
“檠儿,不管你在外头听到什么,与小夏氏结亲对你利多于弊,夏家在朝堂势力颇大,后宫云贵妃深得圣心,娶夏家女进门,你母亲也能对你放心。总之,家和万事兴,唯有你与庆儿齐心合力,上官家才能家门兴旺。”
这样做,夏氏就能放心?不可能的……无所谓,早晚他会让夏氏了解,何谓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至于夏可柔,她最好有传闻中那样凶狠泼辣,否则就太对不起他了。
低头,上官檠道:“孙儿明白。”“倘若小夏氏真是个不堪管教的,祖父定会作主,给你添几名解语花。”
解语花?不是平妻或是妾?说到底,还是要让他对夏氏低头,还是只能让夏氏生下他的孩子?上官家就这么不济,得处处巴着人家?
“多谢祖父好意,但孙儿想与妻子共偕一生,莫再造母亲悲剧。”淡淡几句话,透出他的不满意。
上官檠的不满反而让上官陆松下心情,最怕的是他心有怨怼却闭口不言,暗地行事,毁去上官家门楣,肯说,便能解。他点点头,眼底满是慈悲。
“是祖父的错,没好好开解你娘,让她思虑过甚,以至于早夭,若非如此,你祖母也不会去得这么早,说来说去一切只能怪命。”他后悔过,若是他肯多护着虞氏几分,别让惨剧发生,或许老妻也不会早早去了。
上官檠低头不语,心头却是冷笑连连,思虑过甚?祖父真当他是个傻的?
“檠儿,你才是上官家的嫡长子,照理说世子之位应该传于你,只不过前些年你下落不明,你父亲才会为庆儿请封世子,错已造成,无可弥补,这点祖父心底有数,绝不会让你暗暗吞下闷亏,日后祖产和爵位虽给了庆儿,但这些年府中置下的产业,你与庆儿一人一半,你祖母和母亲的嫁妆全数归你,这两天我会让屈总管先把这两份嫁妆交到你手上,让你亲自打理,可好?”
祖父果然是个精明能耐的,很清楚他最缺什么,上官檠不矫情,拱手一揖到地。“多谢祖父!”他想办事,得有人、有钱、有势力,他不求近功,只图远利,那些个人事物得一点一点布置起。
见他肯收下,上官陆笑了,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小事,一点产业能拢得了孙子的心,再划算不过。他满意道:“这件事别经第三人耳朵,你有空多和庆儿处处,那孩子本性不坏。”
确实是不坏,只是蠢得厉害,上官檠笑着应下,“孙儿明白。”
“你母亲那里……她是个好面子的,事情不会做到明面上,私底下如果能过得去,别同她计较。”
母亲?他只有一个母亲,名叫虞海芬。至于私底下能不能过得去?弑母之仇,能过得去吗?上官檠没有多说,只点点头,回答道:“是,孙儿明白。”
生意和往常一样好,不到两个时辰,刈包已经卖掉近百份。
薛婆婆和张氏忙得手都快打结,倒是纪芳收钱不手软。
转眼,她已经在薛家住了二十几天,和薛家人一起做生意、做家事,闲暇时教教小喜认字,和薛婆婆话话家常,同张氏学学女红,相处融洽,这样的生活让纪芳觉得安心。
人与人之间,不能光计算利益,得讲究情分。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薛家学了纪芳的手艺赚钱谋利,事实上刚穿越不久的纪芳有薛婆婆和张氏的指导,学得不少古代生活的基本技能,让她对这个截然不同的时空,有了深一层的认识,至少打水、烧柴上手了,她也能拿针缝缝扣子,绣两根烂菜叶。
说到刺绣,张氏对她针黹上的能力感到大惑不解。
张氏问:“你的手怎么会这么钝?从没有人教过你吗?”
连小喜都嘻嘻笑着说:“姊姊绣得比我还差。”
这是明晃晃的污辱啊,好歹她是学美术的,画图美工都难不倒她,不是她天性骄傲,她十根手指头的灵巧度是办公室里的第一把交椅,怎么在张氏的眼中会变成“迟钝”?
输人不输阵,她指天立誓地说:“小喜你等着,一年之内,我一定会嬴你。”
这话乐得薛婆婆取笑道:“一年?和五岁娃儿比?你真敢讲。”
针线不行,她拿出在行的。为勾引小喜学字,纪芳画了不少Q版动物,写十张大字,就送一张图卡,小喜像集点换赠品似的突然勤奋起来。
张氏看着那些图,觉得可爱,恰逢小喜生辰,便给她逢了个兔子图案的荷包,里头装上用红绳系起的五个铜板,保她平安。
这会儿薛婆婆和张氏、纪芳在做生意,小喜却不晓得跑到哪里去,大概是去同她的小同伴显摆了。
“买一份刈包。”
“好咧。”纪芳脆生生地应声,抬起头扬起笑脸,发现……
迅速低头,大眼珠转两圈,夭寿哦,那双眼睛……纪芳试着安抚自己,别害怕,长着丹凤眼的男人不少,不是所有丹凤眼的男人都是她家变态小老板。
就像不是所有高大英俊、风流倜傥的男人,都像她家大老板,有满肚子才华能力,斯文温柔、体贴善解,能够让她的小心肝震颤个不停。
要不,她光是守在电视机前面,就会被韩星给电出心脏病。
纪芳做足心理建设后缓缓抬起头,直视对方的眼睛,在心底告诉自己,虽然他有小老板的FU,虽然他那副倨傲的态度让人想退避三舍,虽然他那双睥睨天下的眼睛很讨厌,但,他、不、是、小、老、板!
如果连穿越到这里都会碰到小老板,那就真的是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干脆降下一道雷直接把她轰死算了。
摆正心态,纪芳耸耸肩,扬起巴结笑脸——她是被制约了啊,明知道他不是小老板,还是忍不住习惯性地狗腿,她的人生难道是这两个字当注脚——悲推?
“客官稍等,马上就好。”
凤天磷冷眼着看她接近谄媚的表情,轻哼一声。
他讨厌莫琇儿,和阿檠一样讨厌她,只是他想不透,莫琇儿怎会死而复活?难道说她根本没死,那副棺材只是用来掩人耳目?
如果是的话,他就太小看莫琇儿了。
张氏把刈包交给她,纪芳笑得巴结讨好。“十文钱,谢谢您!”
哼,古人不为五斗米折腰,她为十文钱全身都能折了?凤天磷鄙夷一睨。
李强大步上前,估模着主子的表情,从荷包里拿出一两银子。
一两?纪芳脸皮抖三下,这是个来找麻烦的吗?但她来自二十一世纪,知道以客为尊的重要性,虽然满心大便,还是认真地数清九百九十文钱交给对方,再说一句,“谢谢光临。”
够客气、够巴结、够狗腿了吧?如果这样的态度还能让对方挑出骨头,代表对方不是普通的奥客,而是超级奥客。
凤天磷接过刈包,咬一口,脸上露出些许讶异,这东西……比想象中好吃太多。
咸菜中和了五花肉的油脂,卤得刚刚好的肉,不成不腻,散发浓郁的香气,而香菜和花生粉提供更多的余香,让人一口咬下,齿颊生香。
“一份刈包。”凤天磷又喊。
喜欢?嘿嘿!纪芳得意地挑挑眉。
想当初为了她家大老板,她可是窝在厨房里实验再实验,弄得一间小套房天天飘肉香,就算拿到二十一世纪去摆摊也能撑得起场面。
她的表情叫做傲骄,凤天磷瞄见了。
“是,公子稍等。”她笑咪咪应声,无比的自信在脸上张扬。
凤天磷追着她的表情不放。
她看见他的第一眼,是惊吓,紧接着是自我镇定,再来是面对顾客的欢欣……她的表情精彩丰富,但他在当中找不到“熟悉”两字,她目光中的全然陌生让凤天磷凝眉,她不记得他了?
是她的脑袋不好使,还是自己的长相不够令人深刻?
否决后者,他的自信多到钵满盆溢,他敢打包票,天底下没有几个男人能拥有他这等好皮囊,凡是女子见过他一眼都会念念不忘。
所以是装的?有可能,上官檠说过,莫琇儿作戏功力好,不过,想在他面前演戏,呵呵,关公面前耍大刀。
纪芳把刈包往前一递,脆生生地又说了句,“十文钱,谢谢。”
李强上前付帐,二度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主子有交代,今儿个的工作重点是为难人。
唉,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这么可爱的俏姑娘,只有疼着、惜着的分,做啥为难?只是主子爷的命令,他能说不吗?
天底下看见银子会变脸的,大概只有纪芳了,她的脸瞬间变成臭包子,鼓起腮帮子,咬紧牙根,心里暗骂这家伙是来找碴的吗?
微笑僵在脸庞,她深吸气、深吐气,对自己道德劝说天底下没有不对的消费者,要走服务业就得有与奥客周旋的认知。
凤天磷看着她起伏不定的胸口,眼底满是得意李强……不错,有进步!
她、不、生、气!纪芳咬牙切齿地笑着,笑容说有多狰狞就有多狰狞,变态的是,她越狰狞,凤天磷笑得越开心。
于是纪芳恍然大悟,他不只丹凤眼像小老板,连变态的性格也像极了。
深憋气,纪芳把剩下的碎银子和铜钱一枚枚凑上,再加上张氏身上的几十枚,勉强凑出九百九十文,推到李强面前。
做这些动作的时侯,她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凤天磷,要是眼睛能够射子弹,凤天磷已经成了洞洞人。
凤天磷把李强递过来的刈包交给李新,示威似的冲着她再咬一口刈包,接着,那双魅惑人的丹凤眼勾人似的朝着她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出同样的话,“买一个刈包。”
纪芳想这个人有病!不是问号,是带着笃定的惊叹号。
他的目的是什么?整得她抓狂?哼,这点小事想让她抓狂?再回去练练吧,她可是受过变态小老板磨练过的,他有时间跟她耗,她就有精力同他呛。
“是,客官稍等。”
事情想通了,纪芳的笑容从勉强转为灿烂,那股巴结劲儿直接把他当成变态小老板,刈包递过去,嗓音甜得腻人,“十文钱,谢谢。”
这次凤天磷扬眉,恶意地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十两?接下来是不是该掏出百两银票?
纪芳皮笑肉不笑说:“小本生意找不开大银锭,请客官等等,我去后头铺子换零钱。”
她面上客客气气的,把他当成大老爷,心里却琢磨着,如果换个钱换上两个时辰,他会不会被太阳烤成干?
得意的笑脸尚未浮上,纪芳刚踏出摊位,凤天磷一个闪身挡在她面前。
“没空等。”
“这可难了,要不客官先回去凑足铜板,再来捧场?”她把十两银子高高捧上,等他接回去。
他没接,她却挑衅似的收回刈包,笑得那个叫春光明媚。
这个女人!凤天磷盯着她直看,看得人起鸡皮疙瘩,纪芳却恍若不知似的,找出一把洗净的香菜切切剁剁,她没说话,脸上笑得可亲,但凤天磷就是知道,她恨不得手下剁的是他。
“一个刈包。”他又说。
纪芳的眼皮抬都不抬一下,她没在怕的,以客为尊是正确思维,但不适合用在奥客身上。
他不退,她也不卖,两人就僵在那里,直到有其他客人走过来,说:“姑娘,买一个刈包。”
“请稍等一下,马上好。”她这才抬头,和对方闲聊。“这位大哥,您昨儿个来过是不?瞧着挺面熟的。”
“是啊,你们家的东西让人上瘾,恨不得天天吃呐。”
“多谢大哥,就是有你们这些好客人的捧场,我们的生意才做得下去。”言下之意,站在他隔壁、右手边的那位,是个破烂客。
接过张氏做好的刈包,递出去,纪芳说:“十文钱,谢谢您。”
没想到对方还来不及接手,凤天磷劈手夺过,递给李强,扬眉笑得很变态。
变态是纪芳的感觉,凤无磷却觉得开心极了,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这样乐呵过,得意得他想再多整纪芳几下。
倏地瞠大双眼,纪芳不解,这是要同她杠上?
可杠上她有什么好处,莫非……纪芳冷不防想起来,原主长得也算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难不成他想把马子?
只是这手法未免太幼稚了吧,挑衅女生,引起注意,是国小男童才会做的事,啧啧啧,心智不成熟啊!
薛婆婆见对方来意不善,她不愿惹事,示意媳妇再做一份刈包递给客人,收下十文钱后她把凤天磷的银锭子往前推,客气道:“公子,这份刈包请您试味儿,就不收钱了。”说完,她拉拉纪芳的衣袖。
这动作拫醒了纪芳,对方看起来不像平头百姓,背后靠的柱子不知道有多粗,往后她们还要在这里做生意,有些人惹不得。
暗暗地,她骂自己脑袋长洞,和他对峙有什么好处?顶多吐一口气爽两下,若是惹来后患无穷,那是自讨苦吃啊!
唉,忍一时气,保百年身,识时务者为俊杰,闭眼,张眼,砍变态两百刀的冲动顺利被她压制。
凤天磷眼看着纪芳迅速吞下怒气,迅速让笑脸再度灿烂,迅速用甜得腻人的狗腿嗓音说——
“多谢公子光顾,小女子要收摊,就不招呼您了。”
她那副没骨气、没节操的小人嘴脸,让凤天磷弯起丹凤眼,太有意思了,莫琇儿怎会转换成这副性子?
模模鼻子子,他饶有兴致地盯着纪芳不放。
纪芳不满,但笑容没退位,惹人厌的丹凤眼死命看着她,她往左走,他的目光往左,她往右走,他的目光往右,带着穿透力的视线,让她全身上下彷佛长虫似的,痒得很不舒服。
老板要求她假日加班时,用的就是这钟眼光,她气到快死掉,却还要表现出主动自愿、深受老板看重的喜悦感。
台湾劳工命苦啊,没想到她都已经穿越了怎么还……唉……
一声长叹后,他把她逼到临界点,纪芳不想招惹对方,却也不想再演狗腿芳,她放下抹布,迎上凤天磷,问:“没见过美女吗?”
美女?厚颜无耻的女人见过,没见过比她更厉害的,幸好他的眼珠子装得很牢,否则就得往地上找。
恶作剧心起,他勾勾漂亮的剑眉,把十两银子往前一推,他说:“我想买刈包……”
“对不起,收摊了。”
人嘛,客气来便客气去,和和气气解决问题方是上策,偏有这等不知趣的,台阶都给他搬来了,他还端着架子站在高台上,着实教人为难。
“……的食单!”凤天磷慢悠悠地把话说完。
啥?顿时,三个女人定格,原来他端着这个主意,难怪找碴找得理直气壮。
她们早就考虑过这事儿,只是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还以为至少可以再卖个大半年。
张氏满脸犹豫,好不容易养出一批回头客,生意越做越好,这会儿却……
薛婆婆轻叹,心底却是明白,这位公子的衣着气度绝非平常人,自己就算坚持不卖食单,惹恼了他,生意还能做得下去?
张氏悔恼地望向纪芳,纪芳给张氏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笑,她考虑的和薛婆婆差不多,她卖的不是肉骨头,对方也不是狗,怎么一下子就把人给引来了?
这人是特意盯上她,或只是意外碰上?
无论如何,情势比人强的道理她懂,生意肯定做不成了,心疼呐,她的厨艺虽然不差,也没达到能赚钱的级别,刈包是她少数拿得出手的才华,就这样没了着实可惜……要不要试看大胆一点点,抗争一下下?
可是接触到对方的眼睛……在变态小老板手下工作三年,心理阴影严重,对于小老板,她只有服从的分,没有据理力争的经验。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公子这是这是玩笑话,还是认真?”
原本是玩笑话,不过在她表情纠结、咬牙切齿,最后又不得不饮恨吞下委屈那刻,他认真了,他的“杜康楼”经营不久,若能寻些新鲜菜色,对生意肯定有帮助。
“认真的,怎么,十两不够?”他从怀里再掏出十两。
见他那副模样,肯定不会让步,既然如此,就得在银钱上多争取,过日子啊,没钱哪行。
“公子是亲眼看见的,依照我们的生意状况,一个月想赚上十两还真不是难事,我们有什么理由自断其根?”
“我有说往后你们不能做这门买卖?”
“公子当我是傻的吗?一个小小摊子能跟公子的大酒楼拚生意?”
“有什么不能,不是人人都能进得了酒楼。”
“若酒褛的昂贵菜肴可以在路边以平民价格买到,公子说说,到最后会是什么情况?”
凤天磷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她居然想得到?
“这我可不明白了,要不,姑娘来说说?”他刻意试探。
“若不是大酒楼饱受批评,说他们把顾客当傻羊宰,就是客人的钱袋子全进咱们摊子,到时候不知道公子有没有这等胸襟,不对咱们下狠手?”纪芳抬头迎视凤天磷,虽然心里阴影很重,她还是逼着自己勇敢。
挺机灵的,阿檠怎会认为她蠢笨?“你要多少?”
她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十两?”
纪芳揺揺头,“三百两。”
“你知不知道外头食单的价钱?”
“知道。”最了不起五、六十两,多数在二、三十两之间,为应付这一天,张氏老早就议过。
“三百两会不会太过分?”狮子大开口啊!
“如果这门生意我们继续做上一年,以一天净赚一两二钱来算,一年下来至少能赚进四百三十几两,若公子愿意现在先歇手,一年过后再来买食单,我们可以卖公子五十两,不过到时候是不是还是头分儿的独门生意,我可不敢保证。”她说得既合理又合情,不容人反驳。
莫琇儿的算学这么厉害?是胡扯还是真的算出来?怎么没听阿檠提过这件事?他把数字记在脑海里,打算回头找个算盘计计数。
“行,我给三百两,但你们以后不准做这门生意。”
纪芳以为还要讨价还价一番的,没想到他这么阿莎力,她立马击掌道:“成交。”
乍然听见“三百两”时,张氏惊得硬憋住气,纪妹妹这是空口说白话啊,每天扣掉食材后赚得的钱哪有一两二钱,可见到纪芳笃定的模样,她咬唇,把惊讶的话吞回去。
李强在临街铺面上借来纸笔,纪芳当场写下食材做法及注意事项,而凤天磷挥笔写下契书,连同三百两银票交换食单。
凤天磷仔细看着契书下方的签名,她签的不是莫琇儿而是纪芳,和阿檠一样写横书,从左写到右,写完后名字下方横画一笔,尾端画上一个#字,这个习惯绝对是模仿阿檠的,让凤天磷确定纪芳就是莫琇儿,无误!
“纪姑姑、娘……”
小喜在这时候回来,她满脸喜色,有话要对娘说,可是看到站在摊位前的凤天磷,她缩缩脖子,安静地站到纪芳身边。
纪姑姑?是在叫莫琇儿吗?这女人真的叫纪芳?
凤天磷狐疑地望向小喜,意外地发现她的新荷包,荷包上的绣样和那张你饿了吗”很像。惦量了下,他蹲,问小喜道:“小妹妹,你的荷包可不可以卖给我?”
小喜抬头,向娘望去一眼,见她点点头,小喜扬起笑脸说:“可以!”
“卖多少?”
小喜口齿清晰的道:“这个荷包很美,大家都想跟我买,叔叔喜欢我便卖你,就卖……”她伸出五根手指头。“五十……”
话没说完,凤天磷立刻接口,“五十两吗?行。”
他瞄李强一眼,李强立马杷银票奉上。
得意地收下荷包,凤天磷对纪芳说:“从明天开始,不许你们在这里做买卖。”
纪芳没答应,说道:“这可不行,我们还是会做买卖,不过公子放心,我们不会再卖刈包。”
凤天磷点点头,转身几步,却听见小喜说——“那位叔叔真奇怪,我要说五十文钱,他干么给五十两?”
身负内功、耳聪目明的凤天磷听见这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没站稳,幸好李强及时将他扶住。
面子里子全丢光了,额头乌云密布,他对李强说:“莫琇儿的事得尽点解决。”
“吓唬她吗?”李强问,他一向捉模不着主子的想法。
“不然呢?杀了她?!”凤天磷翻白眼,这会儿又嫌李强不机灵了。
莫琇儿只是蠢,罪不致死,更何况连莫飞、莫辰阿檠都没打算要他们的命,他只要莫琇儿别进京碍事,谁管她死活。
可……她是真的蠢吗?
低头,再看一眼手中的荷包,如果他是阿檠,应该不会讨厌她吧?
对,他不会讨厌她,反而觉得有趣、可爱、讨喜……
突然间,他像被什么刺着似的正起神色,凤天磷皱眉,满脸懊恼,他在想什么?怎么可以觉得她有趣讨喜,分明就是讨厌!
阿檠讨厌的,他怎么可以喜欢?他和阿檠是最好的兄弟啊,对,他讨厌莫琇儿!
双手负在身后,街道尚未走到尽头,就见一个穿着灰布袍的道士对凤天磷热情招手,那股兴奋儿劲儿只差没揺尾巴了。
若是纪芳看见,肯定会瞪目,这人前倨后恭,服务态度未免相差太大,唉……看人下菜碟儿,门缝里瞧人呐。
“公子,老夫免费帮你测个字,行不?”晁准笑得都快看不见眼珠子了。
凤天磷偏过头,视线对上晁准,想讹诈他?他看起来很蠢?
微眯起眼,勾起让人头皮发麻的笑意,晁准没有被吓到,李强已经掉了满地鸡皮疙瘩。
晁准又道:“公子鼻梁丰起,五岳丰满,枕骨双峰,耳轮正荣,背厚肩阔,是个有福之人,若能与公子结下善缘,是老夫的福气。”
是人都喜欢听好话,但凤天磷例外,他从小到大听过太多好话,耳朵都生茧子了。
晁准见他不为所动,又道:“公子出身尊贵,只是与心中所想始终差那么一步距离,虽可惜却也不可惜。”
几句话让凤天磷提了心,他在暗示什么?
他没回答,但晁准已看出他意动,将毛笔递到他面前。“请公子写下三个字。”
凤天磷接过毛笔,毫笔一挥,写下“上官檠”三个字。
晁准用大拇指点着其他手指,拿出那本快散页的蓝皮册子翻了翻,说道:“公子这是为朋友求的卦,对吧?”
凤天磷脸色微变,眉心蹙紧,望着晁准,这人……不简单。
晁准没等他回应,把册子拿到凤天磷面前,指着上面几行字,捻着长须道:“长安花,不可及,春风中,马蹄疾,急早加鞭,骤然生色。”
“何解?”凤天磷凝眉。
“春天的长安,鲜花怒放,令人向往,但鲜花可以想望却无汉攀折,即使朝着目的地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亦无收获,不过无意中倒是有个意外惊喜,若能好好把握,也算不枉此行。
“你这位朋友想尽办法、千里迢迢奔向京城,是想报冤复仇?不管是什么,心中所图都不会成功,但他红弯星动,定可觅得一世良缘。此人若为公子的莫逆之交,就好生劝劝吧,放下仇恨,迎向朝阳,逝者已矣,未来可期。所谓吃苦了苦,苦尽笆来,该他的幸福,别人抢不走,而享福了福,福尽悲来,那些个偷了他福气的,自有天惩,天道循环,有祂一套公平定论。”
晁准每句话都敲在凤天磷心上,才三个字他便将阿檠的心思猜中七、八成?
“公子不想为自己测个字?”晁准饱含笑意地望向他。
深吸气,凤天磷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凤天磷。
看看字,再看看凤天磷,晁准意有所指地道:“熠耀,磷也,磷,萤火也。萤萤之光,如何与日月争辉?”
眉一横,凤天磷暴怒,他在暗示他自不量力?!
只见晁准慢悠悠地指着那本册子上的一行字,念道:“视有余,用不足,虚把光阴度,此处不留人,更有留人处。”
几句话说得他胸中波涛汹涌,像是谁往火谁上添上一桶油,轰!震慑!
此处不留人,更有留人处……此处不留人,更有留人处……莫非他真的要……
不行,他不能动揺,母妃和外祖家花了多少心血栽培自己,二十年来,他战战兢兢不敢有分毫松懈,他所有的努力都为着那一天来临……
凤天磷昂首道:“若爷执意要留呢?”
晁准望着他的脸,半晌轻吁一口气。“痴儿,别样的繁华,自是伴随着别样的孤寂,明知高处不胜寒,何苦为贪看一页风最,迫得自己饮风宿寒,尝尽甭独痛楚?
“高山有高山的闰丽,你怎知大海就没有大海的辽阔?人生苦短,为自己活才叫潇洒,为别人的想望活,不过是为他人作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