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咱们商行已经承受不住亏损,势必得再关掉两家铺子才行。”
慎家商行的帐房一脸忧色的在慎日惜面前翻着帐簿,慎日惜急怒攻心,差点呕出一口鲜血。
一年多前,一家远从百里之外的粮商在汉璃城开设了分铺,采不可思议的低价销售,接近赔本的价格硬生生夺走了汉璃城大部分的粮食生意。慎日惜原本乐观的认为对方这样削价竞争的做法,不可能维持太久,想不到一年过去了,人家价格不仅没提升,像是执意要弄倒其他粮商般的在三个月前又再砍了一次,结果反而换慎家的铺子顶不住,一家一家收。可恶的是,他收掉的铺子原址,竟被那黑心粮商收购去,换了一张亮晶晶的招牌,写着“食余商行”,叫他每每经过,都要撕心裂肺一番。
这两家铺子再收掉,慎家就剩一家总铺了,他这家传三代的商行,竟撑不过三代,就要断送在他手中,让他不由得喟叹,如果他那个不肖子还在的话,今日可能不会是这般境地。
他目前唯一的香火,小时看起来聪明伶俐,没想到是个平庸之材,加上他的母亲宠爱过甚,小小年纪不过十岁,跟个土皇帝一样,连对他这个父亲都颐指气使,都不晓得他这个“少爷”位置都已经快没啦!
“余儿,你到底去了哪了?”慎日惜扶着额悲叹。
一旁在慎家已经四十年有余的帐房,亦是心情低落的垂首。
大少爷虽然脾气暴躁,但脑袋精光,对生意有他的一套,当初商行内要不是有他坐镇,老爷哪能每次一出外务,就十天半个月不回家。
谁不知道那处理商务不过一两天的事,其他时候都流连在温柔乡里了。
当年那个专情的男人根本是个笑话,老爷骨子里就是个花心风流种,没女人就会死的那种。
当年知道其中情事的家仆,都被老爷有计划的遣光,因他是上一代就被重用的帐房,加上又是个嘴巴紧的,才独独被留下,否则现在不知在哪家商铺里干活了。
自己做错事,却把因果全推给无辜的大少爷,帐房心里真是鄙视他了,他想想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过过含饴弄孙的快活日子,要不就趁这慎家摇摇欲坠的当头,退休去吧。
“老爷,奴才……”
“你知道食余商行的主子到底是谁吗?”慎日惜突然开口问道。
帐房摇头。
这食余商行的老板甚是神秘,只知道对方似乎财大气粗,行使削价竞争的手段都已经超过一年了还顶得住,而且貌似还挺有余裕的,像那个吴家商铺早就在半年前因为撑不住而被食余商行买走,叫吴老爷气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我不知为何有个奇怪的感觉,”慎日惜揉着发疼的太阳穴道,“这个食加余,不就是个余字吗?莫非是&”
“大少爷?”帐房仿如醍醐灌顶,惊愕出声。
“不过应该不可能吧,余儿失纵快十年了,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孩子,身无分文,哪有能力将汉璃城的商行一家一家蚕食鲸吞?”
帐房错愕的看着服侍多年的老爷。
莫非,这位昏庸的主子,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多有经商才能?
他可不只有拳头比人家大,长相比女人媚,身材比普通人强壮高大,就连脑子也不同于一般啊!
帐房心想,他真的该抽腿了,要不然,慎家可能再过不久,就会沦落吴家相同的境地,总铺就要易主啦!
帐房的预感果然成真,不到半年,慎家总铺也落入食余商行老板的手中,慎日惜不得已出售祖传的慎家大宅,打算改住到较小的房子,再开一间小铺子,从头开始。
在放出出售的风声时,一名买主带着他的结发妻上门了。
买主年约而立之年,下巴蓄着胡,却无法减损胜过女人的俊美容貌。
在慎家多年的老门房看见对方,吓得嗓音都在颤抖。
“大、大少爷?”这张让人见过就难忘的容颜,世上难找出第二个啊。
“慎老爷在吗?”慎余不道“爹”,摆明着切割亲子关系的意思。
“在……”回过神来的门房冲进大宅,哇啦啦的喊着,“少爷、大少爷回来了!”
一时之间,慎家所剩不多的奴仆以及慎日惜跟他的侍妾都冲了出来,慎余尚未走到主屋,就被包围了。
“余儿……”慎日惜老眼含泪,走向失踪多年的儿子面前,“你总算回来了,可是咱们慎家已经……”
“已经倒了,我知道。”慎余微微一笑。“听说您要卖掉大宅,预备卖多少价钱?”
“余儿?”慎日惜因他生疏的语气而发火,“你那什么说话语气?对爹这样说话的?”
“慎余,”六姨娘上前来,语气仍是印象中的尖锐与不可一世。“你还想回来分一杯羹?告诉你,这大宅不管卖多少钱,一分钱都不会分给你!”
“你给我闭嘴!”慎日惜转头怒斥六姨娘。
“什么闭嘴,”六姨娘委屈地嚷着,“他明明就……”
“放心,我不是来分家产。”慎余打量周遭,“看得出来最近疏忽打理,要花不少钱整修,不过看在您对我有养育之恩的份上,一千两银子可好?”
“你什么意思?”慎日惜傻了。
“我说,我要买这栋大宅。”
“啥?”众人惊愕,其中六姨娘声音最为刺耳。
“这价钱够你安享晚年,很是优厚了。”慎余不愠不火的道,好像当真是来做生意的,两个人之间毫无血缘关系。
“你在说什么鬼话?”慎日惜上前猛地抓住慎余的双臂,“慎家大宅岂只值千两银子,而且这可是咱们的祖厝!”
“所以我买下了,也算是不愧对祖先,毕竟我还是姓慎。”慎余轻轻拉掉慎老爷的手,“只不过是多余的。”
“你……”慎日惜倒退了一步。“你还在纠结此事?”
“这是我壮大的源头,”慎余的微笑看在慎日惜眼里,透着诡异,让他不由自主头皮发麻。“吃掉慎家所有的资产,成为真正的当家主人,是我的动力。”
“果然……”慎日惜颤着声,“食余商行是你开的!”
“什么?”知道毁掉慎家家业,让她无法再享富贵荣华生活的,竟然就是
眼前的男人,六姨娘气得追打上来。“不肖子!你竟敢做出……”
慎余横臂一挡,手触上六姨娘的肩,将她推离。
“别乱来,不然我叫官府来抓人。”慎余彷佛臂上因六姨娘而沾上脏东西似的轻拍。
一旁的卢燕儿贴心的拿了绣帕给他,慎余擦了手后就直接扔了。
“你误会了啊,我帮你取『余』字,不是多余的意思,而是有余之意,代表你出生,会让慎家有余,加上你弟弟,两个人就是『盈余』啊!”慎日惜解释道。
“喔?”慎余不动如山,“那又如何?”
他受尽众人偏见的时候,父亲未出来解释过半次,现在家中产业散尽才提,对慎余来说,不过是狡辩。
“那又……如何?”慎日惜怔忡呆立。
“不管是否有余,我不受你待见是事实。”
“那是……”慎日惜目光闪着心虚。
“那是因为老爷在夫人临盆时,人还流连在怡春院的香莲帐中,待他归家时,夫人已经气绝多时,那双心怀不满,不肯闭上的眼像是瞪着老爷,让毁了一生一世谨守着夫人誓言的老爷心生恐惧,加上少爷您又长得跟夫人如一个模子出来的,所以他心里有愧,始终不敢正面对您。”一旁的老帐房徐徐道出真实的原由。
“帐房,你!”多年秘密竟在众人面前被抖出,慎日惜气得全身发抖。
帐房不知情的是,让慎日惜多年来一直不愿接近慎余的真正原因是在某个夜里,那年慎余大约七岁,身子骨已经跟一般女子差不多高了,他因为噩梦吓醒,来到慎日惜房中想找依靠,当时慎日惜正在与侍妾翻云覆雨中,不期然看到穿着一身白衣,长发在晚风中飘扬的慎余,在昏暗中以为是死去的妻子来索命,吓到惊昏了过去。
自此之后,慎日惜不仅让慎余住到偏远的香榭居,连跟慎余同桌用膳都不敢了。
他不是不肯,而是不敢。
“小的已经不是帐房了。”帐房提醒慎日惜。
他早在日前总铺倒了之前,就已经退休回家含饴弄孙,今日是因为慎老爷想要卖掉祖宅,请他帮忙估算可卖的价格才过来的,没想到刚好迎上一场好戏。
帐房认为是时候让众人知道真相了,否则慎余这辈子都背着弑母的罪名,实在可怜,明明害死妻子的帐,应该算到慎老爷头上才是。
“原来如此,谢谢帐房告知,这样我对慎老爷更无愧了。”慎余朝帐房几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慎余表面如常,彷佛这隐藏近三十年的事实已不重要,只有身边的卢燕儿知道他心中已掀起波澜万丈。
她轻轻握住慎余因过度用力紧握而微颤的拳头,软绵的掌心温柔的包裹他的渍怒,慎余松开五指,反手握住柔荑,握住这包容他所有一切的女人。
“总之,一千两银子,我相信这汉璃城不会有人出比我更高的价钱了。”
慎余轻蔑道。
他相信他预备购买慎家大宅的风声很快就会传出去,他亦相信若他要买,不会有人出来竞价,毕竟他可是将汉璃城粮铺以削价竞争的卑劣方式收购精光的着名“黑心商”,谁敢跟他竞争?除非想铺子不保。
“我们走吧。”慎余低头与对外人迥异的温柔嗓音柔声对发妻道。
卢燕儿点点头,随同丈夫一起跨过慎家祖宅大门门槛。
“慎余!你给我回来!慎余……噢!”慎日惜昵出了一口鲜血。
“老爷!”六姨娘尖叫,慌慌摇着慎日惜,“老爷,您不能死,不能死啊……”
帐房鄙视的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后悔莫及的慎日惜,亦迈步走了。
一个月后,慎家祖宅易主,新主亦姓慎,单名一个余。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