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明子觉得自己作了一场很长的梦,长到她以为自己不会再醒来,因为她痛到恨不能在梦中死去。
可她知道身边始终有人来来去去,还有一双大掌握着她、抚着她?,有一道沉稳声音总对着她说话,那人要她不要害怕,醒来之后会有他帮忙打点一切;要她快点醒来,别让花家上下都为她担心。
是啊,爹不在了,如果她也走了,花记食铺岂不是要任由那些豺狼虎豹亲戚操控;若不醒来,岂不是让罗继才逍遥法外。于是,她在梦中向老天爷祈求,如果她阳寿未尽,就让她快点醒来吧……
花明子蹙着眉,长睫无力地眨动几下之后,终于缓缓地睁开——
“当家!您总算醒来了!”翠宇停下替当家拭汗的动作,瞬间红了眼眶,激动地抓住她的手,朗声对着外头说道:“有人在外头吗?我家姑娘醒来了,快点去唤大夫、通知应当家!?”
“快派人去请瞿大夫和圣手大夫,哪个还在京城就请哪个过来。”正走进院落的应学文一听,连忙抓了个仆役交代,“还有,快去请管事通知我哥。”
“当家,您能说话吗……”翠宇哽咽说道。
花明子看着翠宇,扬眉打量周遭陌生的摆设,张口想说话,却先喘了好几口气才说道:
“我……在……哪?”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便咳了起来。
“您在应家。”翠宇抚着当家的背,等她喘过气后,便端过瞿大夫交代若醒来要喝的汤药,递到她唇边,顺道将她昏迷了七日、且为何会在应家的事逐一说了。
原来救她的是应家二少爷,看来上天也觉得他们有缘,因此让他救了她一命。所以这几天总在她耳边说话的人是应学文吗?
可那沉稳的语气怎么听起来却像是应炎隆呢?花明子脑中闪过彼时他陪在她身边遇事不乱的神态。
“应当家……打扰……”花明子颤声说道。
“是啊……应当家待您真没话说,什么仙丹妙药都往您这里送,每天再忙都要抽空来看您……”翠宇突然放低说话声音,因为从眼尾余光瞟到有人进门了。
翠轩往门口看去,只见应学文在进门前整理了下仪容。
“花当家,你醒了!”应学文带着一脸笑意,用最潇洒的姿态进了屋里。花明子看着眼前这个身着墨蓝刺绣衣的年轻男子,用眼神要翠宇扶她起”
“躺着躺着!”应学文连忙挥手摇头,阻止她起身。
“多谢应少爷救命之恩。”花明子说。
“是你命大。先是我正巧经过,后来瞿大夫和圣手大夫又都刚好还在京城。再者,我大哥也愿意把那些丹药拿出来救你……”
花明子看着应学文说得眉飞色舞的俊容,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皮竟又忍不住往下垂,她好累。
“当家,瞿大夫来了。”翠宇一见到瞿大夫来,立刻上前帮忙提医箱,并在桌上备好笔砚方便大夫写药方。
“你再不醒,我这招牌就要砸了。”瞿大夫往榻边一坐,立刻执起花明子的手腕诊脉。
“多谢大夫。”花明子朝瞿大夫一颔首,感觉应学文正灼灼地看着她,但她实在无力回应,只得闭上眼,由着大夫把脉。
“你受了这般重伤,能活着就是万幸了。皮肉伤容易复原,可一旦伤及脏腑及底气,非得再躺个三,五个月才能补足。幸而你现在醒来,能够吃喝,气血补充就能快一些;再加上应家药铺等于是把寳医宝山都搬到你面前了,你就安心休养吧。”瞿大夫放下她的手说道。
“多谢瞿大夫。”花明子张开眼,以气音说道,只觉得此时呼吸及唇间全是药味。
“要谢就谢应当家吧,是他用了计硬把我从宫中挖出来的。否则我出宫一趟哪能待上这么久。”瞿大夫对着她笑道,当她是应当家的心上人。
“敢问大夫……我这身子何时可以复原?可会留下病谤?”花明子问。
瞿大夫敛起笑意,皱了下眉,却未接话。这花当家命不久矣一事,应当家叮咛过他先别提。
花明子见瞿大夫不语,心里一沉,移眸看向应学文,见他亦是一脸凝重,她于是深吸了口气。横竖她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怕什么呢?
还有时间能让她安顿好花家产业及重视的人,那也就够了。花明子心里虽这么想,冷汗却泌出了颈背。
“请大夫实话实说吧。”花明子看着瞿大夫说道。
“我来告诉她。”一道声音从门口传人。
花明子和所有人都往门口看去,只见身着墨蓝长袍、面色肃穆的应炎隆正大步朝着他们走来。
“大哥,你怎么来了?不是正在跟掌柜们开会吗?”应学文奇怪地看着大哥。
大哥和掌柜们的每月一会,向来要持续到晚膳时分,且从来不许任何人去打扰。
之前他就曾经因为有事想进去找大哥商量,结果一进门就被大哥凌厉的目光给吓到动弹不得。
“不碍事。就只剩一些小事,他们决定即可。”应炎隆站到榻边,看着她面色苍白,连一双美目都失了光采。
花明子迎上应炎隆的灼灼黑眸,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昏迷多日必然憔悴的容颜。她微低了头,伸手要拨鬓边发丝,可转念一想,她受伤时的惨状,他应都目睹了,她是在羞个什么劲!
况且,她不是总认为好看与否只是皮相吗?放下拂发的手,她再度抬头看向应炎隆,语声虚弱但语气坚定地说:“应当家,多谢连日的照顾,大恩难忘。麻烦您告诉我我的状况,好让我做好准备吧。”
应炎隆看了瞿大夫一眼。
“我到小厅写药方去。”瞿大夫踱步离开。
“大夫……”花明子唤住瞿大夫,却咬了下唇,不自觉地拂了下发。生死固然事大,但有另一件事也很重要啊。
“大夫,她能洗浴了吗?”应炎隆问。
花明子惊讶地看向应炎隆,微微睁大了眼。他怎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伤口还未愈合,不宜。”瞿大夫摇头笑看应炎隆。
“应家有一味『百蝶散』,是采百花及数十种温和药材所调制而成,专门为宫内嫔妃生产时无法沐浴所准备,不但可洁身,还能使肌肤柔软。我早已拿给你的婢女,就等着瞿大夫点头同意。”应炎隆说。
“百蝶散和我下的药没冲突。”翟大夫朝应炎隆挑了下眉。“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竟能看到应当家对一个女子这般呵护。想来应府好事将近。”
“是啊是啊。”应学文插话,笑得一对明眸都眯了起来。
花明子想到自己与应学文的婚事,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竟不自觉地看向应炎隆。
应炎隆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从花明子脸上移开,此时朝她一颔首,要她稍安勿躁后,便看向翠宇说道:
“送瞿大夫离开。顺便依照大夫的指示准备吃食进来。”
“是。”翠宇点头,提起瞿大夫的药箱,领着他离开。
“大哥,你可以说了。”应学文说道。
“你也出去。”应炎隆说。“为什么我也要出——”应学文出声抗议。
应炎隆皱了眉,薄唇一抿,神色显得严厉了起来。
应学文扁了下嘴,不情愿地转身离开。
花明子见此,浅浅倒抽了口气——莫非她的伤势很严重?
“我还能活几天?”她故作镇定地问,双唇却止不住地颤抖。
“没那么严重,你想太多了。”应炎隆在她榻边坐下,定定看着她。
“若没那么严重,你何需叫所有人全退下?”花明子柳眉一拧,咽了口口水后说道:“您请说吧。我承受得住的。”
“你好好保养,不过分操劳,几年不是问题。”见她眉头仍拧着,满脸的不信,他微微倾身说道:“护你的是整个应家,你该对我有信心。”
她耳朵微热起来,身子不由得想后退,偏偏没半分力气移动,只能别开眼,
假装二人之间的距离不是那么不合宜。
“就只有这样?我还有几年寿命,不是几个月?”从瞿大夫的表情及他郑重屏退他人一事看来,她不认为事情如此简单。
“还有一事。”应炎隆的手隔着丝褥覆住了她的。
她惊跳了下,对上他的黑眸。
“你今后无法再生育了。”他尽力用最平静的声音说道。
他手上的热度透过丝褥传入她的手背,可花明子却感觉全身一凉,怔怔地看着他,有半刻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能生育……她蓦地打了个寒颤,感觉他隔着丝褥,更加抓紧了她的手。
“人……真的很可笑……我原本以为自己命休矣,还庆幸着能醒来……谁知道……我……没想到花家的血脉竟会断在我手里。”她感觉鼻尖一酸,胸口像是被什么梗住了似。
“你还活着,这便是最万幸之事。”他更加握紧她的手。
花明子低头看着两人隔着丝褥交握的手,想起昏迷间辗转时的痛苦时刻,那双握住她的大掌——
是应炎隆吧。
他这般待她,是何用心?她缓缓抽回手,扬眸看人他眼里。
“抱歉,我失礼了。”应炎隆蹙眉,立刻便要起身。
花明子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便已抓住了他的手。
他身子一颜,反掌牢牢地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