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和小肥有在通电话,他看过几次,甚至听过几次。
没有人会打电话给她,只有小肥会,她不会拒接,也不太回答,就只是静静的听那唠叨的女人说话。有时候,她会把手机开扩音,一边做事,小肥也不介意,就一直继续说。
那女人说的都是一些日常生活、家常八卦,所以他也没多留意,他怎么样也没想到小肥会和她说他的事。
“我喜欢听她说话。”她闭上眼,道:“说一些大家的事,虽然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但感觉……很好……好像……好像……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像你也在那里。”不自禁的,他哑声月兑口。
“嗯,好像我也在那里。”她点头,说:“好像我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他懂她在说什么。
他也喜欢听,听那女人说那些不着边际的小事,说她今天煮了什么菜,说换季了要洗衣洗毛毯,说阿震载她去补货,说哪个孩子又跌伤了脑袋,哪个小朋友又得奖回来,谁又穿着靴子进门踩了一地泥,谁和谁打牌又输了,谁拿老婆打赌却被老婆发现了,说中秋节大伙儿上天台烤肉,说过年回老家被带去上山下海,说台风好大,说天晴天雨……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知道自己放任她开扩音,让小肥的声音回荡在船屋里,也是为了同样的原因。那让他觉得,他好像仍在那里,在那栋老公寓。
然后,才发现,原来他以为自己离开了,其实一直都在那里。人是群居的动物,不可能一个人生活。
韩武麒翘着脚,用大手支着那张俊脸,看着他说。
荒野一匹狼是种幻觉,你只看到那匹狼,没看到它身后森林里那些同伴。男人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
阿万,发生在你父母身上的事,不一定会发生在你身上。
当时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不想重复同样的事,不想冒险重蹈覆辙,所以他从不让自己对谁动心,对谁用情。
他怎么样也没想到会栽在她手中。轻轻的,她喟叹了口气。
“你知道,那很合理。”她不死心的悄声说:“我去当猎人,他们会给我食物和医疗,我也能拿到更详细的资讯,瓦解这个组织,和你之前做的一样。”
火光在眼前摇曳着,怀里的女人不知何时,伸出了手环着他的腰。她冰冷的肌肤温暖了起来,他能感觉她的心跳,贴着他的跳。
这个女人,如此娇小、那么勇敢,傻得可以。如果他早点赶她走,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吧?可事到如今,他已经做不到了。
悄悄的,他收紧双臂,告诉她。
“那是不一样的,你的想法是不可行的,猎人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被游戏系统,被玩家监控着,无论你吃饭睡觉上厕所都一样,就算你真的成了猎人,你也不会有机会做出不利于他们的事,只要有任何不对劲,那被他们装在眼睛里的炸弹就会爆炸。”
他抚模着她,哑声道。
“那就是为什么那些猎人,至今没有人逃月兑成功的原因。即便被放出去执行任务,时间一到,指令一下,他们都还是会乖乖回来,不回来就得死,不听令就会死。”
他说着,扯了下嘴角。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做?”霍香一愣,抬眼看他。
“那是条死路。”阿万垂眸凝视着她,“救不了你,也救不了我,更不可能让其他人活下去。”
她沉默着,半晌,才道:“没有侦测仪器,我们不可能靠自己穿越地雷区。红眼的人没有来接应,他们可能出事了。”
“路是人走出来的。”他闻言,只伸手再次将她脑袋压到肩头上,道:“把眼睛闭上,别想了,你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觉。”
她没有办法不去想,她注意到他没有否认红眼的人出事的可能,她很清楚,这男人虽然离开了红眼,跑到半个地球之外,但他的心一直在那栋公寓里。
那些人,是他不肯承认的兄弟,是他没有血缘的家人。他比她还要关心在乎他们。
她知道,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他一定很担心。
她无法不去想,不去担心,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想不出任何可行的办法。
他被困住了,和她一起被困在这个游戏里,自顾不暇,无法帮上红眼那些可能出了意外的人。她不知该怎么做,只能如他所愿,闭上了眼。
他一次又一次的,用大手轻轻梳开她微湿的发,揉按她紧绷的脑袋,直到她终于无法抵抗的放松下来。她知道他是对的,她必须休息,让自己恢复过来,然后她就能……就能……
思绪变得有些恍惚不清,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她会和他在一起,她会让他安全的离开这里。她会的……
清晨,薄雾不知何时悄悄浮现。
阿万和阿克夏轮班守夜,为了以防万一,身体都弄干之后,他们早早就把火熄了,但这一夜平静的过去了。
说平静,也不是真的完全无事,只是那些声响都有些距离,离这儿很远,听不清。
上半夜有一度,阿克夏很担心那些声音会越靠越近,担心猎人会再次来袭,不过他们还是平安的度过了这一夜。
晨雾穿越藤蔓,弥漫了进来。
大雨不知何时停了,阿克夏和霍香睡得正熟。
世界变得很安静,只剩下偶有残存的水滴,答一声、咚一声,滴落地面或水洼的声音。人类连续几天的战斗纷扰,让飞鸟走兽都惊跑了。
阿万套上衣物起身,穿越藤蔓,走在茫茫白雾里。
雾太浓了,什么样的电子仪器也起不了作用,没有猎人会在这时出来乱晃,因为在这游戏里,猎人同时也是猎物,若没加入同盟,你随时可能被另一个猎人狩猎,夺取在你身上累积的奖金与分数。
走在湿透泥泞的草地里,他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虽然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他还是很快找到了昨日经过的一棵树,那棵树枝叶低垂,上面有藤蔓垂挂,藤蔓上绿叶之中,有一颗颗鹅蛋大小般,绿色与紫色的果实结实累累。
百香果。
他天生就拥有绝对的方向感、绝佳的记忆,他记得他走过的地方,经过的地理环境,只要走过一次,他就会记得。
虽然只匆匆一瞥,但他看见了这水果,他抽出匕首,摘下那些紫色的果实,留下绿色的,他每一颗都多割了一小段藤蔓,将它们捆成一串,然后又走到不远处,找到了几棵野生的香蕉树。
大部分的香蕉都还是青绿色的,但他找到了几根已经成熟,可以食用的香蕉。
浓雾开始转淡,不再伸手不见五指,但依然无法看到一公尺外的景物,他往回走,却忽然听到淙淙水声。他一怔,考虑了一下,转而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这个方向的地面比较没有那么泥泞,较多岩石,不会留下太多足迹。
这里他没来过,虽然在飞机上看过大概的卫星画面,但画面也多是雨林里的树冠,没有太详细的资讯。这地方人烟罕至,所以才会被选为猎场。
他放轻了脚步,穿过一整片的蕨类,下一瞬,他就看见前方有一洼蓝绿色的水池冒着淡淡的轻烟。水池里的水,清澈见底,蓝绿的色泽美得不像真的。
他来到水边蹲下,放下手中水果,伸手触碰泉水。是温热的。
水里有水草,还有鱼,他沾了一点到嘴里,发现这是一处碳酸温泉,另一边流入的溪水,让水温刚好得让人想要下去痛痛快快的洗一场澡。
这念头才闪过,忽感觉身后有人,他猛地拔枪回身就看见霍香。
“怎么出来了?”
见是她,他放下枪,割下一根香蕉,起身递给她。
“你出来之后,我就醒了,才要跟上,阿克夏也醒了。”
她把匕首插回去,接过香蕉,边吃边说:“他说他扩大了讯号干扰器的范围,现在应该有三百公尺,正好我要出来找你,他希望能顺便试试看那两台仪器。”
“两台?”
“除了那个扩大器,昨晚他用你给他的那些东西,搞了一个接收器之类的东西,可以从一个小萤幕上看到出现的电子讯号,你知道他是MIT的学生吗?”
“知道,他前两天说过,他跳级念的。”
“MIT是什么?”她吃完了最后一口香蕉,好奇的问。
“麻省理工学院。”知道她对不感兴趣的事都不会去注意,他告诉她:“总之,就是专门教人怎么弄那些机器的。”
“喔。”她应了一声,“他要我尽量往外走,试试看他做的机器有没有用,我听到水声,就过来看看。”见她已经吃完了香蕉,他用匕首切开手中的百香果,递给她。
她接过手吃了一口,双眼微眯。
“很酸?”他问。
“还好。”她说着,又吃了一口,然后说:“酸酸甜甜的。”
“你觉得这里有三百公尺了吗?”
“还没。”她摇摇头:“阿克夏说,如果他看到讯号出现,无论是我的,或其他人的,他会制造声音警告我。”
“我也觉得没有。”
说着,他月兑掉了衣裤,露出精壮结实的身体。霍香看呆了眼,忍不住月兑口:“你做什么?”
他头也不回的下了水,潜入了水中,然后才从那碧蓝色的水里冒了出来,回身看着她说。
“洗澡。”他伸手耙过湿透的黑发,用那双深邃的黑眸看着她,道:“这是温泉,水是热的。”她感觉得到,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