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展眉在那里守了两、三日,看着那些竹筏和小船来来去去的救回不少百姓,里头也有一些书院的师生,却迟迟不见她父亲的踪影,内心十分不安,待水势一退去,便心急的踩着一片泥泞走回书院。
祈庭月也陪着她一块儿回去,一路上满目疮痍,有不少房屋倒塌损毁,还有地上残留着大水退去后留下的厚厚一层湿泥,两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好半晌,才终于回到育鹿书院。
看着从小长大的书院如今残破不堪,那些她细心照顾的花木也全都受了难,若不是父亲还下落不明,颜展眉几乎就要痛哭失声了。
那些花木是她多年来亲手照顾着长大的,对她而言,它们就像她的亲人一样,如今全死了……颜展眉心疼得咬着唇,强忍着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不能在这时候哭出来,她还得寻回父亲才行。
颜展眉强忍悲伤,扬声呼喊,“爹、爹,您在哪里?爹……”父亲是育鹿书院的山长,一旦水退了,他无论如何定会赶回来的。
祈庭月帮着她一块儿寻找,期间,两人遇上几个回来的师生,可询问之后,皆无人见过颜不忘。
看颜展眉急得两眼都红了,祈庭月好言劝道:“妳别急,也许山长晚点就回来了。”
“没错,爹一定不会有事,他不会有事的。”宛如想说服自己似的,颜展眉喃喃附和着。
她抬手按在胸口上,下一瞬,因为连日忧心如焚,以致没能好好休息,她两眼一黑,一个踉跄昏厥了过去。
即使已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当祈澄磊抵达平仓镇时,也已过了七天。
一进入育鹿书院,映入眼帘的便是遍地泥泞、残破不堪的庭院,以及正在想办法抢救书籍的师生们。
他从幸存的师生那里得知颜不忘如今下落不明,而颜展眉则因连日担忧父亲安危,身子承受不住昏厥了过去,被一位公子带去寻医。
闻知此事,祈澄磊即刻派了数名随从去寻找颜展眉。
在等候消息时,望着遭受大水摧残的育鹿书院,祈澄磊回想起数年前在此求学的情景——
那年他刚入书院不久,清晨在书院的一处园子里练剑。
他们祈家的儿子,五岁开始就得晨起学武,是以多年来他已养成清晨练武的习惯,可书院里没有练武的场地,因此他找了个僻静之处练剑。
这才练了不到半个时辰,便传来一声娇叱,“你这坏蛋,原来这两天都是你在破坏园子里的花草,还砍伤了大红和白雪!”
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跑过来,宛如被惹怒的小老虎似的,抬手便用握在手里的水瓢打他。
挨了几下,他有些不悦,拽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打。
“妳这丫头做什么?”这丫头个头只到他胸膛处,模样娇美可爱,力气也小,被她打着并不痛,可这般莫名其妙被打,却也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你打伤了大红和白雪还不承认?”她气呼呼的指责他。
“大红和白雪是谁?”祈澄磊纳闷的问。他只是在这里练剑,可没伤到人。
“那是大红、那是白雪。”她指向一旁,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恼怒地瞪着他,宛如他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坏事。
祈澄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株开着红花的植物及另一株开着细碎白花的灌木,回头瞅见她脸上那气得鼓着腮颊的表情,不像是在戏耍他,他松开她的手,狐疑的问道:“妳说的大红和白雪是这两株植物?”
“没错,我辛辛苦苦才将它们养到这么大,你竟然把它们伤成这样!”她心疼的抚模着那两株被砍伤的花木。
他不以为然地道:“不过只是两株植物而已,值得妳大惊小敝的吗?”
他眉一横,眼一瞪,嘴角一勾,俊逸的脸庞登时流露出一抹邪气,吓得那丫头抿着嘴,握紧手里的水瓢。
即使被他那张坏人脸给惊吓到,小丫头仍是气愤的责备他道:“这些花草都是有灵性的,你这么砍伤它们,它们也会痛的。”
她平素里性子羞涩温驯,自幼就喜欢莳花弄草、照顾花木,在她眼里,这些花木都是她的心肝宝贝,一旦见到有人伤害它们,她就宛如被点燃的炮竹,不依不饶的想讨回公道。
祈澄磊不想再理会她。“要不我赔妳些银子就是。”见她穿着灰扑扑的衣裙,手里还拿着水瓢,以为她是书院里的粗使丫头,他掏出几枚碎银想打发她。
她气恼得将那几枚碎银扔回给他,“谁稀罕你的银子,以后不许你再来这里,若是再让我瞧见你随意伤害书院里的花木,我定不饶你!”
“哟,妳一个小丫头还能怎么不饶我?”祈澄磊挑起眉,坏笑道。
“我叫我爹罚你抄写文章一百遍。”
他压根不信她所说的话,“妳爹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能罚……”他话未说完,就听见一道宏亮的嗓音传来,而这嗓音他恰好听过。
“展眉,这是怎么啦,是谁惹了我的宝贝闺女生气?”
见靠山来了,小丫头立刻飞奔过去告状,“爹,这人好坏,他砍伤了大红和白雪!”
祈澄磊看向走来的男子,那人年纪约莫四、五十岁,身材微胖,方正福泰的下颔蓄着一绺胡子。祈澄磊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瞬间便明了这小丫头的身分,也相信了她方才所说的话,她还真有本事让她爹罚他抄写文章。
因为她爹正是这育鹿书院的山长—— 颜不忘。
他前两天刚来书院时已听人提过,这育鹿书院里最不能得罪的人,不是任何师长,也不是颜不忘,而是一个闺名叫颜展眉的丫头,她是颜不忘唯一的宝贝女儿,颜不忘疼她如命。
他接着再想起同窗说起的一件事——
“这书院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颜姑娘的宝贝,你就算伤了自个儿,也不能伤害它们,否则可有你苦头吃的。”
那时他听了这话也没在意,直到此时,看见听了宝贝女儿的指控后,横眉怒斥他的颜不忘。
“祈澄磊,你好大胆子,在育鹿书院里竟然不惜花爱草,还蓄意伤害书院里的花木,回去给我抄写道德经一百遍,明天一早交给我。”说完对祈澄磊的惩罚,颜不忘没再理会他,回头疼爱的看向自家宝贝闺女,“展眉,爹已罚了他,妳莫再同他置气,来,陪爹去用朝食。”
他年轻时忙于研究学问,成亲得晚,直到三十岁才娶妻。三十二岁那年,妻子为他生下女儿,再隔了五年,体弱多病的妻子便撒手而去,留下女儿与他相依为命。
他从小把这唯一的女儿捧在掌心上疼着、宠着,女儿性子也柔顺懂事,从来都不哭不闹,唯一看重的只有这些花木,见不得有人伤了它们。
为此他特别订下规矩,不许学生毁坏书院里的花木。
见祈澄磊受了罚,颜展眉伸手轻轻模了模那两株受伤的花木,似是在安抚它们,须臾,她娇美的脸庞已不带怒气,温顺的说:“爹,我还未给花草们浇完水,您再等我片刻可好?”
“那爹帮妳一块儿浇水。”颜不忘一脸慈父的模样,笑呵呵的陪着女儿浇水去。
祈澄磊回房后向其他同窗打听,得知若不抄写的结果,翌日会加罚一倍,隔一天再多加一倍,等累积满两千遍时,便会以不敬师长为由逐出书院。
不过颜山长亲自所下的责罚,至今尚未有学生敢违抗,所以还没人亲身试验过若未完成,是否真会被逐出书院。
翌日,祈澄磊亲手交了一百遍手抄道德经给颜不忘。
颜不忘接过一看,捋着下颔的胡须呵呵笑道:“你这道德经三个字写得不错,再抄写一万遍过来,我让人发给平仓镇和书院里的每个人,好让其他学子们能好好欣赏一下你这墨宝。”
祈澄磊过来之前已事先想好说词,打算以颜不忘昨天只要他抄写“道德经”一百遍,并未言明要抄写内文,想藉此来取巧狡辩,万万没想到颜不忘竟会这般说,一时之间竟愣住了。
颜不忘拍拍他的肩,挥手让他离开前,笑得非常和蔼的说:“老夫教过的学生无数,你这法子早有人用过了,如今那学生的墨宝怕是镇上还有人留着欣赏呢。”他看向祈澄磊的眼神宛如在嘲笑他:凭你这小狐狸的道行想同我斗,还差得远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