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前来赴宴的人要不是官员家眷、公卿贵族,就是王妃、郡王妃、国公夫人、侯府夫人等等,就别提这些夫人们带来的个个大小娘子,衣香鬓影,绫罗绸缎,她一个孩子,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她,所以她可以很大方的打量这些人,可任凭她记性再好,这么多人看下来也是眼花撩乱,看到后来索性就略过去了。
看这些个雍容华贵的夫人们,无非是一种“啊,我上辈子看过这么个人,这辈子再看见旧人”的些许感慨,她回到十几岁,那些人也都年轻了些,脸上的皱纹也少了。
这宴席,男女宾客没有特意分开,就用屏风意思意思的将大厅堂隔开,分案而坐,座次是固定的,中间空出来,方便进表演歌舞。
宴席开始时,没料到凤汝公主把霓悦悦招了过去,拉住她的手,笑容亲切,“来,过来这边坐。”
凤汝公主旁边的座位,要么是地位重要的人才能坐,要么是她很亲近的人,霓相家的小娘子就是个孩子,而且公主府和霓相府素来也没有什么往来。
她是霓在天的嫡女就不说了,身分尊贵,给她个好位置也就是了,反之,就像霓挽霓媛虽然也是出自霓府,安排的座位却在最末端,也就是敬陪末座,谁叫她们是庶女,有个位置,算是给霓在天面子了。
霓悦悦想要行礼,却让公主给拉住。“赏花会是来玩的,又不是什么正式宴会,不用讲究那么多,本宫听说霓五娘子发明了会唱歌的纸鸢,我那时候便想一定要见见这么个心灵手巧、兰心蕙质的小娘子,如今一见,呃,珠圆玉润,真是可爱极了!”
向来锦上添花的人多,霓悦悦在草坪放纸鸢的事这么快就传进凤汝公主的耳里了。
这种随时随地都被人家注意着,就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放过的名门生活,霓悦悦并不陌生,这种感觉很差,可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逃不掉这些糟心事。
这些事霓悦悦上辈子看得太多,早就免疫,可场面话还是要说上几句,免得别人说她没家教。
没家教骂的不是她这个人,是她爹娘,爹娘是她的,她自该维护。
经过公主这一表态,贵妇人们豁然开朗,这事她们也听自家儿女说道了,自然也跟着应和了几句好听的话,对待霓悦悦和霓挽霓媛的态度便多了几分慎重。
于是乎霓悦悦就在公主身边的位置坐下。
“那些个女眷们妳肯定还不熟,有什么不明白的尽避来问本宫。”公主笑道。
“劳烦公主了。”
“五娘子,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想当年妳阿娘和本宫也有几面之缘,这些年听说她身子欠安,本宫也忙于庶务,彼此也就疏远了。”公主主动和她说起自己和房氏的渊源。
“我在家中小名阿穿,家人叫我小五或是阿穿,公主挑一个喊就可以了。”
公主笑得生动,“那本宫就叫妳阿穿,我长妳阿娘两岁,妳就喊我一声凤姨吧。”
呃,这亲是怎么牵上的?
霓悦悦见过的公主不少,还没见过这么没有架子的公主,这位容长脸的凤汝公主传说和实际上的落差还真的满大的,果然,闲言闲语就只是闲言闲语,要真是全信了,误会就大了。
公主可有一大帮子的客人要招呼,何况有几位皇子也来了,没道理就应付她一人,没多久宴会开始,她便招呼其他人去了。
歌姬上场献舞,接着成群的宫女如流水般的送上热食,霓悦悦知道今天不会再有她什么事,旋即把注意力全放到美食上。
坐她身边的窦千对好吃的美食也有着和霓悦悦相同的热情,两人不管冷菜、热食都很捧场的用了好几筷,其他人见她们旁若无人的吃起东西来,原本还有点雾里看花的感觉一扫而空,看来就是两个孩子罢了,便把两人略过不甚在意了。
公主看重又怎样,不过是两个羽翼未丰的小娘子,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众人吃得差不多后,撤去了宴席和歌舞,这时重头戏才上,地铺上了红毯,一盆盆牡丹和金丝菊花由力气大的宫女们捧了上来,凤汝公主的赏花会厉害之处就在于即便不是花季,仍有各色名贵鲜花盛开,这些花各有编号,众人各执一只彩签,欣赏过每一盆花后,可以将喜欢的号码写在彩签上,最后投入壶里。
自然,那些喜好吟诗诵词的人也能藉由这些千金难得的花抒发情怀,好的诗词很快流传出去,对自己的名声也有帮助。
得票最多的花,由那盆花的彩签里抽出一位幸运者,可以将那盆价值不菲的名花带回家,算是彩头。
霓悦悦看着垂涎,只要是女子没有不喜欢花的,但是她不像别人,她扔进壶里的是空白签,那盆名花自然没她的分。
趣味盎然的宴席直到申时二刻才散,公主府的赏花会算是圆满成功。
霓悦悦向公主告辞后出来又向窦千挥了挥手,这才上了自家马车,霓挽也和几个新交的朋友一一道别,上了后面的马车,始终看也不看霓悦悦这边一眼。
霓媛安静的上了霓悦悦的车。
霓悦悦完全不以为意,马车一路平稳的向霓府驶去。
霓悦悦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她的心灵年纪是大人没错,可惜身子还是孩子,今日的宴会她没能午歇,这会子一上车,霓府的马车又布置的舒适,便再也抵不住睡神招唤,很快歪在银苗的怀里睡去了。
她一觉醒来,看见床顶的帐幔,就知道自己在房里,她伸了伸懒腰,青苗和银苗听见动静,几乎是立刻就进来了。
只听紫苗笑吟吟的说道已经把饭做好了,也备好热水,就等小娘子醒过来,花苗则是忙不迭的问她赏花会好不好玩,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
霓悦悦知道自己这四个婢女都是好的,银苗稳重,青苗伶俐,花苗活泼,紫苗是个厨艺、女红上的好帮手,当然还得加上女乃娘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有这五个人在身边,简直就是过着公主一般的生活。
“有什么好玩的,连饭都没吃饱。”她模着还有些空虚的肚子,不禁噘起嘴来。
“怎么和婢子听到的不一样?”花苗咦了声。“婢子听青苗说,小娘子和窦娘子可是敞开肚子大吃,把公主府的厨子都评论过了一遍。”
“吃来吃去,还是咱们紫苗烧的饭菜合我意。”
迷汤灌下去,紫苗的嘴角显而易见的翘了翘。
参加赏花宴的事就这样过去了,房氏后来问了几句,霓悦悦便把凤汝公主和她说的话复述给房氏听。
“想不到她还记着这点情分,这些年我身子不好,许多少女时的手帕交都疏于往来了。”房氏有些唏嘘。
“公主还让女儿跟阿娘说,让您有空去找她。”
“不敢想了,我这样的破烂身子,连出门都有问题。”
“要不,阿娘每天一早和阿穿一起去练骑射,在马场骑马绕上几圈也是好的,公主说阿娘骑射也不赖的。”凤汝公主对房氏擅长什么并没有多提,这些是她为了激励阿娘,把凤汝公主说的话放大,当成了筏子。
她听阿爹偶而提过那么一回,他和阿娘是在围猎场认识,进而结成夫妻的,也就是说,她娘多少是懂骑射的。
她以为,凡事出发点是善意的话,因时制宜的扯点小谎也不算什么。
“她怎么连这种事都跟妳说,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意气风发的年少时代远得她都不敢去想了,这会儿却被小女儿撩起了一些久远的情怀。
是啊,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病殃殃的,说到底还不是让这一屋子的女人给气的!她不想见那些女人的脸,只能装病,哪里知道病着病着就真的起不来了。
受不了霓悦悦的软磨硬泡,房氏最后被说动,答允陪她到马场去练骑马,霓悦悦也不会以为她娘一开始就能上马,她的目的是只要房氏离开屋子就算成功一半了。
其实房氏会想振作,和她的郎君霓在天大有关系。
真要说一表人材的霓在天有什么让她这娘子不喜的地方,就是长得太好,从年少到现在,最大的孩子都十五岁了,桃花仍旧旺盛,公事应酬,与友人小酌,都能招来一堆投怀送抱的女人青睐。
他曾说府里有一妻五妾也够了,可是言犹在耳,最近又招惹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也不知生得如何花容月貌,竟让他动了心,说想将人抬进门。
自从纳进五姨娘后,这么多年没动静,想不到又吹皱一湖春水了。
府里五个小妾,她认了,但是他要再往府里抬人,她第一个不允!
她长得不丑,否则她家郎君不可能对她一见倾心,但卧床久了,再怎样的天香国色也褪成了平淡无奇,他是嫌屋里这堆女人都老了,瞧着不新鲜了是吧。
所以,她不能再老是躺在房间里,她得振作,她得端出主母的气势,设法恢复自己的美艳容貌。
“对了,阿穿,妳什么时候学会骑马射箭的,阿娘怎么都不知情?”房氏终于想到这一茬。
“就心血来潮嘛,想说回回出去参加宴会,窦千的一些朋友都在聊骑射,我却一窍不通,显得格格不入,这才发愤去学的。”她说的真真假假,这年头的高门贵女不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做什么自由度很大。
“说的也是,同侪朋友之间最怕没有共同话题,再说咱们家的马场除了妳二兄、三兄会去逛上几圈,基本上就是闲置,也浪费了。”
夏魏朝的皇帝是马背上打天下,称帝后注重文治武功,臣子们也知道这位陛下酷爱骏马,若得闲暇,便会召集皇子和群臣去围猎、跑马,也因为这爱好,使得大臣们莫不设法在郊区还是别处建设马场,但是像霓在天这样能在自家府中修建马场的毕竟是少数,毕竟京城寸土寸金,置屋都不容易了,还要分出广大的地来跑马,这就不只是土地的问题,还有财力了。
“那明日一早我和阿娘一块过去。”她娇憨的道。
房氏搂着霓悦悦,模着她的发。“妳有心了。”
霓悦悦是不知道她娘被什么事情刺激到了,房氏也没办法把夫妻间的事向女儿倒苦水,不过自从那日之后还真的日日到马场报到,练习不辍,令霓悦悦很是高兴。
不过这种事房氏不好说,其他的人可没这层顾忌,五个小妾难得和正室站在同一条阵在线,坚决反对霓在天再往家里抬人。
霓悦悦听听也就过去了,她父母的房里事她不好说什么,不过据她所知,柳下惠这种坐怀不乱的男人自古以来没几人,男人在上从来没什么节操的。
霓挽呢,她也没心情管她阿爹是不是外头又有了女人外室,她在赏花会上交了几个朋友,因为同是庶女身分,话说得来,倒是经常出门了。
至于霓媛,该读书读书,该绣花绣花,生活完全不受影响。
宴会后,霓悦悦除了陪着房氏跑马绕绕,又恢复了她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花的生活,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日子还要惬意。
“把这苹果酒和葡萄酒瓮都搬去地窖里放着,我记得前年的青梅酒和樱桃酒应该都可以喝了,拿一些出来,大家都尝尝看。”确认那几个酒瓮都密封妥了,让婆子把那些瓮抬下去,霓悦悦拍拍手,想拍掉手里看不见的灰尘。
银苗体贴的递过来一条绣花帕子,细心的替她把手擦拭干净,又用另外一条帕子替她擦了额头些许的汗意。
“小娘子不说还好,一说可勾起婢子肚里的馋虫了。”紫苗笑道。
几个侍女都被她养成了小酒鬼,霓悦悦笑嘻嘻,“每人都不许多喝,妳们要是醉倒了,院子里的事可没人做了。”她笑嗔。
“果酒也就那丁点酒味,能醉得了人才奇怪,是小娘子小气不让我们喝多就说一句。”银苗胆子最大,和霓悦悦说起话来无拘无束的。
霓悦悦也没什么不悦的表情,反而调侃她,“妳这张嘴喔,好吧、好吧,免得有人说我小气,待会儿果酒抬上来,看妳们爱怎么喝就怎么喝,我不拦。”
她话声才落,门外便有人喊说要送花给小娘子。
银苗不用人说,自动的去让人把花拿进来。
那是一盆复色的牡丹,名叫“紫光”,花瓣正盛,透着薄薄的日光,彷佛能看见花瓣上的脉络,青苗数了下,共有三色,这在复色牡丹里并不常见,贵重倒是未必,却是特殊。
上头附了一张纸签,字写得很简单:今日得紫光一盆,借花献佛送与娘子共赏。
没有属名,霓悦悦却认得那铁画银钩的笔迹,与他相处不多的时光里,他总在写字看书,他的字,笔端总会微微地往上钩,字体比寻常人显得凌厉了些。
她把纸签放回花盆,“连姓名都不敢留的馈赠,何必收下,银苗,把花退回去,说于礼不合。”
银苗又让两个婆子把花端出去。
来人求了半天的情,说他要是办砸了差事,回去会捱主子骂的,可银苗也说她是奉主子的命办事,来人无法,只能很为难的把花原车带回。
霓悦悦不想和皇室中人有什么往来,无论试探还是善意的表示,都不必。
皇室皇子,能在那样的环境长大,不会简单,因为皇室就是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不只深宫寂寞,更多的是人心倾轧,一进去的结果就是被吞没。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智珠在握的女子,平凡人便适合平凡人的生活,如果可以,她只想守着家人,和和乐乐的过日子,往后若非要嫁人,门阀世家都不必,简简单单的小家庭足矣。
皇子什么的,哪边凉快哪边去!
窦禹生辰的前一天,霓悦悦亲手把已臻完美的软翅海东青鸟送到小寿星的手上,他乐得直喊悦姊姊、悦姊姊,令窦千气得直拍他的脑袋瓜子,说他见利忘义,为了一只风筝,把亲姊都给甩一边去了。
窦禹才懒得理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妳是我姊跑不掉,不过比起悦姊姊,妳连她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出门了别告诉别人妳是我姊姊。”
窦千气得七窍生烟,直追着窦禹打。
窦禹生辰后过去没两天,窦千过来霓府串门子,把窦禹数落得没一处好,说他生辰那天因为那只会唱歌的风筝大大出了风头,为了她没能把霓悦悦请来吃生辰宴,把她埋怨了好几天,甚至还摆脸色给她看。
窦千气得直撇嘴。“那个小子根本是有了风筝忘了我这阿姊,我给过他的好东西还少吗?为了妳那只风筝,竟然当着我爹阿娘的面说他想要换阿姊。”
“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妳都信?过个两天,等他得到更新奇的玩意就保准把我抛到脑后了,妳还是她阿姊,他就算不想要也不成!”霓悦悦笑着安慰了她几句,又把碟子里的肉脯往她那边递去。
“说他小,知道我要过来妳这里,硬赖着要我把他心爱的鲁班锁送过来给妳当回礼,想当初他刚得到这东西的时候,连碰也不让我碰一下,这会儿居然舍得大方送给妳,这弟弟根本就是养心酸的。”
她一副老大不由娘的感叹,逗得霓悦悦笑弯了肚子。
“小滑头,这是想用他的鲁班锁来换我的九连环,这是以小博大,以后是个将才。”窦千这颗玻璃心也太容易碎了,这样就碎了满地。
“我也这么跟他说,说妳一定会识破他的阴谋,他还说不可能!”窦千连续吃了肉脯和杏脯,一脸的意犹未尽,在霓悦悦面前,一转头就把弟弟给卖了,一副知弟莫若姊的表情。
“妳回去同他说,下回他要是在学堂里拿到先生的夸奖赞美,我就把九连环当做奖励送给他。”
窦千一扬眉。“妳就惯着他吧,他可是矢志要把妳那藏满宝贝的箱子给搬空,别到时候找我诉苦。”
“哈哈,窦禹把我的宝挖空了,那我就挖妳的啊。”
“少来!”两人闹成了一团。
“不说他了,我生辰的时候,妳准备要送我什么?”不好意思什么的在窦千的心里那是没有的,所以,她要得很理所当然。
“妳想要什么?”上辈子的她是绝对不会为了这些小事费脑筋的,谁谁谁生辰寿诞什么的,吩咐下去,就会有人把礼品备妥,可重活一世,她明白,妳在朋友的身上多费点心,不见得会得到什么回报,但是,那是妳的心意,妳有没有用心,是人都会知道的。
上一世,窦千与她也是不错的朋友,但自己对她并不是很上心,觉得武将之家粗鲁不文,对待窦千的态度近乎冷淡,往来更是随意,可只有窦千在他们家覆灭之后,人人落井下石的当头还敢背着人来看她,甚至当她进了宫后,那时的窦千已经嫁了人,还千方百计的想进宫探望她,偶而给她送点金银细软,让日子好过一些。
若是没有窦千给的那丝温暖,她断然没有力气在深宫里苟活那么多年。
既能重活一世,面对真心对待她的朋友,她也会付出真心做为回报。
“既然妳都开口了,我回去就让人列张清单给妳送过来!”窦千和霓悦悦之间随意惯了,狮子大开口。
她的大饼还没画完,霓悦悦的两根纤细手指已伸过去一阵乱挠,“妳再说、妳再说啊……”
挠得她连番求饶,直喊不敢,这才作罢!
银苗她们见惯自家小娘子和窦娘子的嬉戏,也都掩着嘴笑。
哪里知道屋里的笑声还未歇,紫苗面色有异的进来,“小娘子,又有人送东西来。”
“知道是谁吗?要是没有属名,一样给退了。”她理了下有点乱了的发丝,不以为意。
窦千却听出门道来。“又?”
“前些日子有人给小娘子送了盆紫光,小娘子没要,给退了回去。”银苗见小娘子点头,这才把送花、退花的事情说了遍。
谁知窦千笑得像只小狐狸,“原来是赏花会上被人瞧中了,那人好生没有眼光,居然瞧中妳,想拍马屁却拍到马腿上了,说到这就气人,我啊,从宴会到今日,别说盆花,连片花叶子也没瞧见。”
文官武将之间本来就壁垒分明,这她不是不知道,反正她就是那盘冷菜,乏人问津也习惯了。
霓悦悦捏着她的颊。“就妳这张嘴!”
窦千把自己的颊从霓悦悦手里救出来,一边哎哟叫,一边吩咐道:“紫苗,赶紧把东西拿进来,让我品鉴品鉴,过一过收到礼物的瘾。”
几个婆子合力把镂着回字云纹的箱子搬进来,打开一看,最上头是个锦囊,锦囊打开,写着知名不具的字条,同一个人,同样的字体,静静躺在箱子下的是一整套的马具。
时人们爱马,对马的装具与装饰十分考究。
送来的马具配备齐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鞍座,银鎏金的材质,鞍桥上刻有一对凤纹,镶在皮带上的玉石卧马更是栩栩如生,非常传神。
至于马镫、缰绳、胸带、鞧带,材质一样是是银鎏金,每一处都镂着一对凤纹,这样的东西别说坊间少见,有银子大概也没处买。
“我的阿娘欸,这是宫里才能有的东西啊!”窦千鬼喊鬼叫。
窦家一家都是武将,武人除了本身的武艺,最注重的就是胯下的马匹,有了好马,当然配备的马具也就跟着讲究了,窦千从小看着她阿爹和阿兄威风凛凛的骑着马校阅兵士,对这些东西自然也不陌生,一眼就看出这个鞍座不同凡响。
当然啦,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名媛淑女,对于马具也有着超乎寻常的喜好。
这些马具随便一样就很不得了了,况且还是一整套的东西,这得多有钱才能弄到?
她心里嘀咕,她阿爹再显摆,鞍座也只是皮革雕的,这个,究竟是哪个败家子还是纨裤子弟倾家荡产去搜罗来的?
她心里尽是嘀咕,但是对这些东西她完全不眼红,这就是窦千的气度。
霓悦悦心里咯登了一下,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送她这一套马具,不过,会不会是她杞人忧天了?自己会骑射的事情只有近身几个人知晓,她信得过他们,既然不是她身边人的问题,那人是怎么知道她善骑射的?
京城中,不会骑马的女儿家并不多,他送马具,几乎可说不会出错,她不由得要说,这回是送到她的心坎上了。
女子、小孩的马具向来要比男子的小,这个鞍具一看就是女子用的。
他为什么要一再对她示好?
就因为她是霓相的女儿?
她阿爹位高权重,在朝中说话颇有分量,自身又甚有才能,一向很得皇帝陛下器重,他膝下嫡出的二子一女,就她这么个女儿,这或许是为了收买人心。
她并不以为自己这长相、这年纪,凤临会看上她。
霓悦悦在那里百思不解,同住仙鹤坊,却距离霓府三条街的皇子府中凤临刚从外头进到书房,沐浴后散着长发,身穿家常夏衫袍子,敞着半片结实的胸肌坐在临窗大炕上等发干,长指如玉,随意的翻著书册,炕几上的龙泉窑茶盅里是新沏的西山绿眉茶。
这茶,一两值千金,有人想用布帛去换也不见得能有,身为皇子的他也是陛下赐下来才得到的。
夏日的暖风来到他这里,放慢了脚步,静静吹过,几丛斑竹发出窸窣般的声音,屋里剩下一股让人凝神静气的氛围。
一阵轻响,绕过十八道描金漆折迭乌木屏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长得白白净净,脸上堆着笑容,一身的青色衣服。
“收了?”凤临眉也没抬。
“是,殿下,霓五娘子还写了回函让小人带回来。”名叫四五的小少年恭敬地呈上原来搁置在鞍座上的那个锦囊。
凤临手一挥,四五很识趣的退了出去。
纸条上面很简略的写了个小小的谢字,也就这样。
“这字真丑。”大皇子殿下给了四字评语,接着把纸条放回锦囊,摆进一个暗屉里面,然后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个高脚盒子,人也从临窗大炕上赤脚移到案桌旁。
那案桌其实是个工作台,没有笔墨纸砚和书籍,只散置着一包小羊皮革韖制成的工具袋子和许多小零件的东西。
他从高脚盒子里头抓出一只鸟,没有翅膀,凤临也不知从哪按了个钮,它居然轻轻鸣叫了两声,声音干净而清脆,他的表情颇为满意,接着掏出两片栩栩如生的鸟翅,循着事先留下的凹槽锁入……
不得不说,要不是那胖小娘子的弓弦和竹笛,他这只鸟恐怕还得耗费许多功夫才能完成。
是的,他六岁那年皇上让在上书房教他们读书的太傅把他带上山,拜入神仙谷门下,师父是个不世高人,看着不气派,穿着邋遢,模样猥琐,任何见到他的人都以为他就是个糟老头子。
但他这一待就是九个年头。
师父什么都会,但是专精的也就那几样,他把专精的授与了他,那些个不擅长的也教了,说叫他自己融会贯通,能多学一点是他赚到,学不来的就是他天赋不好。
所以,他学的东西多而杂,到后来,好像什么都会一点,但那一点有多少,他也不是很清楚。
机械就是他学得不好的一样。
师父要赴黄泉之前嘴里嘟囔着想吃他做的千层油酥饼和糖渍桑葚,他急着去做,哪里知道才把刚出炉的千层油酥饼端出蒸笼,就听见四五的哭号声。
四五是他还在神仙谷时捡来的孤儿,师父故去之后,他问四五愿不愿留在谷里,他说不要,大家都走了,留他一人在山上有什么意思,他要跟着他下山。
四五刚捡来那几年开口闭口叫他大兄,纠正不过来后也就随他去了,随着他下山后,明白了他皇子的身分后,忧郁了几天,慢慢才改了口。
凤临也不说他,随四五觉得自在就好。
他忙得起劲,又听到四五的声音,“殿下,邹先生和吴先生已经在议事厅等着您了。”
“我就过去。”邹长生和吴若是他的幕僚和食客,主动来寻必然有事。
凤临把还未安上翅膀的雀鸟又放回盒子里。“屋里的东西不许人进来动,你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