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橙黄,日落时分云霞满天,满园春色被夕阳余晖映照着,镶上一层金边,春日的花朵开得正盛,各色珍稀品种的花朵争相绽放,偏偏眼前的万紫千红都入不了云夕的双眸。
云夕一整个午后都坐在自己寝殿前的庭院里,托着精致小巧的下颚望着不远处的桂树发愣,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昔日在这棵桂树下发生的往事。
去年秋夜,仲秋时节,桂花开得正盛,满园桂花飘香,望着月色正好,她任性地吵着要墨玄舞剑给自己看,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墨玄拿她莫可奈何的模样。当时婢女端来了桂花酒,她要墨玄陪她小酌,墨玄当然不肯,说什么下人不能与主子同坐,不过最后还是被她吵得勉强饮了一小杯—— 他是站着喝的。
脑中思绪翻飞,滚烫的泪珠就这么沿着云夕皎洁的面庞滑落。
她的心意都还没好好传达给他,怎么能就这么嫁人……
她悄然握紧手中赭红色的剑穗,虽然不如请人制作的剑穗来的那般好看,但也是她下了不少功夫才完成的,都还没能找到机会送出去,她不甘愿就这么出嫁。
“公主……”
一道清冷又熟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云夕仓皇地将剑穗藏进袖里,抬手将脸上的泪水拭去。
“芍药说公主已经在院子坐了好几个时辰,春寒料峭,请公主保重身子,当心受了风寒。”墨玄静静立在距离云夕几步开外的地方,在他心里,不远也不近是最好的距离。
芍药是云夕公主的贴身婢女,他听芍药说公主回到寝殿后就一直坐在前院里,才担心地过来规劝。
“本宫数数桂树一天会落多少片叶也不行?”云夕起身望着贴身侍卫墨玄,眼里充斥着复杂的情感。
有无奈、有不舍、有倾慕……
她十岁那年,墨玄十九岁,一身黑衣的墨玄被带到她面前成为她的侍卫。
来年,她随着父皇出宫时遇刺,墨玄将她护得周全,连点擦伤都没有,他自己却为了替她挡箭而受了重伤,自此之后,她便格外依赖墨玄,看他越是冷静,她便越想使些小技俩逗他,当她发现自己对他生出情愫时,早已来不及收回已付出的感情。
身为南宁国公主,她明白自己和墨玄的身分天差地远,纵有情意,两人也不可能开花结果,原以为只要他陪在自己身侧就足够了,但终究还是迎来了出嫁之日。
父皇虽然宠她,但是对于婚事却不容她拒绝。
“墨玄,明日本宫要去苍郁山游玩,听闻入春的苍郁山景色宜人,你护送本宫出宫,不能惊动任何人。”云夕抿了抿嘴,将方才所有的不快抛诸脑后,露出狡黠的笑容。
“上回公主私自出宫足足被皇上禁足了个把月……”
“不管,就算你不去,本宫也会自己去。”云夕噘起红唇,在墨玄面前,她的公主架子总是维持不久,不过只要自己一撒娇,墨玄总会同意的。
被禁足又如何?出嫁之后说不准就没机会和他单独出宫游玩了,就让她再任性一回吧。
“属下遵命。”墨玄暗暗瞥了眼云夕娇艳如花的面庞,只要是公主的请求,他总无法拒绝。
初春的苍郁山风景秀丽、枝叶扶疏,云夕坐在马车上,早已按捺不住想下车的雀跃心情。葱白的指尖将帘子轻轻掀起,明媚的星眸被帘外的景致吸引,无法移开视线。
“墨玄,那里有间小庙,我们歇会儿。”
在前头驾车的墨玄将马车停在庙旁,跟在云夕身后走入寺庙。这荒郊野外的地方人迹罕至,他们一路上山根本没见上几个人,更遑论前来菩萨庙祈福了,庙里积了不少灰尘和蜘蛛网,想来已经是座半荒废的小庙。
两人前脚才踏入寺庙,外头便突地下起倾盆大雨,雨势又大又急,将两人困在寺庙中。
“公主,依这雨势恐怕要下上一时半刻。”墨玄懊恼自己办事不力,公主是金枝玉叶,怎么能让公主在满是尘土的地方歇息。
“既来之,则安之,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不用那么拘谨,我们就在这儿等雨势停歇吧!”云夕倒不觉得待在废弃的小庙有任何不妥,只要能和墨玄待在一起何处都好,因今日是偷偷出宫,她只带了墨玄,此时只有两人独处,她也不自称“本宫”了,想暂时忘了身分上的悬殊差距。
“不妥。”墨玄立即回道。
“木头!”云夕嗫嚅道,她看向布满蛛网的菩萨像,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她径自走到菩萨的神像前,双手合掌,轻轻敛下眉眼,诚心在心里祈求道:“请求菩萨保佑,云夕这世无缘与心上人长相厮守,望下一世,云夕和墨玄都能投生在平凡人家,方能够长相厮守,再续此生未尽情缘。云夕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与心上人相约白首,若是菩萨有灵,还望成全,无论任何代价,云夕都甘愿承受。”
墨玄见云夕敛起双眸虔诚祈福,也站到了她的身侧,同样双手合掌,闭上双眸在心里虔诚祈求道:“墨玄这世无父无母,公主是墨玄唯一的挂念,墨玄心里有愧,身分卑贱,却对公主起了妄念,墨玄誓言此生不娶,只望能长伴公主身侧,望请菩萨成全,若有来生……来生再和公主续此世缘。”
到底他还是存有贪念,不仅对公主起了爱慕之心,还在菩萨面前祈求下一世能成全自己的爱慕,若是让公主知晓,恐怕会责骂他痴心妄想。
随侍公主身侧六载,见证公主从一个懵懂的小女孩到及笄的所有过程。旁人眼中的公主端庄优雅,难以亲近,因为她是一国的公主,在人前不能失了礼仪,唯有他知晓公主私下的脾性,天真活泼,总爱向他撒娇。
这样的公主,让他不由自主踰了矩,想更加靠近……
庙宇外大雨滂沱、雷声轰隆作响,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庙里菩萨神像面容慈祥,心思不谋而合的两人诚心祈祷,不受外头雨势影响分毫。
“墨玄,父皇将我许配给云阳侯,择日完婚。”庙外雨声滂沱,云夕缓缓开口说。
墨玄的身子僵直,而后才回应,“云阳侯年轻有为、骁勇善战,是极佳的夫婿人选,贺喜公主。”
“可是我不喜欢他!墨玄你心里当真这么想?”云夕眼泛泪光,父皇挑选的夫婿无可挑剔,可她心里只有墨玄一人。
“公主……”墨玄向来冷静的面容露出迟疑。
“唯有此时,不要再喊我公主好吗?”“公主”两个字彷佛一颗压在心头的大石,一次次地提醒着她和墨玄之间的身分差距。
“这……”
“墨玄,我喜欢你。”云夕凝睇着他俊逸的脸庞,终于将深藏心底多年的感情在他面前摊开。
墨玄睁大眼,不敢置信。
“这是我亲手制作的剑穗,你的服饰和配件老是乌漆抹黑,配上红色的剑穗看上去喜气点……我怕再迟就没机会交与你了,你愿意收下吗?”云夕从怀中取出由红线编织而成的剑穗,还串有几颗翠绿的玉珠,样式别致讨喜。
墨玄从云夕手中接过剑穗,小心翼翼地将剑穗系于佩剑上,心情激动万分,可是公主对他的情意他却无以为报。“公主,属下愿一生长伴公主左右,以性命保护公主周全。公主……夕儿的情意,墨玄来世再还。”
他握着云夕皎白的柔荑,明知不该造次、踰矩,却抑制不住心中对她的情意。
“好,相约来生,若是你敢负我,我定生生世世与你纠缠不清。”云夕回握他的手,露出笑颜,忽略心头的丝丝苦涩。
他肯收下剑穗,就表示他对自己不是毫无情意,这样就足够了。
此生,身分之差是他们注定无法跨越的鸿沟,若是有来生,愿上苍别再让她投生在帝王家,只求能生生世世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雨后初霁,天空蔚蓝如洗,一道眩目的彩虹横亘在天边,云夕和墨玄的心情却都万分沉重,此行回宫后,他们就只能将对彼此的情意深藏心底。
因为被大雨所耽误,眼看天色也不早了,他们只好启程回宫。
雨后的山路充满泥泞,回宫的路上,突地一阵天摇地动、地牛翻身,苍郁山的山顶土石倾塌,转瞬之间,滚石、泥流滑落。墨玄只赶得及将云夕护在怀中,但纵使功夫再高,也逃不过天地劫难,两人双双葬身在山崩地裂之中,被泥石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