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样的闹剧夜隐华不想管,实在太假了,可是一群人你拉我扯的,隐隐要往她身上撞来,于是向来不管事的她脚下一蹬,连人带椅往左偏了三步,哭号中的宫女、太监往她坐的位置一扑,一堆人就像迭罗汉一般跌成一座人山,你压我、我压你的大叫。
不幸的是,被压在最底下的赫然是发丝凌乱的萧凤瑶。
她自个儿也不晓得为何会跌了一跤,只感觉有人勾了她一下,忽然间膝盖一软站不住便往前扑倒,没发现她跌倒的内侍们一窝蜂地往前扑,一个接一个的重压,压得她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更别提发出声音让人滚开。
“本宫在此,有妳自称本宫的分吗?”
夜隐华看似无心的走过,停在龙榻前,冷冷看着萧凤瑶。
妙生国师一挑眉,看向面色如常的皇后,嘴角勾起可疑的弧度。
这个皇后,深不可测,是个善于隐藏的高手。
“妳……”被手忙脚乱的宫女、太监们挖出来的萧凤瑶,两管鼻血直流,模样狼狈极了。
“瑶儿妳……叫太医,快叫太医,娘娘受伤了!”一脸紧张的萧正赞大喊道。
我就是太医……守在龙榻旁、两眉愁成八字的张太医在心里默默想着,却不敢出声。
他今日抽中签王,每隔半个时辰为皇上诊脉一次,皇上一日不醒,太医院的太医个个把脑袋寄在脖子上,暗暗求神明保佑皇上千万别在他们当职的时候驾崩,否则一家老小少则十几口,多则百来口跟着人头落地。
因此每个不幸中签的太医都尽量隐去自己的存在感,不被上头的贵人注意到,皇上多活一日,他们也能多喘口气。
“她不是想死吗?这点小小的伤还没撞柱的重,依本宫看来不用治了,萧贵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皇上一死就让她殉葬吧!本宫让位,让他们天上人间都做一对恩爱的比翼夫妻。”瞧,她够大度了,谁说她善妒,连丈夫都拱手让人。
“妳、妳这毒妇……”萧正赞气得抖着食指指向气势强大的皇后,牙咬得发疼。
“大将军,记得你的身分,你口中的毒妇是一国之母,皇上犹在,还轮不到你造次。”妙生国师面带温煦笑意,可是他吐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有如腊月寒冰,教人打心底发凉。
他在警告护国大将军,就算皇上真的驾崩了,还有其他姓君的王爷,他大将军想登基坐大位还早得很,这天下的主子尚未死绝,还轮不到他张牙舞爪。
“哼!她不堪为后,众所皆知,还怕别人说吗?”萧正赞冷哼一声,硬生生噎下抵到喉咙口的怒气。
都怪皇上不早登极乐,让他连对国师都要忌惮三分。
“证据呢?”妙生国师凉凉地问道。
“贵妃娘娘的小产就是证据,除了皇后,谁能在暗中搞鬼?”萧正赞说得理直气壮。
妙生国师嗤笑一声,“后宫人人都有嫌疑,想诬蔑皇后就拿出真凭实据来,光凭猜想,大将军,你老了,难怪皇上要卸了你手中的兵权,就怕你老眼昏花,将自家子弟看成敌军,一刀给劈了。”
“钟妙生你……你敢说老夫愚昧!”岂有此理!他手握大权时,谁敢给他脸色看,无不服服帖帖的逢迎拍马。
妙生国师一甩拂尘,双手合十,口念无量寿佛,“本国师是先帝御封,地位超然于六界轮回外,老匹夫口出不敬,众道祖怕是要找你喝茶问道去。”说完,他轻叹一声。
这声叹息听在萧正赞耳中可是重如泰山,他对于神仙佛祖信得虔诚,也惧怕牛鬼蛇神来相害。
“你你你……”他你了老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在这之前,他也是国师的信众之一。
“皇上不醒,你们怪罪本宫命格凶险,那么本宫回本宫的凤仪宫,皇上若有不测,这个责任就由你们担了。”当她什么浑水都想蹚吗?若非逼到门前来,她还真不想出头,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嫉妒,一有嫉妒必出人命。
“不可,皇后。”
“妳想推卸责任,让贵妃娘娘为妳背过……”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一是阻止,盼皇后以大局为主,不能任性而为;一是不满,想推皇后为代罪羊,保存实力图谋后起。
但是他们讶然的目光却是落在皇后藕白的细腕上……不,正确来说是捉住皇后雪腕的那只手。
那看来有些苍白垮皮的手,来自昏迷的皇上。
“皇……皇上,你醒了吗?”刚止住鼻血的萧凤瑶问得很轻,怕惊醒了应该沉睡不起的天子。
爱妃的轻唤引不起皇上丝毫反应,他明明虚弱得米汤不入,却有力气紧抓住皇后的手不放。
这情景太怪异了,教人百思不得其解,皇上到底是清醒了,还是继续昏着,好歹给个准话。
众人的视线齐齐看向一旁的张太医,频频拭汗的他早湿了后背,暗叹这苦差事怎么落到他头上?
张太医上前一诊脉,脉象平和,但心跳有点……快。
“皇上他……”
他才说了几个字,急着得知情况的萧凤瑶连忙抢白,唯恐落于人后,“皇上怎么了?有没有事啊?皇上呀!你可别抛下臣妾一人,臣妾生是你的人,做鬼也相陪,你不要死呀!皇上,臣妾舍不得你……”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哭得情深意重。
“皇上还未宾天,用不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号,真难看。”夜隐华所谓的难看是指演得太假,教人看不下去。
“妳说谁难看了!皇上曾言,『有美人兮,凤瑶也,此乃桃花仙子下凡来,艳如桃李,细腰纤纤,无人能及』。”
萧凤瑶边说,玉手边抚向皇上略显削瘦的脸庞,可是她的手一触及皇上的脸,皇上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容竟微微蹙眉,显然不喜她的碰触。
这就让人气不顺了,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竟然被皇上厌弃了,她在后宫的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夜隐华懒得再和萧凤瑶废话,看向皇上,淡淡地道:“松手,你弄痛我了。”他肯定和她有仇。
闭着眼的皇上彷佛听见了皇后的声音,力道松了几分,但仍握着她的手不放。
“你若清醒着就睁开眼,别让群臣为你担忧。”是生是死好歹给句话,不要半死不生的吊人胃口。
说也奇怪,皇后的话一说完,数日没动静的皇上忽然眼皮直颤,缓缓的张开幽深如墨的双瞳。
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心口一动的妙生国师盯着眸色变深的皇上,他从对方深邃的瞳仁中看到了另一个人。
但是皇上没看他,水光浮动,乍然如碎玉填满的眼眸只看一人。
“夜隐华……”
这不是在作梦吧?
他能看得见她,模着她微凉的手,还能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彷佛他们是一对苦命鸳鸯,终于苦尽笆来的重逢,迎来彼此盈满泪水的眼眸相望。
但事实上只有在兄长身上重生的君无垢一人眼泛泪光,面瘫的皇后其实很不耐烦,想甩开他的手,但碍于有旁人在,她只好装模作样的扮出贤良皇后的模样,为皇上的清醒而欣喜若狂,挤出笑脸。
然而除了君无垢觉得她的笑脸可人外,其他人都惊恐地倒抽了口冷气。
初初醒来的皇上像一只迷失的幼犬,目不转睛的盯着皇后娇妍的面容,似在确定,又似着迷,以往厌烦不喜的目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复得的深情凝视。
即使是受宠多年的萧凤瑶也不曾见过皇上如此深浓的情意,彷佛他眼中只有皇后一人,其他人都不存在似的。
这种眼神让人很不安,夜隐华倏地想到死去的肃王君无垢,虽然他的某些举动让她非常困扰,可她不得不说他在她心上留了一道痕,让她不时回想起那个敢爬相府高墙,却屡屡被护院打落的锦衣少年。
“夜隐华。”
“皇上有事?”夜隐华努力维持笑的表情,可是她发现这么做实在太为难自己了,扬高的嘴角开始发酸。
“夜隐华。”真的是她。
“皇上,臣妾与你并无深仇大恨。”犯不着一再喊她的名字,给她刷仇恨值,她知道她叫夜隐华。
很多年前她就晓得了,在她五岁那年被从池塘捞起来时,湿漉漉的她面对一张张陌生却带着焦急关心的脸孔,还看到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在她面前被杖毙而亡,她就知道自己只能以夜隐华的身分活下去。
她的手,她的脚变小了,足足小了二十岁,她成了五岁大的小女童,被溺爱她的祖父抱回屋里,整整喝了三天苦汤药才准她下床,又在屋里待了五日方可出小院。
那年,原主的双胞胎弟妹甫出生,在这之前她是府里唯一的子嗣,可见她有多受宠,人人抢着抱她、哄她,把她当金镶玉的宝贝整天搂在怀里,大家对她的疼爱深入骨子里,即使添了一对幼儿也抢不走她在所有人心目中的位置。
而因为偷盗被她发现,胆敢推她入水的丫鬟,在这时代,会被杖毙并不令人意外。
后来她才知夜家人的家规甚严,男子不得纳妾,除非年过四十未生方可纳小,又过三年仍是未生才可再纳一妾,一妻两妾犹无后嗣,那便是天注定,不可再多做他想。
因此,夜家的子嗣并不丰,已辞官的夜相有两子一女,女儿远嫁外地,早年还有往来,但近年来因路途遥远而少有返回,仅以书信遥寄思亲之情,而夜隐华的父亲是长子。
夜二叔外放为官也有七、八年了,一双儿女也跟着他到任上,听说又生了两个小儿,却至今未见过面。
所以如今的相府真可说人丁稀少,老夫人过世,嫡长孙女嫁入皇室,人来人往的奴仆,婢从众多,真正的主子却刚好凑足五根手指,老相爷、太傅夫妇、孪生姊弟。
这是夜隐华所知的夜家人,她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才适应她姓夜,而不是和客户双双落海,她为了救客户而因此丧命的女保镖叶华。
她犹记得海水灌入口鼻的感觉,很难受。
而她不想死,所以小心的在这时空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