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个月过去,院子里的菜尚未收成,带进来的早吃光了,这些日子,他们光靠豆芽菜撑日子,舌头都快造反了。
但赫连湛倒是乐津津地,只要有豆芽上桌,就能扒上两碗饭。
幸好鸭蛋量没有搣少,就算餐桌上不见大鱼大肉,蛋却是没断过。
刚进来那会儿米粮带得够,目前不至于匮乏,但照这情况继续下去,恐怕再不久米缸就得见底了。
这个月他们很安分,不敲门、不生事,乖乖过日子,除了种菜养鸡鸭,闲来无事赫连湛和木青瞳就读读诚王用来夹银票的话本子。
雅儿可乐着呢,带来的几十匹布木青瞳全交给她发落,想做啥就做啥,让她的女红得到充分成长的机会。
她给王爷和小姐各做了一身衣服,上头那个刺绣繁复到让人心知肚明,她这是闲到发慌,得找事来打发时间。
总这样闲着也不成,眼看木青瞳每天都窝在床上看书,偏那话本子又无趣得很,她总看到睡着,睡醒又看,之后再睡、又醒……
赫连湛担心她把身子给睡坏了,便逼着她和雅儿学武功。
几套拳打下来,两人脸色好转,身子骨也不再懒洋洋的,最大的功效是生活正常了,失眼状况点少。
眼看天气越来越暖和,院子里的大树一夜之间抽了芽,短短几日便长出一方浓萌,他们把椅子搬到树下,天气还没热到需要乘凉的地步,只不过微风徐徐,吹得人心情很好。
一壶清茶、一碟小点心,在粮食将尽的时候,还这么奢侈是罪恶的,但赫连湛坚持有花堪折直须折,有福可享尽早享,免得日后徒増悔意。
因此他们仍然一天三餐,仍然用面粉做点心,仍然无视茶叶罐几乎要见底,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半点不为明天着想。
两个月下来,三人相处融洽,不只木青瞳,便是雅儿也对赫连湛改变看法。
他是很棒的男人,能和他当朋友交心,确实是件令人幸福的事。
“青瞳,进京之前你都在做些什么?”
“种地。”她搬了家,若不是意外遇见世子爷,或许她的小茶馆已经开起来了。
“种什么?”
“我种的最好的就是茶叶,垦了一两亩田。”
“种得好,为什么不多种一点?”
因为不乐意,不乐意和木王府打交道,不乐意碰到曾经熟悉的人,不乐意认识不该认识的人,没想到……进到木王府之后,才晓得他很早就死了,她有说不出失落,那天,她把自己埋在棉被里痛哭失声。
“因为没有销路人脉。”她轻轻把话带过。
赫连湛指指自己,笑道:“现在有了,出去后,我给你几百亩地种茶、制茶,需要什么说一声,有爷呢。”
他自信满满的话听得人心头畅快,木青瞳冲着他猛笑,“才几百亩地?您可是堂堂信王爷,既然开口,至少要几千亩地吧。”
“种地很累的。”
士农工商,虽说农排在前头,可说穿了,天底下有几个穿绫罗绸缎的看得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
“不怕,想到种出来的菜粮茶果能喂饱那么多张嘴巴,挺有成就感的。”
“成就感?”
他还真想不出种粮能有什么成就感?但他曾经看她对着一株刚育成的小苗盯上大半天,那个目光……专注得令他嫉妒。
那时他老想着,如果她能用相同的目光看自己,不知道有多好。
“是啊,就跟爷砍人头似的,旁人看起来血腥可怕,但想到有众多百姓因为爷的作为不必流离颠沛,那股成就感虽然说不清、道不明,却能支持爷乐意不断做同样的事。”
见她侃侃而谈,赫连湛大笑,轻声问:“真这么喜欢种地?”
“民以食为天,能吃饱喝足是再幸福不过的事。”
认真思索,他点头回答:“天底下百姓都是这么想的吧,只要吃饱喝足,口袋里还有几个闲钱,可以做些想做的事,人生便得以满足。”
“当饥荒不再是问题,当皇帝臣官把民生乐利做为施政的重要课题,百姓就算生活清苦,也觉得只要努力就会有希望,哪还会动乱造反?”
“所有在上位者都该来听听你这篇话。”
“听听有什么用,有道是忠言逆耳,不管是寒窗苦读十年、一朝闻名天下知的臣官,还是高坐龙椅的帝君,想的都是自己的权与利。
“可说到底也不能怨怪他们,这就是人性,人不自私、天诛地灭,辛苦多年终于达到目标,自然是哪里有好的便往哪儿奔去。”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说的那样。”至少他四哥就不是。
“这倒是,也有爱国爱民、为仁为义的,不过那些不是……”
“不是人吗?”赫连湛截下她的话。
不是音通人,这种人为数稀少,但话到嘴边,她给吞下去,换上另一句,“不是普通人,是圣人。”
“我当你在夸奖我了。”
闻言,木青瞳大笑。“王爷自我感觉真良好。”
他听不懂自我感觉是什么,但能够意会。
一个冲动,他转头望着她,说:“我认识的人里还有一个,也是忧国忧民,为天下百姓付出再多也无怨无悔的。”
“哦,说说,那位圣人姓啥名啥?”
目光一闪,带着微微的期待,他问:“你想听他的故事吗?”
“好啊。”反正闲着也闲着,连苍蝇都没得抓,听听故事也行。
盯着她的表情,带着几分恶趣味,赫连湛缓声说道:“他的名字叫做萧峰,他原是一个孤儿,被平民收养……”
木青瞳没发现,自己的表情远远比他的故事更精彩。
她先是一愣,然后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嘴巴,好像从里头吐出来的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条蛇。
他说着、观察着,然后证实自己的猜想。
前世,他逼问小花,这些故事是从哪里看来的?
他的身子不好,能做的事情很少,看书是他的主要兴趣,兵书读得最多,传奇小说也看不少,说他是博览群书也不过分,可他找遍书肆都找不到她说的这些书,他只能猜想,这些故事全是她编的。
花打死不承认,硬说是自己看来的。
可眼下她震惊的表情表达得清清楚楚,故事就是她编的,天底下确实没有第二个人听过天龙八部。
赫连湛很满意,上辈子的疑问得到解答。
至于木青瞳,她当然讶异,她并没有细听他的故事,她的脑袋正在飞速运转。
他怎么晓得天龙八部的故事?因为他是老乡?因为他也经历过穿越?还是说……古代真有这个故事,金庸大大只是将故事改编了?
直到故事告个段落,她抬起眼睛、刻意望向远方,但眼角余光却瞄着他不放。
她幽幽说着,像是对他,也像是对自己说话似的。“爱迪生、三生三世十里桃花、iPhone、比尔盖兹、金正恩……”
在说出一串莫名其妙的话,确定他满头雾水之后,呼……木青瞳悄悄吐气,很好,穿越不是烂大街的事儿,在这里碰到老乡的机率比地球撞月球还低。
“你在说什么?”
“没有,我只是有点奇怪。”她找话掩饰。
“奇怪什么?”
“这么精彩的故事要是写成小说传奇或话本子,肯定有不少人买,可市场上似乎没见过这样的书?”她说得小心翼翼。
赫连湛勾勾眉,想试探他?他不介意公布答案啊,只要她敢,他便不迂回绕圈。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只不过有一点更奇怪。”
“哪一点?”
“青瞳从大理来到京城,不过短短几天就嫁进信王府,之后一直在安乐轩禁足,怎么会晓得市面上没卖这书?”
被将一军!木青瞳倒抽口气,自己想当然耳的问题,成了人家手上的把柄。
他勾勾嘴角,继综勾引她的疑心。“青瞳好像很喜欢我的故事?要不要再听几个?”
赫连湛睡着了,两手在月复间交叉,身子平躺,呼吸沉稳,规矩得很。
同床异梦两个多月,她敢保证,赫连湛绝对是个Gay.
要不那么久了,两人夜夜躺在一张床上,他怎没侵犯她的意图?
不是她自夸,穆小花的皮相和女强人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如果她是男的,就算不能动手,一天也得意yin上好几次。
他连意动都没有,可见得……安全无虞。
就是凭着这点确定,她才能睡得自在安然,不必顶着熊猫眼,渡过宗人府岁月。
可是,今天她睡不着。
不晓得是不是天龙八部对她而言太刺激?夜里,木青瞳翻来覆去睡不着。
明明已经推翻穿越人的可能性,满脑子还是想着赫连湛的来历。
他不知道iPhone S,却晓得天龙八部,会不会是一八零零年的清朝人?不对,那时侯金庸还没有出生。
会不会他是住在偏乡地区,没见识过世界文明的成员?
就这样,她辗转反侧,过了大半夜。
她并不知道,赫连湛虽然闭眼装睡,脑袋却和她一样清醒。
每天每夜心爱的女人就在身边,哪个男人的不会悄悄升起?为了不吓着她,他得运行内力几个周天,才能硬把给压制下去。
她熟睡都这样了,她不睡……谁知道他憋得多辛苦。
幸好迷迷糊糊中,她终于睡着。赫连湛缓缓舒口气,放松自己的姿势,侧过身,悄悄地、贪婪地,看着她的眉眼鼻唇,开始进行他每夜的甜蜜之旅。
木青瞳是睡着了,但梦里全是上辈子的事。
不是二十一世纪,是木裴轩和穆小花的时代。
木裴轩不会说甜言蜜语,却有着慎密的观察力,往往碰上麻烦了,她未开口,他已经抢在前头帮她解决。
一次两次无数次,独立自主的穆小花被他培养出依赖性。
她不是非要爱情的那种女性,却因为他而被爱情羁绊,她以为爱情不会影响自己太深,她相信爱情不会占住女人的大部分人生,殊不知离了他,她懂得何谓万念俱灰。
她去了玉龙雪山,她错过秋分,但还是想找到一米阳光,她傻气地相信,或许上天会带给她奇迹,或许爱情走到这里依旧不是绝境。
相信吗?她真的找到阳光了,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体上,把她的心、她的灵魂都蒸融了,她在阳光底下大声唱歌、用力跳舞。
茶也清呦,水也清呦,清水烧茶,献给心上的人……
她用尽最大的力气旋转,她把自己变得不像自己,第一次她感觉自己不是三十五岁的女强人,而是十五岁的穆小花,在这个时代重生,为着寻找恋人……
她唱得月兑力,瘫倒在枯黄的草地上。
太阳落下,天气越来越冷,热热的脸贴在冰冷的泥地上,渐渐冻起,眼泪成了最后一分温度。
是于大山找到她,那个小屁孩指着她骂不停,一句接一句,然后,她看见泪水从他眼里流下来,他比她知道的更喜欢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醒来听见的第一个声音却是全管事的。
趿了鞋子冲出屋子,她看见全管事跪在阿娘跟前,哽咽道:“七爷快死了,求夫人让穆姑娘去见七爷一面。”
阿娘不允啊,阿娘放狠话。“如果你踏出这个门,就不再是我的女儿。”
她心急火燎的,哪还听得见阿娘的话,她抓起全管事的手往外冲。
她来到木裴轩面前,看见他发青的脸,他听见自己的呼唤,花好大的力气才睁开双眼。他笑了,说:“你活着……活着……很好,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他的遗言只有一句,要她活着,好好地活着。
她知道呀,连穿越到没有网路的时代,这么痛苦的遭遇,她都没有“死一死、努力死回去”的念头,在玉龙雪山上,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她都没想过要学康米久美姬跳下山崖,她当然会好好活着。
不活着,怎么能够想他、念他,回味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刻。
所以她活下来了,也在那天,她知道他放弃她的理由。
“木裴轩,张开眼,给我好好活着……是你说活着就好,是你说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她的呓语惊醒了赫连湛,他猛然坐起身,认真倾听。他听清楚了,听明白了,听得好仔细……
顿时,心沸腾起来。
她记得前世?记得木裴轩?记得两人的过往?
像是谁往他胸口浅进烧融的铁汁,让他全身每寸肌肤都滚腾……
他也记得……
他记得自己闭上眼,她趴在自己胸口大声叹哭,不断重复相同的话,他要求她活着,她也祈求他活着。
只要活着就好,不必拥有爱情,不必成为恋人夫妻,只要活着,只要远方捎来消息,知道她安然便好……
不知道哪里来的大手,狠狠掐住他的喉管,他无法呼吸喘息。
这一刻,他又听见心碎的声音,就像那天穆嫣告诉他的秘密,他听着,心碎了、心烧掉了,穆姨的眼泪生生地淹死他的爱情……
吸气、吐气,再吸气吐气,他不能着急、不能扰醒床上的木青瞳,他握紧拳头,运行内功,试图镇定心神。
直到呼吸心跳惝复正常运转,他才拉过棉被,轻轻盖在木青瞳身上,轻手轻脚下床。
他走到院子里,坐在树底下,远眺繁星,思念大理的月亮。
那时候,穆姨搬到城里经营商铺,小花禁不住他苦苦哀求,经常留宿庄子。
他们肩并肩,一壶茶、一盘瓜子,喝着、说着也笑着,他说:“天圆地方,世道无常。”
她却说:“错,地是圆的,天无界,世界是从一场大爆炸起的头。”
她老爱胡言乱语,可他偏偏爱她的胡言乱语。
他说:“当皇帝太累心,又要斩贪官又要治理四方,忙得像头驴子似的,像父王这般多聪明,偏居一方,安享太平繁荣。”
她却说:“皇帝一边提拔人才治理四方,一边把人才给养含养肥,再刀起刀落,换上一批新人,既得新官的感念崇拜,又落得一个为民怒斩贪官的好名声,再理直气壮地把贪银收进国庠里,天底下的好处全叫皇帝占尽了。这么好的事,还累心?”
“合着你是把官员都当成猪,养膘了才好杀?”
他们说着乱七八槽的话,整个晚上笑声不断。
木裴轩的人生,注定无法得到大成就,无法风光,无法随心所欲,他像困在牢笼里的金丝雀,可是每当和穆小花在一起,他发现,原来低调平凡也能得到幸福。
太好了,她记得那一世,记得木裴轩和穆小花的爱情……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值得庆幸的事吗?
他想起弥留之际,她在他耳畔说的话。
她说:“我去玉龙雪山,我找到一米阳光了,所以我知道,我们的爱情还有续曲,现在绝对不是结局。”
她企图鼓舞他的求生意志。
她成功了,他坚持着想要活下去,但魂魄离体,他无能为力。
所以……她没说错,他们的爱情还有续曲,死亡不是爱情的结局。
赫连湛再也控制不住满腔欢喜,抓起放在墙角的竹扫帚,把它当成长枪,舞得虎虎生风。
雅儿清早起床,一走出房间就发现王爷发疯似的旋转跳跃,使劲折腾那把扫帚。
她想上前阻止,又怕被砸到,小姐常说她的脑袋瓜不灵光,再被砸上几下,她真要变成傻丫头了。
可是不阻止的话,他们只有一把扫帚啊……
两个女人、四道目光,带着深深的不满盯着赫连湛看。
在他连续发疯的第三天,他们唯一的扫帚阵亡,木青瞳好洁,从外头带进屋里的泥沙让她全身发痒,觉得洗再多的澡都洗不干净。
忍耐五天,她再也受不了,凑近赫连湛耳边问:“有人监视吗?”
从来都没有人监……好吧,说谎又做错事的人,哪敢招认罪状,于是他耍帅飞上屋檐、跳到树梢,表演特技似的绕了院子一圈。
他很刻意的表现,如果可以说清楚讲明白的话,他想说:“小花你看,我不是病秧子,我现在是真正的男子汉。”
他不能说,但是雅儿被他帅到了,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她凑到木青瞳跟前窃窃私语。“爷要是拿把刀子,朝敌人头顶飞一圈,就能割上百袋瓜吧。”讲完,忍不住满眼崇拜,拍手说:“难怪能当大将军。”
木青瞳没被他帅到,连一阳指、九阳神功都见识过的人,这点武功算什么?他还不会两手往上一托、往外一拨,就引出中型爆炸,连伤数十人呢。
他一面飞一面观察木青瞳表情,确定她兴趣缺缺后眺下来。“没有人。”
木青瞳点点头,进屋拿出百两银票,拍打院门,耐心等候片刻后,门打开了,还是那位老人家。
她笑着把银票塞给对方。“老人家,能不能行个方便,也不必一次带,就分几趟帮我们买点菜肉米粮,和木盆扫帚?”
老人家微点头,也没应声,转身把门关上。
“小姐,他没说好或不好,会不会要了银票却不办事?”
都把银票给收下了,怎会不办事?但木青瞳没说破。
“这是什么地方,人家肯帮着办事是咱们赚到,不肯帮忙也只能认命。没有拿走银子又倒打一把就该偷笑了,傻瓜。”木青瞳弹她一个栗爆后往厨房走去。
雅儿愣愣地看着姐的背影,认命吗?那可是一百两银子欸.
瞧她紧张的模样,赫连湛哈哈大笑。
宗人府里果然很无聊,无聊到木青瞳整小丫头作消遣,伸手,他学木青瞳,往她额头上弹一栗烨,咧嘴笑。“傻瓜!”
这下子雅儿真的变傻瓜了。
王爷对她笑欸,王爷笑起来……花开了,她的心也软了,可……王爷为啥要对她笑?莫非、莫非……她脸红心跳、呼吸急促,莫非在“疯”过三天之后,王爷真的疯了?
完蛋,江总管给他们带来的药材中,不晓得有没有治疯病的?
万一他发疯,拿柴刀从她的头顶飞过……捧住脸,她尖叫一声,投奔厨房里的小姐。
两个时辰后,门度打开,老人家引着两名守卫,扛几个布袋进门,他自己抱着一把扫帚、一个木盆随后跟着。
看见木盆,赫连湛扬眉,往后再不必用有菜渣味儿的木盆净脸了。
这时候,雅儿在和她的鸡朋鸭友聊天,木青瞳在裁纸写字,写的全是田园农事。
东西是赫连湛亲手收下的,老人家躬身为礼,在转身走出门时,趁着无人看见,往他掌心寒了字条。
赫连湛面不改色,再次拱手道谢后,等门关起、重新落锁,他才背过身打开纸条,纸条卷得很细,有两张。
第一张是四哥的消息,仗打得相当顺利,四哥把军中将官控制得滴水不漏,目前传回朝堂的消息都不乐观,那只是障眼法,为着安赫连靖瑞的心,免得他看四哥日子过得太红火,派人去指手画脚,把胜仗硬转成败仗。
纸条里还提及,赫连靖瑞对留下子嗣这件事情越发上心,晚上时辰一到,立刻召官嫔服侍,夜御教女,为保拮精力,着太医们开了不少狼虎药。
姜辛医者仁心,想尽办法劝着,但皇帝哪听得进去?姜辛撂下狠话,说皇帝再这般糟蹋身子,离死不远。
皇帝闻言大怒,杖责姜辛,打得他下不了床。
看样子四哥得加紧脚步,尽快打完胜仗返回京城。
打开另一张纸条,很明显,那不是给他的。
里头写着马铃薯、差苗、稻秧……已经种下去,长势很好,唯有百香果情况不妙,庄头正在着人想办法,又给叶老板送去几盆花,叶老板很高兴,一盆给了近千两银票。
真儿试着按小姐书上写的嫁接法,不晓得能不能育出新品种……
纸条不大,正反面写得满满。
这会儿赫连湛想起来了,那天打扮成男子同四哥说话的是雅儿。
换言之,那三盆皇祖母爱不释手的茶花,是青瞳培育出来的?看来在安乐轩那几个月里她没闲着。
这就是他认识的穆小花,成天忙忙碌碌开开心心,积极乐观,从不轻鄙自贱。
抱起几麻袋食材,赫连湛送进厨房里,把东西安置好之后,他拿起真儿写的纸条,走回房间,朝木青瞳扬扬手,挑眉道:“我想有人需要好好解释。”
转眼夏季到来,习惯了圈禁的生活,日子倒也不难熬。
赫连湛挖八卦的本事不弱,再加上雅儿帮忙,他大致了解主仆三人在安乐轩的生活,他知道木青瞳翻墙出门做买卖,不是一回两回,知道安乐轩的嫁妆已经被搬一空,知道外头还有个方管事和真儿在帮忙打理嫁妆综合诸多事实,他还能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她已经做好远走高飞的准备,要不是临时被圈进宗人府,他将再度错过她。
赫连湛问:“生气吗?”
她回答:“气什么?”
“气我把你关进安乐轩。”
她认真想想,认真回答。“有个大人物,在他坐上高位之前曾经遭到禁锢,禁锢时期他被看守的人凌虐得痛不欲生,可是他当上皇帝那天,请来凌虐他最严重的三名看守人观礼,当天,他向那三人行礼,所有人都震惊了。猜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我要是不放下阴暗痛苦的过去,怎能迎向美好光明的未来。”那个大人物名字叫做曼德拉,在二十一世纪很有名。
“意思是,我是制造你过去阴暗痛苦的恶人?”他皱眉头。
她满脸无奈,回答:“你听话怎么听不到重点?重点是,让过去的阴影影响未来的幸福是件极其愚蠢的事,而我从不做蠢事。”
他乐了,她和过去一样,宁可看着前方,也不愿意凭吊过往。
这样的人怎会浪费力气去怨声载道?给她再恶劣的环境,她也会想着如何尽快扎根,如何活得生趣尽然,如何开出花团锦簇。
这就是他爱上她的原因!
为挑逗她的疑心,赫连湛时不时说点故事。
鹿鼎记、倚天屠龙记、鬼怪、老人与海、茶花女……他每次说就见她抓心换肝的,企图挖掘他的故事来源,偏又不敢大张旗鼓的问,深怕把自己的秘密泄漏出去,只好拉着雅儿窃窃私语,让雅儿帮她追答案。
雅儿问:“爷怎么知道这么多好听的故事啊?”
他似笑非笑的瞄木青瞳一眼,看她状似无意地掐着豆芽菜根,耳朵却竖得老高,只差没和老黄狗一样抖下两耳朵。
“看书呗。”
“看书?”木青瞳丢下芽菜,脸上写着——你胡扯。
“是啊,人肥就得跑步,人蠢就得读书。”啪地一声,他甩开扇面,笑着进屋里,他揺着扇子走得潇洒,嘴巴还哼着歌儿。“茶也清哎,水也清呦,清水烧茶,献给心上的人,情人上山你停一停……”
然后,她被雷轰到!这这这……潘越云不会也出现在大隋的歌谱上吧?
快步进屋,赫连湛一旋身,从窗缝偷看她微张小嘴、满脑袋浆糊的模样,真……可爱!他等着呢,等她忍不住,逼着自己把话交代清楚。
他想过了,她肯逼问,他便愿意交代,重生这种事匪夷所思,但这辈子没机会遇见木裴轩却知道木裴轩的她,一定能够理解。
可她的忍耐力显然比他预估的更强。
琢磨几天后,他来个更狠的,直接跟她说一米阳光的故事。
只是……他后悔了。
因为木青瞳没把故事听完,她转身飞快奔回房间,他快步跟在她身后,却发现她背对着门偷偷抹泪。
是那世的记忆让她太深刻?是木裴轩带给她的痛苦太沉重?让她负载两世,依旧无法放松?
她颤抖的背影扯痛他的心。
许是被刺激过头,木青瞳夜里又作起梦,呓语、低泣,她的哀伤在梦中现形。
他心疼不舍,轻轻将她抱进怀里,柔声安慰。
他一句句重复说着抱歉,抱歉当木裴轩的时候给不起幸福却偏要招惹她,抱歉在当赫连湛的时候因主观成见把她关进安乐轩。
如果他早知道木青瞳是她,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他会有更多机会弥补上辈子的抱歉。
院子里的树木很高、很壮,叶长约有五十公分,对生或近对生,叶总柄和羽状柄皆为绿色,羽片四对。
原本木青瞳不敢确定它是什么树,但在三月开花、五月结果之后,木青瞳终于确定它是孔雀互树,属常绿乔木。
孔雀豆树结出来的荚果呈镰刀状,开裂时两蒴片分开卷屈,成熟的种子近三角状倒卵圆形,红色有光泽。
说得更明白点,那就是相思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主角。
漫谩长日难消解,自从每半个月送出百两银票,他们的食材变得手富,鸡鸭鱼肉菜蔬水果样样不缺,再加上院子里的菜长得郁郁青青,再不必为食物操心的他们,空出来的时间越来越多。
雅儿迷恋上相思豆,成天在大树下捡拾种子,看得木青瞳蠢蠢欲动,也跟着低头到处找。
赫连湛看着两个低头族,无奈揺头,有这么困难吗?才想着,身子往上一窜,东摘西釆,转眼功夫就拔下一大把豆荚。
雅儿见状惊呼,连连拍手叫好,“爷好能干、好厉害、好成功、好棒棒……”
赫连湛偏头,笑问:“这会说爷疯了?”
雅儿腼目典回答:“误会,纯粹误会。”
木青瞳看着一堆豆荚,拿来剪刀、丝线和粗针,往桌上一摆。
不多久功夫,雅儿已经剥开不少豆荚,木青瞳从中挑选大小相似、形状较优的放在一边。
“小姐,你要做什么?”
“做手环,来帮我。”
她拿起粗针,在红豆中心钻洞,还没动手不晓得,动手方知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是她想得太美好了。
豆子有油脂,形状又是圆的,本就不好控制,再加上外壳坚硬,想钻洞有相当程度的困难。
洞还没钻开,一声低呼,粗针扎进木青瞳指尖。
还在树梢头釆豆荚的赫连湛听见她的痛呼声,连忙跳下树,一把抓住她的手翻开检视。她的手白里透红,是健康的粉红色,但做过不少农事,掌心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那般粉女敕,指尖处有薄茧,现在中指上头有着鲜红的血珠子。
雅儿看见小姐受伤,丢下一句,“我去拿药。”
赫连湛想也不想的低下头,抓起她的手指,吮掉上头的血。
这一刻,猝不及防地,电流窜过全身,麻木的感觉让他懵了,她也懵了……
“啊!”反射地,穆小花把手缩回。
一旁的木裴轩丢下书跑过来,奔得急了,咳了好几声,他跑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看着上头的小刺,无奈叹息。
“玫瑰扎人,要小心些。”他也不一定非要喝玫瑰茶啊。
木裴轩细心挑掉花刺,吮干上头的血珠子,抬起眼,她望见他满脸的心疼。
“痛吗?”
“不痛。”
“才怪,眉头都皱了。”他抹开她纠结的眉心,自己的眉却拧得死紧。
木裴轩总是心疼,却没明说,用他的目光、他的表情、他的动作,告诉她他有多心疼。
回忆的画面与现在的场景渐渐交叠,木青瞳越发迷惑了,他是赫连湛,不是木裴轩,她不懂,为什么不一样的两个人,却有相同的目光、表情、动作……相同地令人心悸。
时空彷佛在此时凝结,她渐渐地分不清了,分不清楚眼前的男人是谁?
突地,雅儿很杀风景地抢走小姐的手,挖了药蕾就往伤口上敷。
她的杀风景举动瞬间把两人的意识拉回来,木青瞳低下头不敢看他,耳垂却微微地红了。
“痛不痛?这药膏好用得很,明儿个伤就好了。”像哄孩子似的,雅儿叨念着。“往后这种粗活儿还是得我来,小姐,你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木青瞳咬唇,不知道自己在脸红什么,像是想掩饰似的,她说:“我会说完又拿起粗针。
赫连湛不允,一把抢过针往桌上丢去,他使的力气太大,粗针滚过几圈,落到泥地里。
“发什么火啊,小姐又不是故意的。”雅儿噘着嘴嘲哪囔囔的,蹲到桌子底下找针去。
“那是要纳鞋子用的,针掉了往后用什么纳鞋底……”
她自顾自的说着,却没发现赫连湛的脸色变得不同。
赫连湛不想等了,耐心用罄,他一股作气说:“别做这劳什子手串,想戴手环的话,做弓织吧,我给你要工具去。”
“你说……弓、织?”心猛地一颤,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对,弓织、泰雅族文化,泰雅族男性在外出狩猎时,经常需要东西来捆乡雅物或其它,因此就地取材,利用竹片或藤制成临时织布机,利用弓的张力来拉撑经线,编织背篓的背带或捆绑刀的带子。”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她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急问。
“是一个叫做穆小花的女子告诉我的,她曾经编过两条手环,上头串着玉珠,一条系在我的左手,一条绑在她的右手,我们手牵手的时候,就像月老在我们腕间系上红绳。”
她倒抽气,一个模糊念头浮起。“你是……”
“对,我是。”他不闪躲了,眼对眼,认真攫取她的视线。
他舍不得再用迂回伤她的心,舍不得她的眼泪、她的猜疑,舍不得两人面对面却不相识,舍不得继续蹉跎光阴。
握住她的手,赫连湛很认真、很认真地再说一遍。“我是!”
雅儿终于找到粗针,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她听不懂王爷和小姐的对话,却看得懂他们的深情款款。
爷和小姐互相喜欢了?可真好!
这次她不杀风景了,悄悄起身、悄悄走到后院,去寻她的鸡朋鸭友说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