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没记错的话,太子妃的外家仅剩一个兄长?”
连“冉碧心”外家底细都给查了,这班人究竟想怎么样?
缪容青又问:“太子妃当初是怎么同意嫁进诚王府的?”
冉碧心的笑容逐渐淡下来,静幽幽地瞅着他。“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她果真聪明。他什么话都还没提,只不过是旁敲侧击,她便洞悉他话中有话,莫怪诚王妃与太夫人拚死也要进宫,将那个傻子皇帝托付给她。
“想必太子妃当初会嫁进诚王府,是迫于无奈,如今虽是苦尽笆来,然而宫中到底不比与世无争的诚王府,即便能登上后座,却也不代表能够一世高枕无忧。”
缪容青端起兔毫盏,垂下羽扇似的长睫毛,低啜了一口宫里方有的上好白茶。
这一刻,冉碧心产生了一种错觉。
眼前这人宛若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将周遭人当作一回事,彷佛他便是这里的主,神态安然自在。
冉碧心咬了咬点上玫瑰脂露的玫红色嘴唇,发后金簪上的珠坠,因身上微发的怒气而轻轻颤动。
这人会不会太不把人当回事了?即便耿欢只是个傀儡皇帝,可他仍是货真价实的皇帝,手握御印,稳坐龙椅,他凭什么用这种唯我独尊的姿态,横行于宫中?
冉碧心内心不服,可想及耿欢,想及诚王府那两个寡母,她只能隐忍下来。
“小女子明白大人言下之意,只是……”她故作欲言又止。
缪容青放下杯盏,一脸要笑不笑的凝睐她。
“这宫中再如何险峻,都不及朝堂险恶的万分之一,日后皇上面对的是江山社稷,而我面对的不过是这小小的后宫,怎能因此而退缩。”
这一次再仔细端详冉氏,他发觉她与第一次见面时,又有了些微的不同。
她神态间多了份从容,谈笑间甚为稳健,尽避不敢在他面前摆谱,可与他说话时,态度不卑不亢,无畏无忌,落落大方。
“春兰,给大人添茶。”蓦地,冉碧心眉眼未挪的落下命令。
退立一旁的粉衫宫人,连忙上前给缪容青重新添茶。
上一刻还那样小心翼翼,下一刻却表现得镇定自若,明明才刚住进昭华宫不出半个月,使唤起宫人来却是这般顺溜。
看着冉碧心正坐在罗汉榻上,腰直背挺,坐姿端秀,她眸光清亮,面色从容,毫无半分扭捏窘迫之色……这样的姿仪,不像是短短数年内能教出来。
这个冉氏,真是出身民间?
缪容青黑眸烁亮,面色不动,心中却起了疑窦。
“大人,小女子明白您在想什么。”
冉碧心也不打算再与他睁眼说瞎话,直接把话挑明了。
“您打算劝皇上别立我为后,是不?”她早有听说,皇太后有意在先皇孝期过后,打着充实后宫的名号,让礼部给耿欢举办选秀。
“太子妃这样的出身,确实不合适。”
说着,缪容青一手搭在几案上,高大身躯往后靠坐在罗汉榻里,那姿态透出几分闲散与漫不经心,彷佛这儿是他的居所。
这人还真是目中无人……混帐玩意儿。冉碧心在心底暗暗斥骂。
缪容青嘴角一挑,毫不讳言地道:“六宫之首,一国之母,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不该是太子妃这样的人。”
冉碧心冷冷地回道:“立后之事,应该是由皇上或礼部来操这份心,似乎不在大人的职权分内?”
他可真大胆!一旁宫人都在,外边亦有太监守着,他怎能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容我提点太子妃一句话,明日过后,柳相便要告老还乡,届时,六部举荐,满朝附议,将会推举我成为下一任宰相兼任枢密使。”
冉碧心一怔,当下浑身发凉……
这意味着行政与军权双双落入缪容青之手,到那时,皇太后缪萦垂帘听政,而她的胞弟在朝堂中把握权柄,大梁王朝根本是缪氏当家!
尽避心中已有个底,可当她亲耳听见缪容青毫不避讳的说出口,仍是免不了一阵震愕。
缪容青笑了笑,笑容甚是清傲。“虽说立后之事与宰相无关,可太子妃别忘了,皇太后仍安在,后宫大小事,依然得过她的眼方能推行。”
冉碧心虽有怒,可转念一想,反正横竖他们就是不让她当上皇后,想把他们中意的人选送进昭华宫,那也无妨,她只要能继续留在宫中,留在耿欢身边,便能就近照料。
思及此,冉碧心怒火趋缓,面色淡淡地道:“既然大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小女子也不好再强求,小女子不求六宫之首,但求能在宫中有个栖身之所。”
“除了皇后这个位置,你要不起,其余的位置,你若喜爱便拿去。”
说得好似他才是当皇帝的那一位!冉碧心怒气刚刚压下去,立马又涌上心头,忍不住偷瞪了缪容青几眼。
所幸,缪容青正喝着他的茶,没察觉她恼怒的瞪视,若是让他发现了,恐怕会招惹更多麻烦。
“太子妃除了煮面,可还会煮些什么?”缪容青突如其来地问道。
冉碧心轻蹙了下眉,正觉奇怪时,殿外忽闻传令宫人行礼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转眸望去,就见耿欢穿着一袭明黄色常服,面色略显憔悴,表情却相当欢快,在宫人们的簇拥下走进来。
冉碧心起身相迎,正要跪下行礼,耿欢跳了两步,上前扶起了她。“阿碧就别多礼了。”
冉碧心一个抬眼,给了耿欢一记极冷的眼神,耿欢一噎,这才回过神,发觉缪容青在场。
缪容青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他俩眉来眼去,嘴角淡淡浮现笑纹。
诚王妃凭什么以为有这个冉氏在,这个傻子皇帝便可以安然无恙?
“陛下圣安。”缪容青起身,上前行了君臣之礼。
冉碧心看他不过是单膝虚跪,这礼行得可够敷衍的了,不由得替耿欢叹了口气,总算明白当初得知先皇有意将耿欢过继为子,并且立为皇太子时,诚王妃与太夫人怎会那般悲痛欲绝。
耿欢这皇帝当得太没尊严了!可悲的是,他虽然多少明白自己遭人利用,却看不出这些人私下鄙夷嘲笑他的丑样,只能任由这些人把玩操弄。
“起来吧。”耿欢仍是不大习惯这些年纪大过他的人向自己行礼,表情与语气透着一丝别扭。
缪容青站挺了身躯,与耿欢相比,足足高出半颗头颅,无论是身高上,抑或是气势上,他都远比耿欢要来得更像一个皇帝。
冉碧心看着这一幕,对耿欢的心疼又深了几分。
“阿碧,我……”耿欢突然噤声,似做错事那般,小心翼翼觑了眼左右,以及冉碧心的脸色,随即改口:“朕饿了,可有什么好吃的?”
冉碧心朝他微笑,抬手替他擦去额上的汗珠,道:“陛下且等着,阿碧这就去帮陛下煮面。”
缪容青冷眼看着他们两人亲昵的互动。
他是个男人,自当看得出来,这个冉氏对耿欢丝毫没有男女之情,她的那些小动作,乃至于眼神与笑容,全带着宽容与慈爱。
想起方才她手捧那碗热腾腾的面食,以及此刻面上温暖的微笑,缪容青莫名地多看了冉碧心几眼。
那碗拨角儿面明明已下肚,不知怎地,那特殊的热香,竟在味蕾间流连不去。
“阿碧要给朕煮面,缪参政可要留下来一块儿用?”
听见耿欢没有心眼的大咧咧询问,缪容青下意识瞟向冉碧心。
只见她笑容微僵,目光躲了开来,明摆着就是不喜他留下来。
缪容青也不知是怎么了,见她态度冷热分明,也不加以掩饰对他的厌斥,心中竟起了一种捉弄她的恶意。
“陛下盛情难却,微臣便留下来陪陛下一块儿用膳。”
闻言,冉碧心的脸都绿了。这人是怎么回事?脸皮堪比炊饼还要厚!不久前才吃光她一碗面,眼下居然还有脸留下来?
彷佛听见她心中正在臭骂似的,缪容青那张俊颜冲着她,扬开了淡淡一笑。
那笑,又拽又傲,摆明是故意要添她的堵。
瞧见冉碧心秀眉打了个小结,暗暗瞪了他一眼,缪容青这才意会到自己做了件可笑的事。
他居然在捉弄这个不值入眼的冉氏,他平素可不是会把心神放在女人身上的人,怎会做出这样的举措肯定是那碗面的缘故。
看着冉碧心福身退下,转身之际还不忘端走方才他吃光的漆金汤碗,更给了他冷冷一记斜睐,似在提醒他刚刚才吃了她一碗面,素来不曾留意女子那些心眼的缪容青,当下竟不由自主地失了笑。
不过是吃她一碗面,她有必要这般记恨吗?方才她不是还一副小心翼翼应对的模样,怎会为了一碗面露出马脚?
临到殿门口的冉碧心,忽然一个停顿,半侧过身子,又暗暗给了镠容青一记不悦的凝瞪。
缪容青微怔,俊颜不由失了笑,不知不觉中,对这个冉氏的好奇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