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入了夜,宫中并不平静,远处似乎时不时传来砸东西的声响。
冉碧心几次想出仪元宫,全让缪容青派来看住她的禁卫军拦下,没有缪容青或皇太后的口谕,她哪里也去不了。
于是她只能等,坐在寝房里枯等。不知等了多久,到了下半夜,她精神不济的昏睡过去。
“娘娘。”
春兰的低唤惊醒了冉碧心,她倏然睁眼,翻身坐起,身上仍是稍晚回仪元宫时换穿的那套衣裳,就连发上的簪饰亦未取下。
“何事?”她见春兰面色有异,心头不禁一跳。
春兰快步走来,弯在她耳边悄语:“圣上来了,身边只跟着一名公公。”
冉碧心大震,随即起身出了寝殿,顺着交谈声往偏殿里间走。
一进到隐密的里间,就见一名年纪不大的太监,好声好气的安抚着耿欢。
“怎么回事?”冉碧心扬嗓道。
“阿碧”耿欢红着眼眶,起身便要扑过去,却让冉碧心一个手势拦住,硬生生的停在原地。
冉碧心兀自望向那名太监,冷着脸重问一次:“陛下怎会来仪元宫?你怎么让皇上穿成这样?”
此时的耿欢,竟穿着太监穿的酱紫色便袍,看上去像个年轻小太监,毫无帝王扮相,不伦不类,甚是可笑。
那名太监见冉碧心神情戒慎,连忙下跪行礼,道:“回娘娘的话,小的叫福禄,是今晚轮值伺候皇上的太监……”
福禄悄悄抬眼,觑了一眼冉碧心身后的春兰,冉碧心看出他的顾忌,扬嗓道:“无妨,自己人。”
福禄这才接续道:“宫宴结束后,太后娘娘命禁卫军护送皇上回宫,皇上却想上仪元宫找娘娘……太后娘娘不允,皇上便闹了别扭,皇后娘娘那头看不过眼,便将诚王府出的事告诉了皇上。”
皇后元氏?她这是做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添乱!冉碧心怒而不发,只能在心底暗斥。
“皇上知道后,哭了好一会儿,接着便嚷着要出宫去诚王府,宫里的人自然是帮着拦人,又怕被太后娘娘知情后会闹出大事,于是小的便擅作主张让皇上换上太监装束,悄悄瞒过众人的耳目,带皇上上仪元宫见娘娘。”
“你可知道,这事若是被发现,你恐怕会小命不保。”冉碧心冷嗓斥问。
“小的知道。”福禄头也不抬,双手紧紧抱拳,直跪于地的身子隐约可见颤着抖,应当是恐惧所致。
“既然知道,你还敢这么做?”
“小的见皇上伤心,实在于心不忍……”
“起来吧。”冉碧心亲自上前扶起了福禄。
福禄惊惧之中,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宫中妃嫔一向视宫人太监如无物,打骂只是常理,甚至还有把宫人太监当成猪狗般管教的恶毒作为,愿将宫人太监当成人看待那便已属难得,更何况是如贤妃这般亲厚,丝毫不嫌弃他是个太监,亲自出手相扶。
冉碧心发话下去:“春兰,带福禄去外头歇会儿,顺便守着。切记,不得让任何人知道皇上在此。”
春兰应诺,便领着福禄退出里间。
“阿碧,他们说祖母跟娘亲死了……”耿欢红着眼眶,像个孩子扑进她怀里。
冉碧心搂着泣不成声的耿欢在临窗暖炕上落坐。“欢儿莫哭,眼下不是哭的时候。”
耿欢自她怀中抬起泪水纵横的清秀脸庞,气愤地控诉:“朕伤心,朕痛苦,为何不能哭?还有,你们个个都尊朕一声陛下,可朕说的话却没人理会,朕算什么皇帝!”
此话一出,冉碧心不由得怔住。
想不到那些人做得如此明显,竟连一向单纯憨直的耿欢,都察觉到身边人的阳奉阴违。
“他们如此,想不到连阿碧也如此,朕究竟算什么皇帝!”
耿欢吼毕,气红着脸站起身,作势想奔离这儿。“欢儿,站住。”冉碧心难得用起严厉的语气喊他。
耿欢一向最听她的话,即便再气愤,仍是听话的停下脚步。
冉碧心起身绕到他面前,双手重重地按在他肩上,清澈水眸直视他的双眼。
“你听我说,诚王府已经回不得,诚王妃与太夫人的死绝非是单纯意外,而是有心之人所为,眼下情势未明,你不能任意妄为。”
原以为这席话能按捺耿欢的情绪,怎料,他瞪大双眼,激动地反问:“阿碧的意思是有人杀了她们?”
“欢儿……”
“是谁?是谁胆敢杀了朕的娘亲?是谁……”
冉碧心一把坞住了耿欢口无遮拦的嘴,压低了娇嗓痛斥:“你若是再这样胡乱嚷嚷,我俩也别想活着离开皇宫!”
耿欢这才慢慢缓下情绪,并拉开撝在嘴上的纤手,焦灼地追问道:“阿碧会带朕出宫吗?这是真的吗?”
见耿欢情绪已然不受控制,冉碧心明白,若是不让他去一趟诚王府,怕是会闹得更凶。
她沉默片刻,心中琢磨再三,总算点头承诺:“好,我带欢儿出宫。”
“真的?!”耿欢又惊又喜,眼角犹挂着泪水。
“但你得听话,别吵别闹,乖乖照我的吩咐做。”
“好!朕一定都听阿碧的!”
冉碧心见他眼中满是信赖,忽又想起诚王妃曾经的请托,心头不由得微微发酸,有些感伤。
然而当务之急,她得好好想个法子,将她与耿欢安全送出宫。
玄虹门这扇小门位在大梁皇宫的北侧,向来只开放给宫人太监,或来自宫外的商贾等等,因此出入分子向来较杂,盘查自然也严上许多。
因此,当福禄晓得冉碧心准备带耿欢从玄虹门出宫时,当下大惊失色,拚命阻拦。
岂料,冉碧心却道:“正是因为宫人们多从这扇门出入,按照寻常人来看,有哪个妃嫔或皇帝会屈就自己,走这样的小门出宫?即便盘查严谨,可负责看守此门的禁卫军,大多不识宫中妃嫔,更遑论是见过皇帝,我们只要稍加装扮掩饰,必定能瞒天过海。”
闻此言,福禄不禁整个人发懵。这……这贤妃娘娘应当没走过玄虹门才是,可怎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就彷佛假冒身分出宫这样的事,她早前就干过了。
趁着五更天,天色蒙蒙初亮,正是守门禁卫军准备轮值换班之时,冉碧心换上了春兰弄来的粗使宫女衣裳,带上换了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的耿欢,在春兰和福禄互相配合演戏下,准备出玄虹门。
“没有内务府的令牌,宫人太监不得任意出宫。”方走近玄虹门,他们一行人便让禁卫军拦住。
春兰上前与之打交道:“这位大哥,您且行行好,我这个姊妹特意领弟弟进宫给内务府的曹公公瞅一瞅,看他是否合适留在宫中……”
“傻阿梗,笨阿梗!让你巴结曹公公都不会,往后能成什么大事?”
冉碧心佯装愠怒的拧了耿欢一把,耿欢从头到尾缩着颈,低垂着脸庞,做足了畏缩胆怯的模样。
“这么小年纪便要送进宫当太监?”这种事虽然见多了,可禁卫军免不了会闲问几句。
“这位大哥,我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底下还有好几个弟妹,这个弟弟又不爱读书,没什么才用,与其留在家里浪费米粮,倒不如送进宫中当差,还能帮家里挣点钱。”冉碧心不慌不乱地笑道。
“姊儿,你别把自个儿的弟弟说得这么难听。”照着先前冉碧心所教,耿欢佯装一脸害矂的扯了扯冉碧心袖角。
“大哥,您行行好,我们出内务府时太匆忙,忘了跟府里的人讨令牌,她不过就是想送送弟弟,您且放行吧,好不?”
装成是帮他们打灯的福禄,趁势帮腔,边说还边塞了一只锦囊到那名禁卫军怀里。
那人接过锦囊,在掌心上掂了掂重量,颇满意的笑了笑,转过身向另一名禁卫军做了个手势,准备放行。
春兰与福禄互观一眼,心下激动,冉碧心不敢大意,紧紧握住雹欢的手,就怕会把他这么大一个人弄丢似的,怎样也不敢放。
玄虹门缓缓开启,他们一行人的心亦跟着吊到嗓子口,就在带刀禁卫军准备让开时,远处传来嚷叫声——
“皇太后有令,不得放行!”
闻言,所有人倶是一愣。那名禁卫军率先回过神,立马将宫门重新合上。
“娘娘!”春兰惶恐地望着冉碧心。
冉碧心转身望去,只见不远处一行人浩浩荡荡正朝这儿来。
走在前头的是一众打灯太监与宫女,再来则是一些老年资的嬷嬷,两侧各有数十位带刀禁卫军护佑,光看这阵仗,冉碧心便能猜出来者何人。
“……是太后……怎么办?是太后来了!”耿欢慌乱不已。
冉碧心将耿欢拉到身后,紧紧护住他。见状,春兰亦站到冉碧心前方,忠心护主。
反观一旁的福禄,早已放下灯笼,面朝缪萦那伙人下跪行礼。
至此,冉碧心总算悟透,原来从一开始这便是一个局。
“贤妃,你这是向天借了胆量,竟然挟持天子私自出宫!”
缪萦下了凤辇,在宫人与禁卫军的簇拥下,怒不可抑的来到冉碧心面前。
“来人,皇上受妖女挟持,饱受惊吓,即刻搀扶皇上回承德宫。”
“朕不回去!朕要回诚王府见娘亲与祖母!”
见太监就要靠过来架走自己,耿欢抱住了冉碧心的瞟,闭紧眼睛大声喊叫。
冉碧心一窒,连忙转过身捣住雹欢的嘴。
可惜,为时已晚。方才那声吼叫,在场众人全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