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的年一向过得十分热闹,加上如菊刚刚生了个儿子,许氏也有了身孕,更加喜气洋洋。
大厅上,三岁多的襄哥儿带头玩,镇哥儿也很活泼,走路还摇摇晃晃的擎哥儿跟在后面,哥哥往哪去,就往哪走,两岁多的眉姐儿重吃,小手指来指去,要这个鱼,要那个虾,渴了,喝汤汤,女乃娘跟丫头忙得不行,秀姐儿在女乃娘的帮忙下能走几步,但很快又累得坐下,不一会又要站起来走走,就这样停一会,走一会,女乃娘累得不行,却也只能陪笑。
孟翠栩真的很佩服齐太太,在孟家,她看多了太太女乃女乃的不聪明,所以更显得齐太太非比寻常,齐老爷看不见的时候她虽然也会偷懒,但在齐老爷面前,那可是十足孝顺媳妇兼大度婆母样,齐老爷对她是很尊重的。
听沈嬷嬷说,家里以前还有个崔姨娘,仗着怀孕,编派了齐太太的不是,等她生完,直接母女打包送到乡下庄子去,那位齐小姐就在乡下过了十几年,到十五岁时,齐太太还是给她许了一户不错的人家当嫡妻,齐老爷知道后自然大赞妻子贤慧,他自己都忘了这女儿,齐太太倒还记得,不但记得,还给找了归宿。
齐老太太笑咪咪的,“这桁尔呢?他最喜欢橘子,让他过来跟女乃女乃一起吃橘子。”
齐太太打起精神,“娘,桁尔喝多了去睡啦,您忘了。”
“是吗,对对对,人老糊涂,没错没错,那小子喝多去睡了。襄哥儿过来,你喜欢橘子,曾祖母喂你吃。”
小家伙跑了过来,张大嘴巴吃了一片橘子后,伸手也剥了一片,“曾祖母,襄儿也喂您吃。”
老太太啊的张大嘴巴,让曾孙喂了,笑得眼睛都眯不见,“好好好,真乖,大孙媳妇,你真好,给我们齐家生了这么可爱的孩子,过来过来,女乃女乃赏你个玉镯,戴着保平安。”
柳氏喜孜孜地过去接过镯子,“谢谢祖母。”
跟孩子分开住虽然舍不得,但孩子在祖父祖母那里是以“当家人”在培养的,再不舍也舍了,看,曾祖母都糊涂成这样,还是很疼爱襄哥儿呢,还有,二弟妹孟翠栩前几天送来的东西可好了,说是托酒楼常出海的熟客人带来的,那布匹薄如蝉翼,等夏天到了用来裁襄哥儿跟镇哥儿的衣裳,这两个孩子随爹,怕热得很,有了这薄布做夏衫倒是可以凉快些。
嫁入齐家后连生两子,现在又怀孕了,日子过得真的很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上次她说想看帐本,婆婆要她开始学《孙子算经》,唉,那真是太难了,她干么去算一只笼子里有几只雉,几只兔,数一数不就好了,还有,孙子怎么不出个懒经,出什么算经啊,累死她了。
见齐老太太吃了一个橘子,打了呵欠,齐老爷连忙说:“娘,您累了,不如先回房歇着吧,儿子来守岁就好,女乃娘们也把少爷小姐抱去睡觉吧。”
齐老太太点点头,“好。”
女乃娘们一个一个带着孩子离开,柯嬷嬷扶着齐老太太出了大厅,往萱茂院去了。
齐太太见两个媳妇也都微有倦意,便道:“大媳妇,三媳妇,你们都怀着身孕,也去休息吧。”
“是。”许氏也不推辞,“媳妇儿怀孕后一个人睡不好,还请公婆允许桁山跟媳妇一起退下。”
齐太太跟齐老爷互看一眼,前者道:“知道了,去吧。”
柳氏一见,这三房好诈,这是不想守岁这苦差了是吧,好,她也来,“回禀爹娘,媳妇也跟三弟妹一样,怀孕后一个人睡不好,还请爹娘允许桁宜一起退下。”
齐太太无奈,总不能让老三退了却不让老大退,便点点头。
齐桁宜一听逃过苦差,喜上眉梢,“爹娘,那孩儿先去睡了,你们也别太辛苦。”
大厅里很快只剩下齐老爷,齐太太,以及孟翠栩。
眼见两个老人家神色不佳,她连忙让下人把桌子收干净,换上浓茶——两个年轻一辈的男人都去睡了,今天肯定是他们两老跟她这妇道人家负责守岁到天亮。
齐太太喝了一杯茶,苦笑说:“我嫁入齐家,连生二子一女,还以为好日子就来了,没想到最出色的桁尔沉江,桁宜又不争气,桁山娶了媳妇后,什么都听媳妇的,真是,唉……二媳妇你看看,哪户人家明明有儿子,却让老人家守岁?还叫我们别太辛苦,那你倒是自己来啊。”
“婆婆吃点苹果糖,别气了,这是媳妇托了熟客去显州买回来的,那里的苹果又大又甜,做出来的糖也特别香,您尝尝。”
齐太太虽然生气,但也不忍心拂逆二媳妇的好意,毕竟她可是现在晚辈中唯一留下来陪守岁的,别的不说,心意至少到了。
于是她伸手拿起一颗琥珀似的苹果糖放入嘴巴,一入口,便感觉到苹果的甜香,比吃鲜果更浓郁,心情一下好了起来,“这糖倒真的不错,你居然知道我的口味。”
孟翠栩微笑,“跟沈嬷嬷打听过了。”
这糖其实是齐桁尔买的,儿子买给母亲,哪会买不准,那车礼物中真的人人有分,她统一来源都是“酒楼的熟客帮忙买的”。
三人吃着点心,聊些生意上的事,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几个女乃娘纷纷遣人来报,少爷跟小姐睡下了。
听到孙子孙女的消息,两老人家脸色稍霁,齐太太道:“还好家里孩子多,也长得快,不然真要被那两兄弟气死。”
“婆婆多想想襄哥儿聪明,镇哥儿活泼,就不会那么气了。”
齐太太果然笑了出来,“就你会说,襄哥儿真的是有前途的,学什么都快,重点是他不会坐不住,才三岁多,一学两个时辰,真的不容易,镇哥儿嘛,看着哥哥学就要学,虽然是凑热闹,但也不是坏事,我就盼这两兄弟好好长大,把齐家扶持起来。”
“两位哥儿肯定不会辜负婆婆期望的。”
“但我又担心了,我孙子这么优秀,将来哪家的闺女配得上,万一娶进蠢钝的,那可怎么办。”
孟翠栩想起齐桁尔的交代,大着胆子问:“媳妇大胆,婆婆的娘家兄弟姊妹,可有没落的?”
“好过的不多,大部分撑着面子,少部分是真的连面子都不要了,你问这做什么?”
“婆婆可从擦着面子跟面子都不要的亲戚中找出四五岁的女孩,挑聪明些,直接带回怡然园,由婆婆亲自教导,将来长大就给襄哥儿当正妻,知根知底,不怕委屈襄哥儿。”
齐太太皱眉,“襄哥儿的正妻我想挑个门当户对的。”
孟翠栩委婉提醒她,“大嫂也是门当户对。”但脑子却不好。
齐太太心想也是,她两个家世好的媳妇在大年夜都带着丈夫跑了,只顾着自己想休息,留下两老守岁。
柳氏很能生,但却没有当太太的智慧,整天只想着把齐家的银子搬回娘家,还以为人家都看不出来,二媳妇没说错,门当户对又怎么样了?三媳妇门户还高呢,户部许大人的女儿,结果呢,为了两盘菜跟她闹得不可开交,许太太还上门给这庶女争面子,她都快烦死了,后来是二媳妇主动说霞蔚院恢复成六个菜,许氏这才消停。
看看,门当户对的媳妇很笨,门户更高的媳妇很贪,反而是这个门户很低的旁支女最像话。
门户比不上有福,还是该给襄哥儿娶个福妻才是。
她的姨甥女跟舅甥女很多,能进入齐家让她扶养,只怕那些兄弟姊妹都求之不得,她可以找个名目让她们都把孩子带来,再让几个嬷嬷分头测试孩子,看定性,看聪慧,等以后长大,聪明的那个当正妻,另一个当平妻,到时候让二媳妇把生意帐本交还给襄哥儿,自己把掌家钥匙交给孙媳妇,这样齐家就算稳了。
唉,老天保佑,还好襄哥儿是个聪明的,万一襄哥儿也跟桁宜一样笨,他们齐家真的要完蛋。
齐太太的眉头聚拢又松开,松开又聚拢,然后对齐老爷说:“老爷,我瞧二媳妇这主意好像还行,没落归没落,但好歹有个出身,我们儿子辈不行,孙子辈可不能出一点错。”
齐老爷点点头,“就依你的意思吧。”
想起要给孙子挑媳妇,齐太太的脸色总算好过一些,“那等谷雨时我便借口喝春酒,把有孩子的亲戚都邀来府上,我们一起挑挑,选出个聪明娃给襄哥儿。”
城南,宋宅。
过年对齐桁尔来说是特别难过的一天,为了不要触景伤情,城南宋家从不过节日,年节来临,照例,看看书,弹弹琴,把时间打发过去,地龙烧得暖呼呼,屋子却静悄悄,只有他翻动书页的声音。
格扇传来敲门声,“绯儿姊姊。”小丫头的声音。
在旁边服侍的绯儿立刻走到门前,拉开格扇。
那丫头一福,“有个自称金嬷嬷的人过来求见爷,她有孟大爷的亲笔纸条,所以门房没拦。”
齐桁尔听到声音,喊着,“带她进来。”
金嬷嬷带着两个粗使丫头,各提了一个大食盒,“见过宋二爷,我家大爷知道宋二爷一人在京中,所以送了一些年菜过来凑个热闹,共十二菜两汤,希望能让宋二爷沾沾过年喜气。”
是齐家的年菜!吃着一样的东西,也算是一起过年了吧。
齐桁尔一下高兴了起来,“金嬷嬷辛苦。”
“这是老奴应该做的,一路大雪,菜大概都冻起来了,还得开厨再重新热过。”
绯儿扬声,“琴音、琴律,把金嬷嬷带来的食盒拿去厨房热过。”
两个丫头进来,把食盒端走了。
金嬷嬷躬身,“请宋二爷慢用,老奴这就回去禀告。”
“金嬷嬷,你家大爷跟她的家人可好?”
“大爷的哥哥跟弟弟贪睡,大爷跟着长辈一起守岁呢,长辈很慈祥,我家大爷赚到相处的福气。”
齐桁尔心想,大哥跟三弟怎么会如此,爹都已经身体不好了,娘又怕冷,还让两老守岁,如果他在,一定不会这样,“金嬷嬷走这一趟辛苦了,帮我多谢你家大爷,这新年礼物我很喜欢。”
金嬷嬷笑开了脸,“大爷要是知道您喜欢,一定很高兴。”
金嬷嬷离去后,齐桁尔难得看不下书了,他已经沉江三年多,终于又能过个有齐家滋味的年,让他怎么能不高兴。
遗远的傅来敲更声,是人定时分了。
十二月的大雪安安静静落着,这种安静中,一向稳妥的周大却突然冲了进来,不顾主仆有别直接到齐桁尔身边,附耳小声说:“四皇子忍不住了,藉由年夜饭的时机起兵攻皇城。”
“当真?”
“真的,福三接到消息后,怕是误传,又亲自去宫门外,远远的就见守卫森严,不准人马通过,隐隐的还能听到金戈之声,这便快马过来禀告,现在人在外面,二爷可要亲自问他?”
“让他进来。”
福三跟着周大进入房间,“禀二爷,四皇子真出兵了,属下又绕去四皇子府第,一样是守卫森严,大门紧闭,完全不像过年守岁应有的样子,守门的说四皇子一早就出门,没再回来。”
齐桁尔大喜,四皇子终于忍不住了,很好,很好!
希望守城军能快点拿下他,皇帝直接赐死,他死,自己就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