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与花郎(上) 第八章

作者 : 沈韦

公子爵与叶芙蓉的计谋奏效,她一到膳房就装可怜,加油添醋哭诉公子爵的恶形恶状,公子爵则每天大发脾气,怒斥宫女内侍,该摔的,该砸的一样不漏,吓得宫人们抱头鼠窜,以至于他臭名远播。

不少宫人私下议论纷纷:公子爷都快死了,也不做点好事,还折磨人,不如早点死,让大伙儿都快活。

不少人背地里咒他,期待早日收到他的死讯,偏偏教众人百思不得的是,明明马太医也说八公子命不久矣,为何他还活着?还有力气砸盘摔碗痛斥服侍他的宫人?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又或者马太医的医术太精湛了,才能在鬼门关前救回八公子?

公子爵不在乎宫人们如何憎恶他,他每天最期待的是丑丫头自膳房骗回来的饭菜,他越吃胃口越好,下床走动时也不再气喘如牛,精神好转不再镇日昏睡,他正一日日变得更加强壮,待母妃与父王回宫,见到现下的他,肯定会很高兴。

他每天带着热切的笑容醒来,每夜充满希望入睡,不久他将能够在阳光下尽情奔跑,他将如其它兄弟一样健康,父王不会再拒他干千里之外,会对他展露笑容,因为他身上不再带有秽气。

他心情大好,同丑丫头说话,也不再动不动就威胁要摘下她的脑袋瓜。

他微笑,与他朝夕相处的叶芙蓉便也漾满微笑,她发现他的眼神越来越明亮,也长了不少肉,不再干瘦得教人害怕。

今曰正午,温暖的阳光带着徐徐凉风,舒服的不用再穿上层层厚衣袍,叶芙蓉照例将宫女送来的汤药偷偷喂院子里那棵已枯死的梧桐树后,便又到膳房蹭饭。

膳房的庖人待她极好,每餐都给她极多分量,足够她和八公子分食。今日一位庖人叔叔让她带回一条炙鱼,一大盆鸡羹与一盆麦饭,庖人叔叔担心她吃不够,还要再塞香气四溢的炮豚,是她一再婉拒,庖人叔叔这才作罢。

公子爵与她开心的望着案上热腾腾,诱人食指大动的菜肴,她手脚利落的为他与自己各添一大碗麦饭。

“膳房里的庖人对你真好。”这几日他吃得极为丰盛,连冷馒头尝起来是啥滋味都忘了。

叶芙蓉笑嘻嘻,点头如捣蒜,“今儿个菜多,明日我再从庖人叔叔那带回炮豚。”一想到没能带回炮豚便觉可惜,若非担心被人发现她和八公子分食,她早喜孜孜带回来了。

“炮豚尝起来是什么溢味?”公子爵好奇得不得了,虽然贵为公子,可自小体弱,一些常人口中的珍馐,他不是不感兴趣,便是食之无味,可自他尝得出食物的差味后,对每一样她带回的食物,他皆兴致盎然。

“我家的厨子告诉我,它是以枣填满小猪的肚月复,用芦苇将小猪裹起来,再涂上带草的泥,放到火里烧。烧完之后,要剥除泥巴,再用糊状的稻米粉涂在小猪身上,放进盛油的小鼎,烧熬三天三夜,再取出,调上肉酱和醋,非常好吃。”她将繁复的烹调说得口沬横飞,满心向往。

“你尝过?”他听得口水泛滥,更想尝尝炮豚的美妙滋味。

她遗憾地摇头,“没有。”

“为何?”

“只有家中有贵客来访,我爷爷才会事先吩咐厨子做炮豚,厨子做了,贵客、爷爷、长辈和其它人享用都不够了,岂轮得到我。”唉,早知道就不顾一切把炮豚带回来,先大快朵颐再说。

他察觉她神情有些落实,追问:“其它人是谁?”

“我爹,大娘,我娘……”她扬起一抹笑,“还有我妹妹。”

他双臂一盘,不快道:“奇了,你妹妹可以尝到炮豚,你为何不行?”

“妹妹年纪比较小,当姊姊的自是不能与妹妹抢食。”

“哈,丑丫头,你妹妹是小你几岁?”他嗤之以息。

“蔷薇与我同年。不过如公子爷所说,我脸那么圆,让纤细的妹妹多吃点也是理所当然。”她的语气尽量轻快。

“丑丫头,你倒是挺护你妹妹的嘛。”

“兄弟姊妹本该如此不是吗?”

“本公子只知道打我生病以来,其它兄弟从未来看过本公子,想是怕沾染秽气,才会避之唯恐不及。”公子爵语带讥讽,对他那些一点都不亲近的手足,很是埋怨。

“往后若有人说公子爷你带有秽气,你就砍了那人的脑袋,看他还敢不敢乱说。”她为他抱不平。

“若是本公子的兄弟造谣,本公子也砍了他们的脑袋?”

“呃?”叶芙蓉这才想到他的兄弟也是公子,这脑袋着实砍不得,只能干笑两声,呐呐说:“这样好像不太好……”

“你不丑,还很蠢。”他嘴上骂她,可上扬的嘴角显示他的好心情,他平时待她并不好,却没想到她会为他打抱不平,为什么?是因为她天生蠢?

不论是什么原因,她是除了母妃以外,头一个真心待他好的人,这种被在乎的感觉……他喜欢。

他那傲慢的下巴朝她扬了扬,“快吃!”

“好。”她笑眯了眼,大口扒着香喷喷的麦饭。

公子爵故作嫌弃,“啧,果然人长得丑,笑起来也不怎么好看。”

他嘴巴坏,她早已习惯,又笑咪咪连扒两口麦饭,夹了块鲜美鱼肉放进嘴里咀嚼,口齿不清道:“公子爷不吃吗?”

“当然要吃,你可别把麦饭都吃光。”他举筷,见她不甚文雅的又扒了口饭,忍不住叹了一声,“你能不能吃得好看点?”

她吞下饭,不好意思问:“我的吃相真的很难看?”

“当然难看,你在家里到底没有学规矩?”

“饿了嘛。”

“再饿也要有规矩。”

“是。”这一次,她不敢再扒进大口麦饭,端正姿态,文雅秀气的吃着。

公子爵这才满意颔首,舀了一匙鸡羹到她碗中做为赏赐。

叶芙蓉开心的眉飞色舞,动作吞气的配着麦饭喝了一口,赞不绝口:“好吃。”

“宫中庖人的手艺自然好。”

咦?她的鼻孔怎么湿湿的?流鼻水了?

公子爵放下手中的碗筷,瞪大双眼,张口欲言。

不好!他又要骂她了,他一定觉得她很脏,叶芙蓉急忙忙放下碗筷掏出帕子檫拭,“我不是故意的,这几日天气好,我才穿得少,难道因此不小心受寒了?”

“……你撞到了?”

“撞什么?”奇怪,鼻水怎会流个不停?头好像有点晕,她真的受寒了。

“你……”他不仅嗓音颤抖,手也跟着抖。

“嗯?”她的鼻水竟多到让帕子湿了一片。叶芙蓉疑惑垂眸,赫然惊见一片红,好多好多的血染红了她的帕子。

“怎么会这样?”她脑中一片空白,嘴角湿湿的,她在流口水吗?叶芙蓉惊得不敢求证。

公子爵霍然跳起身,冲到她身旁,抓着她的肩,用力揺晃,“快点回答本公子,你是不是撞到哪儿了?”

她的鼻子与嘴巴不断淌血,触目惊心,看得他头皮发麻。

“没有,我哪儿都没撞到。”当她说话时,鲜血汩汩自她的嘴巴流淌下来。

她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一直流血?病了不成?他为何满脸惊恐?她很可怕吗?

公子爵脸色死白,一时间慌得六神无主。

叶芙蓉试着对他挤出笑容,想告诉他,不要怕,她可能不小心病了,以至于模样可怕,等她病好了,便不会吓人。

她张开口想说,却已是说不出半个字,血流个不停,眼前的他,表情模糊,身影模糊,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黏稠。

咚的一声,她整个人往后仰倒。

公子爵眼捷手快扶住她,偏偏他力气不足,撑不住她的重量,整个人被她往地上带,他心下大惊,急忙收手,以免受她连累,可手一抽回,彷佛拥有自我意识又快速伸出扶她。

然后,一如他所料。

他受她牵连,一同跌个四脚朝天,头昏眼花。

“好痛,丫头,你真重。”被压住的公子爵低声抱怨,他坐起身要推开她时,却惊愕的发视不是她的鼻子和嘴巴淌血,连她的耳朵也在流血,他吓得快魂飞魄散。

丑丫头就快死了!

他惊得六神无主,顿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吃力地将她自身上移开,拖着虚弱的身躯往外急奔。

他一拉开门扉,即见春风满面的嬗妃在两名宫女的簇拥下返回寝宫。嬗妃听见儿子寝房的门拉开的声响,抬眼望来,即见他满脸惊慌,她娇脸一沉,心头狠揪,“爵儿,怎么了?”

“母妃!”公子爵喜见母亲归来,跌跌撞撞冲过去。

他从小到大未曾快速奔跑,一个不小心左脚绊到右脚,整个人失去平衡,砰的一声惨跌,撞疼双膝,他咬牙撑起。

“爵儿!”嬗妃吓坏了,惊叫地冲向宝贝爱子,急着扶起他,“你还好吗?是不是受伤了?”

服侍嬗妃的两名宫女跟着奔过去,帮忙扶起跌倒的小主子。

公子爵抓住母亲的双臂,急道:“她快死了。”

“谁快死了?”嬗妃双眸焦急搜寻,确认宝贝爱子安然无恙才放心。

心慌意乱的公子爵吞了口口水,干涩着声道:“丑丫头快死了,母妃,你快救她。”

“丑丫头?”嬗妃一时间不晓得他说的是谁,紧接着恍然大悟,正是进宫替爵儿挡灾的叶芙蓉。芙蓉出了何事?

公子爵刻不容缓拉着她回他的寝房,“母妃,快!”

嬗妃与公子爵快步走回房间,两名宫女紧紧跟随,一行人进入寝房,即见倒卧在地,孔窍流血的叶芙蓉。

初次见到这骖人场景的两名宫女吓得惊声尖叫。

嬗妃惊抽了口气,怒斥惊叫的宫女,“快去请大夫过来。”

“娘娘,可是要请马太医进宫?”被恐怖淌血的叶芙蓉吓坏的宫女颤声请示。

“不,不请马太医,这丫头身分低微,不必让马太医跑这一趟。”嬗妃马上拒绝,静下心抿唇道:“听说有位古大夫专为内侍诊治,就让他过来吧。”

“是,娘娘。”纵然宫女心下不解,为何嬗妃会要找受到其它大夫排挤,连宫人内侍都觉得古板无趣的古大夫。

“母妃,丑丫头会不会死?”公子爵的声音颤抖,非常恐惧。

“她会没事的。”嬗妃表面安慰,实际上她不认为叶芙蓉能活下来。她对另一名宫女怒道:“为何不见该服侍公子爷的两名宫女?你去把她们找出来!”

“是,娘娘。”宫女匆匆离开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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