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来,不见关子悦在身旁,他撑起乏力的身子,强打起精神,拿昨晚的凉茶咽下了麒麟丸,她便进门来,手里还端了盆水。
“大哥怎么醒得这么早?”
“想早点回去,要不冯净那蠢蛋肯定担心极了。”话是这么说,可他却忍不住想象冯净回府时听说关子悦被劫走,自己追出去却一夜未归的情景,冯净肯定是吓得东奔西跑,却啥都找不着,担忧得一晚不能入岷,那蠢样光是想象就教他忍俊不住地笑出声。
“大哥,口是心非啊。”
“人嘛,偶尔都是如此的。”
“待会跟蔺大哥和我哥哥用过膳后,咱们再离开吧。”
“嗯。”他就坐在床畔,由着关子悦伺候他洗脸、梳发。
“大哥,我帮你束发好吗?”
“……你之前束得很失败。”她不是没试过,但绑了老半天,还是她自个儿先放弃的。
“谁要大哥的发丝这么柔软?不过,这一次肯定会成功。”
“这么有自信?”
“待会你就知道了。”关子悦自信满满,替他将发梳顺之后,抓紧了发,拿起了锦带,绕了几圏之后,正准备打结,他的发又松开了,教她不由再重抓一次、两次、三次……
冯珏托着腮,看着外头的光线摇头叹气。
“不要摇头,我已经快抓不住了!”
冯珏随即正襟危正,供她好生蹂躏他的发。
又等了一会之后,他察觉她放弃,正要安慰她时,她却又抓着他的发开始分股,感觉像是在……“子悦,你不是在编辫子吧。”
“对,我要编辫子。”关子悦赌气地道。
“娃儿才梳辫的。”
“你今天就当娃儿。”
“……关子悦。”冯珏沉声唤着。
要是平时在自个儿府里,任她怎么玩,他都不会吭声,就当是闺房乐趣,可一会他可是要见人的,编辫子能看吗?
“我不管啦!”这可恶的头发让她束不了,她就编个几股再往上束,就不信还固定不了,跟它拚了!
冯珏闻言,回头将她压制在床上,她张大眼,看着如黑缎般的发从他肩上滑落,在她脸上不住地搔动着,她张口咬住他的发。
冯珏见状,不禁低低笑开。“这样也能玩?”
“它欺负我,我能不反击吗?”她可不是吃素的。
冯珏被她逗笑,想将她拉起,岂料她却亲上他的唇,教他垂睫直瞅她半晌,而她仍像个调皮捣蛋不听话的娃儿,一回又一回地亲吻他的唇,诱着他反击。
他忘情地勾缠着,舌忝吮着她唇腔内的柔软,大手已经从她襟口滑入,她惊喘了声,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对她出手。
他总说得要成亲后,那现在她要不要阻止他……算了,就这样顺势而为,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蓦地,外头传来敲门声,教缠绵中的两人蓦地张眼,两人好似私会的男女,吓得立刻起身,互相整理着衣衫。
“谁?”冯珏调匀了气息才问。
“我。”
冯珏开了门,便见冯珏倚在门边上。
冯珏瞧他气色好了几分,便道:“府里还有事,我先走一步,要是再有什么消息,我会差人通知你。”
“知道了。”
两人对视一眼后,冯珏便先行离开。
“什么消息要通知你?”关子悦走到他身旁问。
“也没什么,纯粹是冯珏有意让城东城西两个冯家重修旧好,只是他太过一厢情愿,我怕他惹恼一票长辈。”虽说家主当家作主,论的是权而不是辈分,可是城西冯家嫡支实在太凋零了,眼前就只剩冯珏和冯璇,怕是惹不起为数不小的庶支长辈。
“似乎不管在哪都有麻烦事呢。”
“权大势大,庶子庶孙又一大堆时,绝非福。”当年皇商一位落在城西冯家,看似福,历经三代后,福早已转为祸了。
他只盼望,冯珏能够处理得当。
“走吧,先去用膳,再跟蔺大哥说咱们要回京了。”
两人一进大厅,就见蔺仲勋正和凤巡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说得兴起时还不住大笑。
“在说什么?”关子悦笑问着。
“我在跟凤巡说,当年乐氏族人说不准是那个神只下凡风流后留的种,要不一般寻常人类哪来这些异能?”蔺仲勋说着,还很认真地扳着手指。“子悦天生带福,那神只会不会是福神,还是喜神?”
“你跟我说这么多,不会是要我爬上天,找祂们来了断我的生死吧。”凤巡呿了声,目光侧移,朝关子悦一笑。“小临儿帮我吧。”
关子悦毫不客气地沉下脸。“哥哥活了这么久,难道还是不明白上天既然让你活着,必是有其用意,与其想着怎么死,倒不如想着怎么活……”她蓦地顿住,想起了乐家人皆能看人的祸福,她的天线无法自由接收,但哥哥的肯定能控制自如。待会,她要怎么找个机会问问哥哥呢?
“想什么?”冯珏瞧她一脸若有所思不禁问。
“没事没事。”关子悦忙拉着他入席,问:“嫂子呢?”
“说冯珏的气色不好,要给他熬粥,还在厨房里忙着。”蔺仲勋一脸嫌弃地晚着冯珏,像是不满为了他,害得他亲亲娘子更忙。
“给王爷添麻烦了,昨儿个出言不逊,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冯珏心思转得快,蔺仲勋提个头,他便急着请罪。
“没事没事,蔺大哥才不会搁在心上。”
蔺仲勋还没刁难他,关子悦已经充当和事佬,教蔺仲勋没辙地翻了翻白眼。
“我去厨房帮嫂子。”
待关子悦一走,蔺仲勋和凤巡两双眸子直盯着冯珏瞧,瞧得他浑身不对劲,不开口都不成。
“不知道王爷和凤爷这般看我是——”冯珏笑眯眼问。
“要不要将子悦留在这儿?”蔺仲勋淡问着。
冯珏顿了下,本想反对,但仔细一想,蔺仲勋绝不会无故要关子悦留下,如今特地开了口,是因为他察觉要是回京会有危险吗?
祸神转世的摄政王,说不准也有卜吉测凶的能力,既然他都开口了……
“就这么办。”
“你不问原因?”蔺仲勋微诧地问。
“王爷既会开口,那就代表这么做是最好的,原因压根不重要。”
蔺仲勋听完,颇满意地扬笑。“你这小子,就现在瞧你最顺眼。”
“蒙王爷厚爱。”冯珏说着便想到,要是能将关子悦留在这儿,不管回京之后冯珏要怎么清理门户都不会殃及她。况且,如果有天他不在了,她也不会是孤单一人……像是想到什么,他不禁看向凤巡。
小时候因为长辈把凤巡的种种事迹说得绘声绘影,因而对凤巡生出诸多恐惧,可如今再瞧他,总觉得不过是自己吓自己。
“胆子倒是大了,敢这般盯着我了。”凤巡把玩着茶杯,等着蔺仲勋帮他倒杯茶水。
“我是在想……凤爷能让我不死吗?”
凤巡扬起了浓眉,笑弯了血红的唇。“不能。”
“可是凤爷的随侍……”
“你跟他不同,当初我救阴阳时,那是因为他伤重将死,然而你是身上有病,我可帮不上忙。”
“原来如此。”果真是一点希望都不给他。
“虽然不是双生子,倒像是双生子般心有灵犀,另外那个家伙回京之前也问过。”蔺仲勋替凤巡倒了杯茶,不忍心告诉冯珏,他的死期已近,正因为如此,他才叫他将关子悦留在别庄里。
冯珏听着,笑意浅露。原来那家伙也担忧着他,可惜全都浪费了,都怪他放弃得太早,才会拖到无力回天的地步,怨不得人。
“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子悦就交给两位兄长了。”冯珏噙笑,豁然开朗。“凤爷,子悦总说怕不知何时又被带到另一个时空,这点可要请凤爷多加注意了。”
“不会,子悦本就属于这里,也多亏当初有人施法将她从那个时空拉回,否则她在那个时间可是迟早会没命的。”
“是吗?谁这么有本事能这么做?”话问出口,他突地想起那回冯珏送他们回城东冯府时,在门前候着的男人。
“我也想知道是谁,天底下也不是没其他能人异士,是吧,祸神。”
“你别老是祸神祸神地叫着,好歹我现在都有名字了,叫叫名字成不成?”他现在可是个人类,不像以往到处祸害人了。
“有什么好计较的?”
“这不是什么计较不计较的问题。”
冯珏压根没将两人的斗嘴听进耳里,迳自打算待回京之后,再跟冯珏打探那个人的底细。
一得知冯珏要独自回京,关子悦随即将他拉到一旁抗议。
“大哥,咱们当初不是这么说的。”
“暂时的。”冯珏笑着哄她。
“我不要。”
“子悦……”
“你不要以为我都没发现,昨儿个那样奔波,又心生惊惧,让你身子难受!你得要好生静养,可我不盯着你,你肯定又把事全都揽在身上。”他不想她担心,她就假装没发现,是希望他可以没有心理负担的情况下养病,但不待在他身边她会不放心。
冯珏眸色柔和,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子悦,你听我说,冯珏打算要清理门户,但我和冯珏都不希望你再一次被卷进冯家的家务事里,所以你暂时待在这里,待事情告一段落,我就来接你。”
关子悦抿嘴,很不愿意分离,却也知道自己很容易变成他的累赘。
“那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用膳喝药,一顿都不能落下。”
冯珏微诧,没想到她竟这般好说服。
“还有,你要快一点来接我。”
“……你说得我都不想离开了。”
“那你就别走啊,冯珏清理门户又不关你的事,你可以留在这儿陪我,待个几天咱们再回去。”她轻拉着他的袖角小声撒娇。
冯珏轻叹口气。“不成啊,冯珏打算让两家重修旧好,甚至恢复同宗,我不能不在场。”他是城东冯家的当家,没有人能代替他。
“好吧……”她喃着,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太瘦了,你真的是瘦太多了,我大哥的胸膛很厚实的……”
冯珏眼角抽了下,知道她口中的大哥指的是另一个他,但这种比较法还是教人浑身不舒服。而且,为何她会知道她大哥的胸膛很厚实……她瞧过不成?
“你如果早一点遇见我,我那时的胸膛也挺厚的。”
“你要说,为了我,你会赶紧把自己养胖一点,有个厚实的胸膛让我靠。”她说着,鼻音渐重。
冯珏扳起她的脸,果真瞧见她眼眶泛泪,不禁好笑地道:“乖,我只是回去几天,很快就来接你。”
她吸了吸鼻子,拉着他的衣襟,微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唇。“早点回来喔。”
冯珏呆若木鸡,俊颜赧红。
“怎了?身子又不舒服了吗?”她抚着他的颊,感觉微微发热。
冯珏抓下她的双手,以眼示意她往旁看去,她不解地顺着他视线望去,狠抽口气——
“啊!”她一头埋进他的胸膛,不敢见人了。
什么时候蔺家人和哥哥全都跑出来看热闹了,为什么都没人告诉她一声?!
冯珏低低笑着,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
嗯,他得早一点来接她,哪怕时日不多,但这剩余的日子,他都要让她开心渡过。
送走了冯珏之后,关子悦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良久,即使再也瞧不见马车她还是不回头。
“都不见人影了,还瞧什么。”凤巡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后。
关子悦垂着小脸,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像是非要时时刻刻都看得见他才安心,她也不想这样,想象个成熟的大人,但她却办不到。
“不就是个病秧子,到底有什么好教你上心的?”
关子悦本是没放在心上,但仔细咀嚼这句话后,她抬眼问:“哥哥怎么知道冯珏是个病秧子?”
凤巡浓眉微扬。“你看不见人的生死吗?”
她面露惊惧,慌乱地摇着头问:“你的意思是他——”
“是人总是要面临这个结果的,不是吗?当你选择他时,你心里就该清楚的。”
“哥哥,你能帮他吗?”
“怎么帮?”
“冯珏说你的随侍,打他有印象以来外表都不曾变过,意味着他肯定是经你的手变得和你一样。”
凤巡笑得自嘲,哼了声。“世人皆追求长生不老,却从不知道长生不老是多么令人可憎的事。”
“可是……至少可以保住他。”
“乐临,你可知道长生不老是怎么一回事?你以为这千年来,我只救了一个阴阳?当你长生不老,却必须面临身旁的人老去、死去的结果,一次次地重复,你记得这世上的一切,可世上的人却都将你遗忘……当年,我为冯家指点迷津,就是因为我要有人记得我,一代代地传承这份记忆,我不愿再被遗忘。”
关子悦垂着眼想象,如果冯珏长生不老,那么就轮到他必须面临失去她的绝境,如果他忘不了,他就得不断地寻找她……他活着,在这世上却再也无法与人结交,落得形单影只。
“况且,他有病在身,哪怕他飮了我的血,让他得以长生不老,他也依旧得受病痛之苦,你觉得这么做对他会比较好?”
关子悦摇了摇头,彻底打消这个念头。
“你不懂活了千年我有多么疲惫,我已经受够了。”
“哥哥……”
“能进轮回是好事,该他走的时候就得让他走。”
关子悦没吭声。他说的她都懂,但是不代表她能接受,至少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