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苗槿手上那卷任务内容,是远江城某位千金小姐想要调查自己未婚夫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两人是青梅竹马,两家又是世交,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只能诚心诚意送上一句“可喜可贺”,可是那位富家千金偏偏觉得自道观还俗归来的良人有哪里不对劲,但自身多有不便无法追根究柢,便抢在成亲之前托秘闻馆代为调查。
简单来说,这次的任务就是偷窥而已。
坏事必定要关起门来做,在宅子外面找棵能俯瞰对方寝居的大树,爬上去用眼睛盯着,基本上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假如对方遮掩得太严实,她就蹑手摄脚走到窗边,总能看到些什么叫人大开眼界。
她盯了任务对象五天,终于在今日傍晚看到了不得了的事!
那位还俗道长竟然是、竟然是……是个断袖,跟前来拜访诉说思念之情的师弟从聊天变成唇舌纠缠,再变成云雨缠绵。
事后苗槿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客栈的,等回过神来,她人就已经在客栈的房间里了。
房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不知是夜风徐徐自半开的窗户吹拂进来还是怎样,环绕周身的寒意莫名加深,她咬了咬唇,凭着记忆用手模索,想要将烛火点燃,岂料,手连桌子的边缘都没模着,就被从旁探出的一只手倏地抓住——
“是谁?!”她尝试把语音表现得凶狠有力,娇小身躯惊魂未定,使得本该大声喝问的两个字,带着极为强烈的颤意,在黑暗的房间里幽幽响起。
“你回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阿黎?”
抓住她的手和说话的人,是乐正黎。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该在这里!他们已经分房……纠正,是跟掌柜多要了一间房,毕竟她不可能每天晚上跟他睡同一张床和睡在他怀里。
“你很冷?手为什么这么冰凉?”
“放、放手。”她不止小手冰凉,就连五脏六腑都很凉,只希望能爬上床、钻进被子里,蒙头大睡直到隔天天明。“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了吗?我等你许久了。”
“已经很晚了,如果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现在快快回房睡觉。”也快快给她松手!
惶恐间,她慌忙拿另一只手捂住唇,想要将一切粉饰太平,绝不让他瞧出半点端倪。
“今天看到了什么?”乐正黎没有松手,反而将她搂抱入怀,问话的语音如悦耳天籁,随温暖吐息喷拂在白皙颈项,像是在与她闲话家常,又像是情人在耳边轻声呢喃。
“放开……”她不想说,一百一千一万个不想。
“听话,说出来给我听听,你今天都看到了些什么?”他是故意的。故意等她回来,故意像这样不放手、不许她逃避。
换做以往,他或许会好心放她一马,但是今天,他不会手下留情。
他有说过陪她去监视任务对象,就在五天前,遗憾的是她拒绝了他。
这五天来他一直偷偷跟在她身后,她看见的他也看见了,那场男人和男人的巫山云雨自然也一并看得没有半点遗漏。
别人的欢爱太精彩,她的反应也没叫人失望。
“前几日回来你总会埋怨那位还俗道长的日常有多无趣,今日怎么不说了?”他继续逼问,丝毫没有放她一马的意思。
“我……”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
他到底为什么要逼迫她?
房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苗槿看不见他,挣月兑不出他的怀抱,他的嗓音一如往常不带半点攻击性,但那过于幽柔的语调却叫人心头一颤,感到背脊发凉。
直觉警告她必须马上逃跑,往日曾见过的无恶不作的武林魔煞、杀人如麻的江湖杀手,跟此时的他比起来,直接沦为蝼蚁一只,弱小得不足挂齿。
“乖,快说呀,我想要听你说,不然我可是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你不会舍得看见我那个样子吧?”
“他……我、我看见今天有另一个道士模样的年轻男子进了府,道长唤他师弟,他们聊着聊着就抱住了对方……”苗槿不小心松了口,与舍得不舍得无半点关联,纯粹因为被他所蛊惑。
对,就是他蛊惑了她,她很确定,加上他浑身散发出的古怪压迫感,如同在对她施以酷刑,逼不得已,唯有乖乖开口吐实。
“继续,你还看到什么?”乐正黎抱住她,令她无法忽略他的存在,清雅润嗓化为幽鬼低吟,所吟唱的,叫人分不清是诱哄,抑或是逼迫。
“他们抱在一起……又吻住了对方……”真不敢相信,她何时被人这样强迫过?
偏偏她过于诚实,像个害怕面前竹枝落下打疼手掌心的孩童,将做过的错事一五一十仔细道来,无论如何就是无法违抗这个等着处罚她的男人的任何要求。
“怎么吻?是这样吗?”
他话音刚落,螓首被扳转,两片柔软湿热的东西探寻着落在她柔女敕的脸颊上。
那是他的唇,急切且强硬,听见她无意中发出的软弱嘤咛,加重力道的吻,以舌卷住敏感的圆润耳珠,勾入嘴里吮玩。
“不……是,他们是、是嘴对嘴亲吻。”她蠢呀!吧嘛要告诉他?
等她反应过来,已是太迟——
“呵,嘴对嘴亲吻?”
他在笑,笑声很是玩味,带着闲凉,戏谑的尾音拖得好长。
她从未听过他这样的笑声,几乎要怀疑抱着她的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跟平时的他有那么大的差别,禁不住软声恳求:“阿黎,啊……”
她太低估他了,他的唇舌越来越放肆,舌忝吻着白皙颈项,拒绝给她逃避抵抗的机会,借此告诉她,想要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已经是不可能。
“啸,亲完以后呢?他们还做了什么?”如同魅人琴音般鸣响的丝缕诡谲感依旧不减半分,似哄似拐,温软逼问。
那是提醒,也是告诫,加上时而轻轻掠过耳畔的男性轻喘与凌乱呼吸,刻意在颈间制造出可怕麻痒,化作噬人剧毒蔓延全身,使她站不住脚,直接软倒在他怀里。
“亲完……他们,衣服……”
“槿儿,快说呀,我在听着呢。”
她不知道,一瞬间什么都不知道了。
心里不知何时堆积出的委屈,分明一心想着要结束这场逼问,但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在耳边柔声唤着她的闺名,满满的柔情万千,像蜘蛛吐丝,把她的心牢牢囚困。
赶在最后一根理智线如同琴弦般,被他以指撩断之前,苗槿终于说出他想要听见的话:“他们各自月兑了衣服、上了床,在床上做那种、那种事!”
“很好。”轻缓低沉的笑声宣告残忍酷刑的结束,乐正黎弯身把她抱起,往前走了几步,把她放到床上。
他等这一刻等了许久,等待她回应的耐心早已消失,径自以四肢压住她,断绝她逃跑的念头,无言警示着她将成为他的所有物。
“你……走开,走开。”尽避苗槿很想用吼的,他毫无预警的强势,的的确确使她感到震撼。她头一回体会到何为胆怯,只能发出像濒死小兽一样的虚弱叫唤,尝试做最后抵抗。
她不知道的,自己被他压在身下,衣衫已乱,昏黑的四周让她无法知晓自己在他眼中看起来是多么的诱人,却也明白他想要做些什么。
“为什么总要拒绝我?为什么想要从我身边逃开?”
寂寒哀切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苗槿无奈抬首,映入眼帘的依旧只有昏暗与他模糊的轮廓。
唯一清楚的是,那闪烁着冷冽光华的,是那只幽邃深黑的眼瞳,蕴藏深浓谴责,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我没有……”她不是故意要拒绝他,不是不愿意这种事的对象是他,她只是希望至少能在正常一点的情况下。
起码就她而言,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他,中途会不会发生什么失态之事伤害到他的自尊……
“没有?若非你爹无可奈何,只能将你托付予我,你分明知道会遇上彭家夫妇,彭敏才会令你难堪,但你依旧坚定的想要撇下我,这叫没有?你去监视任务对象的日常,说你懂轻功,万一被发现时可以逃跑,让我在客栈等你回来,这也叫没有?”
“你……”这是什么状况?一个深闺怨夫正在宣泄被丢下的寂寞情绪?这家伙是不是都不听讲的?苗槿感到气结,“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我对你不够好?有坏到只要一有机会,你就打着从我身旁逃开的主意和念头?”
“我会害怕……”她的语音低弱,因为是被他逼出来的。
“什么?”乐正黎听见了,她终于愿意吐露真心话。
然而他不允许她这种话只说一半就没有下文了,对付受伤珍兽毫不手软,选择暂时保持冷眼旁观,非要她对他全心全意坦承,无半点保留。
“如果早知道会看见那种事,这桩任务我才不会接……”
苗槿现在满心混乱,混乱到无法面对他。
但如果他是想把她弄哭,那么,他成功了。
此刻在她眼中打转,模糊视线的叫做泪,凝聚成一颗颗晶莹珠子,不堪负荷夺眶而出的叫做泪珠,它们跟欺负她的他一样,对伤心哭泣的她做着无声嘲讽,狂妄宣告:能弄哭秘闻馆大小姐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哇哈哈哈哈……
“乖,别哭。我不是故意要弄哭你。”
“你是!你就是故意的!呜、呜……”苗槿越来越失控,泪水已经变成倾盆大雨,连绵不断地滑落粉颊。
“我只是想要你至少对我诚实。难道我不足以令你信任吗?”
“这与信不信任无关。”
柔软温热的东西蓦地贴上她的脸颊,那是他的唇,一下接一下,吮走那些滑落她颊畔的泪水。
他的动作是那般轻柔,彷佛在对待极为珍爱的易碎之物,她却刻意跟他玩闪避游戏。
“有关,大大有关。”乐正黎改将吻落在她的前额、鼻头和樱唇,同样充满柔情,像安抚,像怜惜,讨好安抚着暴躁的美丽小兽。“我说过我喜欢你,如果你觉得那句话力道不够,那么我换一句——我爱你。”
“啊?”
其实不是不够。
他的“喜欢”又暖又温,叫人沉迷。不管是说出口抑或没说出口的,它们一点一滴堆积填补心中某个空虚的地方,唤醒了她连想也不敢想的渴望。
他的温柔渐渐被她当作习以为常,连她也开始忘却之前没有他的日子到底是如何活过来的……
“我爱你。我知道你不管面对谁,都习惯性的把话往心里藏,但是我不要当那些被你这般对待的人,我想要在你心里,我是唯一的,是最特别的,也是你愿意依赖和信任的,不管何时,只要你愿意,我的怀抱、我的一切,全都属于你。”
“啊……”前面是疑惑,这次是惊讶。
仔细想想,她对他有表现出不信任的态度吗……答案是有的。
她害怕真实想法被人看见,才会在彭敏才面前露出心里觉得不堪,却又故作坚强的模样;觉得这趟任务如此简单,不需别人出手帮忙……
当她满不在乎的做着这些,她忘了原来有个人在身旁,用爱怜与无奈的眼神看着她。
他爱她,爱得如此深刻。只要是她,他什么都能包容,绝无例外,同时也希望她能将他视为唯一,却屡屡受挫。
一直以来是她太倔强,忽略了他的感受。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或许在他开口请求她考虑喜欢他之前,她的目光、她的心,早已受到他牵引,系在他身上,再也离不开。
一声叹息在黑暗中响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等苗槿反应过来,她已经伸手抱住了他,拉近与他的距离,着魔般把柔软的唇印在他的唇上。
……
直到他吃饱餍足,直到激情消退,她懊悔埋首在他胸膛里,虚弱可怜地问道:“我、我们这么大动静,隔壁房客没事吧?”
事后才想起这件事,都怪这男人,害她没能忍住放声叫唤。
“嗯……我想,应该没有吧。”他很确定没有。
左边是他的房间,而右边没人。
“那就好那就好。”苗槿浅浅叹口气,伸手想要捧住他的脸,想要向他索讨一个疼惜的吻,指尖才触及他受伤的左脸,小手就被抓住,引导着按上他的心窝,身躯也被他搂抱入怀。“阿黎?”
或许是疲倦之感深浓袭来,她没想过要追问,只是好奇他像抱心爱的布女圭女圭一样抱着她的理由。
“快睡吧,既然任务达成,我们明天就回屏江。”
“好,等回去我就……”劝娘回家,然后跟他去京城。呼……话没能说完她就直接睡死在他怀里,留给他呼呼酣睡声。
“等回去,我也……”他想,他仍是不会说的。
就像刚才那样,像之前好几次一样,藏住了左脸的秘密,藏住了身上的伤痕。
他希望,连最初接近她的目的也能一并隐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