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助和孤独像一双手掐住她的咽喉,像无形的伽锁缠裹束缚着身躯,即使她闭着眼也能感觉到有好多人……不,是鬼,有好多鬼在黑暗中对她虎视眈眈,蠢蠢欲动,见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被丢在这里,那些可怕的身影逐渐朝她逼近……
阿黎!阿黎!
他、他又跑出来了……
这种时候,唯一出现在脑海中的就只有乐正黎,记忆中的他好温柔,叫他笑,他就对她笑得柔情万千,叫他说话哄她开心,他张嘴就是腻死人不偿命的字字蜜意满满,完美又乖巧,绝不会忤逆她,跟那天瞬间就跑得不见踪影的狠心混蛋截然不同。
她知道的,他不曾自她心里消失。
骗她、拿她当傻子耍、丢下她孤单一人的他,她不要。她把最美好的他藏起来,藏在心底,绝不轻易显露在人前,夜里入梦之时他一遍又一遍跑出来,一遍又一遍成为最令她欣喜,也是最令她痛恨的甜美折磨。
但是她最喜欢的就是那样的他了,若此刻他人在这里,定不会让她担惊受怕、瑟瑟发抖,只需他的一个拥抱、一句温柔安抚,就能令惶恐不安消失得无影无纵。
她会死掉,马上就要死了,被金大贵折磨致死之前,就会因为恐惧而死掉……
她想见阿黎,想被他抱在怀里,想被他的体温细细密密包围,想听他柔声轻唤她的名,想回抱住他、亲吻他,天知道现在的她,有多么渴望他……
她就是没了他不行,他的面容、他的嗓音、他的身影、他所有的所有,早就在她心里、身上、骨髓之中,烙了印、扎了根,光是想将他抹除或连根拔起,椎心彻骨的痛就会来得狠恶汹涌,纠缠得没完没了。
其实,她也没那么气了。
只要他说真的爱她,允诺这辈子对她再无欺瞒,听听他解释也不是不行,问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得愿意出现在她面前……
阿黎,阿黎……
意识在过度惊恐之中开始变得模糊,远处似乎有阵吵杂声传来。
好吵哦,她不想听。
这段日子以来,她从原本的满怀希望到灰心失望,她找不到他,在梦里看得到却触不到,梦醒了,变成找不到。
幸好她又要睡了,睡着了比清醒时好,至少她不需要对他有所牵挂,不会再傻傻缅怀有他相伴的日子,睡吧,睡着了就很好——
“槿儿。”
幻觉来得太突然。
彷佛世上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那声熟悉且怀念的呼唤,仍缭绕徘徊在耳际。
“槿儿,醒过来。”
又来了。声音太过真实,她险些就要相信了。
“你意识还在,为何不愿睁眼?还是你是故意的?心中怒气未消,仍怨恨着我,想以这种方式来表达抗议?”
不对不对,她已经没那么气了,她只是……
她怕呀!这一定是某只恶鬼企图诱惑她,不断在她耳边柔声吐露温言絮语,待她睁开眼时,看见的会是一张青面獠牙、血色全无的可怖鬼容!
鬼怪害人,哪有什么理由?因为怨呗。吓不死罪魁祸首,吓吓她这只误入的可怜虫,把她吓得一命呜呼,下去陪他们作伴也算美事一桩。
“睁开眼,看着我。”
“我不要!”
总算没让他一人继续唱独脚戏,只不过回话的人儿依旧双眸紧闭,要不是两道长长羽睫微微颤动,伸手将她抱起的瞬间,她看起来就像一尊毫无生命的美丽人偶。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怕黑?我数到十,若你坚持不睁开眼,我就把你丢在这里,自己离开。一、二、三、四、五,六——”
“你闭嘴!不许数!”才数到五,怎么就变成十了?苗槿气呼呼的睁开眼。
说话之人口吻太冷漠无情,一点也不像她熟悉的乐正黎。
她就是要看看到底是哪只妖魔鬼怪这么胆大包天,竟敢冒充她的阿黎!长睫搧呀搧,为自己做足心理准备,粉女敕小脸倏地往上抬,睁眼,凶狠目光射向面前之人……之鬼。
这只鬼不只胆子大,还是色中饿鬼,把她抱得这么紧,搂抱的姿势亲热无比,一只鬼爪抓着她右臂,有意无意摩擦过右边浑圆,另一只直接托住臀部,占便宜吃她豆腐的意图显而易见,太叫人忍无可忍,管他是谁,生前受了多大委屈,先瞪为快再说!
“阿、阿黎?!”愣住,也顿住。近在咫尺的那张容颜熟悉得不得了。“现在的鬼都这么厉害了?”
眼前之人,那眉、那眼、那紧张蹙眉,隐忍着不愿爆发的神色,全与乐正黎本尊极为相似,覆住左脸的发丝柔软垂落,她不自觉的将一缕握进手心,墨发摩擦柔女敕小手的触感跟以前感受过的别无二致。
“你在说什么?”大掌移动位置,抚上因屏住呼吸而涨红的粉颊,轻拍两下,因她的憨傻询问和呆滞目光,原本的微恼谴责化为温和诱哄:“乖,吸气,好好呼吸。”
把她抱进怀里,娇小身躯以战兢发抖作为响应,过度的恐惧使她忘却呼吸,下意识想要闷死自己。
失去他的陪伴,她陷入自暴自弃中,多日来他只远观不却出面安抚,累积到难以负荷的心怜叹息终于忍不住一口气倾泄出来。
“你……真的是、是阿黎?”她听话呼吸,眼圈一红,鼻头一酸,不受控制的泪水滑落双颊。
“若你不希望看见的是我,尽避把我当成你爹或秘闻馆中任何一人。”
说得好无谓也好委屈,明明脸上写着在乎她在乎得要死,一意孤行定要她眼中心上唯一允许停伫的人只有他,却装模作样顾及她喜爱与否,直到此刻她才发觉,这家伙到底有多不诚实,那只深幽的黑瞳里闪烁的不是渴求的可怜兮兮,而是坏主意的可怕狠绝。
“我爹说话才没有这么好听,馆里那几个从小苞我一起长大的家伙,他们才不会看我看得那么深情款款和恶心兮兮。”小脸随樱唇一哽咽一停顿,困难言语,露出无比嫌弃,明白倾诉除去他,谁都不可能为她做到他所做过的那些。
“真荣幸。”乐正黎低声笑笑,倏地把她抱起,“我们先离开这里。”
“哦……”藕臂自动自发环上他的后颈,螓首熟门熟路枕在他肩窝,不忘暗暗在心中解释,这只是惊魂未定,需要他怀抱的渴望逼得她快发疯,并不代表能将他之前做过的事一笔勾销。
吵闹声在金府前院仍未止歇,其中夹杂着斥喝声、金大贵的哭闹声,和几声陌生的哀怨求饶。
乐正黎带着她从后院离开,将她搂抱在怀里,他翻过屋墙、跃上民宅屋檐,行走在屋瓦之上的身姿步伐不见丝毫踉跄不稳。
这家伙真的懂轻功呀?她怀疑在远江时,他有偷偷跟踪她,目睹那场活,然后早她一步返回客栈,坏心眼的在房里等她乖乖自投罗网。
她好蠢,蠢毙了,起初还以为他是只无害小羊,到头来是她一直被当成蛐蛐,被这只心机深沉的笑脸虎一脸笑容可掬地耍着玩……“你要不要泡泡热水,安定心神?”
乐正黎脚尖一点,抱着她跃下屋檐,来到一处陌生院落。
“这是哪儿?”她不管他有多想对她温柔照顾,一心思考他脑子里装了多少不良意图,想要把她料理成一道任由他撕啃咀嚼,百般欺凌的美味佳肴,不由得附上一抹警告意味浓重的恨恨瞪眼。
“屏江城供使臣和执行公务的官员暂住的行馆。”
“放我下去!我要回家!”
幸好没说他已买通了掌柜、小二,任凭她大吼大叫都不会有人来相救的黑店。
刚才不气,现在她越看他越气。
他人都走了,走得悄无声息,几个月后竟然像什么争执矛盾都没有发生,他不过是出了趟远门,回来跟她小别胜新婚,又搂又抱,还想低头偷香——
喝!一巴掌打歪他的脸……女敕白小手是架势十足挥出去,却绵软无力,顶多把那张许久未见的清逸脸庞推开,没让他偷香得逞。
“嘘,乖,别大声嚷嚷,被人看见我们晚上幽会,若还过分吵闹让人无法入眠就不好了。”乐正黎从薄唇间逸出的字句暧昧至极,抱着她走到一扇门前,踹门,进屋,再把门踹上,过于麻利的动作叫人怀疑他早已演练过无数次了。
“你放开我!”苗槿不停挣扎,小手捶打着厚实的胸膛,不知道打疼他了没,反倒是自己的手遭殃,打到发酸微疼,不得不放弃,要不是心没他那般狠绝,纤纤十指早就攀上他的颈脖,使力狠掐……她抬眼偷觑他没有被黑发掩盖的右脸连一丝表情波动都没有,禁不住气愤地高声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我来买样东西。”
故意让人怒火中烧的意图还真是毫无半点隐瞒。
“你下次的办案地点在哪儿?要买哪位官员为非作歹的秘密?”
他要买,她就卖,刻意将一切当成公事来处理。
兽住他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她会给他个友情价……不,她还是决定尽她所能,把他榨干榨净,帮他破财消灾—消除她这已打算把他剥皮拆骨、抽筋放血的恶毒灾害。
“我要买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