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的义务和责任有很多,在特特的认知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讨男朋友开心,因此她经常出现在他租的公寓里。
第一趟,她带来自己烤的芒果蛋糕,不比外面的蛋糕好吃或漂亮,但它带着微温、带着刚出炉的浓香。
蒋默安紧皱的眉毛,郁卒的心情,因为芒果的甜香而舒展,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吃光。
然后第二趟,她带来一个二手烤箱。
他喜欢刚出炉的蛋糕,她就为他做蛋糕,没有女乃油点缀,朴实且单薄,但蛋糕出炉那刻,他的眼睛发亮。
她把蛋糕递给他,他用力闻两口香气,指着上面问:“这是什么?”
“黑枣肉、花生仁、桂圆、松子,取其义叫做早生贵子。”很有古意的蛋糕吧!是她的大创意!
她逗得他大笑。“这么年轻就想当妈妈?”
她耸耸肩。“我只是想把冰箱的材料用光。”
用叉子挖下一块温热的蛋糕、送进他嘴巴,瞬间,香气满足了他的味蕾。
然后她又重复问一遍,“什么时候我会变成你的前女友?”
嚼着蛋糕,蒋默安含糊不清的问:“这么快就想当前女友?有更好的男人在后面排队?”
她咯咯地笑着,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线。
他租的地方只有一卫浴、一床一柜一桌椅,哦、对了,还有个小小的台子,充当她的厨房。
桌椅被他占了,她只能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脚,把头贴在他的膝盖间,抱着他的小腿说话。
很久以后,特特才发觉,原来爱坐在地板床脚边的习惯,是在他身边养成的。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我有多少时间可以做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
“分手。”
“为什么要准备分手?”
“因为藕断丝连,会让人变得面目可憎。”
他不懂,然后她说出父亲和母亲的故事,那不是第三人的故事,而是她的亲生父母,虽然她极力假装故事没有对她造成影响,但他听出来了,听出来她满肚子忿忿。
“你觉得你母亲不放手过去,变得面目可憎?”
“她不肯放手,便无法迎接未来,我原本可以有一个新爸爸,可以拥有一份崭新的生活,但她不允许自己幸福,便将我和妹妹一起压缩在不幸空间里,我觉得她很自私!”她咬牙切齿说着。
他看得出来她在说反话,他知道她有多爱她的妈妈,这话彰显的是她对母亲的不舍,不舍她被生活的重担压垮。她用愤怒的口吻心疼着母亲。
“如果她没有能力把幸福带给你,那么你呢?有没有办法制造幸福、享受幸福,并且把幸福带给她?”
蒋默安反问,很简单的问题,却问得她无法回答。
特特从没想过,自己有权力幸福,她只想过如何追求,她想,只要拼命拼命的跑,跑到终点目标那天,她就会得到成就了。
是成就、不是幸福,因为她对幸福的经验太少,寻找幸福能力太低。
她迟疑地问:“我该怎么做?”
蒋默安杨起眉,放下未吃完的蛋糕,将她拉起来,两人并躺在床上,然后翻过身,将她压在身下。“你必须先让自己学会幸福。”
“比如?”她仰头望他,一脸的求教。
认真的兔子,让他很开心。
“比如……这样……”
他俯,吻上她的唇,淡淡的吻随着接触面扩大、增了温。
轻吮浅吸,他汲取她的气息,而她是只认真、并且学习力很强的兔子,于是她勾住他的脖子回吻。
如果用味道来形容两个人的吻,他们会说,是蛋糕香,浓浓的女乃香、浓浓甜香,浓浓的香甜、浓了两个人的情感。
她喜欢他的吻,他也不遑多让。
多年之后回想,蒋默安确定,特特确实是个斩钉截铁,决断力很强的女人。
她没有藕断丝连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她一转身,便走得彻底绝然,再不回头。
在前女友三个字之后,章育襄选择沉默,因为蒋默安的表情,凝重得让人难以承受。
杨特,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教他如此沉重?
二0一六年六月十一日
灵堂布置妥当,速度之快,效率之好,让章育襄在心头冷笑。
是等不及了吗?董事长说过,要在丧事之后才公布遗嘱,到时那个令人错愕的结果……
他很想看看江莉雰母子的表情。
自从董事长暗中安排,不肯把半毛钱留给他们母子之后,章育襄便把三人当成敌方阵营。他和蒋默安一样崇拜董事长,都认定董事长之所以这么做,必有其原因。
有了认定,便有了立场,立场出现,对于江莉雰,他们再也无法用过去的目光看待。
江莉雰还是一脸温柔无助、楚楚可怜的模样,她搂着女儿啜泣,来吊唁的人不断劝慰这对母女。
负责招呼客人的蒋默安,目光不时朝灵堂前方望去,遗照上的董事长像过去那样和蔼亲切,带着成功人士的自信笑颜,他的心微涩。
自己的能力早已能够独撑大局,但董事长不在,少了支持者,心中难免失落。
杨嘉静静地坐在长椅上,依旧滑着手机、面无表情,好像周遭的人事物都与他无关,好像父亲的死亡不如手机里的讯息重要。
他才二十岁,从小就表现出与一般孩子不同的阴沉,他聪明、学东西很快,他曾在高中暑假时进公司实习,表现相当亮眼,让公司元老们认为他有本事接下父亲的棒子。
只不过,蒋默安亲眼看见,他抢夺别人的工作成果、挂上自己的名字往上报,还恐吓那人自行辞职离开。
蒋默安没有对董事长提过这件事,却在杨嘉开学返校后,暗中把人找回来,安插到别的单位。
他不喜欢杨嘉的手段,商人虽奸却还是有底线,不该为追名逐利黑了心肝,这样子,即便成了最后的赢家,丑事早晚会被挖出来。
失去诚信的领头羊,如何带领企业走向繁华?
天阴沉沉的,一早就下起毛毛细雨,上海八月才会进入雨季,这场雨来得有些莫名。
叶董事快步从外面走进来,撑着伞的特助停在灵堂门口,收起伞,特助抬头看了天空几眼。
叶董事的黑色西装上,喷着细细碎碎的雨珠子,他是董事长最好的朋友。
一进灵堂,蒋默安同他打声招呼,崔嘉伟远远看见,急忙快步上前。
“叶董,您来了,夫人在前面,您要不要……”
崔嘉伟弓着身子把人请走了,蒋默安淡淡一笑,这几天,崔嘉伟和江莉雰之间的联络相当密集,是在盘算什么?不只他,李劲、张勤桓等人也在江莉雰母子面前上蹿下跳,竭尽全力讨好巴结,
是认定巴上新主子后,前途一路光明?
如果他们晓得,公司百分之六十八的股权,已经在他的手中,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在期待江莉雰的反应同时,他也期待起崔嘉伟和那群“同事们”的反应。
陆陆续续地,不少商界人士过来祭拜,董事长的人缘很好,要不是这样,一个台湾人想在这块异多土地扎根,哪有那么容易?
章育襄寻个空隙过来,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回公司?”
他看一眼手表,回答:“一个小时后。”有个会议要开。
“晚上八点,我去公司找你。”
“做什么?”
“董事长的电脑……”
“那里面只有公事。”有关公司事务的所有档案,董事长早在他接任代理时传给他。
“你确定?”章育襄似笑非笑地看着哭得凄惨的母女。
“你怀疑什么?”蒋默安顺着他的视线扫过,然后又定在他身上。
“董事长生病之后,电脑一直放在身边,刘秘书说只要精神可以,董事长都会打开电脑,但是最后那天,刘秘书发现电脑不在病房里。”
“董事长死后,病房凊空是理所当然的,说吧,你还发现什么?”就算电脑被江莉雰带走也不能证明什么,毕竟她是董事长的“家人”,有这个权力。
“刘秘书说,杨瑷在探听董事长的电脑密码。”
“所以呢?你要去偷电脑?”想偷电脑的话,这几天倒是很好的时机。
江莉雰母子为着表现出对董事长的深情,决定在此日夜守灵,这样一来,就算江莉雰和董事长并非配偶关系的事传出,大家也会认为她情义深重,即使没有名分,也愿意守着董事长到最后,到时,舆论定会一面倒。
这是很聪明的作法,外头有媒体二十四小时守着呢!
“已经到手了,我确定他们并没有时间破解密码。”因为杨瑷前脚刚间,后脚他立刻进行偷窃活动。
“丢掉一部电脑,江莉雰不会疑心?”
“我有这么笨?偷天换日懂不懂,我摆了一台一模一样的,等他们找到人破解本人设下的密码,会发现里头……”
“空无一物?”
“怎么能,里面有不少档案资料。”虽然都是假的,但绝对可以朦混过关。“晚上……”
“别到公司,待会儿我给你发个地址,晚上八点见。”
董事长过世,蒋默安的防心更重,尤其在方特助发现自己的办公桌底下被装了窃听器之后,牛鬼蛇神啊……有多少人想跳出来作怪呢?在他尚未肃清之前,公司并非绝对安全。
“知道了。”章育襄看一眼灵堂门口,朝蒋默安点点头,然后往门口走去。“林书记你好……”
会议前十分钟,蒋默安早已准备妥当,他打开电脑再看一遍,视线在收件匣里来来回回找过好几回,并没有……
已经七天了,杨宁或者期待中的特特都没有回信,难道这个信箱早已联络不上他想联络的人?
应该放弃的,但不晓得哪里来的固执,他还是点下“新增”。
写好信,关上电脑,他往后仰,让紧绷的颈椎放松,揉揉酸痛的眉心,瞬地,特特的身影从脑海中跳出来——
“我们家宁宁前辈子一定是猴子,我超想拿绳子把她绑在椅子上,逼她把课本吞进去。”
“你真把自己当成宁宁的爸爸?”
“我是啊,那个人没办法给她的,我来补,家里有我这个『男主人』就足够。”
说这话的时候,特特会不自觉地咬牙切齿,但与其说那是恨,不如说是对父亲的过度失望。
曾经护她在掌心的男人,转个身就不见了,她不想认定是自己不够好才会被抛弃,就只能怨怪对方。
她常说自己性格扭曲,她说:“爱上我这种女生、很可怜。”然后用力抱紧他,用力说:“我会竭尽全力补偿你的可怜。”
她做到了,她在他身边的每一天,他都飞扬快乐,他第一次承认恋爱对于人类有重大意因为太幸福,所以想紧紧把她捧在手心里,想控制她、摆布她、安排她,他计划了未来的二十年,他的二十年当中,扣除掉最辛苦的前三年,之后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都有她。
可是那三年,她没有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