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寄来明年的信 第十四章

作者 : 千寻

这天她去打工,接班的同事没来,老板让她再做两个小时,蒋默安打了几通电话过来,她正在忙,没接到,等到有空看电话时,发现有好几通未接来电,她急忙回拨。

电话那头,他口气急促的问:“你怎么了?还好吗?是不是摩托车坏掉?不急,我再二十分钟就到……”

这是担心的口吻,不是质问,她愣了愣,心底泛甜,只是,她抱持着讨回公道的念头难消,随口说:“我不在打工的地方。”

“你在哪里?”

“我在妇产科医院。”

“你不舒服吗?告诉我医院地址,我马上过去。”

她调皮回答,“我没有不舒服,是『等等』不想等了,他要提早报到。”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发现他不说话,她的心吊到半空中,猜测纷沓而至。

如果他说“把等等拿掉”或“我们现在不适合有孩子”呢?

她要不要跟他吵架?还是压下委屈,冷静回答——“我明白,不要担心,我会处理。”然后失踪几天?

她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反应,但他肯定很错愕、很生气,肯定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可是……有没有点点的可能性,他会回答“既然等等不想等了,我们也别等了,先结婚吧!”

第五秒,在惶恐中,她期待起他的答案,一个她最喜欢、最完美的答案。

沉默进入第十秒,她后悔了,期待什么啊,那么久的沉默,她还能猜不出他的回答吗?她开始怨恨自己,哪有这么多的公道需要讨?好好的日子不过,存心替自己找罪受,有必要犯贱吗?

就在她听见他吸气准备开口的同时,她害怕了……害怕他的回答。

她飞快抢在前面大声说:“有没有吓到?哈哈!你被骗了,愚人节快乐。”

她挂掉手机,却莫名地觉得委屈,胸口很闷,酸酸的、像泡过醋汁。

他们没有吵架,可她却累得说不出话,冲进休息室,她找了个杯子装满开水,企图把委屈咽下。

仰头,咕噜咕噜不停地把水喝光,她以为吞完咽完就没事,但泪水莫名其妙淌下,她倔强地将眼泪抹去,背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板上。

自卑的女人才会测试男人,她为什么要让自卑现身啊?她疯了吗,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她既觉得委屈,又觉得自己笨得彻底,她不晓得该怎么面对蒋默安,更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

越想越难受,她把头埋进膝间,哭得乱七八糟。

“特特。”

她抬头,看见被雨淋得全身湿透的蒋默安,他的头发在滴水,却依旧耀眼。

笨蛋!她骂自己,有这样的男朋友已经够幸运,还要测试什么啊?

蒋默安蹲到面前,特特想也不想扑上前,勾住他的脖子紧紧抱住。

怀里陡然出现的温度,也让他悬着的心安定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说。

“对不起什么?”

“我不应该骗你、不应该测试你,更不该胡思乱想。”

他哑声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不准让我担心。”

瞬间,哭得乱七八糟的女孩、笑得乱七八糟。

二0一六年六月二十四日

“妈,你怎么了?”

特特打开门,准备出去倒垃圾,却发现妈妈失魂落魄地坐在楼梯间。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脸,眼底净是惶惑不安,她问:“特特……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妈妈落寞惊惶的表情,让她回想起爸爸离开后的那一年。

“妈,有什么事,我们先回家再说。”她扶起妈妈往里走,对着宁宁的房间喊一声,“宁宁,出来。”

宁宁走出房间,也发现妈妈不对劲,她快步走过来,问:“姊,妈怎么了?”

“我来问问,你先帮我把垃圾和资源回收拿下去。”

“好。”宁宁抓起钥匙,提起垃圾往楼下跑,一颗心惴惴不安。

特特倒杯温开水递给妈妈,缓声道:“妈,你先喝水,有什么事,不急,我们慢慢说,凡是发生在阳光下的事,总是可以被解决的。”

李蔓君回过神,看着女儿凊澈透亮的双眼,恍惚间,她又回到最无助的那段日子。

那时,她的柱子倒了、世界崩了,她惊惧而惶恐。

在婆婆面前,她转身得那样坚决,可她的心是虚的,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足够的能耐撑起一个家庭。

她每天都在恶梦中惊醒,那时候,是特特扬着冷静的小脸告拆她,不管有没有能力,她都必须撑下去,是特特说:“妈妈不怕,你有特特,特特会保护你。”

才六岁的孩子,就强迫自己镇定地面对未知的一切,比起特特,她是个失职的母亲。

环住女儿,李蔓君把头埋进特特颈窝,说了早该说的话。“对不起。”

“妈,你怎么了?我没事,我很好啊!”

不,她不好,一点都不好,她应该像所有女孩那样,工作、玩乐,挥霍青春,可是她把所有的生命用来承担家庭。

“对不起,我让你挑起这么大的重担。”

母亲的态度让特特害怕了,握住母亲的肩膀,微微推开,她凝视着母亲的眼睛,说:“妈,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好好商量。”

用力咬唇,李蔓君知道的,对于慕生的背叛,特特有多么的憎恶,可是她……终究无法放下,欲言又止,最终她还是在特特的鼓励下,开口——

“你爸爸生病了,是肝癌,我不知道他还可以活多久,我必须去见他一面。”

是谁?是谁一棍子打上她的后脑,一阵头晕目眩,她看见天崩地裂,她回想起那些日记的内容……不是恶作剧!是即将发生的事实!

猛地,她摇晃母亲的肩膀,强烈反对。

“妈,不要去,我们就当作生命中从来没有过这个男人。”

只要妈不去,就不会死了,对不对?

妈不死,她不会去上海收尸、不会失踪,她们可以继续眼前的生活,对不对?

穷一点、困苦一点,但她们活得自在轻松,不会卷入任何意外,对不对?

没错,就是这样,只要她反对到底,只要利用妈妈对自己的罪恶感,她就可以及时阻止这一切发生。

“他是你爸,他生病了,这可能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特特……我真的想去。”

“是他先放弃我们,有什么资格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要求我们陪伴?”

“你爸只是想对我说一声抱歉。”

“有没有他的抱歉,我们都走过来了,只不过是声对不起,我们不需要。”

“我不想让你爸遗憾。”

“他早在选择那个女人的时候,就该遗憾了!”

宁宁倒完垃圾进门,听见妈妈和姊姊的对话,快步走到妈妈身边。

“不对,要去见爸爸,不管是不是最后一面都要去,妈妈去、我也去,我要看爸爸的样子,我要亲口问他,为什么不要我?”

宁宁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这是她想了一辈子的事,不许姊姊反对。

特特拉住宁宁的手,郑重告诉她,“宁宁,不管你愿不愿相信,事实都是——他为了一个女人抛弃我们,他需要传宗接代的儿子,他不要你也不要我。

“你不知道,当时妈妈有多悲惨,我们几乎要饿死了,那个女人和祖母拿走房子、存款,她们联手逼妈妈离婚。”

“妈妈坚持不肯,宁可把东西拱手相让,也要留住那张薄薄的结婚证书,如果不是小阿姨借我们钱,我们能不能活下去都难说。

“我们没有对不起杨家!,是杨家、是你嘴巴里那个爸爸对不起我们,他没有资格当我们的爸爸。”

“就算姊说的都是真的,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见见他、质问他,让我看看那个比我更珍贵的儿子长什么样子?”宁宁激动说完,转头抱住母亲。“妈,带我去吧,我想见见他,很想、很想。”

李蔓君望着特特,眼底盛满哀求。

如果原本她不知道妈妈有多爱爸爸,在爸爸的“日记”里,她也该明白了。

妈妈不只是去探望他,她还想让她们姊妹捐肝,这辈子,妈妈始终抱持着破镜重圆的梦想在过活,所以她一定要去?所以死亡是她无法逃过的命运?

恃恃恨极怒极,难道没有一个办法让她们与杨慕生彻底切割?难道没有办法,让她们月兑离死亡魔咒?她真要眼睁睁看着妈妈走向死亡之路?

可妈妈和宁宁坚决的目光,让特特明白……就算她再反对,也阻止不了她们的。

心一点一点发凉,就这样了?再努力也没用?

命运是谁都无法抵抗的轨道,明知道前方断崖坍方,也只能顺着轨道往前、走向灭亡?

特特压抑隐忍的目光让李蔓君心疼,她知道特特曾经多爱父亲,现在便有多恨,对于慕生的背叛,特特受的伤害比她更深。

可是……她无法,如果这是慕生的最后一里路,她想要陪他走完。

李蔓君哀求道:“特特,不去看他的话,我这辈子都会不安。”

“为什么不安?是他对不起你,不是你对不起他。”她不懂,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劝不醒母亲。

李蔓君摇头。“不是谁对不起谁的问题,而是我无法摆平自己。”

“妈,已经那么多年,没有他,我们一样过得好,我们真的不需要……”特特试着再劝。

“是,没有他,我也可以过,可却是……再也过不好了。”

再也过不好?意思是行尸走肉?是生无可恋、死无可惧?母亲决然的口吻,让特特停止劝说。

明白了,没有转圜余地……特特垮下双肩,绝望升起,她缓缓摇头,转身往外走。

“特特,你要去哪里?”李蔓君喊住女儿。

“出去透气。”她必须想想,认真地想凊楚。

关上门,巷子里一片寂静。

特特闭上眼睛,跨开脚步大步往前走,她想,如果她现在先出车祸,是不是就能阻止妈妈的上海行?

会吧……可是妈妈却再也过不好了……

不行!杨特特!不要生气,不要急,不要害怕,冷静地把来龙去脉想清楚。

也许她可以找到蛛丝马迹,证明那纯粹是个恶作剧。

有没有可能是……某人不愿意母亲出现,拟出这样一个缜密的剧本?

有没有可能是,某人想从中牟取什么利益,才用蒋默安三个字撼动她的心。

因为一年后的信怎么会出现在她的邮箱里?根本不合逻辑,她怎能用一个不合逻辑的恶作剧,来阻止母亲的想望、宁宁的梦想?

她试着说服自己,但父亲日记里写下的点点滴滴否决了她的说词,她的头脑里面好像有千军万马在冲撞,闹哄哄地转着,让她手足无措,抱着头用力转,她试着甩掉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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