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妻嫁临 第一章 宁当弃妇

作者 : 寄秋

热。

天气异常的炎热。

连着三年,天热少雨,南方稻田里离水源较远的田地严重缺水,地面出现龟裂,粮食连年歉收。

粮食短缺并非景国独有,邻近大小几国也遭逢近一甲子来的惨重灾情,饿死的百姓无可计数。

因为争粮、争丰饶土地,烽火连三月,本就有的狼子野心再也藏不住,于是战争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这是百姓不乐见的,谁不想安居乐业,平平顺顺的活到含饴弄孙的年纪,最后寿终正寝,笑着死在床上。

可是人的野心是无法填满的,想要的东西太多,明明百姓已难为到无隔日之米了,反而成就了上位者的机会,时局越乱越兴兵作乱,想在乱世中讨些对己有利的好处。

闽江县里的芙蓉镇,镇外二十里处有座人口不多、水源丰沛的村子,名为卧龙却不见地杰人灵,专出心狠无情的村民。

不到百户人家的小村子约住了三、四百人,村里的里正姓萧,与本家族长为隔房兄弟,年纪也有四、五十岁了,在村里颇有声望,小辈都喊他一声萧爷爷或里正伯伯。

卧龙村萧姓是大姓,有一半村民姓萧,攀亲带戚的,或多或少都有点亲戚关系,或是姻亲。

村子东边有间少见的砖屋,刚盖好不到半年,屋主萧老头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九,不会取名字的乡下庄稼人便将他取名为萧九,同辈的喊他小九,小辈们叫九叔、九爷爷的胡喊一通。

不过大家通常喊他萧老头居多,因为长年在田里日晒雨淋,他皮肤粗糙,一身黝黑,显老。

萧老头有三子一女,女儿早早嫁了人,一年之间难得见上三、五回,长子萧景山,娶妻吴氏,生有三子,分别叫大宝、二宝、三宝,表示是萧家传宗接代的宝贝儿。

老三萧景荣,娶了个心眼小又刻薄的媳妇,三年抱俩,四年三个崽仔,一男两女,小女儿还在吃女乃。

俗话常说父亲偏长子,老母疼么儿,这话真是不欺人呀!夹在中间的老二萧景峰就像没人要的孩子,两位兄弟十六七岁就早早成亲生子当爹了,而他过了二十二岁还是孤家寡人,老婆连个影儿也没有,一年到头默默的在田里干活。

根据他爹的说法是家里没银子有什么办法,娶个媳妇少说要三两左右的聘金,再加上聘礼、席面,最少也要五两银子,不然谁家的闺女肯嫁进来吃苦受罪。

实际上是老大、老三两兄弟有私心,各自怂恿着爹娘压着不让老二娶亲,把他当成家中唯一的劳力使唤。

没有妻子就没有牵挂,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多省心呀!也少了妯娌的纷争,省口粮食。

只是征兵令下来了。

朝廷严令家有两名男丁以上的村民必须出一丁入伍,一个月后就来带人。

这下萧家炸锅了,其实不只萧老头一家乱成一团,那会儿整个村子都笼在不想子孙当兵的愁云惨雾之中。

那是打仗呀!十之八九有去无回,谁会傻得冲在最前头,自告奋勇的引颈受死,命最重要。

萧老头家亦然,他有三个儿子,虽然对萧老二没那么看重,但也舍不得他去送死,手心手背都是肉,谁也割舍不了。

尤其老二尚未成亲,若有个三长两短不就绝后了吗?二房无后,百年之后谁来祭祀?

萧老头头疼着,选谁去都揪心,左右为难。

而他的儿子们也想尽办法避开兵役,把责任推给别人,老大、老三心思歪的盯上老二,极力推他上阵。

其实若不想当兵可以缴纳十两纹银,朝廷缺粮也缺银子,百姓缴兵役税便可省去当兵一事。

但是吴婆子有银子却不肯拿出来,大儿媳小吴氏是吴婆子娘家侄女,姑表亲上加亲,肥水不流外人田。

让老大去,小吴氏跟吴婆子闹,搬出娘家人全力护夫,而三儿子是吴婆子的心头宝,她死也不肯让他入伍。

“成亲吧!趁着出发前留个后。”

因为谁也不去,在一番争吵中,果不其然的,还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老二萧景峰被推出去。

他紧抿着嘴,不发一语,用着幽深的双眼看着他的家人。

心痛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在大哥、三弟有家累的情况下,他再不愿也会揽下这个责任,不让侄子、侄女们少了父亲的照顾,大嫂、三弟妹也需要顶天的丈夫撑起一个家。

可不等他出于自愿的开口,而是被逼上梁山般,家里从老到小居然每个人都看向他,不言而喻的含意昭然若揭。

他十分寒心,对娶这个老婆意兴阑珊,这一去也不知有没有回来的一天,他何苦害了人家姑娘。

一度抗拒着迎亲,但在吴婆子的强势下,他娶了因守孝而耽误了姻缘的大龄闺女李景儿,那年她十七岁了,手粗脚大,个子高,两人同了房成了夫妻,相处不到二十天,他便随军队走了。

“我不走。”

“什么,妳不走?!”一声能惊哭小孩的怒吼拔高响起,声音中充满嫌弃和不耐烦,以及深深的厌恶。

“我没做错什么事,为何要走?”这一走,她的孩子将一辈子背负不名誉的名声,无宗族护佑。

说话的是一名肤色略微偏黑的年轻妇人,头发枯黄,嘴唇干裂,脸型略长,不算长得好看,鼻子微塌。

但是耐人寻味的是那一双长得出奇明澈的双眸,没生孩子前,灰涩无光,有如两潭灰败的死水,灰蒙蒙地不起眼,可孩子一生却亮如深山野岭中的湖泊,明亮中透着动人的水色,叫人一不小心便沉浸其中。

整体来说她绝对不是一名美女,就是一个地里刨食的村姑,手粗脚大,一餐至少要吃上两碗干饭才顶饱。

在这之前,萧家人尚能容忍她的食量大,好歹是萧老二的媳妇儿,在他当兵回来前总不能把人饿死吧!

而且怀里兜个娃,母女俩总要有口吃的,不然逼死老二家的闲话一传出,萧老头一家人就别在村里做人了。

只是连三年干旱,田里的收成是年年歉收,能喂饱肚子的粮食越来越少,能少一个人吃饭就少一人,谁也不想把嘴边的食物分给别人,最好想办法减些张口吃饭的嘴。

首当其冲的便是这对无男人庇护的母女。

起源在三天前,官家送到里正的一份邸报,里正又将消息送至萧老头家,于是有了今日的恶毒心思。

“妳还敢说妳没错,妳这个丧门星,克夫又克一家老少的败家鬼,先把娘家给克穷了,又把老母亲给克死了,如今又来祸害我们萧家,当初要不是急着给我家老二娶亲,我怎么会瞎了眼挑上妳,分明是来讨债的……”

吴婆子骂骂咧咧地,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像五旬老妇,头发已有花白,骂起人的嗓门中气十足。

她一骂就大半个时辰没停,说是泼妇骂街一点也不为过。

老大媳妇、老三媳妇一脸假笑的倚门看热闹,一个假装掐豆荚,但掐了老半天还是同一根,一个抱着娃幸灾乐祸,手里捉了一把瓜子啃,吐了一地的瓜子壳无人扫。

她们巴不得母女俩早点走,省得来抢口粮吃,今天这场戏也有两人的手笔在,平日不和的妯娌有志一同的起了坏心眼,想把多余的人赶走,好霸占老二那一房的东西。

盖砖房的银子是老二萧景峰托人带回来的,那是他舍不得花用的军饷,足足有十二两,其中一半交家用,另一半特别交代要给他媳妇儿的,因为他觉得对不起媳妇儿,刚成亲不久便出门不在家,留她独守空闺,伺候两老。

但是私心重的萧家人绝口不提此事,一文钱也没给老二家的,反而用了这笔银子盖房子,起新厝。

不过萧老头算还有点良心,新屋子的东边三间屋留给二房,表示没坑二房的,等老二回来也有个交代,他是把银子用在家人身上,二儿子应该无话可说吧!人人受惠的事。

也就是这三间屋子惹人眼红。

大房、三房的孩子都不少,一个个眼看着就要长大,谁晓得还会不会再生,眼下的屋子快不够住了,一个、两个打起这三间屋子的主意,有意无意的想“借用”一下。

那会儿老二家的刚嫁过来时很软弱,非常好拿捏,叫她往东不敢往西,饭量大却不敢贪多,最多吃一碗便不吃了,忍着半饿的肚子,家里的杂事全是她在做,就算后来挺着大肚子也下田干活,把自己弄得又黑又瘦,干干扁扁。

可笑的是,每隔三、五个月便送一次银子的萧景峰至今犹不知他媳妇儿给他生了个闺女,家里没人识字,也没人愿意写封信告知,当爹的他完全被蒙在鼓里,还一心为家里着想,想早一点打完仗好回家团聚。

老二家的是他离开一个月后发现有孕的,乡下人普通看重男丁,因此在孩子出生前,老二家的日子并不难过,至少一日有两餐可食,日常的农活也挑轻省的做,以不伤孩子为主。

可是在吃不饱的情况下,还是受了影响。

“娘这话说偏了,第一,我不是丧门星,我亲娘连生了五个孩子才伤了身子,在我十四岁那年因体弱而过世,这事与我无关,我守了三年孝成全了孝道,谁也挑不出我的错处,妳的指责恕我不能苟同……

“第二,上了战场本就凶险无比,刀剑无眼,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咱们村子去了二十一名壮丁,妳扪心自问回来的有几人,其中不乏有未娶亲的,他们又是被谁克的?”

李景儿怀中搂着六个月大的女儿,尚未断女乃的小娃儿还不知忧愁,黑眼珠转呀转的玩着自己的手,咯咯直笑。

“反了、反了,我说一句妳回十句,这还是当人媳妇的吗?妳就是不孝,不敬公婆,我不赶妳出去还留着妳忤逆我不成?扫把星,贼婆娘,妳害了我儿子还想害我们萧家一家人不成呀!宾,马上给我滚,妳不是我们萧家人……”

吴婆子语气很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多养两张嘴是她吃亏似的,甚至想从这对母女身上再刮下一层油。

她眼睛是红的,双手在发抖,因为……

“不是因为那二十两吗?”李景儿面容平静,看不出一丝懦弱或退缩,双目有神的看着神色一慌的吴婆子。

“什……什么二十两,听都没听过,妳少胡说八道。”吴婆子慌张的双手护胸,两块鼓鼓的地方像藏了什么。

“我丈夫的抚恤金。”里正逐户发下的,一锭十两的银子,有两锭,此次战亡的名单有五人。

萧景峰是其中之一。

“妳……妳这个良心被狗叼走的败德妇,我儿子死都死了,妳还想拿走他孝敬父母的银子,我命苦呀!怎么娶了个不贤不孝的媳妇进门,峰儿呀!你怎能走在娘的前头,娘陪你去算了,省得被人欺负得连命都没有了……”

看着耍泼闹事的吴婆子,李景儿心里想着:真是戏精,她适合去演戏,瞧她演得多炉火纯青,入木三分,奥斯卡影后非她莫属。

本名李双景的她上辈子是一名消防员,二十二岁毕业于警大的消防学系,入了消防局干了六年后升上小队长职位,手底下管了七、八名警消和义消。

在一次救火行动中,她为了抢救一名身陷火场中的幼童不幸牺牲,死时三十岁。

那一日正好是她生日,同事约好了要替她庆生,包厢都订好了,就等着寿星到场,谁知一家大型百货公司忽然失火,她和她的组员临时收到前往支持的通知,因此装备一穿便出发了。

一阵剧痛袭来,她眼前一黑,隐约间她晓得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在死前唯一的念头是抱紧七岁大的男童,奋力一掷将他丢向云梯上准备接人的队友,而后楼塌了。

李景儿在阵阵的抽痛中醒来,她甫一睁眼,以为是重伤后产生的幻觉,她看到乡下阿嬷家才有的屋梁、砖墙。

不等她多作思考,**的撕痛感让她意识到自己正在生孩子,而且孩子的头已经出了产道,只差最后一把气力了。

身体不自觉的往下推,一声幼猫似的孱弱哭声像快断气的发出,她懵了,有几分不知所措的错愕。

大嫂小吴氏将用布包着的小婴儿往她怀里一塞,说了几句嘲弄的风凉话便扭腰走出产房。

她花了三天时间才接受自己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又花了七天光景才明了自个真的穿越了,由身高一百七十八的模特儿身材缩成一百六十公分不到的小农妇,明艳高-的外表不见了,只剩下又黑又瘦,还有一双粗糙手的可怜模样,叫人不忍直视。

女人最不能忍受的是变丑,她也不例外,因此不理会不准备给她坐月子的夫家人,她自行卧床一个月,谁来要她干活都不成,她利用这段时间调养生产后的身子,趁人不注意时偷做了几回月子餐。

也好在这身子的芯换了,否则刚出生的娃儿恐怕活不了,这家人的心太黑了,生了女儿居然不养,要溺死水盆中。

“哎呀!娘,妳别生气,气坏了身子还不是妳自个儿受累,二弟妹,妳也别跟娘强着,我们肯收留妳们母女多时已是仁至义尽,有谁家死了丈夫还赖着大伯子、小叔子养的,妳不脸红我都替妳害臊,二叔子死了都没脸见祖宗……”

假做和善的大嫂小吴氏落井下石,看似在说和,其实和吴婆子一鼻孔出气,见不得人好地早盯上二房那三间屋子。

“听到没,就妳脸皮厚得像树皮,这一屋子的男人有哪个是妳男人,妳一个女人家进进出出的象话吗?不知情的还以为妳想勾搭哪一个,我就剩两个儿子了,不许妳败坏他们的名声。”吴婆子说得振振有词、冠冕堂皇,好似她真为大儿、三儿着想良多。

“要我走可以,但要把我夫君的抚恤金给我当安家费。”那是她应得的,朝廷发给战亡者家眷。

妻子是首位,其次是子女,而后才是父母兄弟,若是家中无人便是旁系的叔伯,或是同族宗亲。

“妳休想!”闻言吴婆子把银子搂得更紧,满脸防备。

“就是嘛!那是我们一家子的救命钱,妳也太狠心了,只想一个人好就要全家人吃糠咽菜。”小吴氏丢下豆角,站在婆婆身边,脸上尽是责怪。

李景儿双目一闪,“到底是谁狠心,那本来就是我丈夫的买命钱,这一年多以来,要不是我丈夫送回他那份军饷,咱们这屋子盖得成吗?你们吃的米粮也要他用命拚来的。”

她没见过萧家老二,但是她同情他,有这样恶心人的极品家人,难怪他二十二岁才娶妻,娶的还是丧母的大龄女。

“妳说的是哪里来的屁话!妳丈夫是我儿子,儿子孝顺爹娘天经地义,我把屎把尿把他养大,费了多少心血,妳一个丧门星也敢跟我争好处,妳是日头晒多了,晕头!”谁敢跟她抢银子她跟谁拚命,银子到了她手中便是她的。

“丈夫养妻女也是名正言顺,当初我是有媒有聘的迎进萧家门,拜过祖先,敬过茶,名副其实的萧家媳妇,除非我犯了七出之条,否则谁也没资格赶我出门。”这些人的嘴脸太丑陋,为了一己之私能泯灭天良。

“妳……妳无后。”吴婆子看了看她怀中的小孙女,硬是拗出一个牵强又好笑的借口,她自个儿说得十分心虚。

李景儿以不变应万变的接话,“我打算让女儿招赘。”

“招……招赘?!”她瞪大眼。

“招赘就不算无后,日后生下的孩子都姓萧,承继萧家二房的香火。”妳敢让二房绝嗣吗?

“妳……”吴婆子气到火冒三丈,却又想不出话反驳,老二再不得她喜欢也是她儿子,总不能百年后无人祭祀。

“妳想怎样才肯走?”抽着旱烟的萧老头走了过来。

这老乌龟总算出面了,想贪好处又不肯背让人说嘴的坏名声。“夫君的抚恤金我要分十两。”

一听十两,吴婆子和两个媳妇都脸色大变,想冲上来咬她一口。

“不成,太多了,这年头不好,还有一家人要养活。”银子给了她一半,他们一家就过不了年。

萧老头摇头。

故作不快的李景儿眉头一颦,佯装她也不想妥协的样子。“要不,我们各退一步,我拿五两银子,但我屋里的东西归我私产,你们不能再来要。”

“五两……”他思忖了一下,想想那屋子的物事全是不值钱的玩意,拿了也无用。“好吧!允了妳……”

“爹!”怎么可以让她拿走“她们的”东西。

“老头子……”老二家的肯定藏了银子。

萧老头眼一瞪,不许吴婆子和大儿媳开口,虽然想省口粮,但也不好赶尽杀绝,月姐儿好歹是萧家子嗣。“我说了算。”

“还有,我要一份正式的和离书和断亲文书。”永绝后患,免得日后这群吸血水蛭又找上门。

“断亲?”他不解。

“是月姐儿断了萧家这门亲,以后她就不再是你们萧家子孙,不论生病、嫁娶都与你们无关,从此是陌路。”她故意说得好像处处要用钱的样子,以绝萧家人上门认亲。

一个女孩子家,打出生就体弱又瘦小,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萧老头稍一考虑便同意了。

“娘,妳怎么让她把孩子抱走了,用米汤养养也就大了。”一听小侄女也被带走,老三萧景荣面有恼色。

“留下来你养?”吴婆子没好气的说道。

“我一个大男人哪养得活……”不就喝点汤汤水水,哪需要费什么劲,反正也留不久。

其实萧家老三这点小心思早就被李景儿看透了,萧景峰的死讯一传来,还没想到如何为他治丧,缺钱花用的萧景荣便将主意打到二嫂和小侄女身上,想利用她们弄点银子花花。

寡嫂就让她再嫁,收几两银子聘金,小的养个几年,看能不能养出好模样,卖到那种地方也有几十两好拿。

再不济卖入镇上的大户人家,无依无靠的小甭女还敢反抗不成,他再每个月去要月银,让侄女养叔叔,他这以后的日子就快活了,不愁吃喝花用。

可惜他这想法才露出一个头,李景儿瞬间就将其掐灭了。

原本她就有意离开萧家独自谋生,但孩子是萧家的,肯定不会让她带走,所以她在等待恰当的时机。

萧景峰的死便是离开的契机。

一捉紧了,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李景儿的私人财物并不多,几件换洗衣服,一副出嫁时陪嫁的银丁香,入门时婆婆给的银镯子,一只半人高的背篓还装不满,把孩子往竹篓里一放正好,盖上篓盖,再加一床卷成筒状的棉被,这便是她全部的家当。

不过她早就做好出走的准备,没想到原主居然有一手好绣活,她在坐月子的时候便发现这件事,于是她边休养身子边刺绣,也让她绣了十来条绣帕,原来的李景儿便靠了这门手艺给自己添点进项。

只是出了月子后,萧家人像要讨回本似,不断地要她做这做那的,她几乎是借着喂女乃的空档才能绣上一朵花、几片叶子。

即便如此,十五文一条的绣帕在这五、六个月的时间里也让她攒下一两多的银子,让她多少有点底气。

其实她也明白萧家人的为人做派,萧景峰二十两的抚恤金不可能到她的手中,以他们的贪心程度,只怕她连银子的影儿也瞧不见。

她一开口要二十两便是想先吓吓他们,和二十两一比,五两银子就没那么扎眼,也比较好拿得出手。

五两银子打发一对吃闲饭的母女很划算,三年的干旱终于迎来一些雨水,只要勤奋一些,秋收就有粮食了。

说穿了,儿子一死,媳妇孙女便成多余的,又不是能开枝散叶的孙子,以后还得赔一副嫁妆出去。

而俗话说久旱必涝,旱极而蝗,李景儿离开卧龙村没多久,以为是天降甘霖的大雨持续下个不停,连下了快一个月,把刚开花抽穗的稻子打得蔫蔫地,早熟的稻谷还发芽了,没法采收的烂在田里。

有条溪流暴涨,淹过无数良田,本来还能采收的作物都淹在水里,灾情比旱灾时节还严重。

本来庆幸少了两张嘴吃饭的萧家也遭难了,有苦难言,他们才刚高兴能多收二房那一份,谁知转眼间什么都没有了,连那十五两也被洪水冲走,只剩下屋顶还在的砖屋。

也算幸运的李景儿正好避开这场水患,她带着孩子走不快,一路往北走了快一个月,顺着水路不偏离。

途中她遇到一批逃难的难民,三五成群的为数众多,其中同行之人品行良莠不齐,为了避免危险和麻烦,她和几户看起来友善、有孩子的人家一起走,吃住也相隔不远。

唯一让人有点受不了的是有一名妇人特别话痨,爱打听别人的隐私,即使累得喘吁吁还停不住那张嘴。

“妹子,妳真的被萧家休了?”

“不是被休,是和离。”李景儿解开仅有的一条被褥,盖在睡得正熟的女儿身上。

越往北走,气候越明显的偏凉,在卧龙村时还是热得想喝冰水的夏天,一个月不到天气就变了。

刚入秋,还有一些秋老虎的威力,正午时分走动仍能热出一身汗,但早晚凉多了,穿着夏衫肯定着凉。

幸好她当初非带条棉被上路不可,还和吴婆子大吵了一架,最后仗着年轻力气大才抢赢,还抱走了十斤白米、十斤白面、二十斤粗粮。

这是她屋子里的存粮,她特意偷藏的。

为此,吴婆子呼天抢地的大哭,硬指李景儿偷了萧家的粮食,可是白纸黑字的和离书上写得清楚,又有里正和族老在场,萧家人只能眼红的看着她拿走能果月复的粮食。

加上孩子的重量,背上的竹篓里少说五、六十斤,但对长年负重的消防员而言根本不是问题,纵然换了一具身体,李景儿稍微加以自我训练后,背起六十斤都十分轻松。

一些消防装备可比这重得多了,若她背不动如何前往火线救援,一个合格的消防员要有强健的身体和强悍的意志。

而她是这一行的佼佼者,少数的女性消防员。

“意思一样,是夫家不要的弃妇,和离是好听一点的说法,还不是休弃。”说话的是名二十四、五岁的妇人,带着一子一女,看得出来很久没吃饱了,母子三人都瘦得见骨,她的丈夫正在生火,煮一锅稀得见底的野菜粥。

“和离能带走全部的嫁妆,被休则是净身出户。”李景儿平心静气的说着,一点也没想过要把手中的馒头与人分享。

离开萧家时,她手里有六两三百二十五文钱,她尽量不吃竹篓里的粮食以防万一,沿途买十几颗大馒头和几张易保存的饼当干粮,腰上系着路边捡的葫芦,去籽装水当一路行走时口渴的饮用水。

她的竹篓底下压了几块肉干,趁着天黑时放入口中嚼上几口,她需要足够体力才能走完全程。

即便如此,她还是吃得比其他人“丰盛”,一天吃两顿,能吃八分满,比起全是水的野菜粥,那真是人间美味。

李景儿很冷静的穿上有补丁的衣服,和所有难民相同的装出三餐不济的样子,好像馒头、大饼吃完了就要断粮似的,因此周遭的百姓虽然肚子饿得很也不贪她那口吃的,她毕竟还有个孩子要吃女乃。

周氏便是看着李景儿吃的那一个,她很想抢过馒头往自己嘴里塞,她太饿了,但是她只要动手,馒头吃不到反而会挨打,她丈夫太正直了,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许她抢夺。

所以她只能说两句风凉话恶心恶心人一下,她自个儿不好过也不想别人太好过,大家一起比惨。

“那妳现在兜里有不少银子喽!难怪吃得起馒头。”满嘴酸溜溜的周氏盯着她咽下最后一口干粮,喉头也跟着吞咽一下。

“妳以为养着十几口人的农户能有多少银两,赚的钱要上缴公婆,我走时可扛不动家什,只带着几十文就走了,不然还用得着边走边刺绣吗?”装穷谁不会,她的确很穷。

为免被当成肥羊盯上,也是想多攒些钱,李景儿练就了一边走路,一边刺绣的本事,五天能绣两条帕子,她再把绣帕卖了,用明面上的进项买口粮。

孩子还小,吃女乃的,她一人吃两人饱,其实没花什么银子,故而不怎么引人侧目,多少避开一些麻烦。

不过难民之中也有贫富高低之分,有的还有肉吃,像她这般隐晦的便不令人注目,彷佛一滴水滴入大海中,瞬间隐没。

“那妳还挺行的,一个妇道人家背着女圭女圭还能走这么远,瞧我这一儿一女瘦骨伶仃的,要没我丈夫帮忙拎着,我连闽江地头都走不出来。”周氏带了几分炫耀口吻说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好歹她是有男人的,再困难也好过带着幼女的弃妇。

“命里碰上了,咬着牙根也要硬撑,日子总要过下去。”喝了口水,她拉高棉被,把自己和女儿裹在棉被里,喂女乃。

李景儿还是十分庆幸自个儿的好运道,名义上的丈夫未死在她生产前后,让她有时间调理气血亏损的身子。

当她攒了一些银子,觉得可以开始暗中安排和萧家断绝关系的时候,传来她那位有分无缘的丈夫战死沙场的消息,一笔勾人动心的抚恤金顺利地助她月兑离只想把她当下人使唤的萧家,上天对所谓的穿越人士还有几分厚待,给了她一个“已婚”的身分,不用担心到了年纪愁嫁人,还怕嫁错郎,虽是无夫却有一女,背着“寡妇”、“弃妇”的名声,相信会让不少人灭了心思。

“这话说的也对,我们在那边也是没活路,不是干旱便是洪水,要不满天黑鸦鸦的蝗虫,这才被逼着要往京城投靠亲人。”树挪死,人挪活,离乡背井是为了活下去。

“你们要去京城?”天子脚下谋生不易,看似繁华似锦,实则藏污纳垢,十个官儿就有七个是皇亲国戚。

既然招惹不起就躲远点,以免惹祸上身。

身为穿越人,李景儿从不认为自己适合争斗不休的宫廷世家,或是左手镶金、右手镶银,随便开个铺子就能赚钱如流水,王爷、皇子如打不退的忠犬环伺在身边,深情不悔的宠着众人眼中的异类。

那不实际好吗!迸人也是有智慧的,这些天之骄子打小就洗脑洗得很彻底,看重门第观念,两情相悦是很美好,但更重要的是门当户对,即使是现代也少有贵公子娶贫家女的婚姻,就算偶然有一对,传得轰轰烈烈,非某人不可,可是悲剧收场的也不少,更多的是娶的是某某财团的千金,就算貌合神离也死不离婚。

这就叫现实,爱情敌不过金钱至上。

所以李景儿不去空想可笑又无稽的事,她是既来之则安之,打算做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不做出头的事以求平安度日。

“妳不去京城?”周氏哄拍着小儿子的背,睡着了就不饿了,她是这么想的。

“不去,我准备往有大山的北边去。”山里有很多山货,只要肯用心就不怕会饿死。

李景儿之前住的卧龙村附近也有山林,但山不高,野生的飞禽走兽少得可怜,大多被村里的小孩闲来用弹弓打、设陷阱给捉得差不多了,她想弄只山鸡祭祭牙口也找不到。

靠山的地方不用担心没粮食,满山遍野都是食材,山够高、够大便会有水,有了水便于植物生长,长草了动物便会来吃,循环的食物链因此产生。

以她的情形少与人往来为佳,认识的人太多,难保有一天遇上个得道高僧,一眼看出她的来历。

天下事无奇不有,只有想不到,没有不可能,要不然她也不会从二十一世纪的李双景变成为人母的李景儿。

“为什么不去京城,那是个可以赚大钱的地方。”彷佛看见银子滚滚而来的周氏笑得两眼发光。

“我现在只求安稳,孩子还小。”喂完女乃,李景儿拢好衣襟,让女儿靠向肩头,轻拍她的背。

看了一眼长得不算白胖但讨喜的小女娃,周氏再看看自己快满十岁的女儿,心有戚戚焉的叹了一口气。“都是儿女债,我这两个不知养不养得大,之前没了一个……”

之前那个孩子养到七、八岁得病而亡,所以她特别在意还活着的这两个,为了他们从家乡走出来,看能不能博个前程,一辈子种田哪有什么出息,只能靠天吃饭。

一提到孩子,身为母亲的感触良多,一群难民随地而坐,每个人脸上都少了笑容,李景儿见状把怀中的女儿搂得更紧,和几户和善的人家坐得更近些。

背靠树,竹篓夹在两腿间,她呼吸平稳的睡去。

隔日,她刻意睡得晚一点,和前往京城的难民分两头走,她知道往京城走沿途会有人设粥棚供食,但她不是乞丐,不食嗟来食,她习惯靠自己,用双手打拚出将来的路。

于是,她把女儿改背在胸前,后背是竹篓,棉被一卷,捆紧,往肩头处横放。

只是,这个孩子是谁?

一名三、四岁,穿着改小旧衣物的小泵娘拉着李景儿裙襬,满眼泪珠儿,不晓得哭了多久,放眼望去,四周的难民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数十名老弱的人在后头慢慢走。

“妳爹娘呢?”

眼睛红得像小白兔的小泵娘抽噎的抹着泪。“我娘不是我娘,我爹不要我了,他们说我是赔钱货。”

啊!是被丢弃的小孩?

顿感头大的李景儿哭笑不得,一个女儿她还养得起,可两个孩子又是这种年景,她想来就觉得吃力,她苦恼极了,又不好像小泵娘的爹娘狠心将闺女丢下,这个不是娘的娘八成是后娘,这才说不要就不要了。

“姨,我饿了。”

但救人为先是消防人员的宗旨,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纯真眼眸,李景儿心软的取出抹上肉酱的大饼,撕下一块递给小丫头,心想救一个是一个吧,也算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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