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转眼三年过去,不管是虎贲卫、卫珩、楚槿或上官沐,都有了显着的改变
卧佛山的金矿开挖,上官沐有足够经费可以在朝中进行交涉。
而卫珩不但把积欠属下的月银还清,也开始扩交虎贲卫组织,现在能够帮他搜集消息的铺子越来越多,在今年开春时,全国上下茶布米粮、青楼酒馆全都加起来,卫珩的铺子已经将近三千家。
之所以能够扩张得这么快,除了金矿的支持,也得感激楚槿时不时的灵机一动,让卫珩名下铺子的收益逐年大幅成长。
而卫珩有楚槿这样一个得力帮手,屡破奇案,一时名声大显。
五个月前,上官谦借重他的能力,让他下江南查私盐。
卫珩自然不会反对,一来,这事是在先帝时他就着手进行,只不过新帝上任后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方打压不乖的朝臣,才会将私盐一事暂置脑后,二来,是为了让国家朝堂更稳固,魑魅魍魉越少,上官沐接手便会越轻松。
因此,短短一个月时间,私盐一案尘埃落定。
他手下的精兵有五千,人力够、财力足,这些害虫在绝对的实力前面也只有俯首称臣的分,被抓的被抓、遭逮的遭逮,一个个都被送到上官谦跟前。
上官谦看到这些贪官受到制裁还没那么兴奋,等看到抬进金銮殿上的近百箱赃银,他双眼发光、表情呆滞,好半响都发不出声音。
于是,龙心再度大悦,重赏有功人员,首功卫珩官位直接三级跳,升到从二品的察院右都御史,人人都说依照这种升官速度,或许卫珩不到三十岁就能坐上宰相位置。
在这种情况下,想与卫珩攀亲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几个月前卫楮回过京城,那时二房能卖的卖了,却还是寅吃卯粮,银钱永远不够用。
早就说过卫珩是里子要、面子也要的那种人,知道二房窘境,他买下国公府旧宅,却仍然让二房住在里头,每个月还给一笔生活费让叔父堂弟妹们过日子,虽然用不起奴仆,至少不会饿肚子。
他以德报怨的行径自然赢得百姓一致的赞誉,就是卫楮回来也没有立场责备他。
卫楮在二房住了大半个月,受不了他们的不思上进、成日闹腾,又提着行李、带着下人继云游四方,来个眼不见为净。
说到卫楮回京那些日子可热闹了,天天有人递拜帖,想和他谈卫珩的亲事,但谁能作得了卫珩的主?
卫楮才开口,卫珩便以一句“这件事我自有主张”给顶了回去。
这会儿,当祖父的若是还看不清楚孙子已经强大到不能被控制,那就是脑袋有问题。
为了躲拜帖、也为了不想掺和二房那些糟心事,卫楮临行前对卫珩说了一句话,“等你决定要成亲,我再回京。”
马车进到寨子,三年多来,楚槿进出的次数多不胜数,每回看到她的马车,大伙儿就会围上前去,原因无他,就是因为马车里装的除槿妹子之处,还有一大堆好吃的。
楚槿像只招财猫,培育出来的菊花一盆近千两,却还是有人抢着买,而从山里移植回来的兰花更是喊价到数千两。
自然,她没落旧孙婆婆,这些年孙家也赚得钵满盆满,看在村人眼中多少有些吃味,不少人与孙婆婆套交情,想套出新品种菊花的养法,却始终无果,有人甚至潜进两家试图偷盗,无奈他们防得紧,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家赚钱,自己却分不到一杯羹。
生性保守的楚槿和章玉芬有志上同,认定有土斯有财,做啥投资都有赔有赚,唯有土地,只要人口增长,就不会掉价儿,因此连着田地的庄子买过一处又一处,铺子更不用说,如今她在京城里头已经有十七家铺面。
可楚槿精力有限,因此百花村外的田全佃给农户,由庄头管理,她只亲自打理百花村里的几块地,铺子也只留下两家,用来经营花店,其他的全赁给旁人,她每年就靠着收租金来攒钱,等钱攒够,继续买地买铺子。
章玉芬很得意地说道:“将来,小棠和小枫就算走不了仕途,也可以当土财主。”
不行的呀,楚家的孩子不能被埋没。楚槿急了。
她还没反驳呢,楚枫就说:“不要,我要当和爷爷一样大的官。”
小小孩童、大大志气,楚枫如此,楚棠更是如此。
楚槿满意地笑了,也更努力赚钱,这三年下来,她的盆花生意自不必说,手艺早已声名远播,而切花生意也越做越好,她不再到处摆摊,直接把生意放在京城的那两个铺子里。
白花花的银两到手后,楚槿思考该怎么运用,兜里没钱时她都不是个抠门的,兜里有钱自然不会亏待自己。
她把宅子扩大一倍,建一个大厨房,买回两个厨娘,再不让章玉芬碰那些油烟锅铲。
楚槿不会做菜,但赢在见识多,二十一世的五星级厨房她没少逛过,而美食节目更是看到她眼花缭乱,厨娘们热爱也乐意配合,因此卫家的餐桌上屡有惊喜。
满足了家人的胃,她也没忘记虎贲卫的大家,每回到寨子来都不会是空手。
“槿妹子,今天带了什么?”马车刚停下,卫和掀开车帘,给楚槿递上一张大笑脸。
观察他的笑脸,楚槿晓得自己有多受欢迎。
卫和今年二十二岁,却长着一张女圭女圭脸,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每次有需要欺敌的任务都是他出马。
“卤味。”她指指车内。
卫和探身进去,把那一大锅还冒着热气的卤味端下来,用力吸一口。“真香!”说着急急端着锅子往屋里走。
楚槿被卫和的迫不及待惹笑了,走到车前,勾起于杉的手臂,笑道:“爷爷,你可得快点儿,否则他们一下子就会吃光光。”
于杉揉揉她的头发,满脸慈祥,“都给他们吃,有小槿在,爷爷还能饿着?”
“也是。”楚槿调皮地挑挑眉。“可您也别在马车上头等,进屋里坐坐吧,我今天会尽快弄好。”
“每次都说尽快,你哪次上山快得了?要不,爷爷跟你一起?”
“不要啦,我保证这次一定尽快下山。”要是让爷爷看见她和花草对话,肯定会吓呆。
“你的保证哪次有用,说不定还要留在这里过夜。”
“爷爷,就那么几次,你要叨念多久?”
于杉摇头笑。是啊,就那么几次,偏偏那几次全是卫大人在的时候。
卫珩是个城府极深的,也不得他是怎么看待楚槿的,老是对她搂搂抱抱,半点不避违,若是年纪小也就罢了,可楚槿是十六的姑娘了,总该防着些。
刚进卫家的时候,他看着楚槿从早忙到晚,嘴上说快乐、说有成就感,可谁都看得出来她心里憋着一口不能发泄的气,只能把力气全都用来拼生计。
不只她,楚棠也是这样忧心忡忡、满肚子郁气,让他搞不懂卫忠、章玉芬这对夫妻是怎么当人家爹娘的,搞得自己的孩子面甜心苦,心事重重。
于是他不时开解姊弟俩,告诉他们生气是因为不够大度,都是因为不够豁达,焦虑是因为不够从容,悲伤是因为不够坚强……所有烦恼的根源都在自己,人生在世可以做的事那么多,为何要自寻烦恼?过去的事可以选择放下,也可以负在背上,但如果选择后者,就没有力气去负担其他。
他说过一堆又一堆的道理,即使不明白困扰他们、压抑他们的陈年往事究竟是什么。
后来于杉发现,他们有把他的话给听进去,慢慢懂得敞开心胸,学会调皮、促狭,像个真正的孩子。
他们的转变让于杉很有成就感,突然发现就算失去一切,他也有机会重拾幸福。
于杉已经不记得楚槿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喊自己爷爷的,但他没有拒绝这称呼,开心的接受了。
他们将自己当成爷爷,他必会视他们为亲孙子般疼着护着,不教他们吃亏受苦。
“我明白卫大人是好人,你们相处多年,关系像亲人似的,只不过终究不是真正的亲人,你年纪渐长,该防的还是得防,不然万一传出不好的名声,对未来姻缘不利。”于杉苦口婆心地说。
姻缘?家仇未报、弟弟尚幼,她没有权利想这些。
把头靠在于杉肩上,楚槿问:“爷爷,一定要成亲吗?留在家里不行吗?”
于杉拍拍她的手背,认真说:“你想留便留、想嫁便嫁,只不过你要选择的是怎么做对自己最好,而不是怎么做对亲人更好。”
楚槿疑睇于杉,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可说出来的话却似乎什么都晓得,她觉得有这样一位有智慧的长辈在真好。
“爷爷,你待我真好。”
“嗯。”
“知道爷爷好,就乖乖听爷爷的话,卫大人再好,也得注意些。”
“嗯。”
“小棠要参加乡试,小枫也想参加童试,该准备的东西不少,趁着时辰还早,我去城里一趟,把该备下的东西买齐。”
“让爹去就行。”
“别提你爹,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都大半个月没进家门啦,亏得你娘性子好,若换作别人早把他给休了。”
于杉的话让楚槿咯咯笑个不停。
“等我从城里回来,再来接你。”
“好。”楚槿应下,送于杉上马车。
驾地一声,马匹快跑起来。
“槿妹子,你在做什么?快点,大伙儿都等不及啦!”卫爱大声唤。
楚槿微微一笑,跑进厨房,搬出几个大盘子和砖板菜刀。
见她抱一堆东西,卫爱连忙上前接手。
“爱哥哥好。”她甜甜地喊他一声,喊得卫爱全身起鸡皮疙瘩。
他不应声,假装没听见,楚槿笑得更欢。
卫爱是“八德”里头样貌最俊俏的,这样的男人肯定很受女人青睐,可他纯情得很,每次听她喊爱哥哥,耳垂就会隐隐泛红。
加入虎贲卫三年多,她慢慢了解组织里的人并不可怕,她就不懂了,那怎会在外头传出那样的坏名声?
桌边已经围了两圈人,除卫和、卫爱之外,还有几个虎贲卫高层,楚槿目光转过,没发现卫珩,微微有些失望。
“槿妹子找老大吗?老大不在啦。”高层之一说。
八德喊卫珩“爷”,高层喊“老大”,这是两者之间最大的不同点。
八德不是先帝的人,而是卫珩师父给的,原本是用来保护卫珩的安全,后来觉得他们能耐,又想着给他们一份前程,就让他们加入虎贲卫了。
卫珩就是这样,他极护短,只要被他归类为自己人,就会想尽办法护着,楚槿想,因为她也是他认为的自己人,所以他才把她护紧紧?
楚槿很矛盾,既觉得当他的自己人是件很幸福的事,却又不喜欢因为是自己人而被他所喜。
他对她超级好,可她不晓得这种好当中掺杂了什么成分,所以爷爷担心的事,楚槿当然也会担心。
她说不清楚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主仆?朋友?兄妹?或者其他?
她也曾想过把话挑明了说,可要怎么说呢?会不会她正经八百地问了,他却满头雾水回答——“你是我的部下,我自然要对你好,不是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想,自己会一辈子不敢见他,会挖洞把自己给埋掉,会把自己多嘴的舌头割掉。
因为不愿意面对尴尬,因为不想戳破幻想,于是她选择敌不动、我不动,选择揣着糊涂装得更糊涂。
“放心,爷晚一点会到。”卫和说。
听见这话,眉头扬扬,楚槿微笑。
“瞧瞧,槿妹子一听见老大要来立马笑了,怎么,这么多哥哥叔叔还不够,非得要老大在场?”
在场的他们没把楚槿当外人看,调侃起来半点不手软。
刚开始,相府出身的楚槿哪里招架得住,往往被逗得脸红心跳,眼底冒出可疑红丝,后来次数一多,再加上长期摆摊做生意,什么场面没见识过,脸皮养粗了、胆子养肥了,几句口头玩笑话再也难不倒她。
她笑吟吟回话,“珩哥哥还欠着我月银呢。”
“没良心的小财迷,这话让老大听见,该得多伤心。”
“不给钱,我也伤心呐。”
楚槿一说,满屋子人哄堂大笑。
拿起勺子,她先把花生捞出来盛盘,刚摆上桌,十几双筷子就争先恐后抢食。
她把猪肝、大肠、猪心、豆干捞出来,刀起刀落,利落切着,速度得够快,否则哪应付得了这群哥哥叔叔们的胃。
这回她摆进不少辣椒,吃得大家汗水淋漓,却舍不得放筷子,而且嘴巴明明经够忙的了,还一句接一句说个不停。
“以后不晓得哪个好命人能把咱们槿妹子娶回家。”
“槿妹子,要不咱们合伙做生意,哥哥出钱、你出方子,一起赚钱去。”
“哪轮得到你赚,槿妹子多少食单落到老大手里,半毛钱也没捞到。”
楚槿的食单替卫珩的酒楼饭馆挣了不少银钱,这些年,虎贲卫和五千精兵的薪水年年往上提,卫珩还接受楚槿的建议,开了一间私人钱庄,让他们把银子存在里头,眼看里头的钱一天天积攒起来,各个乐得眉开眼笑。
“槿妹子,跟着老大赚一点点月银,却丢掉这么多方子,你亏大啦。”
“你得学会跟老大谈判,能抠一点是一点,挣钱不容易。”
大伙说热烈,一个个都替楚槿着想,卫和与卫爱却不插话,光顾着抢食,因为他们晓得楚槿的身家,以及爷对她的慷慨。
谈判?哼哈,有力气抠那点银子,不如同爷撒娇两句,那么每年的兰赛冠军还轮得到别人?
说说,是一盆叫价万两的兰花值钱,还是一张叫价几十两的食单珍贵?
“厚,你们有没有长眼睛啊,老大待槿妹子还不够好?全天下也就槿妹子能得老大如此厚爱。”
“是啊,老大对咱们差多啦。”
“你要是长得像槿妹子这么漂亮,老大肯定会另眼相待。”
“要不,槿妹子干脆嫁给老大,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有道理,宁可肥了咱们槿妹子,也别被那些名门闺秀占便宜。”
接下来的话越来越偏,楚槿脸皮再厚都待不下去了,飞快把卤味切好妇,净过手、背起竹蒌,匆匆丢下一句“我上山去了”便飞也似的跑开,留后一屋子的讪笑。
上了山,笑靥浮上,感情这种东西,都是处着处着处久了就会生成的。
对于爱情,楚槿有些迟钝,许是年纪未到,过去的她并没有想太多,但即便这样,她也恋上被人照顾的感觉。
她一天天对他上瘾,一天天思念他,也天天对他多了想象、多了期盼、多了暧昧、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福感。
她不确定他的心意,甚至不确定两人的相处是不是叫做心有灵犀或者有默契,但她确定自己不愿意让任何状况掐断两人的关系。
章玉芬不只一次向她提及婚事,她总是说:“在小棠、小枫撑起楚家门楣之前,我不考虑婚事。”
话说得斩铁截铁,心却虚得慌,她终究是个女人,也希望有人能依靠,也期待人生旅程有人相伴,向往儿孙成群的岁月静好。
只是从重生那刻起,就注定了她再不是单纯无知的闺阁少女,没有权利过度期待爱情。
所以就这样吧,搁置、忽略,维持眼下的关系,让两人的心都能平平静静的。
深吸气,风迎面拂过,带给她一个信息——“要下雨喽,别在山上逗留太久。”
“谢谢。”楚槿低声回应。
三年下来,她对这座山已经很熟悉,一草一石,一花一木,全都成为她的好友,每回来到这里,都会让她感到安乐宁静,她实在太喜欢这群朋友。
背靠着一棵老樟树,她仰头说:“要下雨了呢,可得多吸点水,把自己养得健壮。”
前阵子老樟树生病,是她帮忙拿斧头砍掉病枝,是她听取它的要求,寻来草药为它驱虫,看着它重新健康茁壮起来。
老樟树的树叶轻轻拂过她的脸,像是爱怜,也像是抚慰。“松开眉头,小泵娘家家的,别老是忧愁。”
楚槿笑开,回答道:“我没有,我很好。”
“承担那么大的责任,没有人可以很好。”
楚槿从不对任何人诉苦,她习惯脸上笑得甜,苦涩留心底,只把这些说给老樟树、说给花花草草听。
爷爷说得有道理,她不豁达,如何教会小棠豁达,她不放下,如何让小棠放下,因此即使豁达不来、放下不,她也得装出一副开朗豁达相。
“放下仇恨,才能让自己过得好。”野草对她说。
“我也想遗忘,但那是我的至亲,是两百多条性命,如果我忘记了,谁来为他们争取鲍道?”楚槿还在等待,等着楚府冤屈昭雪那日。
“傻孩子,你如果活到我这个岁数,就会晓得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仇恨是假的、嫉妒是虚的,能争得一时快活才重要。”老樟树说道。
“我无法放任恶人张狂。”
“他们张狂多久?三十年还是五十年?寿命终会走到尽头,到那时候恩恩怨怨一笔勾消,该还的下辈子自有讨债人。”
老樟树的话在楚槿心头发酵。
她懂的,世间飘荡千百年,看过的例子哪还少了,只是心头那关过不去。
两百多条人命呐,那个凶手颠覆她的世界、破坏她的人生,让她和小棠、小枫失怙失依,在世间无助飘零。
这样的人,她怎能容许他再活三十年?
想起爹娘,一下子,她心里所有委屈通通涌上。
“我不要。”用力摇头,她抱着树干,把脸贴在粗粗的树皮上。
“傻孩子……”老樟树轻喟。
野草看见楚槿的泪水一颗颗往下掉,没有风吹,它却弯下叶子,轻抚着她。
此时,在云端蓄存已久的雨水淅沥沥落下来。
“快回去吧,病了就不好了。”老樟树催促。
“再一下下就好。”她瓮声瓮气地说,不想现在回去,让人看见她的难受委屈。
老樟树读出她的心思,叹道:“你啊,一个小丫头片子,怎就这么要强?”它做不了其他事,只能尽力张开枝叶,为她挡去雨水。
野姜花见她这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轻轻地哼着曲子,耐心安抚。
一时间,山林里是说不出的平和宁静,没有半点杂音,只有雨水滴落叶面的滴答声。
半路上,卫珩看见于杉驾着马车,打过招呼,才晓得楚槿留在寨子里。
于杉五十几岁,这几年看顾楚槿,也接手教导小棠、小枫的武功,他性子有点孤立,分明武功高强却不慕荣华富贵。
卫珩第一次遇见于杉时,他正在街头乞讨,那时候不晓得,后来才知道凭他的功夫,随便当个护卫都不会把日子混成那样。
可偏偏,他就要那样过日子。
第二次遇见,他被抢地盘的乞丐联手痛殴、奄奄一息,是他救下于杉。
将养一段时后,卫珩意外发现他一身武功,有意吸收他进贲虎卫,可惜他不感兴趣,那时候的于杉对生命失去期待。
就在他身子痊愈想求去时,卫珩刚好承诺给楚槿一辆马车和车夫,于是他挟恩求报,把于杉送到楚槿身边。
原本,他和于杉约定一年为期,没想到一年接过一年,于杉没有再提过离开这件事。卫忠说,他把楚槿、楚棠和楚枫当成自己的孙子孙女,尽力保护教导。
是因为在那里能够享受亲人间的关怀吗?他想应该是的,不只于杉,连他也喜欢上那个家。
明是他一手拼凑起来的家庭,却可以发出深刻的亲情,而他那个拥有真实血缘的家庭却只存在着打压、算计、伤害。
卫珩突然想到什么,莞尔一笑,有时候他觉得冥冥之中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操纵着人们,有时候他也怀疑,人生的起承转合到底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还是早有注定?
挥鞭催马、加快速度,迎面强风吹来,卫珩比楚槿更高竿,不需要开口或仰头,便能与风心意相通。
快要下雨了吗?雨后,他种的竹子会长出不少新笋吧,楚槿特爱这一味,尤其是竹笋色拉。
微眯眼,她那个让卫忠打到汗流浃背的色拉酱,味道还真是不差。
他在院子前下马,还没走近,就听见屋子里一阵热闹。
众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说说笑笑,还有人引吭高歌,不必怀疑,肯定是楚槿又送来好东西。
这些人啊,尝过好的之后就开始嫌弃自家厨子的手艺,难怪厨子对楚槿老是横眉肩竖眼的,没有好口气。
卫珩快步进屋。
看见头头,大家急忙收敛神色,纷纷打招呼。
“小槿呢?”
“到山上去了。”
“有人陪着吗?”
陪?这会儿抢食比铰重要啊,大家苦着脸,讪讪地望向卫珩。
卫珩瞪他们一眼,怒道:“要下雨了,你们居然让她一个人上山?”甩甩袖子,他找了把伞,快步往山上走去。
吴三看着外头,自言自语,“这种天气会下雨?老大的脑袋进水啦?”
卫爱跟卫和对视一眼,一起放下筷子,往外跑。
“喂,你们去那里啊?”吴三问。
“去收衣服。”
吴三莫名其妙地看看众人,说:“他们的脑子也进水了?”
“管他进不进水,快点吃才是,等他们回来肯定后悔莫及。”
当楚槿沉浸在花草树木的安慰里时,远远地传来杂草的窸窣声,一名青衫男子撑着雨伞,朝她的方向走来。
她想,卫珩一定是某帖药,因为不需要抱着她、不需要唱歌,连半个安抚的动作都没出现,她就被安抚了。
撑着伞、慢慢走近,卫珩看见她红红的眼睛,轻轻骂一声“笨蛋”,拉过她微冰的手,道:“回家。”
“回哪个家?”爷爷的马车已经离开,她回不了百花村。
勾勒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他说:“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闻言,她倏地转头,她有没有听错?要不要问一次他说了什么?
楚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要吧,他是从一品都察院右都卸史、敬国公世子,京城多少名门媛张大眼睛盯着呢,她有什么资格去幻想?
低头,楚槿笑得有点苦,那苦从舌间蔓延到舌根,教人难受。
见她低头不语,卫珩道:“蒌子是空的,你的兰花呢?”
“还来不及到幽兰谷,就下雨了。”
“正好。”
“正好?为什么?”
“下雨了,明天竹林里会冒出新笋,我派人告诉章氏一声,你今天不回去了。”
又要她留下?爷爷才叨念过她呢,不过……她知道竹子是他特地为她亲手种下的。
于是虽然还没尝到新笋,她的唇舌间瞬间转苦为甜。
“就为了吃笋留下啊?”楚槿得寸进尺。
“还可做别的”
“比方说?”去卧佛山泡温泉?去山溪抓鱼?她越想越快意。
“练字。”一句话,他打破她的美好想象。
楚槿皱眉,又练字啊,没别的事好做了吗?嘟起嘴,她问:“为什么非要练字?”
“因为我要你练。”
什么霸道的烂答案嘛!楚槿抬头瞪他,不经意地捕捉到他带笑的神情。真好看啊,长得这么天怒人怨,连对他心生嫉妒都觉得自己好龌龊。
他是表面很温和的男人,温和到让人忘记他的獠牙很利、他的爪子很尖,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折在他的手下却不自知。
虎贲卫中,卫平善于易容,而他不需要易容,就成功地伪装了自己。
她不知道,后来渐渐明白,温和已是他的面具,真实的他精明利,偶尔露出肃希的那一面,常常让人胆颤心惊。
他就像一柄鋭利匕首,却包裹在一个浑圆球体里,唯有在他身边久待的人才会发觉,不管是温和亲切或和蔼可亲,都带着淡淡疏离,所以这个偶尔的真心笑容弥足珍贵。
雨越下越大,卫珩脸上的笑容却未歇。
她看着看着,看得痴了,不小心绊到地上枯枝,整个人往前扑去,就在她的脸快要和泥土相亲时,一个往后的力道把她拉起来,下一瞬,卫珩丢了伞,将她拉进怀里。
楚槿第一次发现,原来哦,他长得这么高,原来哦,他的胸口这样厚实,原来哦,他的肩膀这样宽,可以把全部全部的她收入怀中。
他不是老樟树,却密密实实地把她护着。
她笑了,放肆大胆地把手悄悄地伸到他的腰际,圈住,像抱着老樟树那样。
紧接着她听见他的心声、呼吸声,带绐她回样的宁静祥和。
卫珩的笑容在她的头顶扩大,感受着她柔软的身子靠在他胸口,这丫头,他终于把她给养大了。
他也想再抱久一点,只是雨越下越大,短时间内还停不下来,再这样下去肯定生病。因此虽然万分不舍,他还是板起脸孔,清冷问:“你还想抱多久?”
楚槿一个激灵,天啊!她在干什么?!她急忙松手,仰头看他。
她的脸颊红通通,有说不出的可爱与羞涩,他喜欢这样的楚槿,比那个坚强隐忍、事事都想独立的楚槿更喜欢。
“走吧,回家。”他朝她伸手,她把自己的掌心交上。
卫珩弯身捡伞,楚槿却用力把他扯回来,笑道:“我们不要撑伞好不?”
“不好,会生病。”卫珩拒绝。
她和他不一样,她是女子,得好好养着,以后才能够……悄悄地,他的脸上泛起可疑潮红。
“就淋一下吧,一下下就好。”她撒娇地摇晃他的手臂。
应该再度拒绝的,卫珩却舍不得拒绝,还来不及做决定,他已经被她拉着走。
手牵手,雨中行,让楚槿想起了三年前他们同样在雨中漫步的情形。
卫珩也想起来了,他催动内力,将暖意缓缓送入她的手掌心。
他舍不得她生病,那次回去后,楚槿果真染上风寒,烧了几天才好,他舍不得她小小的身子再次承受病痛之苦。
而且刚才来的路上,风透漏了消息,楚槿曾将她中箭死去之后发生的每件事情都告诉他们,包括她飘飘荡荡千百年的事。
她说,她在空荡荡的宅子里孤单地待着,不时晃到已经死去多时的弟弟们身旁,她说自己总是掉泪,却有很长时间不晓得自己正在哭泣。
“她心底的恨很深刻,嘴上说没关系,说她有足够耐心,但她已经等了千百年,等到属于她的世界颓圮,等出一个个陌生世世。”
那时候的她无依无靠、有冤无处诉,整个人孤寂不已……想到这里,他心一抽,又想把她纳入怀里,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克制住冲动。
雨越下越大,转眼,两人由里到外全都湿透。
雷声隆隆,巨大声响让楚槿下意识捂住耳朵。
卫珩身子微弯,将她拦腰抱起,施展轻功,飞掠树林,身边的树木飞快往后窜去,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绿。
楚槿贪婪地汲取卫珩身上透出来的暖意,再次傻气地想,希望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