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卫珩亲自送楚瑾回去,马背上,他环着她的腰,把她圈在身前,楚槿的兴奋尚未消退,嘴巴依旧巴啦巴啦说不停。
“回去后,把包袱整理好,我们马上去信州。”
“不能再等几天吗?”
“早点出发、早点把事情解决,能为农民多保下几口粮,等事情处理好就可以早点回来,你不是担心小棠的乡试吗?”
“知道了,我把事情交代好就走。”
“铺子不必担心,凌掌柜是个稳妥人。”
“是啊,花圃暖房交给阿溪,我也很放心。”不得不说卫爱的眼光很好,他挑的婢女小厮,一个比一个耐用耐操。
两人说说笑笑心情愉快、气氛轻松,眼看就要进村子了,没想到远远地一把泥巴往马砸过来,幸好卫珩反应迅速,拉起缰绳险险避开。
卫珩拉紧缰绳下马,脸色严肃。
丢泥巴的孩子看状况不对,转身就跑,身边的小孩也“啊啊啊”地叫喊几声,四下奔散。
卫珩冷眼扫过,几个箭步把那群小孩一个个抓回来,点住穴道,瞬间,一群小孩像练兵似的排成一列,有的吓哭、有的吓到尿裤子,却都动也不能动,只能任人宰割。
卫珩冷冷看着他们,“说,谁教你们这么做的?”
块头最大的那个大声说:“卫楚槿是坏人、是妖孽,她会祸害咱们村里!”
“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不必别人告诉,所有人都知道。”
楚槿叹气,明白了。她很早就听到流言,但她认为清者自清,不需要解释,因为再多的言语也比不上事实,她打算让光阴来证明自己,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
“珩哥哥,放开他吧,他们只是孩子,不懂事。”
“不懂事就能被人当枪使?”卫珩上前抓住大块头小孩的衣襟,把他提起来?“说!为什么说小槿是妖孽?”
小孩吓死了,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卫珩作势把手覆在大块头脖子上,冷眼看着其他人,说:“你们若不讲,我就把他掐死。”
大块头的弟弟忙说:“如果她不是妖孽,为什么能种出别人种不出来的花?”
另一个男孩接话,“我娘说,卫家暖房的是用骨灰和鲜血养出来的,她把人杀死以后烧成灰,埋在泥土里。”
“她赚很多钱,买很多土地,早晚百花村会通通变成她的,到时候我们就会被她杀死,做成花肥。”
“有人看见她在跟花说话,不是妖怪怎么能听得懂花语?”
一人一句,不经思考就能说得清楚仔细,可见得这话不是一天两天生成的,那么这些日子,她该有多难堪?
卫珩心疼又生气地看着楚槿,这么大的事怎么没让他知道?
“把我的话听清楚,管好你们的嘴巴,要是让我再听到一句谣言,她不会把你们做成花肥,但我会,我会把你们一个个吊在树下,让老鹰来啄你们的眼睛,让野狼来啃你们的肉,听到没?”他的口气阴狠,不要说孩子,就是楚槿也被他吓到。
孩子们吓坏了,抽抽噎噎回答,“听到了。”
掌心拍过处穴道解开,他们一个个双腿发软,瘫在地上。
卫珩重新上马,拉起缰绳,脸色不善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是嫉妒吧,自从我培养出新品种的菊花,又在兰花大赛上夺魁,就出现一些闲言闲语,再看到我不停买田、买庄子,应是眼红了才会变本加厉。”
“为什么不阻止?”
“嘴巴长在人家脸上,与其解释,不如用实力来证明,只要我站得够高,高到他们触不到,高到他们只能仰望,嫉妒就会变或无谓的笑话。”所以她也不让她爹他们跟他禀告此事。
“骄傲!””卫珩瞪她一眼。
女人需要这么骄傲吗?女人只需要柔柔弱弱地躲在男人身后,自有男人替她们出头。
笨丫头,轻省的事不做,专挑难的办,她不知道他这棵大树多好倚仗?
“人什么都可以丢,独独不能失去自尊。”
“谁说的?”
“祖父。”楚槿马上回答。
这个答案让两人时同沉默下来。
片刻,卫珩轻声说道:“小槿,不会太久了,楚家的冤情将大白于天下。”
“我信你。”
卫珩皱紧的眉目因她这句话变得柔软。
策马经过她的花田,她的切花生意越做越稳定,接下不少大订单,每隔几天凌掌柜就会派人把盆花送到大户人家,二十两银子对一掷千金的权贵们来说,根本不看在眼里。
若是几盆充满意境的新鲜插花就能赢得风雅赞誉,很多人愿意花这个钱。
“我打算今年卖掉暖房里的菊花后就不种菊花了。”
“为什么?”
“之前我和孙婆婆讨论过,不再独占这门生意,要把培植新品种的法子传给村民。”
“你想妥协?”眉心压出川字形,有他在,她不需要妥协。
“不,是因为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我想在这里继续卖经营花圃,就得把好处分享出去,不能老是让别人看见我们吃鱼吃肉,他们只能吞菜渣。”
卫珩轻嗯一声,表示赞同,果然是长大了,想得很深远。
到卫家门]时,于杉正在院子里教楚棠楚枫练剑。
“珩大哥,姊姊。”
“在练剑?”楚槿问。
“对。”
“有没有好好念书?”这是家里长辈的愿望。
“我没落下功课,顾先生也说,练好身子骨才能熬得过考试。”
考场环境艰困,不少人考完连站都站不稳,要是在里面头昏眼花,怎能答好考题?
“姊姊!”看见楚槿,楚枫跟着放下剑冲上来,一把抱住楚槿。
他已经九岁了,也许是练武的关系,身子骨结实得很。
卫珩拍拍楚棠肩膀,和他走到一旁说话。“你确定要加乡试?”
大锦王朝童试年年都有,取的名额多,就算考上也不会引人侧目,但乡试、会试三年试,能考上的人都有一定程度,经常互为同侪、彼此交流,楚棠知道他们隐姓埋名为的是什么,倘若乡试通过,一个十三岁的举子势必会引人注目,到时还能不能藏住就不确定了。
“对。”楚棠坚定点头,他能够应付的
卫珩早就知道楚棠的答案,再问一句,不过是想确定他晓不晓得自己将面对什么,见他表情凝重却依旧不改主意,他想楚棠已斟酌过。
“倘若乡试通过,可不可先别参加明年的会试?”卫珩问。
他问过顾先生,楚棠太聪明,也许年纪轻,人情世故懂得少,但考试绝对没问题。
楚棠迟疑片刻,问:“因为杀死楚家满门的凶手尚未逮捕归案?”
错过明年春闱,必须再等三年,他能等,但楚家的仇恨能等吗?
“这是其一,其二是只要给我三年时间,我可以让你用楚棠这个名字正大光明参加考试。”
“珩大哥的意思是三年内凶手必定伏诛?”
“是,我保证。”
“我能不能知道凶手是谁?珩大哥早就晓得,对不对?”
“对,但我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
“知道这个对你无益,既然有安稳的日子可以过,不需要让自己置身波澜中。”
“可那是楚家的仇恨,而我是楚家子孙。”
“我相信楚家祖先会更希望你把时间用在有用的地方,你唯有站得够高,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楚棠摇摇头。“我不想浪费三年。”
“你不会浪费三年,因为我会把你带在身边,让你学习治国、学习理政,学习如何为天下百姓做事,像你祖父、伯父、父亲做的那样。”
珩大哥要把他带在身旁?珩大哥是一品大员,是先帝和当今皇上倚重的人才,若能够跟着他……楚棠眼底满是感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楚棠不语,卫珩续道:“若你通过乡试,十三岁的人有可能传出神童名声,我虽有办法压下,但如果通过会试,那就是准进士,殿试不过是用来做一甲、二甲、三甲之分,到时你的身分想藏都藏不住。你与你父亲长相又相似,到时候若身分曝光,不但自己受害,还得连累你姊姊和小枫,你于心何忍?”
“再者,顾先生说依你目前的实力,顶多进三甲,若不能进一甲、二甲前几名,是没有机会进翰林院的,难道你的野心这么小,只想从九品主簿做起?知不知道在大锦王朝,这样的芝麻小辟有多少?他们做得再好、再清廉、再有政绩,也许一辈子升到六、七品就顶头了,与其如此,何不再多花三年时间多看、多听、多学,若能考进一甲,起头就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所谓『不进翰林院不当相丞』,用三年交换未来的数十年,你觉得亏吗?”
卫珩还在苦口婆心相劝,殊不知楚棠早已经被他说动,他又不傻,怎会不晓得能跟在卫珩身边学习是莫大的幸运。
用力点头,楚棠说:“珩大哥,我知道了,下一科我再参加会试。”
卫珩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年轻气盛是好事,但被岁月历练过,你才会明白沉潜、耐力才是制胜的关键。”
“多谢珩大哥教导。”
这时,于杉走到卫珩身边,“小裳,你先进屋,我和卫大人说几句。”
“好。”
楚棠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的新决定告诉姊姊,之前姊姊就不赞成他太早成名,知道他改变主意,姊姊肯定会很开心。
眼看楚棠进屋,于杉才对卫珩说:“卫大人,我把小槿当成亲孙女。”
“我知道。”
“她现在已经十六岁,早就到了该说亲的年龄。”
“嗯嗯,然后?”
“卫大人与她同进同出,若传出什么闲话,于卫大人而言,是平添一段风流事,却会坏了小槿的名声。”
“所以?”
“我希望卫大人离小槿远一点。”
“如果我说不呢?”他淡淡一笑,亲切得让人感觉很舒服,不过这么惬意的笑容里却隐含一股让人无法忽略的威胁。
卫珩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这点于杉很早就知道,但为了小槿,他提起勇气与之目光相对,卫珩不让,他也不肯退。
僵持半晌,于杉终是不敌,将视线移开,可心头忿忿不平,既然这男人说不通,他只好从小槿身上下手。
勾起唇角,卫珩挑眉,在他的注视下还可以坚持这么久,真不简单,果然血浓于水,亲情天性。
“放心,不会发生让你担心的事。”
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笑容却慢慢浮现在于杉脸上,他知道卫珩不是轻诺之人,肯做出保证,代表他和自己一样在乎小槿。
这就好,他希望这家人都能平安幸福。
卫珩看着于杉已有皱纹的脸,他不年轻了,倘若错过这几年,会不会就是一辈子错过?
他思索片刻,缓声道:“小槿的母亲叫做于湘琴,外祖母叫穆颜。”
正准备进屋的于杉定住脚步,猛然转身,快步抢上,“怎么可能,楚家已经……”
卫珩不答反问:“你对小槿特殊,不就是因为她像极了她的外祖母?你才是她真正的外祖父,对吧?”
“你怎么知道我和穆颜……”
“你重伤昏迷时,经常喊这个名字。”接下来的部分,恕他不能透露,因为消息是风告诉他的。
风说,于杉老是在背后悄悄盯着小槿,还看得目不转睛,有时甚至背过身去偷偷拭泪。
当类似的讯息出现太多回,难免让人做出某些猜测与想象,他开始调查楚家五房,调查小槿的上一代、上上一代,查到穆颜这个名字,他让人去一趟荆州,带回来的消息让他很讶异。
穆颜曾是官家千金,后来父亲犯事,连累全家,男人或抄斩或流放,女子发卖为奴。当时于家的嫡长子于彬病重,想娶个冲喜新媳,穆颜被挑中,买回府。
冲喜是否真能解厄没人敢确定,但于彬的病情确实因为穆颜的出现而有所好转,可惜好景不长,半年后他依旧撒手人寰,幸而穆颜怀上了孩子。
照理说,大房有子嗣继承香火是件好事,可穆颜却因此被关进家庙,同时间,长房庶子于杉被逐出家门,这样的情况自然会造就外人的怀疑和联想。
后来,穆颜在家庙里生下于湘琴,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她亲自教养女儿长大。
楚槿的父亲楚观年少时考中进士,在前往荆州赴任的途中被匪徒抢劫重伤,幸得于湘琴所救,两人日夜相处、心生爱慕,于是等楚观回京后,楚家便上于府求亲。
于家怎么都没想到能够攀上相府,当然亲亲热热地把于湘琴母女迎回府中,高调将孙女外嫁,那段时间,母凭女贵,穆颜过上了还不差的日子,直到楚府惨案发生,穆颜再度被送进家庙。
卫爱亲自跑一趟于氏家庙,亲眼看见穆颜,回来后向卫珩禀报。“槿妹子和老太太长得很像。”
这句话把所有的事全解释了。
于杉盯着卫珩,看似平静,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他以为穆颜送进家庙不久后就死去,因此独自一人孤零零的在江湖飘泊,后来无意间得知嫁给楚家五子的于湘琴竟是自己的女儿,他才千里迢迢进京。
就算不能相认,能够远远看看女儿,和女儿住在同一个地方,他便心满意足了。从此关注楚家成为他最大的精神奇托。
可谁想楚家却惨遭灭门,他的女儿女婿、孙子孙女一夕之间全都死了,他崩溃了、一心求死,却被卫珩所救。
“小槿他们隐瞒身分是为了避祸,你暂时别和他们相认,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先见见穆颜吧,她的身子不太好,我已经将她接进京城。”
倒抽口气,于杉激动难当,“穆颜没死?!”
楚槿的快乐全家人都看眼里。
她不是个不庄重的孩子,这样明目张胆地透出情绪,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孩子肯定是收到了某人的承诺。
倘若如此,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于是楚槿的快乐感染家人,感染了所有在乎她的人。
跟家人说了声,她便开心的和卫珩出门了,信州还远,快马加鞭,两天功夫也就到了。去程,楚槿不愿意照卫珩安排坐马车,而是强忍胯下疼痛,咬牙和卫珩共乘一骑,沿路换马,到的时候,已近中午。
他们前脚刚进信州,后脚府衙已经派人来迎接。
“卫大人,涂大人在望风楼设……”小吏拱手说道。
卫珩没等他说完,低头问楚槿,“饿吗?”
“还好,我想先去田里查看稻子的情况。”楚槿回答。
“行。”一声令下,卫珩命人带路。
当地已经组织起一队农事专家,他们用过不不少药,但始终效果不彰,只能眼睁睁看着稻米渐渐枯黄。
听见钦差大人到,专家们围上,人人都忧心忡忡,直到现在他们还拿不出有效办法,眼看着今年的稻作至少会减产五成,甭说纳税了,恐怕还要闹饥荒。
其实去年稻子就陆续出现类似症状,只不过产量只少掉两成,上位的人不在意,还以为翻了年就会变好,没想到今年的状况更严重。
“先说明情形。”卫珩道。
“大人请移步。”领头的专家带着卫珩和楚槿走进田梗间,弯下腰,细细解说,“刚发病的时候,在叶子的边缘会出现水浸状的小斑点,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斑点越来越延长,叶子会变成黄色、枯萎。起初农户们没有太注意,直到后来发现水稻无法抽穗,或抽穗的谷粒较多,粒重下降,才晓得情况严重,今年已经是第二年了,倘若再这样下去,明年不晓得还能不能种稻。”
“刚发现枯叶时为什么不将叶片拔除?”楚槿问。
脆生生的声音引起众人注意,专家们转头看回楚槿,心生怀疑,这不会是朝廷派来协助的人吧?怎么会是个娇弱的小泵娘?她种过田吗?认得出水稻早稻吗?
眼底鄙色现形,若不是身为钦差的卫珩在场,估计没人具理她。
众人的表情落入卫珩眼底,他脸上浮起嘲讽,他们想太多了,现在上官谦夜夜笙歌,哪有心情理会这等小事,比起稻谷灾害,他更乐意自己多抓几个官、抄没家产,丰富他的库房,为百姓着想的事他不会做。
“我们分辨不出那是自然枯萎的老叶,还是得病的吐地子,往往到枯叶越来越多,才晓得水稻生病。”
“是因为虫害吗?”楚槿又问。
“刚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后来确定不是。”
“如何患病,你们至今尚未查出原因?”
楚槿问得大家心闷,这是他们的死穴,查了那么久都查不个所以然,太守大人急得嘴角长泡,天天指着他们的鼻子骂,就怕税收少了,难以向上头交代。
几个心高气傲的不服气地望回楚槿,有那么容易吗?说得像吃饭睡觉似的,这么简单的话他们要天天待在田里,被太阳曝晒、日日煎熬?
一名身材粗壮、面容黝黑的男子走上前,他的袖子两手都沾满泥巴,上下打量楚槿,心底忖度,这丫头就算打出生就在田里滚,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几年,能懂多少?他们这票人个个都有二、三十年的经验,还看不出所以然来,她能做什么?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皇帝沉迷,多日不上朝,还以为只是谣传,没想到果真如此,这么严重的事竟派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过来,是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还是百姓的死活不重要?
他面带嘲讽,冷冷回道:“我们不就是在等朝廷派人来帮着查出原因吗?”
他的不屑楚横收到了,她没发怒,只是清浅一笑,转身之际视线投向卫珩,然后往稻田更深处走去。
卫珩目光微冷,不冷不热地说道:“大家辛苦,先散了吧,明儿个到府衙门集合,看看能不能商讨出解决办法。”
哼,当他们是傻的吗?坐在衙门里,两张嘴皮子一碰就能找出解办法?那他们何必天天在田里除病秧?派这种光会作官样文章的钦差大臣过来,能什么用?怕只是走个过场,啥事也处理不了。
天底下当官的都一样,有几个会把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他们只在乎头顶上的乌纱帽。大伙儿心里不满,却不敢当面违反命令,只好乖乖离开。
卫珩没走到楚槿身边,他晓得她正在和水稻对话,不该被打扰,因此远远站开,替她守着四周,不教外人靠近。
吃过饭,睡上一晚,养足精神后,隔天卫珩和楚槿来到府衙。
信州太守已经候着,但昨儿个的专家们只来了四、五个,一看便晓得他们只是来应付应付,多数的人还是往田里去,摆明是没把卫珩和楚槿看在眼里。
信州太守见状急得跳脚,连忙命差役去田里把人给拉回来。
楚槿并不介意,相反的,还觉得他们宁可把时间用来寻找问题,而非巴结上官、为百姓竭尽心力的做派实属难得。
“周大人,您先请坐。”
信州太守姓周,他的视线不断朝外望,一边看着端坐在椅子上,半句话都不说的卫珩,硬是冒出一身冷汗。
他两道眉毛皱成团,狠狠瞪着来商议的几个人,心头暗恨,这票老家伙啥事不做,专给他寻麻烦,他们要真有能耐,事情会拖到这副样儿?
周太守搓起手掌心,陪着笑脸说道:“卫大人、卫姑娘,还请稍等一会,他们马上就过来。”
“没关系的,我先同他们说说,行不?”
“行、当然行,卫姑娘请。”
楚槿先拿出两株稻子,开口说:“昨天你们告诉我,农人分辨不清稻叶是生病还是自然枯菱,其实很简单,你们看我做。”
她从两株瑫禾上各取出一片枯叶,剪下一定长度后,分别浸入两盆清水当中,“你们看,左边这个有长条菌泥从叶片切口流出来,就代表已经感染白叶枯病,而右边这个没有。”
她边说边把右边的稻禾递给众人查看,果然,稻禾结的穗是正常的
到了这时候,他们不敢轻视楚槿,一个个正起神色,问:“姑娘知道这个病?那么晓得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吗?”
楚槿很满意他们的态度,续道:“你们没说错,并不是虫害引发,而是病菌。这样说好了,我们的手指被割伤,如果没有涂药治疗,甚至还泡脏水,很可能会发红发肿,严重的话整只手都会废掉,同样的稻禾也是如此。我想请问,在稻禾发病之前,这里的天气是不是刮风、强雨、高湿闷热?”
“对,每年六、七月的天气经常是这样的。”
楚槿点点头。“当叶片因为风吹出现伤口或自然开口,再加上气温高湿闷热,细菌就会在叶子里头分泌出菌泥,这时再出现风雨,造成潮湿闷热的环境,就会使得病叶和邻近健康的叶子摩擦,制造出更多伤品,导致病菌快速感染,造成大面积病害。”
听到这里,他们折服了,过去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都没查出来的事,人家一个晚上就晓得原因,不禁脸向红,心中有愧,觉得不该以貌取人。
“卫姑娘,我们应该怎么做?”
楚槿笑着说:“你们用药方向是正确的,只不过这种病预防胜于治疗。第一,你们可以用温水先稻种泡两刻钟,进行消毒。第二,不要将秧苗种得太密集,行株距离太窄的话,会造成田间过湿、过热。第三,经常清除田里的杂草。第四,一旦发现白叶枯病,尽量不要在下雨过后或晨露未干之前进入田里,减少人为传播。”
顿了下,她继续道:“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可以找两块田地做试验,一块用过去的方法种植,一块照我说的做,看看状况是不是如我所说的那样。”
“相信,我们怎么会不相信?”早就焦头烂额了,现在有人告诉他们孩该怎么做,他们当然谢天谢地。
接下来,他们向楚槿提出若干疑问,她一边回答,一边暗中庆幸,幸好这些年读了不少农事书籍,要不光靠昨儿个和水稻的谈话,哪能答得了这么多问题。
见楚槿应付自如,卫珩放心了,领着周太守到后头讨论税赋问题。
不过楚槿也没闲着,那天过后,每天大清早都有人等在门口,把她迎到田里,请她解说病因、指导防治,到后来不只稻禾问题,连种植菜蔬果树的农人也跑来提问。
她有点心虚,只好在指点之前告诉大家,“我是种花的,只是多读了几本农事书册,其实我并非样样懂。”
即使她这说,还是有人想尽办法想请她往自家田里走一趟。
几天下来,楚槿和农民们建立良好关系,等他们要离开信州那天,有不少人呼朋引伴、热情相送。
回程时,两人不再快马加鞭,任由马儿随兴地走。
楚槿嘴边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卫珩环着她的腰,和她一样惬意,因为事情进行得比想象中更顺利。
他必须出京,但上官谦的疑心病已经严重到令人发指,在这种情况下,想到信州就必须找足原因,防治稻宓便是他找到的光明正大的理由,出发前他就知道楚槿有本事,却没想到她能帮上这么大的忙。
她不仅找到问题、解决问题,还和当地农民建立感情,问出许多百姓的想法心声,还记录成册,让他转交给上官沐。
他醋了,问:“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心中有愧。”她回答。
“你愧对他什么?”
“我抢走他喜欢的男人,想给他一点补偿。”
卫珩失笑,并不打算纠正她的胡思乱想,就让她这样认定好了。
离开前,因为楚槿表现得太好,卫珩担心她身分曝光,同周太守私下密议奏折上把功劳全记在自己身上。
楚槿无所谓,她对名声不感兴趣,对利比较热衷,过去每帮他办一件事,她就伸手同他分利,可是这回一路上她竟然没有和他讨价还价,让他很不习惯。
眼看百花村近在眼前,卫珩问:“有话想同我说吗?”
“有。”她用力点头。
“说吧。”他等着她敲竹杠。
“我不知道帮助人可以这么快乐,现在有一点点明白了,明白为什么你愿意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谁说我吃力不过好?我明明位居高位,权大势大,让多少人红了双眼。”
“那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你掏金掏银,掏心掏肺,做着别人不敢做、不想做的事。何况斩贪官、除污吏、改税赋、扩商业……运气好,皇帝夸你一声朝堂栋梁、为百姓造福,运气不好就是功高震主,这还不叫吃力不讨好?”她一脸不以为然。
“你怎会认为我做那些是为着帮助别人,而不是替自己谋福?”
倘若助上官沐成就大业,他不只会富三代,还会权高位重,到达凡人不敢想象的高度。
楚槿侧过脸,转头看着坐在身后的卫珩,笑容灿烂。“我就是知道。”
卫珩笑眯了眼睛,揉揉她的头发,说:“记住,永远都要这样信任我。”
那还用说,她不信他信谁?
回到百花村后,卫珩又忙得不见人影,不过他没忘记在入试场前让卫忠送来笔墨,楚枫有,楚棠也有。
“这是卫大人考童试和乡试时用的,你要好好珍惜。”卫忠如是说。
听到是卫珩的东西,两个孩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加持过似的,一脸信心满满,还没下场呢,就认定自己的成绩会和卫珩一样好。
昨天于杉就把马车从头到尾打理得干净、舒服,这可是他的亲外孙要下考场,他能不尽心尽力吗?
在卫珩的安排下,于杉见过穆颜了,苦熬多年,她的身子确实不好,但有名医治疗,再加上楚槿姊弟三人没死的消息,让她心情豁然开朗。
于杉允诺她,“你快点把病养好,我接你去卫家,就算没有相认,他们也把我当成亲爷爷看待,等你来了,他们定也会把你当成亲女乃女乃。”
人活着总是要有个盼头,存着与外孙外孙女见面的期待,穆颜的身子越来越好,于杉隔三差五地去看她,话当年、说过往,他们打定主意要用剩下的岁月弥补心中遗憾。
楚槿再三检查考篮,确定没有东西落下。
卫忠早在京城备好住处,天未亮,章玉芬就在厨房里盯着厨娘,忙得热火朝天,把该备下的东西全备好,她坚持外头的吃食不干净,于是能带上的全带上,早就不管厨房的她为了儿子重新掌厨。
去年楚棠考童试时,这阵仗已经出现过一次,在这个家里,考试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
明天是童试,童过结束后十天便是乡试,所以楚枫、楚棠一起进京。
原本楚槿想陪他们去,但她才刚从信州回来,花圃里的事少不了她,幸好卫忠、章玉芬、于杉和顾先生全跟去了,有他们领着,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辰时刚过,于杉已经套好车,卫忠牵着马跟在旁边,楚枫、楚棠准备上车。
楚槿模模楚枫的头、握握楚业的手,嘱咐道:“得失心不要太重,能考得上是好事,考不上也无妨,毕竟你们年纪还太小,若不是顾先生看好你们,我根本不赞成你们这么小就去面对这些。”
“知道,我会以平常心去应试。”楚棠说。
“我也会。”楚枫接话。
“姊姊讲过很多次了,人生要赢在终点,不需要赢在起跑点,懂吗?”
兄弟对视,晓得彼此的好胜心、必胜决心有多重,但为了让姊姊安心,他们一致点头。“懂。”
“时不早了,上车吧。”
“好。”
挥别姊姊,楚枫、楚棠、顾先生和章玉芬先后上了马车,卫忠骑马在旁护着,于杉甩鞭,马车缓缓向前行。
看着车驾远离,楚槿深吸一口气,她真没想过自己能把日子过成这副光景,未来……会更好的,对不对?
马车出了百花村,楚枫促狭地看了哥哥一眼,抱起章玉芬的手臂撒娇。“娘,车子里好挤,您出去和爹一起骑马,行不?”
楚枫的话惹得章玉芬脸红,手指戳上他额头,说道:“顾先生是这样教你孝道的吗?嫌车子挤,你就该自告奋勇去和你爹共乘一骑。”
楚枫戳戳楚棠的腰际,让哥哥救场。
楚棠不疾不徐,口气一贯的淡然。“娘,先生还要帮咱们温书,车子里闷,不如您和爹一道。”
这是姊姊交代的,有机会就撮合他们,这几年下来,众人多少能看出两人之间的情意。
顾先生抚着长髯,笑而不语。两个小家伙在想什么他岂会不知?相处这么长久的时日,他们是真心拿卫忠、章玉芬当爹娘了。
于杉和卫忠都身怀武艺,听力比一般人好太多,自然把车厢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于杉不是虎贲卫,原本不晓得这一家子的关系,但知道姊弟三人的真实身分后,他哪还能不明白,这个卫家是卫珩为姊弟三人张起的保护网,夫妻虽是假,感情却是真,既然他的孙儿想促成好事,他当然要帮上一把。
扬鞭,他对着车厢里喊,“车子太重,马都拉不动了,孩子的娘,你就出来和孩子的爹一起骑马吧!”
于杉转头看卫忠一眼,见他脸红、耳朵更红,用嘴形对他说道:自助人助。
卫忠吸口大气,挠挠头,压下满肚子害羞,说道:“孩子娘,外头风凉,比车子里头舒服,你出来吧。”
一阵大笑从车厢内传出,于杉适时停车,楚棠掀开车帘,把章玉芬送出来。
章玉芬上了马,马车也继续前行,不久,尴尬过去,马背上的两个人低声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