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花 第十五章 许家兄妹下狠手

作者 : 千寻

后脑杓一阵阵抽痛,干涸的血渍染红楚槿的脖子。

她清醒过来,缓缓张开眼睛,想挪动身子,却发现手脚被麻绳捆绑,轻轻一动就全身疼痛,像被车轮子辗过似的。

她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让自己坐起来,转头环顾四周,这是间很久没人住饼的房间,四处结满蛛网,空气里充斥着一股霉味,窗户很小,窗纸破烂不堪。

她想起来了,这是百花村民林大山的老家,也只有林大山那种小气人,才会在盖房子的时候只留下那么小的窗户,深怕少填上几块砖头,被泥水匠赚了去。

林大山的儿子在城里做生意,做得不错,前年把住在百花村的他给接过去同住,临行前他把田地卖给楚槿,独独留下这幢房子,说是将来老了还有个地方可以住。

这里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林大山人缘不好,不爱与村人往来,把房子盖在百花村最偏远处。

只是……许文杰为什么把她绑到这里?他想做什么?

吱呀一声,门打开来,许香菱和许文杰连袂进屋。

看见她的凄惨模样,许香菱双眼发亮,脸上漾出一朵笑花。

许文杰见她醒来了,凑上前来,讨好地道:“醒啦?饿不饿,渴不渴,我给你弄点吃的好不?”

楚槿不语,冷眼看他。

“你别生气,我下手是重了点,但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马上找大夫给你医治,行不?”许文杰笑着把她的身子扶正。

真是漂亮啊,光一个眼波流转,就把他的心勾得发痒。他色迷迷地想。

“你们想做什么?”楚槿寒声问。

许文杰还杰回答,许香菱已经走到她面前,抬脚用脚背勾起她的下巴,说:“你也有今天,不是很张扬、很厉害吗?全村上下都被你收买了,很得意是不?”

楚槿压下惊惧,力图口气平稳。“说吧,你到底想怎样?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你,值得你处处针对。”

她对许家的认识还算清楚,是标准的欺善怕恶,但凡她表现出一点点的胆怯,就会被他们踩着头往上爬,要想对付他们只能强硬不能懦弱。

“不知道哪里得罪我?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指的是卫珩和孙晓进?难道你真以为,没有我,他们就会看上你?”楚槿对她的自以为是嗤之以鼻。

没错,许香菱就是这样认为的,凭什么他们眼里只有楚槿而没有她?明明楚槿没有一样比她好,凭什么孙晓进、卫珩都绕着楚槿转,而自己只能嫁给老到可以当爹的糟老头?!

一个嘴巴子狠狠抽过去,啪地一声,楚槿左脸瞬间肿起。

许香菱恶狠狠地问:“不要扯到别的地方去,我问你,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种花,为什么可以养出那么多新品种的菊花?你的兰花是不是从诅咒之山里采的?为什么每个人进山都会出事,只有你可以平安走出来?”

当初楚槿发话,谁家都可以学习如何种出新品种菊花,唯独许家不能,倘若有人将法子教给许家,往后她若再琢磨出新法子便不教给村人。

这话让全村上下史无前例地拧成一股绳,即使许文杰身为里正也逼不了大家松口,眼看着家家户户就要发达,唯独许家被排除在外,他们兄妹心头那个恨怎么能消?

“我能耐,我有本事!”楚槿说着气死人的话。

“进山的人都会出事,不是摔断腿就是折断膀子,人人都知晓那座山林被诅咒,你却可以平安进出,莫非你真是妖魔跗身?”许香菱抓住她的头发往后扯。

头皮一阵麻痛,脸被拉得往后抬高,楚槿不屑地斜眼看她,难道她又想旧招新用,把她活活烧死?

乡下人性情朴实,敬天畏地,说不定真会信了她,只不过她不怕,爹、娘、爷爷都在呢,会有人来救她的。

楚槿冷笑道:“怎么不说是我为人善良,受老天爷眷顾。”

“够了,扯这么多做什么?”许文杰不耐烦地推开妹妹,扶着楚槿的肩膀说:“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嫁给我,把你那些花田当成陪嫁,一起送到许家。第二条,我去跟村民说,亲眼看见你在深夜化身成狐狸进山,清晨时分叼着几株兰花出来。你说,到时候大家会不会吓得想把你烧死?”

“行,把我架起来烧吧,既然我是妖孽,普通柴火肯定奈何不了我,要不要请来道士,让他们燃起三味真火?”楚槿冷笑。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只要能够让爹娘找到自己,到时候谁烧死谁难说得很,他们可是止小儿夜啼的虎贲卫。

许文杰噎住,他怎么都没想到楚槿竟然不怕死,他恨得呸一声,把口水吐在地上。

软的不成,他抬掌往楚槿脸上轰过去,这一巴掌使足力气,打得楚槿头晕目昡,耳朵嗡嗡作响,一道鲜血从嘴角缓缓淌下。

许文杰怒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你点头嫁给我,三媒六聘是抬举你,要不然我立刻在这里把你给办了,到时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楚槿被打得歪倒地,但她仍不肯输了气势。“你怎么会以为我在乎名声?若我在意,就不会抛头露面、到处做营生,如果我在意,就会关在家里学琴棋书画、做女红,我是有爹娘的人,不挣钱日子也过得下去。

“名声之于我并没有那么重要,只不过,你要是真敢这么做,信不信我要踏出这里一步,你就会被挫骨扬灰、碎尸万段?至于许香菱,我敢保证,你将会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活过。”

楚槿硬是抬头,瞪着两人,满眼狠戾之色。

她阴毒的表情震住许家兄妹,许香菱一肘子推向哥哥,埋怨道:“我早说过,若是没本事她能把孙晓进迷得不知东南西北?谁晓得她裙子底下睡过多少男人,叫你一刀子把她给了结,你不肯,现在搞成这样,真让她平安走出去,我们还有活路吗?”

“我这不是想替咱们家多挣点良田吗?”许文杰懊恼。

“想要田还不简单?!先把她弄死,再把卫家人弄走,你是里正,没人耕种的田自然由你发落,就算不成,你还有个镇长妹夫呢,你没第一时间这样做,根本就是因为色欲熏心,想要人财两得。现在明白了吧,她哪里是好相与的,千万别偷鸡不着蚀把米,接个烫手山芋在手里,要是连命都玩没了……要田?作梦去吧!”许香菱愤慨不已,若不是哥哥犹豫不决,她早就把人给处理掉了。

“那现在怎么办?”许文杰搓着两手,眼睛不舍地盯着楚槿,但妹妹说得没错,命更重要。

“能怎么办,烧了呗!”

“现在?”

“不然呢,省得夜长梦多。”

“现在是大白天,要是火烧起来,很快就会被发现,她要是被救出去,杀人可是要砍头的。”许文杰这会儿终于想起楚槿那个身材魁梧的爹,越想心越慌。

“你傻啦,只要照我的吩咐……”

与此同时,听看风传来的消息,卫珩的脸色难看到极致,他越走越快,方向明确地朝某个方向前进。

卫忠、卫爱不明所以,只能运起轻功,快步跟上。

很快,他们窜身到一幢旧宅子里,站定。

屋内,许文杰正拼命往楚槿身上倒油,深怕没浇透,让她留下半条命来指认他们,硬是舍了十斤菜油。

妹妹说得有道理,到时候火烧起来,等火势大到被发现引来村人时,楚槿早就被烧成灰烬,而他们也早已跑得不见人影,到时候别说不知道谁是凶手了,恐怕连死者是谁都查不出来。

“动作快一点。”许香菱连声催促。

看着楚槿蜷缩着身子,满身狼狈,想到这个贱蹄子很快就要在人间消失,她心头就有说不出的畅快。

她所有的霉运都是卫楚槿带来的,倘若卫楚槿没搬进百花村,她还是村里最美、最受吹捧的女子,一大堆人抢着娶自己进门,都是她害得自己落到这般境地,卫楚槿根本就是她天生的克星!

许文杰加快动作,嘴里叨念着,“好啦,不要催,马上……”

话未说完,砰地一声,门被人从外头用力踹开。

许香菱猛然转身,看见脸色铁青的卫珩,还来不及反应,胸口就迎来一掌,她整个人被打飞,背脊重重地撞上墙壁,从墙上摔时,那半面墙轰然倾倒,不少砖块砸在她身上,鲜血疾喷而出。

“香菱!”

许文杰丢下油桶,抢上前,下一瞬他的身子也飞起来了,直接往门外去,头才刚飞出大门,横空出现一条粗腿往他脑袋踹去,让他移了方向直朝木篱撞。

在昏迷的前一刻,他看清楚了,那条粗腿是楚槿那个身材魁捂的爹……

此时屋里的楚槿眯眼看着前方,卫珩来救她了……她又欠他一份情了呢,他老是这样,她哪有办法断得干净透彻?

这可不行,她不想要心里装着他,不想要脑袋里填着他,不想要已经分开,心却还要日日夜夜为他疼痛……

她想拒绝他的靠近,可是身子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得无法控制,那沉重感从四肢往上蔓延,躯体重了,脑袋变重了,眼皮重了……头一歪,她重重地坠入黑暗谷底。

卫珩冲上前,将全身被浇菜油的楚槿打横抱起。

他从没这样愤怒过,快步往外飞奔的同时撂下狠话,“别弄死他们,我要他们进十八层地狱!”

这话实在很矛盾,不死怎么进十八层地狱?

不过卫忠、卫爱听得懂主子的话,齐声应和,“是,爷!”

卫忠黑着脸,看着昏死在地上哀号的许文杰,想也不想抬起左脚,用只所有力气招呼上他的子孙根,这一踩,许文杰当场被痛醒,脸色惨白,痛得发不出声音。

他俩商议过后,决定一人分一个,看看谁家的炼狱更难熬。

卫爱挑选许文杰,他先折下许文杰一只手臂,再加上刚刚断掉的重点部位,这样有点惨,但还不是地狱等级,因此卫爱蹲,左右脸各帮他刻朵花。

卫爱意犹未尽,拿起一个瓷瓶,往他嘴里倒入两颗珍贵药丸,从此以后,许文杰不必怕记不牢日子,因为为每逢初一、十五,他全身的骨头就会像被千只虫子啃噬般,痛上整整十二个时辰。

偏偏这痛又痛不死人,每痛过一回他便会重获新生,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强健,如无意外,他将会在痛上九百九十九次之后,骨头瞬间化成灰。

没有骨架支撑的会是什么模样?卫爱光是想象就觉得很精彩。

许香菱的地狱使者是卫忠,卫珩那一掌已让她摔裂脊骨,待伤势痊愈之后,她大概得驼着背行走。

但只是这样未免太便宜她了,卫忠又补上一腿加一拳,那一腿踩断她的腿,一拳则是打爆她的颅骨和鼻梁,最在意貌的她从此脸歪目斜、鼻子内凹,带着一张丑脸过日子——既然她因为得不到男人而为难楚槿,那么他就让她更得不到。

他掏出一瓶药让许香菱喝下,她从此会有强烈的生理需要,无时无刻想要男人的安慰,但她的新长相大概没有哪个男人能吞得下,因此她未来的对象……光是想象,就让卫忠解气。

什么?残忍?别忘了,他们虎贲卫可是止小儿夜啼的最佳良药。

回到卫家,章玉芬看到楚槿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请来大夫,大夫诊治后表示不碍事,楚槿只是肝气郁结,喝几帖药便行。

可若是不碍事,为什么她会沉睡不醒?从清晨到黄昏,她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所有人急得跳脚,可卫珩在一旁,他们又不敢硬将她摇醒,只能干着急。

深夜,卫珩坐在床边,握住楚槿的手,轻叹。他看着她眼下的黑青,怎么会……才一天而已,她便消瘦如斯。

“……我带着东家去很多地方,本以为找过几处找不到爷,东家便会死心了,没想到……是我不对,我应该坚持把她送进家门的……”凌掌柜鉅细靡遗地说出昨发生的事。

“下去吧!”卫珩挥挥手。

“是。”临走前,凌掌柜看楚槿一眼,满心愧疚。

卫珩用被子将她里紧,抱进怀中,他轻轻抚模楚槿的脸庞,你还要睡多久?是因为太伤心、不愿意清醒吗?

“对不起。”他在她耳畔说,亲了亲她的额头,指尖轻轻描绘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但他还是不会改变想法,她的安全是他最重要的考虑。

三年多了,他看着她成长,看着她独当一面、撑起一个家,他从没想过她小小的肩膀竟可以承担这样多,对此他佩服、他心折,也很高兴,在她最旁徨无助的时候,陪在她身旁的是自己。

原本他真的相信可以一直陪伴下去,所以放任她置屋买地,放任她编织美丽的愿景,他承诺为楚家报仇,扶持楚棠、楚枫重振楚家门楣,自信满满的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但现在……他失去笃定。

“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的,不要生病、不要伤心,让我能够心无旁骛做该做的事情,好吗?”

楚槿没回应。

“倘若最后,还是他赢得这局,楚家的仇就别追究了,让天道去罚他,让因果去报应他,好吗?”

她没答话。

“很抱歉对你失信了,你可以不原谅我,但不可以欺负自己,懂吗?”

她依旧沉默。

“我知道你累,就趁这次好好休息一场吧,醒来之后安心过日子,不要胡思乱想,成不成亲都不要紧,但一定要让自己快活,若是想成亲,就找个比我更好、更疼爱你的男人,知道吗?因为,你值得最好的……”

他对着熟睡的楚槿不停地说着,从月出讲到月落,讲到星子西沉,带出东方那一抹鱼肚白。

他得走了,杨公公失踪,直到现在还没找到,后宫失去一枚大棋子,还有大把大把的事等着他做,容不得他停留太久。

脸颊贴上她的轻轻磨蹭,动作带着浓浓不舍,他很清楚,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聚首。把她放回床上,拢好棉被,卫珩走出楚槿房间,章玉芬和卫忠还守在门外。

“把你们和小槿的玉牌交给我。”

虎贲卫的玉牌?猛然抬头,爷这是要把他们逐出虎贲卫?

卫忠摇头,双膝跪地,“卫忠愿意跟随爷出生入死!”

“帮我好好守护小槿,这是你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任务。”卫珩凝声道。

卫忠与卫珩对视,他坚持和师弟们并肩作战,坚持追随爷水里来、火里去,他坚持……他的坚持在卫珩的目光中节节败退。

卫珩道:“不愿意的话,我派卫爱过来,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

卫忠怒眼暴张,爷这是在逼他。“爷,属下没有做错事。”

“违抗命令还不算做错?”卫珩冷冽的声音像冰刀子似的。

对峙片刻,卫忠终是垂头,哑声道:“属下遵命。”

“记住,我要小槿好好的。”

“是。”

“如果我再也回不来,便说服小棠、小枫弃文从商,说服他们姊弟三人不要追究楚家灭门一事。”

卫忠霍地抬头。再也回不来是什么意思?爷行事一向自信,有十分把握才做五分事情,为什么这回会说出如此灰心之语?

“回答我,有没有本事,保他们姊弟一世顺遂平安?”卫珩加重口气。

爷这是在向他托孤啊!难道情况比他所知道的更险峻?

青筋冒上额头,卫忠握紧拳头,咬牙道:“卫忠发誓,必不违爷之托。”

这样就好。卫珩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开。

章玉芬怔怔地看着主子踟蹰的脚步,再回头望向卫忠,仿佛领悟了什么,她仓皇问道:“爷这是……”

卫忠点点头。

眼底泛泪,她不懂为什么会情况丕变,章玉芬心慌意乱,紧紧揪住卫忠的衣袖,脸上浮起惊惶。

楚槿始终沉睡,大夫说,是她自己不愿意醒来。

她不吃不喝,药汤半点都喂不进去,大夫没辙了,留下一句,“心病还得心药医。”

众人都知道症结在哪里,但她的“心药”已经走了,卫珩将面临一场重大危机,无暇顾及她。

章玉芬试着把她吵醒,她不回,楚棠、楚枫对她说话,她不应,卫忠急得跳脚,知道楚槿这是同自己倔强上了。

眼见情况不乐观,于杉二话不说,套上马车飞快往京城。

章玉芬知道楚槿心事,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说着——

“娘知道你伤心,但男女之间就是有这么多的不得已,也许阴错阳差,也许环境不允,有太多的状况不是我们乐意遇见的,但它就是会发生。我知道你生气又伤心,但朝局险峻,皇上亲自赐婚,就算爷不愿意也得接受,难道你希望为了你坚辞赐婚、与皇帝杠上,为此承担性命之危?

“你不会这么做的对不对?你在乎,就像爷在乎你那样,你希望他平安,他同样希望你顺利,你们都希望彼此能够一世顺遂,就算你不在爷身边,他依旧希望你过得快乐惬意。同样的,就算爷不在你身边,你还是会希望,他能心无旁骛地完成大业,既然如此,你就要让自己好好的,别让他挂心,让他一鼓作气,朝他想要的方向前进,你说,娘讲的有没有道理?

“醒来吧、傻女儿,逃避不会让情况变得更容易,何况除爷之外,你还有我们,还有你全心全意想要裁培的弟弟们,你没有权利倒下去。前天晚上你没回来,小枫、小棠急成热锅蚂蚁,谁也不肯去睡,你爹半夜快马进京,家里都炸开锅了。于杉也召集家里人手分头找你,大家快把百花村给翻遍了,还是不见你的踪影,你能想象当时我们的心情吗?

“当爷把你抱回来时,看见你昏迷不醒,狼狈得让人心疼,老把自己当男,说要重振门楣的小棠躲在树后哭了,那么骄傲的小子为了你哭得一塌糊涂,他和小枫、爷在屋子外头守着你,寸步不离,你那么在乎他们,怎么舍得让他们这样害怕?就算再伤心,身为姊姊,你有义务安抚他们的不安,懂不?所以快醒来吧,好不好?”

相同的话,章玉芬说过一遍又一遍,说得口干舌燥,却仍不肯停下,她忘不了主子萧索的背影,更忘不了卫忠眼底的决绝。

可楚槿还是闭着眼睛,没有清醒的迹象。

卫忠进屋,替换章玉芬。

他用棉被将楚槿裹起来,抱在膝上,他拙于言词,只会轻拍着她的背,不断重复说看,“不要怕,你有爹,爹保护你,爹不会让你受伤。”想起卫珩的嘱咐,一向不知道眼泪滋味的大男人顿时红了眼眶。

楚棠、楚枫想尽办法留在姊姊边,他们不知道姊姊能不听得见,但仍固执地在姊姊耳边说着小时候的蠢事,说得自己又哭又笑,一边期待姊姊能够哭醒或笑醒。

入夜,于杉驾着马车回来,带回一个陌生的老太太。

章玉芬不知道于杉此举是什么意思,但老太太一进屋,楚棠就傻了,他张大眼睛看着缓步朝自己走近的穆颜,惊得嘴巴阖不拢。

穆颜眼里闪着泪光,朝他伸手,柔声问:“棠哥儿,还记得我吗?”

楚棠定眼看她,点点头,快步奔上前,紧紧抱住穆颜。

“外婆……”他哑声道。

楚棠的举动让卫忠、章玉芬吓一大跳,她是楚棠的外祖母,那于杉是?

见大家的视线齐齐聚在自己身上,于杉尴尬一笑,低声道:“我会解释的。”

穆颜轻拍楚棠的背,天晓得她有多抱歉。“棠哥儿,难为你了、辛苦你了,很抱歉,外婆没有早点来。”

“没事,我们很好。”

“我听你们外公说了,知道这段时日你们有多不容易,你们都是让人骄傲的好孩子。”楚棠拉过楚枫,楚枫一双大眼睛看着和姊姊有几分相似的外婆,心里倍感亲切。

“个婆。”他脆声喊道。

穆颜模模他的头,欣慰道:“我们枫哥儿已经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过去,楚观疼爱于湘琴,心知妻子放不下亲娘,也知道于家薄情寡义,因此一有机会就把岳母接回家中住。

穆颜极疼爱三个孙子,楚槿的女红还是她亲手指导的。

“听说今年都下场考试了,你们爹娘在天之灵一定很高兴。”

她满足地看看楚棠、再看看楚枫,两个孩子都是人中龙凤,楚家有后,亲家老爷一定很高兴,楚家门庭有人可以撑起。

寒暄过后,穆颜迫不及待想见楚槿,于杉正是专程为此事把她给接过来的。

穆颜拍拍两人肩膀,道:“棠哥儿、枫哥儿,这几天你们肯定没睡好,听话,回房好好歇着,槿姐儿的事交给外婆,外婆保证还给你们健康的姊姊。”

她口气温柔,但眼神坚定,短短几句话就说服了楚棠、楚枫,他们相信有外婆在,姊姊一定会很快清醒过来。

随着章玉芬进了楚槿房里,穆颜心疼地看眼外孙女,转身对章玉芬说:“辛苦你了,谢谢你为他们姊弟做的,老婆子不胜感激。”

章玉芬抹泪,“我真心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以后请你也这样待他们,他们需要娘,而我需要女儿。”穆颜握住章玉芬双手,眼底充满诚挚。

章玉芬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自小无父无母,根本不晓得亲人长什么样儿,现在有儿女、有丈夫、有母亲……她感激老天,更感激爷。

穆颜模模章玉芬憔悴的脸颊,说道:“今晚有我,别担心,你好好睡一觉,把自己身子养好,棠哥儿、枫哥儿还需要你照料。”

“好。”

章玉芬离开,屋里剩下祖孙俩,穆颜走近床边,细细审视楚槿,低声道:“我的槿姐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和你娘一样漂亮呢。”

像过去那样,她月兑下鞋子躺上床,将外孙女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她亲亲外孙女的头,柔声道:“外婆的乖宝贝,受委屈了是不?不怕呀,外婆在,有外婆给你靠,什么伤心事通通说给外婆听,好不?”

楚槿没张开眼睛,但眼皮微微颤动。

因为太伤心了,所以不愿意面对?没关系,不愿醒便多休息会儿,她来说故事给外孙女听,她的槿姐儿影喜欢外婆说的故事。

穆颜搂搂她,说道:“外婆以为你有爹娘、有祖父母的疼爱,他们肯定会作主,帮你挑个好丈夫,你的一辈子将会无忧无虑,不会像外婆这样凄凉,可人算不如天算,谁晓得楚家竟会遭遇无妄之灾。楚家灭门消息传来时,外婆差点儿活不下去,你娘是外婆唯一的指望啊,她好,外婆才好得了,她死了,外婆哪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于家现实,隔天就把我送进家庙,那时我满心想着,死便死了,不怕的,黄泉路上有你娘、有你们,处婆哪会害寂寞?可我终究没死成,一日日熬着,竟也让我熬到今日,熬到能与你们再见,所以啊,老天爷安排的路,哪是我们能够预测的?

“现在外婆要跟你讲故事、外婆这一生的故事,槿姊儿要认真听。外婆是罪臣之后,落入人牙子之手,被于家买回做冲喜新娘,我的丈夫于彬体弱,从我嫁进去到他死去,他没下过一次床,应该说他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即使我细心服侍,他的病情依旧起起伏伏、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没事,坏的时候,我往往要遭到一番打骂。

“于杉是我的小叔子,善良有义气,每回见我受罚,便会为我出头,可他不过是庶子,替我出头改变不了结果,到最后是两个人一起受罚,于事无补。但是身边多个伴,受罚似乎就没那么痛苦了,许是因为如此,我们的感情越来越好,越来越有话聊,甚至渐渐喜欢上彼此。

“有一次,天寒地冻时节,于彬病情加重,婆婆怒指我克夫,于杉抢白一句,说于彬打出生就是个病秧子,哪能怪到我头上?然后,我们又一起被罚跪在祠堂里了。那时天气太冷,窗棂都结了霜,眼见我身子承受不住,他说性命比名节更重要,于是拥着我、彼此互相取暖,那天的月色太美,感觉太好,我们都知道不应该,却克制不了,我们成了夫妻。

“之后,于彬终究没熬过那个冬天,他死了,我却怀上你娘,于是我被送进家庙,于杉被赶出家门,于杉曾经想把我从家庙里带出去,但他被于家人欺骗,以为我已经在家庙里自尽身亡,这一骗就是几十年。

“我在家庙里生下你娘、养大她,看她与你爹邂逅,成就一段好姻缘,我常想,若娘能够嫁给一个好丈夫一世幸福,肯定是上苍对我的补偿,谁知好景不常,楚家遭遇祸事,你和小棠、小枫流落异乡。

“现在的我,很高兴没有死成,倘若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外公、见不到你们姊弟。你外公被卫大人所救,把外公送到你们身边,查出我们之间的关系,把我从家庙救出来,还将真相透露给你外公,我感激卫大人的大恩大德,虽然我也很难过他让你受伤、让你如此哀愁,但我依旧感激他,没有他,我这辈子终将带着憾恨离去。

“卫大人是好人,槿姊儿也是好丫头,我不知道是什么促成人们相聚、分离,但我始终相信人与人之间只要结下善缘,就会出现好的际遇,槿姊儿,听明白外婆的话了吗?你永远不晓得生命的下一段会发生什么事,是好、是坏没有人可以预测,但你得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如果你在这时候因为痛而选择退缩,怎么能够在未来承接幸福喜乐。

“等睡够了就张开眼睛吧,让外婆看看我的槿姐儿、抱枹我的槿姊儿,听听我的槿姊儿,告状诉苦,好吗?慢慢来,处婆不急的,外婆已经等那么多年,等出很好的耐心,我会在这里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离你而去……”

穆颜看见了,心酸又心疼,她拍拍楚槿的背,说:“会好起来的,外婆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隔天一早,鞭炮声响起,村民涌进卫家大门,前来报喜——楚枫考上秀才头名!

听到消息,楚枫没留在前头让众人包围、称赞,而是拉着哥哥一溜姻跑到姊姊床边。

他握住姊姊的手,贴在自己颊边,急道:“姊姊,你听见没?我考上秀才了,他们说我是大锦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秀才。你有没有听见?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没有辜负祖父、爹爹的期望,我做到了!”说着,激动哽咽。

楚棠心疼地拍拍弟弟肩膀,眼看瘦削憔悴的姊姊,眼眶再次湿润,才短短三天姊姊就变成这样,再下去怎么得了?

他跪在床边,低声说:“姊姊,小枫这么努力,就是想得到你的肯定,你快点张开眼睛,夸夸他,告诉他他做得很好,要继保持下去。”

楚枫抓着楚槿的手,抹去眼角泪水,说:“姊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想要你夸奖我,我想要你枹抱我,告诉我我是最好的。姊姊,你不要不理我,我很害怕,害怕你和爹娘一样不要我了……”

楚槿听到了,泪水滑出眼眶,坠成一条线,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挣扎着,她觉得很抱歉,她不应该造成大家的困扰,她努力了半晌,终于张开眼睛,大大的眼珠子一眨,又是成串成串的泪水流下。

楚枫见姊姊在哭,急了,一次次抹掉泪水,但眼泪不受控,自顾自地往下流。

楚棠更急,他跳上床把楚槿扶起,用他的肩膀支撑着她。“姊姊,不哭、不害怕,有我在,我是男人,我会保护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楚槿连声说着。

“没关系,一点都没关系。”

楚枫不管不顾地投入她坏里,三姊弟抱成一团,放声大哭,三颗小小的头颅靠在一起,把这些天的委屈、焦虑全都哭出来。

于杉和穆颜站在门口,他们互视彼此。

“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却是于杉的郑重承诺,他承诺会用最大的努力,让他的妻子、外孙们过得越来越好。

穆颜口气,说道:“槿姊儿醒了,身子得好好补补,我去煮汤,你帮我烧柴,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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