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冯珏带着来福前往蒙御医的住所拿了药丸,打算再带她将昨儿个没逛到、没尝到的全都试过一遍。
“所以明儿个才回去?”来福欣喜地笑问。
“嗯,庆元宵,今晚元宵夜才是重头戏。”
“会有什么重头戏?”她挽着他的手走在市集大街。
“应该是有百戏和各种戏班表演,通常都会在府衙那头。”
冯珏说着,见迎面而来的人有几分眼熟,尚未开口,那人已热络的打招呼——
冯珏漾起客套的笑。“杜老板,怎么会来疏郢城?”
“特地带家人到疏郢城闹元宵的,倒是你身旁这位……”杜老板不禁多瞧了来福一眼。
冯珏犹豫着该不该介绍杜老板是常有往来的布庄老板,和父亲颇为熟识,要是他到父亲面前嚼舌根,他的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他正思忖着,又听见有人拔声喊着——
“静予!”
余光瞥见有人靠近,冯珏望去的同时,尔刚已经一个箭步挡在那人面前,而那人的目光则是落在他身旁的来福,教他心头蓦地一震。
“静予!”男人喊着,满脸的欣喜若狂。
来福直瞪着他,偏着头思索,隐约间脑袋像是出现了模糊的影子,可是眨眼又消逝,快得她来不及捕捉。
冯珏回头看着来福的反应,再看向那男人,余光瞥见杜老板,几乎是不假思索,当机立断地道:“尔刚,先送来福回酒楼。”
“是。”
来福闻言,紧挽着他。“二爷?”
“没事,我一会儿就回去,你先回去等我。”他温声哄着,随即朝杜老板漾开抱歉的笑。“杜老板,我和故友见面,就不再多跟你聊了,祝你跟尊夫人玩得愉快。”
“好。”杜老板虽厘不清楚状况,倒也从善如流地离开,只是忍不住好奇又回头看了几眼。
冯珏回头,瞧尔刚已经将来福带离一条街,也看不见杜老板的身影,才对那男人道:“这位爷你恐怕是认错人了。”
“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而你,又是谁?”他状似平静,可唯有他清楚,紧握的掌心里满是手汗。
这个男人和来福到底是什么关系?有诸多可能,也许是她的家人,兄长什么的,他不应该先自己吓自己。
“我上回瞧见的就是他没错。”跟在男人身后的小厮低声说道,“方才带静予小姐离开的男人就是上次驾马车带走她的,而这个男人则是纵马跑了。”
冯珏微眯起眼,想起上一回进疏郢城时……难不成这小厮回禀之后,这男人就在疏郢城里守株待兔?他和来福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情分?难道……
“把静予……我的未婚妻还给我。”
冯珏喉头紧缩,不敢相信来福竟然已经许人了。“这位爷儿说的是什么谎,依爷的身分,男女婚嫁之前岂会碰面。”这男人的衣着打扮,不是大富也至少是富户,必定事事守礼,婚嫁前不可能培养出太深的情感。
“静予是我的童养媳,从小就侍在我身边,去年九月时,她出门后无故失踪迄今,我寻找她多时,去年十一月,我的小厮在城里瞧见了她……报出你的身分,交出我的未婚妻,要是不从我会立刻告官!”男人虽面带病容,然而眉眼锐利,浑身散发着强悍气势。
冯珏突地轻笑一声。“我家丫鬟怎会教人给错认了?我那丫鬟从小就伺候我,如今你随便三言两语就想占我的丫鬟,真不知道你斗不斗得起我?”
来福已是他的人,为了留下她,他可以卑鄙地以势逼人,况且眼下情况也容不得他承认是他救了来福,只因占人妻子,可是会丢尽家里的脸,这事一旦闹开,传进宫中,皇商一职恐会易位,一旦触怒了父亲,他也留不了来福。
“如果她真是你的,何不让我与她见上一面?只要一面,我就能确认她到底是不是我的未婚妻。”
“方才的反应你没瞧见吗?她要是真识得你,又怎会如此?”冯珏一点机会也不肯给,决定待会儿就带人离开疏郢城,他要将来福带到京城,绝不再让这个男人找着。
“如果你坚持不让我见她,我上酒楼找她也是一样的。”话落,他随即越过冯珏而去。
冯珏回头跟上,想要阻止他,可他表现心急,愈显得欲盖弥彰,于是一路上,他走在前头边走边想,要如何让尔刚先带来福离开。
当他将踏进酒楼大门时,就见尔刚像阵风般刮了出来,劈头就问:“二爷,你瞧见来福了吗?”
冯珏倒吸了口气。“你……我不是要你看着她?”
“可是来福又犯头疼了,房里没有茶水,我下楼取水,再上楼就不见她的身影了。”尔刚急得脸色都白了,“我方才里里外外地找,就连掌柜小二们都问了,可就没人瞧见她。”
冯珏蓦地回头瞪向那男人。“是你把我的来福抢走了?!”
“你在胡说什么,咱们就只有主仆两人,你……该不会是你跟你的随从演戏要唬人的。”
“我没闲功去睬你。”冯珏转身就走,朝跟上的尔刚道:“从通往官道的所有路线开始搜起。”
冯珏反身回市集,在人潮里不断寻找熟悉的身影,愈是寻找愈是心急如焚。
那日后,他一直待在疏郢城,甚至差庄户们在睢县通往疏郢城的各条路上寻找来福,家里一直寄来家书要他赶紧回京,他都视若无睹,直到三月底时,他收到了父亲病逝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他乏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只是一场风寒竟夺去了父亲的性命,他想得到的认同,注定是得不到了。
“二爷,你得要回去,不回去不成的。”身为家主的老爷去世,其他各房老爷自会觊觎皇商这个位置,一个不经心,恐怕就会失去大权。
面对尔刚的劝说,冯珏始终不吭声。
他该回去,他知道,可是他的来福呢?要是她又犯头疼,昏厥在哪个僻静小径,这一回有谁救她?
可偏偏父亲病逝,他不得不走……
“二爷,你尽避放心,我留在这儿继续找,只要人还在,总是找得到的。”尔刚安抚他道。
他进城差人画了来福的画像贴在告示上,甚至邻近的县衙也有张贴,可是至今一点消息皆无,来福无故失踪,本就有诸多疑点,要说有人见她貌美将她掳走也不是不可能,而掳走之后,又是如何呢?太多太多可能,可都是坏的猜想。
所以,他不敢说,他怕一说出口,二爷会跟着倒下。
“尔刚。”冯珏哑声唤道。
“继续找,邻近的成阳县、广通县、罗县……不,包括疏郢城在内的二十一个县城都不能放过。”
“我知道,二爷尽避放心。”尔刚握紧了拳头,嘴上承诺着,心里却是万般期昐主子赶紧将来福给忘了,他好怕二爷盼到最后是一具尸体。
这些日子二爷消瘦得可怕,不食不眠地寻找,铁打的身子也不容这般糟蹋,且老爷又在这当头骤逝,二爷的心里该是多苦多痛。
冯珏虚乏地站起身。“这儿交给你了,记得定期回报。”
回到京城,一进城西冯家,府内哭声不绝,前往祭悼的人不少,冯珏眸色清冷地看着灵堂,心绪复杂翻涌,就是没一滴泪。
“二哥,你到底上哪儿去了,为何迟迟未归?”
冯珏高大的身形被撞了下,他转头望去,是三弟冯璇,他满脸是泪,满是愤恨。“爹一直在等你啊!”
“等我?”冯珏口气平淡地问。
爹向来不待见他,哪怕已在病榻上,也不愿他尽孝,又怎么可能等他?抑或者,爹等着他回来,是要告诉他,要他从旁辅佐三弟?
“二哥,爹一直等着你,要亲手将皇商一职交到你手中,可是你迟归了!娘也病倒了,家里就我一人……你为何迟归?!”
冯璇与冯珏这个嫡兄长还不若与庶大哥冯瑜亲,由于他爹临终前已经表明由冯珏接下皇商一职,更是家主,很多事得等他回来打理,而他不在,决定全都落在冯璇头上,搞得他焦头烂额,还被隔房的叔伯们取笑。
冯珏顿了下,眉头微皱,未开口,几个隔房的叔伯便示意他俩到后头说去。
冯珏瞧上香祭悼的人朝这儿瞧来,便拉着冯璇到后头的厅房。
才刚踏入,手里就被塞了东西,他垂眼一看是一封信。
“是爹临终前给你写的信,你自个儿看吧,我要去娘那儿了。”冯璇话落,头也不回地走了。
冯珏走到桌前坐下,拿着信,却无意打开,爹平日甚少对他说些什么,怎么会写信给他?
疲惫地闭了闭眼后,他拆开了信,信上字体显得轻软无力,写下的字也不多,可是他看着看着,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父亲不是厌恶他,恼他比不上冯玉,老说着要舍弃他吗?
可如今……这算什么?!
他目光空乏地看向窗外,半晌后,他用双手捂着脸,信因此滑落在地。
爹深信,你比冯玉强上许多,更明白爹若不在,你亦能出色地担起皇商一职,这些年,你比谁都努力,爹认为,担子虽重,可你担得起。
这些话,爹为何不在活着的时候对他说?!
是他迟归,是他自个儿错过了……这到底是怎么着?在他寻找来福的当下,他以为从未将他搁在心上的父亲竟是如此引颈期盼他的归来……
泪水再也止不住,发泄出的是数十日来寻找来福未果的惶恐和担忧,还有此刻才得到父亲青睐的遗憾。
在这一年,他同时失去了他最在意的两个人,年末,一并送走了娘亲。
这是慌乱的一年,也是教他痛彻心扉的一年。
尽避回到京城接掌皇商一职,冯珏却终未遗忘来福,他持续派人寻找,一年找过一年,找得他的心都凉了,可他始终没有放弃,甚至后来开始寻找能人异士,盼望有哪个能人仙姑能帮他找到所爱。
今年,千年前的天官后人教他给找着了,她没瞧见未来,却瞧见了过去,瞧见了他救了来福的那一刻,教他深信,她的眼会帮他找到来福。
而今,她找到被冯玉压下的信,教他一路寻来,真的教他找着了……
冯珏黑润的魅眸就定在那抹纤美的身姿上,望向那张他记忆中柔美的俏颜,事隔近六年,她月兑了稚气,正是艳放的年岁,他眸色贪婪,毫不避嫌,直到那双秀美的水眸对上了他,只见那儿波澜不兴,瞧他的眼神像是看个陌生人。
他曾经猜想过,也许没有人带走她,而是她恢复了记忆,回到了原本属于她的家,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
她不是不见,只是将他遗忘。
踏进铺子里的方静予眉头微微蹙起,还未开口,那男孩随即冲了过去,抱着她的腿,软软地喊道:“娘。”
冯珏瞠圆了眼,瞧她弯身将孩下抱进怀里,亲了亲他粉女敕的脸颊。
“羿儿,今日乖不乖?”
“我很乖,娘问萸姨。”
方静予看向茱萸,见她一副凉魂未定的模样,不禁问:“发生什么事了?”
茱萸走向前,小声地将方才发生的事说过一遍。“……幸好有这位爷相助,否则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方静予淡淡地将目光移去,见冯珏眸色毫不收敛地盯着自己,眉头又皱紧几分,恼他的目光露骨,可一想起要不是他出手相助,恐怕儿子也会遭险,最后还是抱着儿子朝他欠了欠身。“多谢爷。”
冯珏的目光还不愿移开,听她喊了爷,不知怎地,他突然想笑。
教他魂牵梦萦的姑娘就在眼前,他被思念折磨得快不成人形,可她却眉眼不动,口吻如此生疏,就此划开了思念。
他还困在记忆里,她却已置身事外。
“二爷,她分明就是……”呆愣半晌的尔刚回神后月兑口道,话未竟,小腿骨便被踢了下,痛得他龇牙咧嘴忘了下文。
冯珏不语,仍旧定定地注视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些许往日的爱恋痕迹,然而什么都没有,此时此刻,对她而言,他真的只是个陌生人。
她嫁人了,还有个儿子……突然间,他不知道是找到她比较好,还是永远都不知道她在哪儿比较好。
静予正欲开口斥责他时,客官上门,她将儿子交给茱萸,回头招呼,接着动作利落地擀着面皮包了馅,盖进锅里再添了水,动作一气呵成,可以想见她早已做过千百回。
茱萸将文羿带到后院后,回到她身旁,目光扫向冯珏,低声说道:“夫人,那位爷儿有些古怪。”
“怎么说?”方静予蹲下来看着灶口,控制着火候。
“夫人尚未回来时,他问我你的名字是不是叫静予。”
方静予顿了下,蹙眉细忖着。
“可他人也挺好的,帮了咱们。”对于这位爷自己的感觉也挺矛盾的。
方静予站起身,“他那一桌就别跟他收钱。”
“我知道了,还有,”茱萸看了外头一眼,压低声音又道:“薛管事没差人将莱菔和白菲送来。”
方静予淡声道:“没有二爷的吩咐,他不敢给。”
茱萸不禁瞪大眼。“夫人,染福庄是你名下的庄子,凭什么还得要二爷吩咐?”
“算了。”方静予揉了揉眉心,俏颜难掩疲惫。
“怎能算了?”茱萸气得身子微微颤抖。“那是大爷留给你和小少爷的,契状还在你手上,怎能任二爷一句话就给吞了?”
方静予抬眼,自嘲地笑道:“大爷的死我连上府衙击鼓申冤都没用了,你认为还能有什么办法?”
茱萸不禁语塞。“简直是逼人太甚,竟然狠心至此。”
“好了,招呼客人。”见又有各人上门,方静予扬笑迎上前去,将烦心事抛到脑后,也彻底漠视那噬人的目光。
也许是近用膳时间,这一忙,方静予足足忙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可以歇口气,可是一回头,惊见那人还在,且他桌上的饼和腌菜还留下大半,她眉头微皱了下,问:“这位爷,饼和腌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不,好吃。”冯珏噙着极淡的笑。
“既然如此,怎会……”剩这么多,好似她的手艺多差。
冯珏笑了笑,将桌上的东西都推给了尔刚,催促着尔刚快吃。
尔刚看了他一眼,只好默默地将桌上的菜都给扫进肚子里。
待尔刚吃完,冯珏随即起身,以眼神示意,尔刚随即上前结帐。
“不用了,这些吃食就当是答谢你出手相助,还望你不嫌寒伧。”方静予退了一步,不肯收下银子。
冯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走出铺子,尔刚见状,硬是将一两银子搁在桌上,快步跟上。
天色欲暗,刺骨寒风迎面而来,尔刚瞧冯珏走起路来有些踉跄,想了下,上前问道:“二爷不觉得这事古怪?”
“哪儿古怪?”冯珏心不在焉地反问。
怪什么呢?古怪在明知她已嫁人,他依旧对她有非分之想?他想象过最糟的结果是她已不在人世,如今她活得好好的,还有个儿子,结果已是极好,横竖打文又闵找上门时,就已经注定他俩无法相守,他还奢望什么?
庆幸的是文又闵是个大度之人,没有嫌弃她已非清白之身,依旧接纳她……
“来福瞧二爷和我的眼神,怎会像瞧个陌生人没两样?”
冯珏高大的身形顿了下。“……因为她恢复记忆了。”正因为她恢复记忆了,所以她离开了,而他却为她挂心多年。
“可恢复记忆就会把我们给忘了吗?”
“蒙御医说过是有这可能的。”
“就当是如此吧,可是来福应该是文家大夫人,就算文大当家死了,她也没道理自个儿摆铺子抛头露面吧。”
他知道,二爷肯定是痛得难受,才会一直恍恍惚惚的,压根没察觉有太多的不对劲。
冯珏垂睫思忖了下,这才想起冯玉提起文大夫人被赶出府,照这状况看来,该不会是被净身出户吧?
“而且,我方才听她们说什么薛管事没有差人送莱菔和白菲来,说那染福庄是来福名下的,但二爷吩咐不给,来福说算了,还说什么她击鼓申冤都没用。”尔刚努力地将他偷听来的说过一遍。
冯珏闻言,沉声道:“让吴勇带人到街上探消息。”被她遗忘的刺激过大,教他忘了他特地前往疏郢城的用意。
他不正是得知文大夫人被逐岀府着实古怪,才想确认她到底是不是来福,既然现在又发现诸多疑点,自然得查个清楚。
“是。”尔刚用力应了一声,太好了,二爷总算有些精神了。
是夜,冯珏住进万隆酒楼,听着吴勇和尔刚回报的第一手资料。
“二爷,我在一家和文家竞争的布庄里打听到,坊间流传文大当家是被文二爷给毒死的,就是为了要霸占家产,而之前文大夫人被赶出府后,也曾经到府衙击鼓申冤,知府却不理不睬。”吴勇说起话来简单扼要。
“二爷,我也打听到来福现在的铺子,是当初文大当家记在来福名下,她带着儿子文羿和丫鬟茱萸就住在后院,听说原本还有一些庄子和铺子也是在来福名下,可是就算有契状也没用,底下人都是看文二爷眼色在做事,有人说来福手里的契状似乎无效了,这肯定是文二爷跟知府勾结所为。”尔刚赶忙也报上第一手消息。
冯珏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思索着。
冯玉的说法,文二爷为夺家产,自然会将拥有继承权的文羿逐出府,至于文大当家之死……赶明儿个他得抽空走趟府衙探探口风才是,当初验尸的仵作必定是最清楚内情的。
他又想到当初来福身上也是有毒的,莫不是文二爷一直用同样的手法毒害来福和文大当家?
“可有打听到文大夫人个人的事?”
吴勇向前一步禀报,“据闻,文大夫人的娘家是庄户,十岁时以冲喜为名进了文家,因为她一进文家,文大当家的身子便有好转,再加上擅长农活,颇得文家两老喜爱,在她及笄那年,两老先后离世,让两人成亲的事给缓了下来,同年,文大夫人要前往睢县的一处庄子时,因为马匹突然发狂,将文大夫人给甩了出去,四个多月后,文大当家将她找了回来,几个月后两人便成亲,那孩子是……”
“够了。”他不想知道他们夫妻鹣鲽情深的消息。“文大当家的身子呢?这些年好否?”
“听街坊说倒还不差,两老死后就由他主事,手上庄子无数,后来也做了布庄的生意,在疏郢城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富户。”
冯珏忖着,既是如此,身子该是不算太差,这离世得太突然了,要说是文二爷等不及下重手,是极有可能的。
但推测毕竟只是推测,得要有真凭实据才成。
尔刚瞧他不吭声,赶忙再道:“二爷,昨儿个听来福和那丫鬟的对话,是要上庄子取食材被刁难,而那些食材恐怕是要拿来营生的。”
冯珏疲累地闭上眼,在脑袋里抽丝剥茧,思索着要如何处理这些事。
“对了,二爷,听街坊说,文大夫人的铺子被砸已经不是一、两回了。”
吴勇想了下,将打听的消息一并道出,“文大当家六月去世,同月出殡后,文大夫人和儿子就被赶了出来,九月时,文大夫人开始着手做生意,至今已被砸了几回。”
尔刚听完,眉头都快打结了,“二爷,这样不成,他们孤儿寡母的被人这样欺侮,文二爷分明是要逼得他们在疏郢城待不下去,怕是哪天他们孤儿寡母被不声不响地杀了……”
冯珏蓦地张眼,墨眸里张扬着怒焰。
“二爷,这不是不可能。”尔刚又道。永除后患的做法大伙儿都知道,尤其文家与知府的天系良好,想让一、两个人消失,难吗?
“尔刚,明天一早就去问问当初给文大当家验尸的仵作是谁,将他带来。”冯珏沉声吩咐道。
“二爷,文大当家当初有验尸吗?”这事他倒是没问。
“你认为来福一直侍在文大当家身边,当文大当家的死有异时,难道她不会要求验尸吗?就算她没要求验尸,知府也得做做样子,不是吗?”
“好,明儿个我立刻着手去查。”
“还有,找两个身手利落的守在铺子外头,有动静就先发制人。”
“是。”
“好了,你们今日来回奔波也该累了,全都下去休息吧。”
“是。”吴勇应了声便离开。
反倒是尔刚走了几步,又踅了回来。“二爷。”
“嗯?”
“如果文家容不下来福,二爷何不带来福走?”
冯珏猛地抬眼,像是听到多不可思议的事。
“虽说来福现在是寡妇,无法成为二爷的正室,但养在外头也不是不成,至少好过她性命受到威胁。”
“尔刚,你觉得她还是来福吗?”
“她是来福呀。”
“她不是来福,来福已经不见了。”冯珏幽幽地道。
那个懂他、与他心灵相通的来福,已经消失在方静予的脑袋里了。
要她还爱着他,哪怕要他背负恶名,他都会想尽办法带她走,可问题是她不记得他,那种面对陌生人的目光伤透了他。
尔刚似懂非懂,想再劝说,却是词究,只能摇头晃脑地离去。
冯珏倚着窗台,看着底下的万家灯火,想起那回在楼台上,来福看着灯河,满脸惊艳的神情,相较于她今日的淡漠……她真的不是他的来福了。
她在她的记忆里杀了他,抹灭了他的存在。
痛,落实了,逼出了眸底的泪,他知道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近正午,方静予备妥了内馅和面团,将东西都搬进铺子里,才打开店门,就看见冯珏在外头,让她不由得一顿。
“这位爷,你……”
“突然觉得饿了,想吃点饼。”
“可是饼……”
“无妨,我可以等。”
方静予见他大步踏进铺子内,擦身而过时嗅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她看了眼神色自若的他,这才回头生火,抓紧了时间揉面团,然而坐在她后头的人却是直直地打量着她,教她不满却又不好发作。
忙了一会儿,方静予将莱菔饼递到他面前。
冯珏并未马上动筷,而是说道:“今儿个的内馅看似准备得不多。”
“有些食材还没备妥,所以有多少就卖多少。”方静予淡淡地解释,无意与他深谈。
他迳自又道:“莱菔,我庄子里很多,你要多少,我都能供应。”他看着装盛在盘子里两面金黄的莱菔饼,闻着那记忆中的味道。
就算来福消失了,可是手艺是相同的,他尝尝手艺也好。
“我与爷素昧平生……”
冯珏缓缓从怀里抽出文又闵写给他的信,递给她。
方静予马上就认出字迹,难以置信极了。“你……”
“在下姓冯,在家行二,是文大当家的友人,很遗憾消息知道得晚,没能给他上香。”冯珏口气平淡地说道,见她的目光一直定在信上头,又将信给收进怀里。“他托我照应,所以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你尽避开口。”
“不用了,我过得很好。”
“莱菔也不需要?”
刚好从后院走来的茱萸听见了,问:“什么莱菔?”
“我跟文大夫人提起我庄子里有莱菔,要多少有多少,可以以市价的七成供应。”冯珏的口吻始终清淡,像是问得随意,她要与不要都无所谓。
茱萸一听,忙拉着方静予。“好啊,夫人,咱们就跟他买莱菔。”
“茱萸。”方静予冷着脸低斥。
“夫人,近来咱们的铺子生意正好,总不能因为莱菔短缺就不做生意吧。”瞧她似乎不为所动,茱萸压低音量又道:“咱们只有这家铺子了,吃穿用度都要钱,尤其是小少爷打小身子骨就不好……”一张眼,样样都要钱的。
“我知道。”方静予打断她的未竟之言,垂眼思索着。
“还有,如果文大夫人想追查文大当家的死因,我也帮得上忙。”
方静予猛地抬眼瞅着他,神情显得有些复杂。
茱萸更是疑惑地皱眉。“这位爷,你怎会知道这件事?”难不成是夫人方才告诉他的?
“我和文大当家在商场上交手过,惺惺相惜,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我怎能不查?”就算她不是来福,但她等同是来福的分身,他自然要她生活无虞,让她拿回原本该属于她的。
“这位爷儿,你恐怕有所不知,文二爷和知府是拜把交情,想替咱们家大爷申冤,可比登天还难。”茱萸感激他的有心,但她必须让他知道,光是知府那一关就不知道有多难过。
“一个疏郢城知府,我还没看在眼里。”他是大内指派世袭的皇商,地方官员看见他,哪个不巴结奉承的,再者,如今他将冯玉拉回同宗,托他妻子常宁县主的福气,所到之处莫不礼遇三分。
茱萸听他这么大的口气,不禁看向方静予。
方静予神色平静地思索着,好半晌才道:“冯二爷,你能怎么帮我?”
“我不会再让文二爷动你半分,并且开始着手调查文大当家的死因,而你,不如就暂时到我的庄子作客,顺便挑选莱菔。”
“可是……”
“夫人,这样甚好,暂时离开这儿,就不会老是被人砸店,等弄妥了所有事再开铺子也不是不成。”茱萸的算盘打得可精了,只要这位冯二爷能查出大爷死因,想重回文家还难吗,何苦为了几文钱汲汲营营。
“如何?”他问。
方静予细细思考了下,这才回道:“那就麻烦冯二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