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何人?”
“小的是疏郢城府衙的仵作蔡三郎。”仵作跪得直挺挺的,无视王正清射来的目光。他早就看不惯王正清的所作所为,既然冯珏说只要他照实说就能严办王正清,他自然是挺身而出。
“当时是由你相验了文大当家的尸体?”
“正是。”
“死因为何?”
“文大当家的尸体上出现了异常的红点,所以小的以银针直入血脉相验,确定是毒无误,再见其人死时的面貌偏红润,故而推算是附子毒。”
王正清撇唇冷哼了声。“金大人,此名仵作早已离开府衙多时,如今突然出现在尽天府的府衙上,实在是教人不得不联想他是遭人利用了。”
“大人,小的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小的必定不得好死!”蔡三郎气得满脸涨红,指天立誓。
“这种誓言岂能做为证词?”王正清凉凉地看着金柄权。
得了,这么一丁点小把戏就想弄死他,他要连点脑袋都没有,当年是怎么成为疏郢城知府的,
金柄权摩挲着下巴的胡须,明知王正清说的有理,可他心里就是不舒坦,思索了下,随即问:“蒙御医,本府依稀听人说过,人要是食毒一段时间之后就连骨头都会因而发黑,不知道是真是假?”
被点名的蒙御医不假思索地道:“确实如此,文大当家之死若是怕仵作验尸有误,可以重启棺椁取其骨相验便成。”虽然他不是仵作,但要知道他以往是在宫里当差的,这么点小事在宫中早就见怪不怪了,压根不稀奇。
“既是如此,来人啊,带着本府衙的仵作前往疏郢城,开棺验尸!”
衙役应声而去。
文又闲随即道:“验,确实是该开验!草民早就知道家兄是死于中毒,但因为家嫂还带了个孩子,不忍对她赶尽杀绝,所以才央求王大人别审理此案,可如今我已得知家嫂与冯珏私通又谋财害命,这口气我吞不下去。”
冯珏睨向他,哼笑了声,余光瞥见冯玉正面朝自己笑吟吟的,一副看热闹的趣儿,教他微恼的瞪去。
“文又闲,将话说清。”金柄权怒道。
“大人,家兄的身子骨一直不佳,后来是亲家将家嫂送进家门冲喜,许是冲喜真有效,家兄的身子骨愈来愈健壮,后来也能出门经商,打理生意,可是无端端地年初却病倒了,甚至一病不起……这期间一直是家嫂照料着家兄,不管是三顿膳食还是汤药全都是经她的手,家兄之死与她月兑不了干系。”
冯珏看向跪在身侧的方静予,瞧她气得直打颤。
“方氏,你做何解释?”金柄权沉声质问。
方静予吸了口气,回道:“大人,文二爷所言并非属实,民妇在当年失去记忆之后,与冯二爷相许,而后恢复记忆回到文家,大爷待民妇如往昔,甚至执意迎娶民妇,如此大度之人,民妇怎可能对其下毒手?再者,民妇又要上哪去买附子毒,又为何民妇与小犬身上都中有附子毒?”
“说不准是你在下药时,不慎沾到所致!”文又闲吼道。
蒙御医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插嘴,“金大人,文二爷此言差矣,附子毒并不会沾到身上致毒,再者,附子是药亦是毒,虽然在药村行就买得到,但是有管制的,买卖必得签名以示身分,这点冯二爷该是清楚才是。”
金柄权瞧向冯珏。
“确实如蒙御医所说,冯家也经营了药材行,要査清附子毒的买卖去向压根不难,而在下尚在疏郢城时,也查清了这一点,还请大人传疏郢城药村行的辜老板和文家丫鬟芝兰上堂。”
文又闲一听到芝兰这个名字,哪怕被板子打得已起不了身,还是用力地撑起了上身,回头望去,果真瞧见跟在一名男子身后的姑娘确实是芝兰。
“奴家是文家丫鬟芝兰。”芝兰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腿软,直接跪了下来。
“芝兰,将你所知所闻告大人,由大人为你作主。”冯珏沉声安抚。
芝兰咽了咽口水。“奴家是夫人的贴身丫鬟,被二爷逼迫对大爷下毒,甚至在前些日子夫人回府之后,二爷还要奴家对大人和少爷下毒……奴家身为家生子,唯恐二爷对爹娘不利,只能听令行事。”
方静予冷冷地看着她,压根不信她是被胁迫的,她要是真被胁迫,大可告知她一声,大爷难道就不能为她主持公道吗?
“你胡说八道!”文又闲目眦尽裂地吼道。
“肃静!”
两旁衙役重击杀威棒,吓得文又闲瑟缩了起来,就怕那板子又打在身上。
“芝兰,你要再说分明!”
芝兰吓得快要六神无主,只能将文又闲何时将药给她,她又是如何添在膳食里头说得详实。
金柄权问完,随即又道:“文又闲,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大人,此事并非如此单纯,在下查过药材行之后,发现了多处可疑,这都多亏了辜老板。”冯珏指向跪在芝兰前头的辜老板。
金柄权问清了来者身分之后,直接道:“那么又是何人一再跟你买附子毒?”示意他瞧瞧堂上的人。
“回大人的话,那人并不在堂上。”辜老板据实回答。
“那么那人的姓氏为何?”
“那人签的是文又闲。”
文又闲瞪大眼。“我听你在放狗屁,我何时买了附子毒!”
可恶,王正清竟然想将事撇得一干二净,当初他不知道如何下手,还是王正清提点他使毒,甚至还答允会帮他办得妥贴,却是让人买毒时签他的名!
辜老板吓了一跳。“你……我说的是文又闲,关你什么事?”
金柄权不禁看向冯珏,便见冯旺不慌不忙地道:“辜老板,要是再见那个人,你必定认得出来,对不?”见辜老板点了点头后,他弹了弹指,由尔刚亲自押了个人进堂。
王正清见状,黑眸紧缩了下,目光在那人身上。
“辜老板,你仔细瞧瞧,是不是这个人?”冯珏问。
“是了,就是他。”那人是个哑巴。
“此人是……”金柄权问。
“大人,这得要问王大人了。”
王正清神色一凛,斥道:“放肆,冯二爷这是含沙射影,想陷本官于不义,本官根本就不识得这个人。”该死,怎会连这人也被搜了出来!他原以为这事是天衣无缝,哪怕他日文二反悔想反一口,他也有了万全准备。
那人闻言,不断地发出嗯嗯啊啊的喊声,像是在控诉王正清的无情。
全柄权立刻让衙役准备纸笔,便见那人快笔写着——
王大人要我买附子毒,让我签下文又闲。
“辜老板,将签册取出吧。”冯珏说道。
辜老板将签册从怀里取出,衙役将签册和那人所写一并呈上。
看那字迹一模一样,金柄权似笑非笑地瞅着王正清,问:“不知道王大人做何解释?”
“金大人,这分明就是栽赃嫁祸,更何况,今儿个是为了审冯珏与文大夫人私通谋财害命,哪怕文大当家之死与文大夫人无关,但冯珏使计诓骗文二谋夺家产,又与文大夫人有奸情,这是铁证如山,不容他转移话题月兑罪!”
冯珏懒懒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在下已多年不曾踏进疏郢城,而在下会在事隔多年后重回疏郢城,乃是因为文大当家写了封信托交给我大哥。”
金柄权让衙役将信取上前,他一眼看尽,轻点了点头,扬开让底下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方静予轻捂着嘴,不敢相信大爷临终前竟是替她安排去处……他知道她一直无法将冯珏忘怀。
“那字迹才不是我大哥的,大人!”文又闲仍在做垂死挣扎,不甘心告御状却是逼死自己。
“大人,我能作证那字迹是文大当家的字迹,我府上还有与文大当家签契的契本,可以差人马上回府取来。”冯玉在一旁凉凉发声。“在下一直和文大当家有生意往来,所以当初文大当家才会把信托给我,说来也是我不好,是我给得迟,才会让憾事发生。”
他要是早知道一封信会左右一条生命,他不会那般草率行事。
“既有文大当家的书信为证,又岂有私通说法?至于诓骗而谋夺家产……文又闲提不出证据,又要如何证明冯珏诓骗?身为皇商的他家财万贯,又岂看得上文家家产?”金柄权话说至此,已开始准备判刑。
王正清正忖着要如何逃这一局,又听文又闲喊道——
“大人,你不能认定冯家家产万贯就不会骗他人,他甚至还派人追杀我欲置我于死地,大人明察啊!”
“啊,文二爷不说这事,我也差点给忘了。”冯珏煞有其事地弹了弹指,让尔刚再押人进来。“大人,话说那日,我在疏郢城府衙对王大人说,我已查清文大当家死因,且要将行凶之人绳之以法,结果呢,我的随从就在路上撞见有人对文二爷行凶,当时我的随从力搏恶人逮住一人。”
他指向刚押进之人,所有人的目光望去。
王正清狠吸了口气,正欲思索对策时,那人已经喊道——“大人,救我!”
“王大人,这是……”金柄权眸光锐利地看向王正清。
“不关本官的事,金大人,这事一见就知道是冯珏恶意栽赃本官,本官根本就不识得这人。”
“欸,大人,我还说这人是谁呢,你怎么急着说我要栽赃你,莫不是你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又做了什么事?”冯珏佯讶道。
王正清怒眼瞪去。
文又闲跟着喊道:“大人,这人是疏郢城府衙的衙役班头!王正清,你好狠的心,原来打一开始你就打算杀人灭口,你以为杀了我,你干的事就没人知道?大人,附子毒是王大人差人交给我的,是他怂恿我毒杀我大哥的!”
既然他已经活不了了,拖个垫背的他也痛快!
“文又闲,本官好心帮你,你竟然反咬官一口?”
文又闲不理睬他,迳自又道:“大人,王大人在疏郢城一带收贿无数,要是不给银两,他是不审案的!”
“你——”
“来人,将王知府拿下!”
“放肆,本官是皇上授封的正三品知府,在尚未厘清罪状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押下本官!”
“喔?那么朕能否押下你?”一把清润的嗓音在通道响起,站在冯玉身旁的汤荣已经快步回头作揖,金柄权也赶忙迎上前。
方静予不敢抬眼,但听那嗓音有些耳熟,她攒着眉回想,身旁的冯珏却趁机抚着她眉头的皱折,教她不禁瞋他一眼,恼他在衙堂上也没个规矩。
“王正清,亏朕还等着你立功,好将你召回京,你却让朕失望了。”蔺少渊清俊的面庞噙着笑意,眸底却是冰冷一片。“是谁准你擅离职守的?”
“皇上,下官是遭人污蔑,事实上下官是为了要揭发冯珏才特地回京的。”
“喔?说来听听。”蔺少渊走到他的面前,也不让他起身,就让他跪着说话。
“下官查到了当年皇庄方姓庄头灭门血案的主嫌了。”
王正清话一出口,方静予不禁抬起头,瞧见了当今圣上龙颜,不禁愣住。他不是那天在她铺子里吃莱菔饼的爷儿吗?
“是谁?”
“正是冯家人。”
冯珏和冯玉一同看向王正清。
“下官带了个人证过来。”王正清拉着身后做衙役打扮的薛管事。
薛管事还在错愕之中,搞不懂为何王大人和二爷竟变成狗咬狗,如今就连王大人好像也遭罪了。
“薛管事,赶紧说吧,在圣驾面前不吐实,可是要受罚的。”王正清低声警告。
薛管事咽了咽口水,颤着声道:“草民原本是皇庄里的庄户,一日听闻方管事提及冯家人想礼聘他遭拒,恐生出歹心,正想方设法将儿女们送去他处安置,岂料才送出大姑娘,方管事一家人就连夜失踪了,那晩,有其他庄户亲眼目睹是冯家人押走方管事一家子,大伙畏惧冯家势力,无人敢提此事,可这事在几个庄户之间早已是秘而不宣的事了。”
方静予几乎垮了肩头,双眼却还是直瞅着有些失神的冯珏。她最怕的事终究是发生了,如果可以,她压根不想揭开这件事。
照理,她该为爹娘讨公道,可那事不是冯珏做的,不该在冯珏成为家主,成为皇商之后找他追讨,如此对他不公平!
“所以你的意思是,是冯刚所为?”蔺少渊沉声问,目光看向冯珏。
“该是如此。”薛管事胡乱点着头。
“不对!”方静予蓦地出声反驳。“薛管事说的不是真的!”
“文大夫人知道真相?”蔺少渊看着她,这才突然觉得熟悉起来。他曾经去过多次皇庄,见过方管事也见过她,难怪她的莱菔饼满是他记忆中的味道。
“是……虽然是冯家人所为,但不是冯刚,那时大爷从中调查,是前皇商的庶兄冯钊。”方静予说着,边觑着冯珏的反应,却见他神色依旧。“皇上如果不信,丰水庄里的李魁也是知情的,他也可以作证。”
“那么现在朕知道了,由朕给你讨个公道。”
“咦?”
“方家曾是朕最倚重的农户管事,当年血案未能查清一直是朕心中的憾恨,如今真相大自,却也意外扯出大宅内的丑闻……”蔺少渊轻声低喃,顿了下,道:“金柄权。”
“臣在。”
“方才在堂上审案,凡曾欺负方家孤女者,一律斩立决。”
金柄权忖了下,问:“也包括王大人?”
蔺少渊望向王正清。“王正清伙同文又闲谋夺文家家产,甚至赶走方氏,乃至于她回府后还让丫鬟毒害她及幼子……相关联者,一律斩立决!”
闻言,王正清整个人无力的身子往一旁歪斜,急忙求饶道:“皇上,下官是为了揭发冯家恶事才回京,下官……”
“你以为能够将功赎罪?”蔺少渊忍不住低笑了声。“你的功是抵不过你的过,至于冯家……”他看向冯珏,再看向冯玉,“冯玉听令。”
“草民在。”
“从此刻开始,由你接任皇商。”
方静予倒抽了口气,看向依旧无动于衷的冯珏,作梦也想不到他最害怕的事,竟是以这种方式因她而起。
“皇上,灭了方家人的是冯珏的堂伯,与冯珏无关。”冯玉立即为他求情。
“朕知道,只是朕认为换个人也不错。”话落,他朝方静予招了招手。“方氏,暂且跟朕一道走吧,朕还想尝尝你的手艺。”
方静予想推辞,可他是皇上,再者要是跟他走,也许还能帮上冯珏一点忙。
“二爷,我先随皇上离开,一会儿你要来接我。”她说着,却等不到他的回应,眼见皇上要离开了,她赶忙追上。
冯玉脚步动了下,回头见冯珏动也不动地跪在地上,本想要拖着他一道走,偏偏还是得等金柄权宣判结束。
所有有罪之人都被押下之后,冯珏依旧跪在堂上。
“冯珏。”冯玉蹲在他面前唤着,轻拍着他的脸颊。“别跟我说你张着眼也能睡。”
冯珏缓缓抬眼,眸色黯淡无光。
“皇商的事,我会再找皇上说说。”
冯珏撇唇哼笑了声。“你以为我在意那?”
“我当然知道你难过的是冯家的长辈杀了你的岳母岳丈。”拜托,他会连这么点事都看不出来吗?“这事又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冯珏低喃道。
最教他震惊的是,薛管事说起当年,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是意味着她早就知情,却没打算对他提起?
“我说,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冯家人杀了她的爹娘手足,可你也救了她,扯平了,你也无需胡思乱想。”
“你不是我,你不懂……”他的家人杀了她的家人,让她在文家受尽欺凌,这样的他到底要如何面对她?
“我是不懂啦,不过你儿子的娘已经被皇上带走了,你不去追,这样好吗?”冯玉挠了挠脸问道。
“我要怎么将她追回?”他呐呐地反问。
冯玉眼角抽搐了下。“我怎么会知道,可我现在很确定的是,寡妇都能成为摄政王妃了,要是这当头再添个寡妇嫔妃什么的,估算大臣们也不会阻止,毕竟自从皇后薨逝之后,皇上就再也没选秀了,皇子也就只有那么一个,实在是皇嗣太单薄了,就算是寡妇入宫,也没有人会介意的。”
冯珏蓦地抬眼。“她是我儿子的娘。”
“嗯……我想皇上应该不在意,更何况方才听皇上那么说,说不准他们年少时就见过面,说不准有什么情愫在彼此心中滋长着,谁知道……喂,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就不会顺手拉我一把?”
冯玉拖着腮,瞧冯珏像阵风的远扬而去,不禁无奈叹口气,忖着到底要怎么让皇上收回成命啊。
嗯,还是找亲亲娘子帮忙去。
进了御书房,里头只有蔺少渊和方静予两人。
方静予不安地垂着眼,皇上明明说了要尝她的手艺,为什么将她带进御书房?
“方氏。”
“民妇在。”
“当年朕还是庆王世子时,曾在皇庄见过你。”
“咦?”她错愕抬眼。
虽说她知道爹是在皇庄里干活,可她没印象见过他。
“你自然不会有印象,因为朕每每见到你时,你总是在田里低着头或是除草或是浇肥,那时方管事总跟朕说,你是最得他手艺的,往后会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蔺少渊说着,像是想到了那时的情景,噙着恬淡的笑。
方静予至今还是不敢相信爹竟是那般看待自己的。“民妇什么都不会,就只会与土为伍。”
“这些年都怪朕没好生追查,让你受苦了,但现在弥补还不算太晚,朕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你尽避开口。”
“怎会是受苦,我身旁的人都待我极好,我……”突地,她双膝跪下。“皇上,能否求你收回成命?”
“你是指让冯玉接下皇商?”
“是。”
蔺少渊不由得笑眯了眼。“你可以求很多事,甚至朕可以让你成为冯珏的正室,抑或者你要金银珠宝,朕都会允你,可你竟是为冯珏求这事……值得吗?”
“值得的,二爷救了我,真心待我,在我恢复记忆回文家后,他一直没有忘了我,甚至明知我的身分会让他背骂名,他还是不肯放弃……皇上,二爷是皇商的不二人选,只要皇上去过二爷手下的庄子商行,就会明白二爷有多受到底下人的忠心推崇。”
蔺少渊向后靠着椅背,忖了下,正要叫她起身,外头传来贴身太监的通报——
“皇上,冯二爷求见?”
“你说,朕该不该见?”
“求皇上见他一面,听听他想说什么。”她跪伏着求情。
“那好,你先躲到后头。”他指着一旁的屏风,随即道:“让冯珏进来。”
待方静予走到屏风后,冯珏已经快步入内,不见方静予的身影,他极为不安。“见过皇上,皇上,她……”
“冯珏,你特地进宫,是想做什么?”
冯珏想也不想地跪了下来。“求皇上将来福还给草民。”
“来福是什么?”
“方氏,方静予。”
“你给她取名来福?”
“她……”他大略将她失忆后那段日子的事说了一遍。“所以给没了记忆的她取了个小名。”
蔺少渊听完不禁哈哈大笑。“有趣,好你个冯珏,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可以继续做皇商,二是……”
“皇上,草民不做皇商,草民只要来福。”他放肆地打断他未竟的话。“请皇上将来福还给草民,草民就只要她。”
“方氏,你意下如何?”蔺少渊托着腮,懒懒地问。
方静予从屏风后头跑了出来,劈头就骂,“二爷,你应该要……”话未竟,她已被他紧拥入怀。
“来福,让我用这一辈子弥补你,别离开我。”
“可是皇商……”
“我不希罕!”
“嗯……原来你这般不希罕当朕的皇商?”蔺少渊凉声道。
方静予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皇上的御书房,皇上还坐在大案后头,她赶紧挣月兑冯珏的怀抱,替他解释,“皇上,二爷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说快了而已,其实他……”
“知道,既是这样,那就由着他吧。”
“多谢皇上,草民先告退。”
“改日可要带她进宫给朕做莱菔饼。”
“遵旨。”说完,冯珏向皇上行了个礼,便起身拉着方静予快步离开。
“可是二爷你……”走到外头,方静予还是想替他争取。
“回去吧,羿儿还等着咱们。”
见他压根无心回头,方静予只能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如此,你回去帮我跟羿儿解释他为何有两个爹。”
“嗄?”
元宵夜,酒楼上,冯珏正色道:“文羿,待我跟你娘亲成亲之后,你就必须改口叫我爹,懂不?”
“可这样我就有两了。”文羿学他动作,神色认真地道。
“有两个爹不好吗?”
“别人都只有一个爹。”他不想太过与众不同。
冯珏捺着性子,再次解释,“简单来说,两个爹,一个是亲爹,一个等于是义父,有两个爹的人,在京城里比比皆是。”
文羿皱起短短的眉。“所以冯叔叔是义父?”
冯珏眼角抽搐了下,还没开口便听见冯玉的笑声。
“大哥,我似乎没邀请你。”
此处是冯家经营的酒楼,完全仿造疏郢城的万隆酒楼,楼高五层,顶楼的露台可以眺望远方,可见万家灯火。
而今夜元宵夜,他特地带来福前来,就是打算重温旧梦,谁知道她把他们爷俩丢在这头,自个儿跑到另一头赏景去。
“没邀请也无所谓,横竖我是来找你谈事的。”冯玉很自然地往他身旁一坐。
文羿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用力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的眼睛坏了,恐怕连耳朵也坏了,要不然他为什么会看见两个冯叔叔在说话?
“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谈的,大哥要是没事,可以先离开。”冯珏神色淡漠地道。
“你以为要甩开我有那么容易吗?我告诉你,横竖你继续接任皇商,我才不干那可怜的活!”
“你以往不是很想要,我成全你,不用太感谢。”
“那是我爹很想要,不代表我很想要,不用成全我。”冯玉没好气地道,瞧文羿直盯着自己,他凑近冯珏一些,道:“喏,你似乎为了你儿子搞不清楚你的真实身分而困扰,不如我帮你,要是解释清楚了,你就回去接皇商。”
“不用,这事我会自个儿教。”
“你方才说了老半天,他不是有听没懂?”这孩子不好教啊,恐怕得用强硬手段才能矫正了。
冯珏无法反驳,只因这孩子的脑袋像石头一样硬,认定的事怎么也更改不了。
“羿儿,叫冯叔叔。”冯玉摆出亲切的笑脸。
文羿直瞪着他,喃喃道:“你不是要我叫爹吗?”为什么又变成冯叔叔了?这些大人为什么如此反复,搞得他头很痛!
不!重点是,为什么变成两个冯叔叔了?
冯玉笑眯了眼,看向冯珏,摇了摇头,用眼神告诉他:这孩子没救了,另请高明。
“那是你不会教。”冯珏一把将他推开,对着文羿扬笑。“羿儿,叫爹,我是亲爹,义父是你的文义父,知不?”
“你刚才不是要我叫叔叔吗?”啊!谁来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要他叫爹,一个却要他叫叔叔,能不能统一一下?
“羿儿,你仔细瞧,我才是爹,他是爹的大哥,你要叫大伯,懂不?”冯珏一把将冯玉扯过来,要他认清两人宛如双生子的面容。
文羿来回看着,这才确定原来他眼睛没坏,耳朵也没残,是两个长得很像的人,呼,他安心了一点。
“羿儿,其实你也可以叫我爹的。”冯玉坏心地恶意混淆他。
文羿眉头随即又皱起。“为什么又一个爹?”两个已经太多了,怎么可以有三个?
“冯玉!”冯珏恼道。
“叫大哥!冯玉是你叫的吗?”不要忘了,他大他整整三天!
“子悦,将你相公带走,否则他待会儿就走不了了。”
冯珏怒声吼,教正在围墙边和方静予一起赏灯景的关子悦回过头。
她满脸歉意地对着方静予道:“真是对不住,我相公总是喜欢逗逗二爷,回去后我会好好教他的。”话落,她赶紧跑去将她相公领回。
方静予不禁掩嘴笑着,直觉得这常宁县主一点架子都没有,为人随和又亲切,而她的相公冯玉确实和冯珏极相似,但只要多看几眼就能认出的,倒是她那个儿子,到底要怎么教啊?
“冯珏,我跟你说,你这个儿子不是眼睛不好,很明显的就是脑袋不好,可你放心,我家里头那两个脑袋不好的都让我教得很好,只要你把你儿子交给我,我保证能将他教好,可是前提是你必须回去接皇商。”冯玉坐地起价,今晚不达目的,他誓不归。
“你给我滚!”
“冯珏,你可以这样跟我说话吗?”
“子悦,把他带走。”
“走了走了。”
“子悦,那家伙坑杀我,你忍心要我忙得往后都没时间陪你吗?”冯玉被拖着走,嘴里还不住地叨念着。
冯珏吐了口气,见方静予抿着笑意,他没好气地道:“你就不知道来帮我吗?”
“就跟你说了,这事交给你呀。”她已经无计可施了。
“这孩子到底像谁?”冯珏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说呢?”她都不好意思提醒他,羿儿像极了孩子的爹,想法一旦落实,那真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冯珏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问:“灯景美吗?”
“嗯,比疏郢城的还美。”
“往后咱们年年元宵都到这儿赏灯景。”
冯珏睇着她的笑脸,情难自抑地想要吻她,岂料他儿子的头却冒了出来,硬教他吻上他的颊,还给他一个嫌恶至极的神情。
“冯羿,我会想个法子治你的。”如此不配合,还阻止他偷香的儿子,他会用力地纠正他。
“我叫文羿。”
冯珏翻了个白眼,耳边听见的却是最爱的女人的笑声,他是真的没辙了,算了,今晚到此为止,明天他再跟小家伙培养父子情,而今晚他想培养的是夫妻之情。
待会儿,要将这小家伙塞到哪儿去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