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沐修尘所预料的,她才放下了床帘,急切的敲门声就响起,紧接着是红殊和芳连忧心忡忡的喊声——
“小姐……小姐……”
两人被外头的动静闹醒,生怕主子出事,火急火燎的来确认。
打从梦中醒来,她便不再喜欢丫鬟们在她的屋里头值夜,就怕夜里睡糊涂了说胡话,所以总打发丫鬟们去旁边的耳房安歇。
沐修尘伸手,拉开了门扉,刚好,领着家奴在园子里头搜查的嬷嬷也进了芳菲院。
家奴手中的熊熊火把将芳菲院的院子照得有如白昼一般,几乎闪花了沐修尘的眼。
她眯了眯眼,身形不动,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嬷嬷,依稀记得她是二房里颇有脸面的管事嬷嬷。
二房的人?!
沐修尘的思绪飞快翻转,但面上却不动声色,静静等待着那嬷嬷上前来禀事。
陆嬷嬷本是沐家的经年老仆,在主子面前也有些脸面,所以初见沐修尘这个不受待见的姑娘就有些轻忽,正准备指挥着人将芳菲院搜个热火朝天,偏偏这时她身后的另一个嬷嬷几步上前,附耳说了几句话,陆嬷嬷原本淡然的神色顿时一整,几个箭步匆匆朝着沐修尘而来。
“大姑娘恕罪,实不愿半夜惊扰大姑娘,只不过前头大爷的书房遭了贼,有家丁说那人被发现后乘乱逃进了后院,奴婢也是忧心大人、小姐的安全,万不得已只能惊扰了,只有找出了贼人,大伙才能安心不是?”
听着陆嬷嬷有条有理的禀事,沐修尘也不愿在这当口徒生风波,便淡淡地说道:“嬷嬷做的既是本分之事,自不敢阻止,只不过那些家丁粗手粗脚的,嬷嬷还得好生看着些,若是打坏了什么,我可不依的。”
想来方才那位嬷嬷在陆嬷嬷耳边说的应该是上回得罪她的阮嬷嬷被打了板子的事,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杀鸡儆猴。
既然她还得在沐家待上一段时间,有件事能震慑那些不将她放在眼中的人,是很重要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是二爷吩咐了,四处都要搜查仔细,大姑娘能否让奴婢进屋子里头瞧瞧?”
闻言,沐修尘眉头一蹙,一股不悦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
陆嬷嬷瞧着,顿时心里一惊,难怪都说大姑娘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以前的大姑娘唯唯诺诺的任人欺负,哪里可能有着这通身慑人的气势。
“你想搜我的屋子?那是怀疑我窝藏了贼儿吗?”
沐修尘的语气不咸不淡,甚至不带一丝火气,可偏就让陆嬷嬷的心一抽,她揉着双手,有些尴尬的说道:“哪能这么想呢,只是来的时候,二夫人交代了,后院里任何一寸地方都不能错过。”
“旁的夫人和姑娘们的院子也是这样搜的?”
“这……”二大人和二姑娘的院子有谁敢搜啊,至于她会提出要搜沐修尘的院子,不过也是隐隐想要立个威,好让人知道她比阮嬷嬷有能耐罢了。
其实不用等陆嬷嬷回答,沐修尘也知道她哪有这个胆去惊扰诸位夫人和小姐,只怕就是针对她来的。
“我也不为难你,你要搜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若是搜不出什么,那么明儿个一早就随我去见见老夫人吧。”沐修尘淡淡的说定,不等陆嬷嬷反应过来,脚跟一旋,披风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自顾自地往屋子里走去,一进了花厅,她便端坐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瞧着陆嬷嬷。
陆嬷嬷被瞧得背脊发寒,犹豫了好半晌,终于还是打消了立威的念头,只是跟在沐修尘的身后走到了门口,站在门外朝着屋子里瞧了瞧,看似没有什么异样,便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哗啦啦的一阵响动之后,芳菲院里终于又回复了往昔的平静。
见陆嬷嬷领着一伙人离开了,吓着了的红殊立刻要去关门门,却被沐修尘制止,交代道:“被闹了这么一出,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这怎么能行,贼人还没捉着,我们还是留在这儿守夜,这夜里不平静,怎能独留您一个人在房里呢?”芳连一边说着,便一边朝着桌子走去,将桌上的油灯给点着了。
她是个有主意的,又被沐修尘那通身的气度所折服,再想到前主子的无情,便已决定一心一意要跟着沐修尘,万事都替沐修尘打算着。
“不打紧的,就算真的有偷儿,那么大阵仗的搜园,要不被捉,要不早就乘隙逃了,谁还会傻傻的留下来等人抓呢?”
“可是………”别说是芳连不放心,便连向来少根筋的红殊都觉得有些不安,也想留下来守着沐修尘。
瞧着两个丫鬟的模样,沐修尘也没时间再劝,若换作平时,她自然会随了她们的心意,可偏偏现在床帐后头还有一个难缠的,她要不赶紧打发了两人,等会儿不知到道会再闹什么事儿来,她只好板起脸来说道:“怎么,如今竟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你们知道我不习惯睡觉时身旁有人,你们这是打算让我一夜不睡吗?”
她那轻飘飘的语气对红殊和芳连来说重若万钧,红殊一急还要开口,芳连却先一步扯住了她,不让她说话,自己却开口说道——
“这么晚了还多嘴什么,小姐既不习惯咱们在屋子里守夜,那咱们就在门外守着,总之也是一样能守着小姐,不让人惊扰小姐。”
说话间,她的眼眸往那被遮得密实的床纱帐扫了一眼,方才屋内没燃灯,自不会有人注意,现在屋子里头一点了灯,她便眼尖的发现纱帐之中似乎有道人影。
她本来想要点破,但见主子这般急急的赶她们出门,只怕这其中还有些隐情,想到这里她也不问出口,便连拖带拉的将红殊给弄出门去,还不忘暗示自家主子她会在外头守着,绝对不会让人发现动静。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有这种好处,对于芳连的机灵,沐修尘满意地点了点头,要是沐婉娟知道自己将一个这么聪明的丫头送到她的身边,还对她忠心耿耿,只怕气得都能头顶生烟了吧!
等两个丫鬟都出去了,并将门板严严实实地关上,沐修尘这才款步上前,纤手一伸,就将那纱帘给掀了起来,就见楚元辰毫无形象地跷着二郎腿,一手枕在脑后,颇为自得其乐的模样。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之间竟无人开口,任由时间在无言的凝视中溜走。
倒还是沐修尘眼尖,瞧见了他身上的黑色行衣在胸前的部分濡湿了一片,她倏地伸手一模,果然入手一片湿润黏腻,再加之帐幔内早已盈满了浓浓的血腥气,她已经肯定他受了伤。
“你又受伤了!”她语似呢喃,动作却没有停顿,伸手就想解开他腰间的黑玉腰扣。
她的动作自然熟稔得让楚元辰不由得皱眉,但又有些好笑的想着,对于她这样出人意表的行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麻痹了,应以这一回他没有急急闪开,依旧好整以暇地躺着,任由着她为所欲为。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的他,嘴里自然吐不出什么好话,一张口便是数落和质问,“你都是这么主动剥着男人的衣服吗?难怪沐家要将你藏得这样深,免得你败坏了沐家的名声,没得害得沐家所有的姑娘都嫁不出去。”
这话只差直指沐修尘不守妇道了,要是寻常女子被他这么冷冷一嘲讽,定会羞恼的转身离去,可偏偏她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贬意,自顾自的拉开了他的衣襟,瞧那斜斜划过他整个胸膛的刀伤,她狠狠地倒抽了口凉气,眸中转瞬之间就泛起了水光,但她死命忍住。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泪,她蓦地转身走到一个五斗柜前,葱白的手颤颤地拉开了抽屉,精准地抽出了一个乳白色的细颈瓷瓶,又踅了回来。
重活一世,她没忘了该善用自己以前迷迷糊糊做人时偶然知道的消息,或是曾经经历过的事情,那时的她虽然不清楚他在外头究意在忙些什么,明明该是纨裤,可偏偏总是带着令人怵目惊心的伤口回来,现在她知道了,所以自打她醒来后,她便悄悄地安排了人手在外头搜罗名医并搜罗好的金疮药,不惜千金,只为在关键时刻能为他续命,手中的这瓶药就是为他准备的,只不过她没想到竟会这么早就用上了。
拔开了那密密塞着瓶口的红绸,一股药香登时弥漫在两人之间,拂去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楚元辰外表看似大而化之,其实最是心细不过,光是闻着那药味,便知这个药乃是极品,他着实不解为何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的闺房里,竟会藏着这样的好东西,但仍是不作声的任她将那应为价值千金的伤药不吝惜地倒在他的伤口上。
那药见血即封,原还渗着血的伤口立时收了些,见状,沐修尘暗暗吁了口气,不敢停歇地找出了干净的白巾,细细地替他将伤口缠了起来。
做好了这一切,她再回到柜子前拿出另一个瓷瓶,倒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递到他面前。
他那双幽深的眼眸定定地瞧着那颗药好一会儿,终究还是伸手接过,然后毫不迟疑地将那颗药扔到了口中。
见他对自己这般不设防,沐修尘的菱唇情不自禁的往上勾了勾,她知道除了对自己亲近信任的人之外,楚元辰真实的性子便是一匹孤狼,对谁都时时保持着戒性。
如果前一世,他没有遇到她,又或者他将最后一丝生机留给自己,也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只是他倒霉的遇着了愚蠢又胆小的她,才会害得他命丧黄泉。
“笑什么?”见她迅速地褪去了脸上原忧心的神色,笑了起来,楚元辰忍不住皱着眉头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堂堂一个王爷这回却成了梁上君子,你到沐家究竟是想偷什么?”
“关你什么事?”
“自是关我的事,王爷您可是小女子未来的夫君,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若是在前世,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别说有失闺阁女子的矜持,便连稍稍犯了些忌讳的话,她也说得小心翼翼,哪会像现在这样信手拈来,说得自然无比。
“你到底知不知道矜持两字怎么写?”面对这样的沐修尘,楚元辰竟有一种想要抚额长叹的冲动。
虽说他知道既是皇上赐婚,现在的他并没有本钱说不,可能不能给他找个正常点的妻子啊!
“若是矜持的结果便是错过,那要矜持何用?我以为王爷的个性应是洒月兑不羁的,何时竟也学那些酸腐的文人一般,觉得女子该要傻不隆咚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我还以为王爷想要的是一个能与你并肩之人。”沐修尘居高临下的睨着他,语气带着浓浓的讥讽之意,仿佛对他说出如此话语感到极度的失望。
楚元辰原是气怒,可怒到了极致反而笑了,那笑拂去了他脸上的冷意,更显得他那刀雕斧凿似的俊颜愈发出色,即便那道疤,亦不能掩去他所散发出来的耀眼光芒。
瞧着这样的他,沐修尘觉得自己又有些发傻了,一时之间竟收不回目光,心里不禁想着:是能这样瞧着他一辈子,那该是件多么让人开心的事啊!
“你倒是自认为与众不同,瞧不出你亦是个自视甚高的,不过你倒是说说你凭什么与我并肩?”
螓首微偏,沐修尘美丽得让人眩目的容颜漾着一抹认真。“我想王爷既然夜探沐府,应该是来找东西的吧?”
“你怎么不说我是因为你呢?”楚元辰故意嘲讽道,两次相处下来,他以为她能够更不要脸一点。
“这种事王爷以后或许会做,但现在不会做。”
她知道无论她对他如何眷恋,可是对他来说,她不过是皇上下旨赐给他的妻子罢了,她自然不可能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什么叫以后或许会,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明明楚元辰自诩很有自制力,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遇见了她,他总能被她气得找不着北,他甚至开始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真该遵照皇上的旨意将她娶回家了。
对于他的气急败坏和那句句都在贬低人的话语,沐修尘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对她来说,他看似霸道无比,其实内心里最是心软,就算以前的她一无是处,遇事只知哭哭啼啼,但他嘴里嫌着,可无论任何事,总是想着要替她挡在前头,就只因为她是他的结发妻,她是他的责任。
那时候她笨得不懂他的心思,只能看到他那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如今想来,才知自己大错特错,所以她早就练就了一番厚脸皮,无论他说的话有多不好听,在她听来都是天籁。
既然他不相信自己可以与他并行,沐修尘并不介意向他证明自己,于是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聪慧,回道:“若是我猜得没错,王爷刚刚应该是在书房找什么东西,却不巧被人发现了吧?”
“是又如何?”
“若是我能带着王爷找到王爷想找之物,王爷是不是就会相信我有与王爷比肩的能力?”
“你知道我要找什么?”楚元辰一惊,自榻上蹦了起来,瞪着她问道。
沐修尘耸了耸肩,很实诚的说道:“不知道,但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才会让王爷不惜以身涉险。”
“废话!”他没好气地啐了一声,正想再次躺下时,她那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我知道二爷藏重要东西的地方,二爷向来会把东西藏在那儿,因为他总认为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王爷若要找东西,去那儿找应该能找得着。”
虽然沐家二爷看来只是个小小的户部官员,可因为他早早便投靠了大皇子,又常常经办赈灾等事宜,时常与朝中官员打交道,几乎等于是大皇子在朝中众臣中的一只手,所以她相信楚元辰一定是为了沐二爷而来,她便毫无犹豫地将他卖了个彻底。
“你知道你家二叔将东西摆在哪儿?”她那浑然不在意沐家的模样,不知怎地让楚元辰瞧着舒心极了,虽然她的诚恳来得莫名其妙,但他能够清楚戚受到她那张狂底下的善意。
“是不是真的,王爷到时就知道了。”
她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俯身在他耳际说了几句话,随着她的气息宛若轻蝶般拂在他的颈项上,他脸上的狐疑已被一抹惊愕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