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深沉的夜色笼罩下,沐修尘觉得一颗心仿佛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
穆王府所在滇城几乎在望,但她知道愈靠近滇城,他们所要面对的狙杀就愈多,且手段愈狠厉。
从京城出发到现在,他们几乎每隔几日便会遇到一次狙杀,一波一波的刺客像是潮水一般向他们涌来,而且宛若蝼蚁一般,怎么杀也杀不完。
原来数量颇多的护卫亲兵一个一个的减少,她知道那些亲兵的离去对于楚元辰来说,滋味并不好受,但他却没有说什么,她只能从他那愈发冷厉的面容感受到回荡在他胸臆之中的愤怒。
他们都知道,这样的静谧维持不了多久,愈靠近滇城,那些刺客就会愈发不要命的涌来。
仿佛呼应他的思绪,在一阵风拂过之际,原本乘夜行走的马车外突然传来了刀剑的搏击之声。
沐修尘的心一冷,她毫不迟疑地掀开了帘子,就见外头已经厮杀成一片。
他们的人早已人疲马惫,而刺客却是精力十足,所以一阵厮杀下来,王府的亲卫已经有了大量的死伤。
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儿,沐修尘顾不得替那些伤亡的亲卫哀悼,只是急切的在黑暗中找寻着楚元辰的身影,他仿佛杀红了眼似的,一刀放倒一个刺客,可她感受得到他渐生的疲惫。
于是她想也没想的下了马车,无论是生是死,她都想在他身边,但她不忘回头阻止要跟着下车的芳连和红殊。
两个丫鬟回来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就算焦急万分,却也只能听话地待在马车上,她们眼睁睁瞧着柔弱的主子随手从地上拾起了一把剑,轻巧地靠近正在搏杀的两方人马,而后扬手,挥刀!
艳红的鲜血喷洒出来,一朵艳丽的血花在沐修尘的眼前绽开。
她虽是初次手刃人命,可她没有丝毫的害怕,只是固执地追逐着楚元辰的身影,然后朝着他一步一步的靠近。
许是夜色的遮掩,或许是她的运气真的很好,她悄然无声隐昵在黑暗之中,并成功地刺杀了好几个刺客。
终于,他的身影近在眼前,只要再几步,她就能走到他身边,坚定的与他站在一起,可就在这一刻,她清楚的看到有个刺客像那牛头马面一般举着大刀正准备收割他的性命。
她愤怒、她害怕,种种的情绪让她忘了冷静,再也顾不得隐藏自己的行迹,她笔直而快速的跑向他。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要能救下他的性命,就算她死了也无妨,只要能为他多做一点……
靠着这样的信念,她狂若风,在靠近他的那一刻,她瞧着了他眸中的震惊与愤怒,她伸手想要推开他,就算明知道自己一旦这么做了,那把亮晃晃的大刀就会落在她身上,她却丝毫无惧。
虽然其实她心底希冀得更多,可只要他能活着,她便是死了,也没有关系。
仿佛察觉了她的意图,楚元辰眸中的愤怒更盛,他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但他怎会允许?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伸手扯住了她,将她护在自己身下。
虽然大开了自己的后背,却也技巧地避开了刺客那致命的一击,受伤在所难免,却不至于送命,他只要再撑一会儿,了无和了言就会发现自己的处境,并且拼死相护。
然后……背后传来了热辣辣的痛!
那伤、那疼,其实对他这个久历战场的人其实并不算什么,可随着那疼痛传来的昏眩感,却让他心头一凛。
那刀上有毒!
当这个念头传入他的脑际,他的眼眸便直勾勾地看着被他护在怀中的她,然后听着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的心,蓦地疼了起来!
他真的很想向她保证自己不会有事,可转瞬间便被一股黑暗所吞噬,在失去意识前,他的耳际仿佛还能听到她的呐喊,久久不散。
哒哒的马蹄声划破了宁静的夜,除了缓缓前进的马车之外,前后左右包围着许多的亲兵。
那些身着戎装的护卫每个人的手都搭在腰间的剑上,无言地散发出一种凝肃的气氛。
清亮的嗓音划破了这片宁静——
“了无,到了吗?”
“启禀王妃,已经能瞧见王府就在前头了。”
一手环抱着昏迷不醒的楚元辰,沐修尘一张脸也苍白得厉害,但她心里头的惊惧和害怕却没有半点表现在她的声音里,她沉稳的交代道:“嗯,王爷伤重,你先去前头通传一声,让人立刻卸了王府的门槛,好让马车直入王爷的院子,以免再伤着王爷。”
“属下遵命。”
在经过了那场暗夜的刺杀之后,了无对这个新任的王妃简真就是打心底佩服着,若不是她舍命要救王爷,只怕王爷早就要变成一具尸骨了,再加上这几天,若不是她的指挥若定,灵巧的心思带着他们躲避追杀,他们更不可能进得了滇城。
所以现在了无和了言对她那是完全的言听计从,但凡她交代的事,总是尽力达成。
了无毫无迟疑地策马上前,可不一会又策马回来,满脸的晦涩。“启禀王妃,王府已经挂上了白幡,小的敲了半天的,说是王爷回府,却没人应门。”
瞧着那漫天的白幔,了无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从他们遇险到月兑困,不过是十几天的时间,他们完全没瞧见任何王府的驰援,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老王妃竟然这样迫不及待的直接将王爷和王妃当成了死人,还治起丧来了。
闻言,沐修尘抬手撩开了马车的车帘,看向窗外那飘荡在夜空的白幡,她那清亮的瞳眸一缩,散发出来的是深深的恼怒。
虽然他们是刻意隐着踪迹,也为了顾及楚元辰的伤势,硬是躲了许多天,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像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又哪里会这么急切的为了夺位而办丧事呢?
面对老王妃的无耻,沐修尘淡淡的一笑,说道:“她挂她的白幡,我们自当没见着就是了,她既想要丢人,也没人能阻着她。”
“可是守门的似乎得了命令,就是不肯开门。”
了无还是觉得事情棘手,不知该怎么敲开王府大门,但随即便听到马车里又传来了沐修尘冷然的声音——
“他们既不肯开门,那便破门而入,我就不相信,咱们王爷回府,还有人敢阻着了。”
她很清楚,楚元辰之所以会受那么重的伤,是为了要护着她,若非如此,在他发现有偷袭时,以他的身手,自然可以躲得开,他这般待她,她又怎么可能丢下他不管,再说了,对她而言,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楚元辰还要重要,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兄弟们,都听到王妃的话,咱们王爷要回府了,若是王府的人不许,咱们就掀翻了王府。”
沐修尘的交代,光听着便解气,于是了无振臂而呼,一呼百诺。
本来有些人疲马惫的亲兵们,眸心中都漾起了激动,堂堂穆王府的亲兵,竟然被几百余名的刺客迫得东流西窜已经够呕的了,如今好不容易到了王府门口,却不得其门而入,他们血液中的骄傲再也容不下这样的轻慢。
听着外头的热血沸腾,沐修尘只是紧紧地握着楚元辰无力的手,淡淡的交代道:“去吧。”
不过眨眼的功夫,马车处响起了砸门之声,再一会儿便是刀剑交击之声,听着那些声响,同在马车里的芳连和红殊吓得心惊胆颤,但沐修尘却是面不改色。
从今而后,谁敢对他们夫妻伸爪,她便要剁了谁的爪子。
江山究竟是谁为主,她是一点儿也不在乎,她唯一在乎的只有眼前这个还在鬼门关前徘徊的男人。
“匪气!”
突然间,调侃的话声在马车内响起,那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只要一阵轻风就能吹散了似的。
沐修尘初时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因为太渴望了,所以想象出来的,这种事在过去这段时间里,早已不只发生过一次,可是她又忍不住有所希冀,她缓缓地低下头,然后便撞进了他那双含着笑意和暖意的深邃眼眸。
再也不是那仿佛随时都会断气的模样,她闭了闭眼,忍不住傻气地朝着自己的手用力的捏去,她拧得大力,所以当痛觉袭来,她的柳眉顿时皱了起来,但也因为那椎心的痛,让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在梦中,他终于醒过来的喜悦顿时铺天盖地的朝她席卷而来。
将她这种傻气的行为和她苍白脸上那种喜极的神情全都瞧进了眼底,楚元辰只觉得心暖暖的,以往那种孤身一人为自己筹算的冷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自打他爹娘离去,所有曾经有过的温暖就被屡屡的算计和狙杀给拂得涓滴不剩,前头娶的那个又是个没有眼光见识,胆小如鼠,见了他就只会颤颤发抖,连话都说不清楚的。
那个女人自然是他那继祖母替他找的,说是书香世家的嫡出小姐,可成了亲之后他才知道,她哪里是什么嫡出小姐,不过是个姨娘养着的庶女,直到快要出嫁了才过到了嫡母的名下,难怪行事说话都带着一股小家子气。
偏偏他那个时时想要算计他的继祖母,要的就是这样的姑娘,愈是不受娘家待见,还有着小里小气的性子,正好由着她拿捏。
在她的拿捏下,他的元配早亡,只不过那些脏水却都被有技巧地泼到了他的身上,而他也懒得去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