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丁霏月简单用过早膳后,便先到停放马车的前庭查看该带上的物品,披了件粉色披风保暖的她,发丝和裙襬被寒风微微吹起,显得格外纤弱、楚楚动人,在她那双盈盈水眸下带着疲惫,昨晚的她难以入眠。
丁霏月这一趟回京,除了贴身丫鬟水袖外,还有好几个丫鬟将一同随行伺候她,其中有名五旬妇人,她是丁霏月的女乃娘惠娘,惠娘当年陪着丁霏月举家搬迁到北方住,如今十一个年头过去,惠娘早习惯北方的生活,儿子也在北方娶了媳妇生了孙子了,丁霏月原本是希望惠娘待在北方享清福就好,但这一趟路途长远,惠娘不放心她,坚持要陪她走这一趟,见她平安抵达京城,再返回北方。
这行囊都是惠娘替她打点的,从十几天前接到家书后就慢慢在准备了,看这一路上需要什么,缺了什么一样样帮她补上,在昨晚和今早陆续将物品搬上马车,还有她惯用的东西,姨丈、姨母托她带给她爹娘的礼品,表哥们要送她的东西,林林总总的,装了三大车,加上她与随行丫鬟们所搭的马车,总共五辆车。
当秦宇来到前庭,看到那三辆载得满满当当箱笼的车时,瞠目结舌。
这位丁泵娘当她是在搬家吗?
秦宇大步跨了过去,丁霏月瞥到他的身影,向他款款行礼道:“秦当家,早。”
秦宇当然也露出他一贯飒爽和善的笑,没流露出一丁儿不满,“丁小姐,早。”他的视线缓缓移向这五辆车,笑着问:“这全是妳要带上的?”
“是的,我想只有这些了。”丁霏月回道,女乃娘向来做事细心,不用她费心。
只有这些!秦宇唇角微微抽搐。
“方便让我看看妳带上什么吗?”他客气的问。
丁霏月觉得奇怪,为何他要特别看她带上的东西,不过这一趟路她有赖于他的保护,没道理不让他看,也没有什么不能给他看的,她回以微笑道:“当然方便了,秦当家请。”
得到允许,秦宇立即掀开一辆车上罩着的油布,里头摆了一口又一口的箱子,不知是装了什么,丁霏月走来他身侧解释,“这里面都是我的衣裳。”
这趟路程约莫要走二十天,女乃娘替她准备了这些衣服应该够了,一些保暖的锦袄、大氅,都是女乃娘怕她在途中受寒着凉帮她备好的。
这女人是打算一天换几身衣裳?秦宇不发一言,只是朝她微微一笑,看起了第二辆车,车上也是堆了一箱又一箱,其中一箱上头有几本零散的书本。
“里头装的都是……书?”
丁霏月眸子微微发亮,“嗯,我爱看书,在马车上看书可以解闷。”平常待在房间里,她一天可以看上三、四本书,所以女乃娘替她准备了好多书,还有这些年来她收藏的书,她想一块带回京城。
秦宇依然不发一语,但表情已经变得要笑不笑的,他看起第三辆车,照样是一个个的箱子,不过箱盖没全阖上,他便大方的看了,礼品占了好几箱,还有棉被、毛毯,保暖的小炉子,她到底有多怕冷?还有镜子、扇子,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一些零嘴,甚至连观赏用的小盆栽都有,他愈看脸愈黑。
“这些是……”女乃娘怕她少了什么,用得到的都全都带上了,盆栽是她亲自栽种的,她舍不得留下,便想一块带回京城。丁霏月正想解说,却发现他脸色不太好看,“秦当家,你怎么了?”
秦宇深深吸了口气—— 大家闺秀就是大家闺秀,被呵护得好好的,完全不明白现实状况。接着,他朝丁霏月露出微笑,和颜悦色道:“丁小姐,妳知道我们商队出一趟远门押货回京,都有几辆货车吗?”
“这……”怎么问起她这个了?
“最少有五、六辆。”秦宇自个儿回答,又问道:“那妳知道,商队里,每个人行囊最多带多少吗?”
“这个,我想想……”丁霏月思索着,觉得这问题她应该回答的上来。
秦宇不等她回答,马上回道:“都只有一个包袱。”
他看到她呆了,露出和善无害的笑解释,“我们押货回京,可都有好几辆的货车,车上载满价值不菲的货物,是土匪眼中的肥羊,所以商队里每个人的行囊必须从简,只能带上需要的,不能有累赘,好在遇到土匪时能全身而退,快速移动货车远离危险,更何况……”
他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更笑得和蔼可亲,“更何况丁小姐,妳明白妳这一趟回京城的危险性吗?就算不会有土匪,也可能会有其他危险的事,就是有这层顾虑,妳爹才会找上门,委托秦记送妳回京,妳爹不是要让妳大张旗鼓的把家当一起运回京城,而是要偷偷模模,掩人耳目的护送妳平安回到京城,妳带上这么多车的东西,只会拖慢行程,造成累赘,引起歹人注意,这途中会发生的变故就会增多,所以呢……”
秦宇亲切的笑容一直都挂在俊脸上,语重心长的劝道:“丁小姐,妳只需要带上几套换洗衣裳和重要物品就好,比起零嘴,水、干粮和药物更为重要,不如多备一些,这一趟路,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客栈可以点菜吃饭,不是有银两就买得到吃的,必要时也得露宿野外,妳明白吗?”
丁霏月从小养尊处优,习惯了凡事都有人替她打点好,秦宇所说的话,尤其是那一句“其他危险的事”,就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淋下,她这才知道她带这么多行李的行为在这男人看来有多么不知轻重、不知死活,不由得汗颜。
姨丈、姨母以为她不知情,其实她是知道一些的,她曾经不小心听到他们提及,三皇子和八皇子为了不让父亲扶四皇子为储君,恐会破坏她和四皇子的婚事,从这一旅程中掳走她,所以爹才会慎重的派人护送她回京,以确保她的安全,但她以为只要有人保护她就万无一失了,没有考虑到过多的行囊会造成累赘,让自己甚至整个车队陷入危险,虽说这三车的行囊都是女乃娘替她打点的,但她并没有意识到危险,没有阻拦,是她的错。
只是,丁霏月也忍不住地想,是她的错觉吗?这位秦当家明明从头到尾都是面带笑容的对她说话的,为什么她总觉得那字里行间似乎带有挖苦的意味……是她想太多了吧?
丁霏月甩开这冒出来的奇怪念头,真诚的回应秦宇道:“我明白秦当家所说的危险是什么,是我不知轻重,低估了这一趟回京的危险性。那我也只要带上一个包袱就好,水和干粮、药物我会差人多备一些的。”
秦宇满意的点头道:“那就有劳丁小姐了。”
不过,在一旁听着的惠娘有意见,她完全不懂险恶的政事,只知她家小姐是丞相之女,是高高在上的贵女,这一趟回京城,吃的用的合该用最好的,什么都得准备齐全,不能太寒酸,为什么要去听一个商人的话,岂不是太委屈?
惠娘据理力争道:“秦当家,这一趟到京城最少也要二十天,一个包袱能装几件衣裳?而且我们小姐又怕冷……”
“带上简便好行动的几套衣服就够了,而且愈往京城天候愈不冷,不需要带上那么多厚衣,一件保暖的就够了。”秦宇说的有条不紊,让惠娘一时语塞。
惠娘继续为自家小姐争取,“可小姐那些书,怎么放得进去,这路途遥遥,小姐得看书解闷……”
“带上几本书没关系,只要包袱提得动就好。”秦宇笑笑地道。
“那车上其他的东西……”
秦宇依然笑笑的,却不能商量的道:“那些全部都不能带。”
惠娘语气尖锐的反驳,“那都是小姐很重要的东西,有小姐从小边用的,还有袁大人和夫人、三位少爷要送给小姐的东西,也有要送给丞相大人和丞相夫人的礼品……”
那些东西会比丁霏月的安全重要?秦宇真不知道这位女乃娘脑袋里装了什么,那么死板,“这些东西并没有那么急切到要马上运到京城去,改日再派人送达就好。”
秦宇一次次让惠娘没面子,惠娘已经咬牙切齿到想冲上去咬他了。
接下来,秦宇很热心的朝丁霏月建议道:“还有我认为,下人不必带那么多个,多到得再坐一辆马车才塞的下,带上两、三个人就好了。”
惠娘终于发怒了,“我们小姐是金枝玉叶,当然要好几个人伺候了,两、三个人怎么够……”
丁霏月从小被惠娘带大,并不把她当下人看,但秦宇说的句句有理,惠娘却一句句跟秦宇争执,实在是太放肆也太无理取闹了,她不得不制止道:“女乃娘,都听秦当家的,我们都不会武功,带去的人太多,要是途中出了事,只会增加秦当家的负担,他还要费心保护更多人。”
其实她也是认为不需要那么多人服侍她的,但偏偏女乃娘很坚持,姨母也觉得多点人服侍她没有不好,她当时还没确切意识到前途艰险,也就没反对,现在却不同了。
“丁小姐说的真对,没必要的风险可以免去。”秦宇浅浅一笑,这个女乃娘简直冥顽不灵,幸好这位丁大小姐虽然娇贵天真了点,但还算识大体明是非,免去他的麻烦。
丁霏月狐疑地盯着秦宇,虽然他脸上笑容不变,但她怎么感觉他说这句话时,隐隐松了口气?
然而惠娘依然认为她家小姐是堂堂丞相千金,不能受委屈了,又朝秦宇尖锐的道:“秦当家,你把风险挂在嘴边,是怕遇上盗匪,打不过盗匪吗?丞相大人派你保护我们小姐,不管是什么状况、我们有多少人,你都得全力保护好我们小姐才对!”
秦宇勾起笑,看着惠娘的目光带有冷意,“我想妳可能不是很明白,秦记并非镖局,丞相也并没有下达保护丁小姐的命令,而是很诚恳的拜托我爹帮这个忙,再由我来护送的。我会想减轻风险,当然也不是怕打不过盗匪,而是妳家小姐容不了一点闪失,还是妳认为,妳家小姐有点闪失也可以?”
惠娘脸色刷的苍白,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丁霏月也拿出威严来训斥,“女乃娘,秦当家说的没错,一点闪失都不能有,妳也想和我一块平平安安回京城吧?那就配合秦当家,别再说些冒犯的话了,妳自以为为我好,只会让我这个主子丢脸。”
闻言,惠娘愧疚的垂下头,丁霏月再朝秦宇道:“秦当家,我为我家女乃娘赔不是,她不清楚我这一趟路的危险性,请别怪她,接下来在途中若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也请秦当家多多提点了,我们都会配合的。”
这句配合是秦宇这趟旅途中听得最高兴的话,他轻松地露出笑容,“好的,那接下来就麻烦丁小姐多多配合了,如此一来,我们大伙儿也能不那么辛苦,都落得轻松,我也能全力保护妳的安全。”
丁霏月觉得他话中有话,尤其是她说会配合他时,他说“落得轻松”,露出大松了口气的表情,好似他原本认为她会为他们带来天大的麻烦……她真希望这种感觉依然是她的错觉。
没一会儿,袁知府和袁夫人、三个少爷都来了,和丁霏月做最后的道别。
袁夫人听丁霏月说她不需要带上三辆货车,只要带上一个包袱的衣裳和两本书,不禁惊愕,再听她说服侍的下人也只带上两人,更是不满意,丁霏月忙着说服她,说这样就够,与其带那么多不需要的,不如多带水、干粮和药物备用。
不过到最后,秦宇还是让她多带了一些东西,男人只要一个包袱就够,但女人不一样,衣服本来就会多一些,她想带酸梅零嘴也无妨,她在途中若晕车不适还能减缓不适,总之,一辆马车能塞得进去就好。
丁霏月依依不舍的和袁家人说了些话后,进了马车,悄悄要从后门启程,但几乎是刚坐下,车门就被秦宇拉开了。
他笑露一口白牙,非常的亲切。
“丁小姐,我忘了说,为了掩盖妳的身分,从现在起,妳就是我的远方表妹,我会叫妳一声表妹,妳呢,记得叫我表哥。”
他不管丁霏月露出多吃惊的表情,陡地关上车门。
和商队会合后,马车一路平缓的往前驶着,沿途上有不少风景可欣赏,但丁霏月根本没心情去看,她震惊着,满脑子一直打转着秦宇说的话。
他居然要和她以表兄妹相称,要她叫他一声表哥?
她总觉得对个还算是陌生的男人表哥来表妹去的喊太轻浮了,但他似乎是认真的,水袖在上车时说了,他交代所有人要叫她一声表小姐。
丁霏月长长吁了口气。
好吧,表哥就表哥,这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作戏而已,她那么纠结显得她迂腐。
“小姐,妳从刚才脸色就好难看,是不是晕车了,要不要吃颗酸梅?”水袖关心道。
“小姐,妳不舒服吗?这车里有点闷,我来替妳搧搧风。”惠娘说着,还找起扇子。
“我没晕车,我没事。”丁霏月朝她们笑了笑。
马车内仅有她们三人,虽然姨母一直要她再多带两个人,但她坚持有女乃娘和水袖就够了,奇怪的,她并不想让秦宇认为她需要很多人服侍,娇滴滴不能吃苦。
在车内待久了终究是有点乏味的,没多久丁霏月看起书,水袖问她饿不饿,她微点头,惠娘马上把袁夫人交代带上的糕点拿出来。
丁霏月吃了一块,那甜蜜的味道让她心情变好,望向窗外看风景。
天气晴朗,虽然气温微寒但也比平常不冷了,在马车前方走着的是商队的货车,一个个商队护卫都骑着马,整齐有序、密密实实的护在周遭,从她的位置看去,并没有看到秦宇,她想他大概是领队,骑在最前头吧。
丁霏月以为这一趟行程,天气都能像此刻这么好,岂知,启程一个时辰后就打雷,下起了滂沱大雨,且好死不死的,丁霏月乘坐的马车车轮陷入泥浆里,任前方马儿怎么拉都拉不动。
秦宇原本在最前面领队,听说后方情况后,他绕来丁霏月的车前,跳下马,指示着几名护卫下马推动马车,为了减轻重量,惠娘和水袖在秦宇的指示下撑着伞下来,在树下躲雨,然而马车依然推动不了。
丁霏月看到秦宇在外头指挥着,他并没有撑伞,更没有穿着蓑衣,和其他人一样都淋得湿漉漉,只有她一个人干干爽爽的待在马车内,让她过意不去,真怕是她太重了才推不动。
她探向车窗,朝外头的秦宇道:“秦当家,我也下去好了!”
秦宇马上劝阻道:“丁小姐,妳不必下来,坐好,车子马上就能动了。”
丁霏月以为他只是在说客气话,不好意思让她下车,“我下来的话你们比较好推车吧,我可以和女乃娘她们撑着伞躲在树下……”
秦宇哪可能让她这个娇贵的丞相之女在下这么大的雨的情况下下车,丁霏月的体贴在他看来只是添他麻烦,他朝她诚恳的劝道:“丁小姐,妳是千金之躯,我除了将妳平安护送到京城,也得照顾好妳,要是让妳吹到风、淋到雨,着凉了、病倒了就不好了,要我怎么面对把妳交给我的袁大人还有丞相大人呢?而且也会拖延到回京的行程,这并不是好事。请妳听我的话,好好坐在马车里别动。”
丁霏月哑口无言,看到坐在树下躲雨的女乃娘和水袖,也想尽一己之力帮忙将马车抬起来,忍不住又道:“我不会淋到一点雨就着凉……”
秦宇迎向她的目光坚持道:“不行,我绝对不能让妳淋到一滴雨,连鞋子沾上一点湿气都不行。”
丁霏月真觉得他说得太夸张了,强调道:“我不会着……”凉。
秦宇不让她说下去,笑得愈和颜悦色,态度就愈坚定不移,“丁小姐,请妳配合,这一趟路才能顺利。”
丁霏月一剎那说不出话,配合这两个字堵住她的口。
她曾说过,她会配合他的,只是她心里有很大的困惑,她的样子看起来有很娇弱,稍微淋到雨、吹到风,沾上湿气,就会病倒了吗?
她实在不喜欢他将她看的那么娇弱,好似她会为他带来极大的困扰。
丁霏月闷闷的坐回位子上。
幸好,在推了几次后,马车终于可以往前驶了,只是,她心里的沉闷始终不散。
这场大雨下了一整个下午才停歇,骑马的人虽然都穿上蓑衣,但淋了那么久免不了会淋湿,就连秦宇也不例外,但出门在外有什么没遇过的?淋雨哪算的了什么,重要的是货物得保存好。
他们一伙人经验丰富,早就做好万全的防护,没让一点雨喷到货物,午膳呢,下了雨导致行程延误,便找个避雨的地方吃了袁夫人一早让厨房为他们准备好的饭团填肚子,比干粮好吃。
雨停歇后,也近黄昏了,又到了晚膳时间,稍微赶了一下路,秦宇在前方路上看到一家客栈可休息。
这家店秦宇曾领队来过,专做商队的生意,有空旷类似仓库的屋子让商队休息,也能容纳货品和马匹,幸运的是,秦宇进店询问时,刚好还剩一间空屋,秦宇赶紧定下,让张全领着一半以上的人力负责保护货物,他和其余几个人则负责送丁霏月进客栈休息。
在丁霏月下马车前,秦宇递来面纱,“先把脸遮住吧。”
他可不想她的花容月貌受到瞩目,在青霄国内,身分高贵的女子不想让人探究其貌,外出时用面纱遮掩容貌是正常不过的事。
丁霏月知道她得谨慎行事,配合的取了过去,蒙住了脸。
“表妹,请下车。”秦宇做出手势请她下车。
这声表妹让丁霏月全身一僵,瞪视着他,实在是对他喊不出表哥,最后她只有礼的朝他点了下头便踏上脚凳下车。
秦宇走在她的前头,先行踏进客栈,很有默契的,他和几名护卫立即护在丁霏月的周围和后方,惠娘和水袖则待在她的左右,形成严密的戒备。
客栈大堂里,有着来自天南海北的人,热闹喧腾,有人在划酒拳,有人在谈天说地,笑得很大声,丁霏月没来过这样的地方,觉得很新鲜,当然她没失礼的直盯着看,只轻轻瞥过,尾随在秦宇后方,来到柜台前。
“三间上房。”秦宇朝掌柜说道,中间的房间当然是要让丁霏月住的,旁边两间房间则由他和护卫们一块住,住在她的隔壁好就近保护她。
掌柜刚刚才见过秦宇,意外他这回居然带进来一个姑娘,好奇一问:“秦爷,这位姑娘是……”这瞧遮住容貌的打扮,显然是个贵女。
“是我的远房表妹,我押货顺便送她一趟。”秦宇笑着说。
瞧他护得这么紧,真的是表妹而已吗?
掌柜胡乱想着,但也识相的没多问,只招来小二带上楼。
“其他人住哪儿?”丁霏月并不知道其他人住进客栈提供的空屋里。
“他们住别的地方看货。”秦宇简单回答,又马上说道:“放心,我们几个人轮流守夜保护妳绰绰有余了。”
丁霏月明白秦宇是押货回京的途上顺便护送她一趟的,对于他那么忙碌还得分神保护她,很是感激。
来到楼上,郊外客栈的房间当然是比不上城里的,但一间房也够她们主仆三人住了。
“先进去歇息吧。”秦宇朝丁霏月说完,便朝小二吩咐,“送几道菜到隔壁房间,要开胃,可以吃得饱的,再送上肉饼来,至于守货的那群人,给他们多包一些肉饼、包子等方便吃的,还有热汤、热茶……”
交代完,他望向丁霏月,特别嘱咐道:“煮点白粥给这位姑娘,再准备几道细致好入口的小菜,记住,要细致的,要最好的菜,贵一点也无妨,还有再弄几个糕点来。”
丁霏月听到马上朝秦宇说:“我跟你们吃一样就好了,我不挑食的,不用特别为我准备吃食,你说的肉饼我也想吃看看。”
秦宇先朝她和善一笑,再果断的拒绝,“表妹,这可不行,妳跟我们这些常行走在外的粗莽男人不一样,妳不能随便吃,要是吃坏了肚子就不好了,肉饼这种粗食一点都不适合妳吃。”
丁霏月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滋味,他彷佛是体贴她,可她却有被嫌弃的感觉,他到底是把她想得多虚弱又娇贵,她哪有那么容易就吃坏肚子?肉饼……有粗到让她咬不动吗?
“秦当家,那个……我们小姐还要沐浴。”惠娘不敢再对秦宇不敬了,态度变得恭敬,毕竟现在一路上都要仰赖秦宇的照应。
秦宇忽然盯了丁霏月一眼,那一眼,让丁霏月格外不解,为何要那么看她?
“店小二,再送来热水。”秦宇又朝小二吩咐道。
“是,马上来。”小二应道,退了下去。
秦宇转向丁霏月,唇畔含着笑道:“我想问一下,表妹妳天天沐浴吗?”
这是什么怪问题?
“是,我当然天天沐浴。”丁霏月理所当然的回道,她很爱干净的,当然要天天沐浴,难道他不是这样吗?
秦宇微微噙着笑,“那表妹今天就好好享用热水吧,这两、三天内还能住客栈,表妹还能有床铺睡、可以吃到热食、好好梳洗,但再过个几天……”他放慢语调,让她听得清楚些,“恐怕路上就没有客栈了,连个小吃店都没有,到时候就没办法供妳沐浴了,这一点请妳多谅解。”
秦宇的这一句话,让向来内敛自持的丁霏月被震慑住了。
秦宇看她愣住,心想果然是娇贵的大小姐啊,这么点小事就让她受不了了,他轻轻摇了头道:“那么,请先进房等小二送来热水和晚膳吧,好好享用后早点休息,今晚我和其他人会轮流守夜保护妳,请安心休息吧。”
丁霏月在回到房里后仍是维持着惊呆的表情,她真的是受到打击了,她自认可以跟着众人睡荒郊野外、吃干粮,但要她不洗澡……这让十足爱干净,每天都沐浴的她无法忍受。
“小姐,妳不易流汗,不会有味道的……”
“小姐,奴婢有带香粉来……”
惠娘和水袖轮流安慰她,但好像说什么安慰都不好。
晚膳还没送来,倒是热水先送来了,丁霏月只能趁有热水时尽情沐浴了,把自己刷洗得干干净净,洗完后,晚饭也送来了,丁霏月听水袖说门外有两名护卫守着,想着他们真辛苦了,让水袖备了热茶,想去慰问他们一番。
然而门才一打开,就见两名护卫背对着她说话,一边吃着肉饼。
“欸,阿财人呢?从刚刚就没看到了?”
“当家让他跑腿去买驱虫药了,这附近刚好有人在卖。”
“为什么要买驱虫药?”
“你不是知道我们当家最讨厌娇生惯养的贵女了,说都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容易生病,又吃不了苦,得好生伺候,麻烦透顶,这回是老爷强逼他,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接下这差事。这两日还有客栈,还能让丁小姐吃好住好,再过个几天,这马车坐久了肯定不舒服,路上也没有客栈,得露宿野外,当家担心到时候娇贵的丁小姐身子会受不了,且要是出现什么虫啊蛇啊,怕丁小姐会吓得梨花带雨,所以当家想先准备好……”说话的护卫看到同伴猛朝他挤眉弄眼的,纳闷的道:“怎么了?”
他往后一看,顿时吓坏了,结结巴巴道:“丁……丁小姐……”他没有说她坏话,可是,他说了当家的坏话呀!
丁霏月听见了这席话,只觉得脑袋像被敲了一棍,耳边嗡嗡响着,原来秦宇是讨厌她这种贵女的,觉得她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又吃不了苦,是个麻烦。
难怪他会特别要店小二为她准备细致的吃食,怕她吃坏肚子;难怪他会坚决不让她下马车,怕她淋到雨会受寒着凉;在看到她那三车的行李时还挖苦她……对,那并不是她的错觉,在那笑容满面下,他是在挖苦她;因为觉得她会添麻烦,在她说愿意配合他,都听他的话时,他才会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在初见面时,更不是她看错,他那仅有一瞬间的蹙眉表情,确实是因为不满她。
他对她……对她这个丞相之女有偏见!他把她当成负担,把她当成会造成他的困扰,拖慢行程的大麻烦,他是不甘情愿保护她的!
“小姐,怎么了?”惠娘待在房内,见自家小姐久没回来,出来一看,见水袖和自家小姐不吭声,两名护卫脸色尴尬,不禁忧虑。
丁霏月的手在袖里缓缓握紧,她这辈子没发过什么脾气,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认真的发火吧,她虽然不懂很多事,也没有像商队的人一样在外奔波过,可她绝对不是秦宇想的那么没用,偏偏那个男人在一点都不了解她的情况之下,单凭她的身分就这么认定她,她怎能不火?
“秦当家住哪一间房?”丁霏月颇有气势的朝护卫问道。
护卫们当下惊住了,想也没想的指了左手边的上房。
“小姐,妳找秦当家要做什么?”惠娘感到不安的问。
“我必须跟他解释清楚。”丁霏月深深吸了口气,走到左边敲下了门。
“进来。”
秦宇的声音从房里传出,丁霏月一瞬间僵住,她忽然想到这是男人的房间,她不能进去,久久伫立不动。
秦宇还以为是店小二或是护卫敲的门,等得有点久他便干脆自个儿开门,没想到见着的会是丁霏月。
此时,他已换下被雨水打湿的衣物,换上干爽的衣衫,但却只是一件单薄的白色单衣,服贴着他的上半身,可以看出他有着结实的胸膛,丁霏月站在房门前先是瞠着眼看他,感到耳根子有点热,觉得太尴尬、太不得体了,马上垂下眸。
秦宇的错愕只有一下子,接着坦然自若的回去屋内,捉过外衫套上,笑着问道:“表妹,妳有什么事吗?”
丁霏月看他多添了衣衫,这才抬起头来,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他,“秦当家,你是不是认为我这个大小姐很娇生惯养,很难伺候,会吃不了苦,带给你天大的麻烦?”
她怎会突然说这些?秦宇看到外面两名目光飘移的护卫,心想肯定是他们嘴碎说了什么被听到了,顿时瞪了他们一眼。
秦宇再望向丁霏月,她双脸红润,带有怒意,他还以为她个性温驯,但看来跟他所想的不一样。
“丁小姐,妳说这些话,是想找我吵架吗?”秦宇双手环胸,不太客气的道。反正她都知道他讨厌娇滴滴的贵女了,他是心不甘情不愿保护她的,他也不必再虚伪以对了。
什么吵架?她怎么会做出这种粗俗之事?而且他这是什么态度,分明是在挑衅。
丁霏月总算看清楚男人的真面目了,表面上对她客客气气,礼数很周到,实则都是装出来的,他根本是个伪君子。
丁霏月瞪着他道:“我不是来吵架的,我只是想对秦当家说,你对我存在的偏见都是错的,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不会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我很强壮,不会生病的,我也可以和你们吃一样的粗食,和你们一起露宿野外,就算看到虫子看到蛇我也不会哭得梨花带雨,我吃得了苦,我绝不会抱怨一声。”
秦宇真的听得很意外,他从没想过这个娇贵的丞相之女会对他说出这些话,一副她死都不愿被他瞧不起的样子,脾气还挺倔的,真有一点意思。
“先别说妳是不是一吹就倒,吃得了苦,妳可以忍受不洗澡吗?”秦宇嘲弄的问。
她表情瞬间变得复杂,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当然也可以……可以好几天不洗澡!”
惠娘和水袖听到自家小姐找上秦当家说出这一席话都惊讶得下巴要掉了,这么爱干净的小姐,居然连她可以好几天不洗澡这种话都说了,她到底是有多生气?
丁霏月在说完后,觉得脸皮微微热了,在心里懊恼着她居然说出这种脏鬼才会说的话。
秦宇欣赏着她的羞恼和脸红,故意又道:“妳只会这么瞪人,要吵架真的不太行。”
她本来就没有在和他吵架!丁霏月深深吸了口气,“总之,秦当家,我会做给你看的,我会让你改变对我的偏见的。”
说完,她转身就走,进了房,惠娘和水袖也赶紧跟上。
秦宇看着隔壁的房门关上,浅浅勾起笑,“明明在跟我吵架。”却不会撂狠话,也不会骂人,只会瞪人。
她是跟他所想象的一骂就哭的柔弱女子有些许不同,他倒是有兴趣瞧瞧,她这个娇滴滴,被捧在手心呵护的大小姐能吃多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