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纥国都,库伦尔。
景昊的寝殿位于高处,他身着王室礼服,透过窗子了望着王宫外的大片草原及远方山脉。
他离开元纥虽然已经十三年,但这些年来透过给母亲的家书,向父王进谏了不少建言,这些想法都是他从卫国学习到,并为元纥做了调整的,如今元纥的富强是卫国难以想像的。
卫国为了全面监控质子,连家书都会拆阅,却不知景昊真正想说的全透过霍风传达了。
然而景昊非好战之人,即便他在归国时遇劫,甚至捉住暗杀的杀手,问出了幕后主使乃是宋道成,他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交出证人,卫国皇帝或许会将宋道成问罪,但他既然已经安全回到元纥,宋道成的下场他便没有兴趣过问。而他的八弟已前往卫国当质子,在他想出终止这互换质子及公主的办法之前,他可以借着这回的暗杀尚未查明真凶为借口,派支亲卫守着八弟,让八弟在卫国的日子能好过些,等着他救八弟回来。
所以景昊把杀手当证人给关押在大牢里,等待机会。
草原上的北风强劲,吹来有些寒意,景昊特地挑了这个地方当寝殿,就是希望嘉懿公主住不惯,以后少到他的寝殿找他,但对久居在卫国的他来说,这风同样令他不适,他正想关上窗,就见到窗边花瓶上他放置的那支由卫国带回来的风车。
失了自由的风车若再失了风,那该有多可怜?最终他还是没有把窗子全阖上,留了些缝隙让风车获得唯一能盼得的自由。
霍风又一次见到景昊看着那风车失神了,心里对于自己当初阻断了自家二王子及赵大人姻缘的自责也跟着深了几分,为此他花费了不少人脉在卫国调查赵大人辞官之后的去处,甚至还派人在岳阳赵大人母亲的坟前守着,就是希望能遇上赵大人。
但她却从此音讯渺茫。
这事他一直不敢告诉二王子,就是怕赵大人消失的情况不寻常,万一是死于非命还什么的,岂不让二王子更伤心?只要二王子没下令要找,他就不打算说。
“二王子,立储大典结束后,您便是王太子了,您的妻子是卫国的嘉懿公主。”
“我明白,虽然我心里的人不是她,但不代表我会抛弃她,她也是一个可怜人,虽然我无法爱她,但我会给她她应有的地位及尊重。”
“二王子曾向卫国皇帝要求和亲的公主不能换人,属下还以为二王子曾见过嘉懿公主。”
景昊摇摇头,他没见过嘉懿公主,但他肯定嘉懿公主是个美人,才会引来赵香云的嫉妒。
他即将归国前,卫国皇室昭告天下公主和亲的消息,然而与他原先得知的不同,和亲的并非赵香云,而是一名宫女所出的庶出女。
这名庶出女本来因为地位不高,被当成一般宫女养在后宫,直到元纥要求要卫国皇帝亲生的公主和亲,卫国皇帝舍不得赵香云,便给了这个庶出女身分地位,赐了赵姓还加封嘉懿公主。
对于卫国皇帝打算把谁嫁给他,他本没多大意见,既然不是他要的女子,而且是为了两国邦谊不得不娶,娶谁都一样。
直到有一回,赵香云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再次偷偷离开皇宫来见他,说她知道了他的身分,愿意前往元纥和亲,让他先归国等她。
景昊一向不喜欢这个刁蛮公主,又怎肯娶她?当他问了原来要和亲的是嘉懿公主,皇上怎会改变主意时,赵香云提起赵香萝的语气满是鄙夷。
她说赵香萝有个多狐媚的母亲,才能成功诞下她父皇的骨肉,又说赵香萝身分卑微,就凭一张跟她母亲一样狐媚的脸,根本配不上元纥王子。
景昊冷眼看着赵香云,他不想提醒她一开始有多鄙视元纥,如果不是知道了和亲公主要嫁的人是他,她怎么肯嫁?
他后来曾派人去调查赵香萝,但实在查不出什么,只知道她的母亲已过世,在宫中孤苦无依,他觉得赵香萝留在卫国处境堪怜,才会请求卫国皇帝切勿收回成命,他只要娶嘉懿公主为妻。
听到他的要求,卫国皇帝当然大喜,立刻应允。
不过他一回到元纥,听闻赵香云将以伴嫁的身分前来,又不免为赵香萝的性命担心。
坚持要赵香萝和亲的是他,若因此害她死在赵香云手上,那就是他的罪过了,于是他特别交代景晁将试毒针交给她。
赵香云没有办法派杀手暗杀赵香萝,就算有,护卫和亲公主的军队只怕是掉脑袋也会尽力保护赵香萝,因此他最担心的就是毒杀。
前几日,赵香萝安然抵达元纥皇宫,接着便由元紘的宫女负责服侍她,他相信赵香云的人没有下手之机了。
“我由赵香云的口中知道她是个美人,既然要娶一个我不爱的,至少也得娶个美人,你说是吧?”
真的只是因为如此吗?霍风知道二王子的态度不如他口中说的那么随意,不免为和亲的公主感到庆幸,至少二王子保证不会亏待她。
“二王子,我们该前往大殿了,立储大典即将开始了。”
“走吧!今天的事还很多,稍晚还有宴会什么的,怕是要忙到夜里了。”
“二王子要忙的事很多,会一直忙到大婚那天。”
“和一名没见过的女子大婚,历任的王太子对卫国公主可真有信心。”
“二王子想先去见见她吗?”
“不必了,大婚那天自然见得着,先前往大殿吧。”
赵香萝听得再多,都不比她真正来到元纥的所见所闻来得真实,元纥人热情且民风开放,连侍女也不像卫国的侍女那般拘谨,这让她没有原先想像中的忐忑,只是她至今还未见到元纥二王子,希望二王子真如八王子说的,要不然她一路躲过那么多次毒杀来到元纥,可真是白来了。
她戴上面具,与其他戴面具的舞伎进入大殿,她们的腕上、踩上都系着银铃,走起路来发出轻脆的声响,轻纱覆身,举手投足皆显现飞天之姿,她担任主舞,面具及身上轻纱的颜色都与其他舞伎不同,她能感觉得到一进入大殿,所有人的视线便都集中在她身上。
赵香萝随着音律舞动,还能分心看着殿上的主位,她来到元纥时曾被领着去晋见,所以知晓此时坐在那儿的是元纥王及苗王后,但只有他们两人,看来她未来的
夫君是迟到了。
王太子的到来并没有像在卫国一般层层通传,但在元纥国里头,王室之人所到之处,先行的是两名侍卫,而后才是王室及其亲近侍卫,再由两名侍卫殿后,当这样的队伍与正在跳舞的赵香萝擦身而过时,她立刻知道来人便是王太子。
“父王,儿臣来迟了。”
“不迟不迟,你的未婚妻子正跳祭天舞敬天,想不到一名卫国女子,竟能将我元纥的祭天舞跳得如此曼妙,那日孤接见香萝,她的确生得花容月貌,看来你是挑对公主了。”
“儿臣只是把不喜欢的弃了,并不是特别选了香萝,总之再不济,也不会比嘉德公主还差。”
元纥王毫不给赵香云面子,大笑起来,实在是因为他非常不喜欢赵香云,先前他接见赵香萝时她就站在一旁,不但态度倨傲,而且那一双眼四处打量着,彷佛是在鄙视元纥王宫简陋一般。
元纥人与卫国人不同,不兴豪奢那一套,元纥王宫更注重的是战略地位及安全性,比起卫国只会浪费银子兴建的皇宫不一样。
景昊依旧面无表情,他这么说不是要贬损赵香云,只是想说赵香萝也不是他要的女子罢了。
景昊终于走上了殿阶,坐到自己的席位,赵香萝直到此时才得以看见未来的夫君是何模样,不过就这么一眼,她便乱了步伐。
那是景昊吧!虽然身着元纥人的服饰,剪去了卫国男子蓄留的长发,但那人是景昊没错吧!
她忘了自己还在跳祭天舞,就要奔上前去,其他的舞伎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更不懂她怎么会失常,顺着舞步一踢,正好绊住她,让她扑跌在地。
此时,不只音律声骤止,整个大殿的人也全噤了声,元纥开国以来,还没有人在祭天舞的时候出这么大的糗。
赵香萝知道自己失态了,她坐起身子,看了看周遭的人向她投来的眼光,他们是嫌弃她连舞也跳不好,还是责怪她竟在祭天舞时失常?
她明白自己得赶快站起身,不能让人看她的笑话,她才刚扯好身上的轻纱准备站起身,就见眼前伸来了一只手,她不解地抬起头,居然是景昊。
他虽没有笑容,但弯子伸出手是善意的表现,她再见他的欣喜全化为了泪水,她原以为她即将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她早已心死,却不知道原来她要嫁的人就是景昊。
是那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景——”
赵香萝正要喊出声,苗王后倏地站起身大喝道:“赵香萝,祭天舞出错可是大忌,是大战将兴的征兆!”
其他舞伎一脸惊恐,全都跪了下来,赵香萝倒是依然镇定,她福了福身,正要为自己的失误致歉,就听见景昊为她说话——
“母后,香萝毕竟是卫国人,并不是自小学习祭天舞,依儿臣看,香萝能将此舞跳至这个境界已是难得,如果母后真把祭天舞看得如此重要的话,或许不该让香萝主舞。”
景昊这是明摆着忤逆苗王后了,元纥王知道景昊一去卫国十三年,连自己母妃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对当初促成他前往卫国的苗王后是有怨的,语气难免不敬,出于疼惜赵王妃、疼惜景昊的心,他连忙为儿子缓颊,“如今我元纥与卫国和平共处,哪有兴战的可能,征兆一事不用多心。”
元纥王都开口了,苗王后只得将这口气隐忍下来,悻悻然回座。
嘉懿公主来到元纥时,苗王后本没把这人放在心上,毕竟原先将成为她儿媳的人突然白白送给了景昊,她也不很开心,而后她开始听到后宫的一些闲言闲语,好像是卫国侍女那边传来的,说这个嘉懿公主是不祥之人,先是克死了母亲,又克死了未婚夫元纥国大王子,就连第二任未婚夫元纥国二王子也在半路遭袭险些送命。
听到了这些耳语,苗王后便打心底厌恶起赵香萝来,如今她竟连祭天舞都能出错,苗王后当然更讨厌她。
元纥王知道赵香萝留下来只会被苗王后为难,便要人送她回寝殿。
而景昊扶起她后,已迅速的放开了手,现在更是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于是,赵香萝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就被侍女搀着离开,她只能频频回首望向景昊,然而他却看也不看她一眼。